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臨危
早上去公司的公交車上,我看到路邊有一家公司的門臉,讓人砸的一地碎玻璃渣,從大門口望進去,室內一片狼藉,兩夥人正叉着腰站在門口相互對峙,我擡眼看了看公司門口已經歪斜的牌匾——威達公司。怎麽有點如雷貫耳的感覺,但又實在想不起從哪裏聽過,大概這種名字比較大衆吧。
到了公司,照例拎起拖把去了衛生間,剛拖完地,就見彭洽連跑帶颠地進來:“彤彤彤彤,你看到沒?威達公司讓人給砸了。”
“看到了呀,這家公司幹什麽的?”我問
“同行啊,孟白的老東家。”
“哦對啊,想起來了。”我恍然
一會兒孟白和林岳也來了,林岳說:“孟白,咱們過去看看有什麽能幫的上的。”
孟白說:“我先打個電話。”
孟白放下電話:“是客戶鬧事兒,家讓人砸了,損失慘重。”
林岳問:“大骨頭人怎麽樣了?”
“人沒事兒,一點皮外傷,一點軟骨挫傷,客戶就是洩憤。骨頭說是晚上哥兒們一塊聚聚。”
“行,”林岳轉向我:“彤彤幫我小鯨魚訂個間兒。”
“好。”我轉身去打電話
大骨頭姓顧,威達公司的老板,哪行哪業競争都激烈,更何況林岳還挖了威達的牆角,平時鮮有往來。但想來大骨頭這人行為做事也是頗豪爽,也沒有太計較,只是偶然碰到一起大骨頭和林岳言語之間你來我往相互揶揄,業內都知道這倆人不對付,卻不知道這倆人暗地裏始終都是在相互關照。
威達讓人砸的一點都不冤枉,就是同行之間談論起來,也要說一句:活該!完全沒有一星半點的惺惺相惜同病相憐,哪怕流露一點兔死狐悲呢,沒有,完全沒有。因為這裏面涉及到我們行業內的潛規則。潛規則的話題由來已久,各行各業都有。雖然我們有點非主流,但我們都是有道德守規矩的人。
記得有次我出差做長途車,30分鐘一趟的長途車一路停停走走,有時候前面的車就會被後面的那一趟車超過,但是超車可以,路邊搭車的人你不能拉,因為那是被你超過的那輛車的生意,被同行看到了那可真就是攤上大事兒了。連大骨頭自己都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客戶出出氣就算了。
事情的起因是威達接了一樁案子,是女主調查男主財産的案子,按說這種案子就是我們通常說的送錢的活,都是手到擒來的事兒,大骨頭也沒太放心上,派了個新來的小辦事員去了,小辦事員也挺有經驗,很快就把男主藏的那點私房錢查了個底兒掉,但同時也讓那些錢給晃瞎了,查出再多也到不了自己腰包,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男主給和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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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落一雞飛蛋打肯定不幹了,就調查。
大骨頭也知道了,就隐瞞。
可這事兒真的包不住,早晚是要漏的,同行有好事兒者一看,反正早晚都是漏還不如我順便掙點錢,于是女主很快就了解到,繼任就是威達公司那個小辦事員。好嘛,幫忙的成了幫兇的,于是糾集了一夥人,先是站在公司門口扯着大嗓門罵了一個小時,罵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要多不堪入耳有多不堪入耳。嘴瘾過完了,一幫人又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光說不練那是假把式,噼裏啪啦三下五除二,半個小時不到就把威達給砸了個粉碎。
肖佳笑嘻嘻地問骨頭:“都罵啥啦?”
骨頭哥笑笑,自我解嘲地說:“我在那女人嘴裏就是個拉皮條的。”
至于那個小辦事員,孟白看着我們就笑了:“就是你們上次在商貿中心群毆的那個。”
“噢!王嘎子家的二女子!”我和肖佳對視着,用田阿姨的口氣異口同聲地說。
那頓飯之後,大骨頭就關門大吉了,出了這種事,在我們這行就算是信譽掃地前程盡毀,因為沒有人知道你是幫人的還是坑人的,是安家公司還是婚介公司。
骨頭哥把房子盤出去,鋪蓋一卷,人跑回老家種地去了,打電話來說,面對青山綠水,心曠神怡,人性回歸,他對這種兩只腳踩在大地上的幸福,感到無比的踏實和滿足。
天氣說熱就熱起來了,前幾天還涼飕飕的,突然就升溫,讓人汗流浃背心浮氣躁。搞不清為什麽北方的夏天越來越熱,而南方的氣溫反而不如北方高,肖佳說是因為北方尤其是本地的植被面積太小,小美說是因為北方太幹燥,而孟白則說因為北方城市工業化。
北方城市?咱們這裏除了物價和PM2.5哪點像城市了?于是我們又借機把孟白嘲笑了一番,總之最後熱讨的結果就是:公司應該換個匹數大點的空調。
小美說這個有點難,他說,你們難道不知道林岳那個自虐的家夥從來不用空調的嗎?就是為了提高自身的抗熱能力,“他天天去健身房就為了出汗,這不用動就能出汗的好事他能放過嗎?”
“這貨大概是等着拯救地球呢。”肖佳說
“能不能先拯救一下我們這些快被高溫折磨至死的人哪。”小美嚎着。
“小美你這麽瘦也怕熱啊?”彭洽好奇
“幹什麽瞧不起我們瘦人?我們瘦人一樣知道冷熱,一樣會難受不舒服。”
“對呀,我們瘦人散熱面積也小呢。”我趕緊幫腔,我是不怕熱從來不用空調的人,對我來說,提高身體的耐熱能力在長跑比賽中能占優勢,但小美實在顯得有點無助又可憐。
“過來過來”幾個人從豬圈裏湊出腦袋:“手心手——背!”只有小美一個人是手背,小美一撅嘴一跺腳,扭身去了林岳辦公室。
林岳很痛快地答應了,然後小美又颠吧颠吧跑腿去選空調,大家坐享其成。
彭恰和馬先生的感情平穩地發展,幾個月斷斷續續的接觸,讓彭洽确信馬先生一顆心已經都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但就在彭恰覺得差不多可以結案的時候,馬先生家的那個狐貍精來找彭恰了。
要說我們家彭老大那可真不白給:“啥樣的骨頭我沒啃過?”,撸胳膊挽袖子,紮緊頭發,一身短打,幹淨利落地去單刀赴會。氣勢洶洶地去了,到那兒就傻眼兒了,之前馬太太口中那個陰險狡詐的狐貍精一見到彭洽,二話不說一把抱住她就開始嚎啕大哭,挺漂亮的一個美人兒哭起來和馬太太一樣的雄渾豪邁氣勢磅礴。
彭老大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如何應對這種小插曲在小美的方案裏沒有哇!加上反應又慢,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直挺挺的像個牌位一樣聽任那女人抱着哭,那女人哭得自己一臉一手的鼻涕眼淚,也蹭了彭洽半邊的脖子和頭發上滿是,據彭洽回憶,倆人分開的時候都拉出絲兒了。
女人天津口音,拉着彭恰的手,推心置腹繼且楚楚可憐:“妹子啊,你這麽年輕又有文化,人又好,你和個老頭子在一起有嘛情趣呀,我們都在一起十來年了,十年啊,野鴛鴦也熬成家鴛鴦了,這女人有幾個十年,我也不容易啊,你不能讓我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彭恰被那女人執手凝噎左右為難,愁得連連嘆氣,正這時,一個身影飄然而至,款款地坐在她倆對面,微微一笑,柔柔地說:“兩位姐姐都別争了,我懷孕了,老馬的。”
安裝空