第12章 夜談

門開的一瞬間,江河倏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指絞着衣服下擺,有些無措地望着張槐。

“爺爺的床比較窄,兩床厚被子放不下,今晚你跟我擠一下,可以麽?”

電腦背景音是一個很吵的綜藝節目,江河随便點的一個,這個時候也壓根顧不上到底在講什麽,木讷地點過頭之後,他就跟着張槐出去洗漱了。

不過江河從來沒有這麽早睡過覺,知道他作息的張槐便問他:“還要看視頻麽?”他雖然不想睡,但也不想跟張槐兩個人待在一間屋子裏盯着一個電腦屏幕,那感覺太令人窒息了。

見他搖頭,張槐便開始脫衣服準備睡覺,兩手抓着毛衣下擺拉到頭頂一氣呵成地脫了下來,動作流利性感無比,如果此時的場景是在二次元的動畫裏,那麽肯定已經從江河那裏飛來無數的小紅心了。

江河可恥地臉紅了,甚至在看到毛衣帶起襯衣的那一剎那顯露出的皮膚後心旌不止搖曳了一下,張槐應該有腹肌吧,看他手臂上的肌肉就能想象得到,畢竟他不跟自己一樣老是坐着不動,人魚線也肯定很漂亮吧,脫呀,怎麽不繼續脫了,他絕對會以純欣賞的眼光去觀摩的,絕對不上手去摸!

“你流口水了。”張槐的手搭在腰間的皮帶扣上沒再繼續動作,看着江河手忙腳亂地去擦根本不存在的口水,他輕輕一笑。

他也不知道怎麽了,剛才看到江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真的就像平時被江河用狗餅幹逗得上蹿下跳怎麽也吃不到嘴的二傻子一樣。

而或許是他對自己的長相并沒有多大的關注,平時也總繃着一張臉,此刻卸下了一天的疲憊,整個人處于最放松的狀态,那發自內心的一笑簡直有如三月的春風,被他注視的人頓時覺得暖烘烘、醉醺醺。

“張槐,你笑起來真好看。”沒管張槐剛才說那句話究竟出于怎樣的心情,反正他現在已經滿心沉浸在那轉瞬即逝的笑容裏,爬到床對面湊近他說了自己的真心話。

張槐沒有說話,只是忽然笑着伸手捏了一下江河仰着的有些肉的嫩臉。還沒等江河炸毛,他便迅速脫了褲子鑽進被子裏,留下滿腦袋感嘆號的江河嚎也不是不嚎也不是,他可是第一次知道張槐有這麽惡劣的一面。

站得久了腳又凍得僵硬,他也不想跟自己過不去,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剛才什麽也沒發生,但直到張槐關了燈,江河臉上被他捏過的地方熱度還沒散去,甚至在被子裏的密閉空間裏更加火熱發燙。江河兩只手捧着臉,期望自己冰涼的手能給臉上的皮膚降溫。

從來沒有睡這麽早過,江河一天中最精神的時候差不多就集中在這段時間,晚上九點,沒有汽車的轟鳴,沒有人聲的嘈雜,擯棄了一切外界的喧擾,他的世界就只剩下畫筆和紙張,即便是現在,他腦海裏也不斷蹦出一個個畫面,卻又因為沒有筆記錄下來而匆匆一躍不見了蹤跡。

平時他煩躁睡不着就會不斷翻身,剛翻了兩下,身邊的人就發出聲音問他:“睡不着麽?”

江河嗯了一聲,他不是沒有跟同性一起睡過,但今天身邊的是張槐,所以他內心中不斷翻湧着異樣的感覺。蒙着被子他也不知道張槐聽沒聽到,于是又鑽了出去:“太早了,一點也不困。”

“那你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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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要是人不睡覺就好了,這樣就不會因為睡不着而煩惱了。”

“你就是晚上不睡白天才起不來,正常人的作息哪裏跟你一樣?長久這樣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別仗着現在年輕就不管不顧。”

“以前讀書的時候就形成了習慣,還逃了不少的課睡覺,現在想想也覺得不劃算,要是大學好好學的話,說不定我就不會這麽廢柴了。在S市的時候也一樣,有時候坐着坐着就到兩三點了,再坐一會兒就能聽見清潔工掃地的聲音。有一次十一國慶,我一個人待在房子裏每天只出一次門,晚上不睡覺,白天下午才起床,出去吃晚飯時周圍都是人,到處都是聲音,我卻什麽也聽不見,回來後灌了一杯糖水才緩過來,我告訴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但是下一次依舊是這樣。”

沒有光,不用跟人對視,江河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內心深處最無助的地方剖開放到人跟前。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在一起時也是開開心心有說有笑,一旦分開就誰跟誰都沒關系了。”

“你父母呢?”

“父母也一樣,覺得生下了我對他們對我都是上天的恩賜,但是他們連我之前的工作是做什麽的都不清楚。”

“沒有兄弟姐妹嗎?”

“有,很多呢,我在我家是老四,在我們那一大家子的男孩子排行老三,我有五個姐姐兩個哥哥兩個弟弟。”

“你們關系不好嗎?”

“嗯,小時候就不親,覺得跟他們有差距,長大了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圈子,我奶奶還在的時候她過生日我們會聚在一起,後來就很難一大家一起吃飯了。”

“過年的時候也不嗎?”

“有時候會,有時候吵架了心情不好了就自個在自個家裏吃,一起吃飯也很煩,大家都各自說着自己的事情,沒有人是真正關心對方是不是願意聽。”

“你小時候就不合群嗎?”

“為什麽這麽問?我覺得我小時候還挺受人歡迎的啊,上小學的時候還被推薦當過文娛委員,別人要教歌大家都不樂意就讓我唱呢。”

“你會唱什麽?”

“那會兒比較流行莫文蔚的歌,我會唱《盛夏的果實》。”

“現在呢,還會嗎?”

“現在啊,大概還會吧,不過可能會串詞還有跑調。你們呢,你們小時候唱什麽歌?”

“我不會唱流行歌曲,以前老師教的都是山歌,上中學時同桌說我唱歌吓到她了我就再也沒有張口唱過歌。”

江河怎麽也想象不到唱歌會吓到人是怎樣一種情形,況且張槐現在說話的聲音都不太高,那會兒唱歌的聲音應該也不會難聽到哪裏去吧。雖然想是這樣想,但他還是捂着嘴笑出了聲。

“哈哈哈,說了這麽多,我想問你個問題啊,你是五月份還是六月份出生的?”

他一問張槐就猜到了他的意思,所以他回答道:“和你想的差不多,不過我們都是過農歷生日。我姐姐是三月出生的,當時我媽給我姐姐取名字時柳樹剛剛發芽,她很喜歡,而我是四月,我媽則想的是讓我強壯一些好幫助我姐姐。”

“那好巧啊,我也是農歷四月出生的!不過我還以為你出生時剛好槐花開呢,你姐姐是柳葉,你是槐花……”又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我可喜歡槐花了,早上還帶着露水的槐花香香的甜甜的,我上學的時候經常摘一大把帶到學校去吃。”

他自己都沒發覺有點在調戲張槐的意思,好看可口什麽的,但是其實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并不是一個種類——無論從哪種意義上說。

張槐靜靜聽他繼續講下去。

“不過名字也确實代表不了什麽,我出生前我媽本來也給我取好了名字,她沒讀過幾年書,又不想讓我爺爺奶奶給我們取那種很俗很俗的名字,所以我大姐叫江若雪,二姐叫江若夢,三姐叫江若琳,我應該叫江若詩的,後來出生之後算命先生說我八字缺水,都已經姓江了還缺水,那沒法子,我奶奶手一揮叫人在戶口本上寫下了江河兩個字。但是我還很慶幸沒叫江若詩,感覺叫起來好尴尬。”

“你哥哥們呢?”

“一個叫江海,一個叫江洋,我奶奶說一聽就知道是一家人。”

“那你堂弟堂姐會不會是叫江湖或者江溪?”

“怎麽一下就說中了,為什麽不是江濤江波什麽的?聽起來也都是一家人呀?你絕對想不到我最小的堂弟叫什麽,論取名随便的奶奶我們家的站第二沒人站第一,我就不吐槽我爸我叔叔他們的名字了,畢竟也算順應了時代潮流,當時我小堂弟太慘了,出生時人家大師說還是缺水,我奶奶說既然這樣那就叫江水吧。”

他故意說的一本正經,其實是想讓張槐笑,張槐倒也很給他面子,輕微地笑了。

短暫的沉默之後,江河的嘆氣引起了張槐的注意:“怎麽了?”

江河弓着腰其實有一會兒了,但是一直在跟張槐說話所以故意忽視了,這時候胃疼得實在受不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疼痛,大概是剛才張槐說的話應驗了,他老是不規律吃飯休息,身體早就出了狀況,只是沒有顯露而已。

“胃痛嗎?你今天是不是又只吃了一頓飯?”張槐問完了也不等回應,把手伸進他這邊的被子裏,輕輕在他肚子上揉着。

江河不敢出聲,也不敢告訴張槐他其實吃了兩頓。張槐的手掌很溫暖,掌心像是帶着一團火一樣,起先他還緊張地縮着身子害怕張槐的碰觸,随着張槐動作的持續,他慢慢放松了身心。

“我去給你倒杯熱水。”感覺江河不那麽痛了,張槐準備收回手,但是被江河一把拉住了。江河也不說話,就靜靜地拉着他,黑暗中誰也看不清彼此的臉,靜默中幾乎能聽到各自的心跳。

張槐似乎懂了一些什麽,手掌慢慢下滑,從褲子邊緣探了進去,江河沒有阻攔,死死揪着張槐胸前的衣服把自己的臉埋進他的胸膛。

冬日的夜裏,被子裏面猶如夏日一般炙熱,張槐的掌心帶着薄繭,在他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細致地活動,他并不是不感到羞恥,甚至還滿是罪惡感,可他決定順應自己的心跡,不再糊糊塗塗地過日子。

明明就是喜歡他的啊,為什麽要推開他呢?他總是把自己困在一個問題裏出不來,與其畏首畏尾,不如放手去試。世俗算什麽,父母的期望算什麽……去他們的狗屁成家立業,卻他們的狗屁不正常……通通都見鬼去吧。

想開了的他精神暢快身體舒适,一覺睡到了天亮。因為睡得早,他醒得也比平時早,不過張槐比他更早,床上早已沒了他的人影。但是他卻有點不想起床,褲子上殘留着昨晚的痕跡,雖然說已經很親密了,但他也不好意思再穿張槐的衣服。好在沒過多久張槐就推門進來了,順便把他的衣服拿了進來。

原本以為張槐會說些什麽,可他什麽反應也沒有,倒是江河自己白羞澀一場。

出了房門走到院子裏,正在曬被子的張爺爺一眼就看到了江河怨念無比的臉,打趣一般地問道:“小河是怎麽了?晚上沒睡好嗎?撅起的小嘴巴都能挂個水桶了。”

比起昨天,今天的天氣好了不止那麽一點,陽光普照,萬裏無雲,門外的樹枝上還停着三三兩兩的鳥雀,沒有風,可是能聞到廚房裏的飯香,一切都變成了他所喜歡的美好樣子不是嗎?可是因為張槐,江河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失掉了色彩。難怪人家常說戀愛期間的人最是不可捉摸,他也不能免俗。

“早飯蒸了雞蛋還有南瓜餅,先去洗個臉吃飯吧,沒睡好過會兒再接着睡。”

根本不是睡沒睡好的原因啊,這事情也沒法跟張爺爺講,就算是跟張槐講他也講不出口,畢竟張槐對他還跟之前一樣——或許這些就已經是他能表達的最熱烈的情感?

是他自己太不矜持了吧……

張爺爺樂呵呵地看着他表情變來變去,順便幫他倒好了洗臉水,他見此情形趕忙上前自己動手。

另一邊,張雲遠劈柴劈到一半停下來,招呼張槐過去,欲言又止:“你們昨晚……”

張槐也感覺到了江河不對勁,把目光從江河身上收回來:“昨晚怎麽了?”

張雲遠老臉一紅:“你問我,我哪知道你們年輕人的事,看他這樣子明顯是對你有意見,你昨晚沒有對他那什麽吧?”

張槐了明白父親的意思,耳尖微微有些紅,但他沒有正面回答:“昨晚他一直睡不着,我跟他聊天到很晚,後來幾點睡的我也記不清了。”

張雲遠壓低聲音又問:“你不是喜歡他嗎,昨晚不是很好的機會嘛……”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槐打斷了:“爸,你別這麽說,喜歡他不是強迫他。”

張雲遠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怎麽知道他不樂意呢?”

張槐沉默了幾秒,語氣淡淡地說:“他遲早要離開這裏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在這不大的院子裏回旋,最終落到江河耳朵裏,江河渾身一顫,整個人也如同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是啊,他總要離開這裏的,至于去到哪裏,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昨晚我沒有肚子疼嗎?”

“你沒跟我說,是不是最近又沒按時吃飯?”

原來只是一個夢啊,既然知道自己遲早都要離開這裏,為什麽還要對他好呢?

他在夢裏好不容易下的決心,又因為現實裏的一句話被輕易打散。

他很想知道,浮萍是本來沒有根還是在飄飄蕩蕩中才逐漸失去了自我?

原來只是一個旖旎的夢啊,他果然太不矜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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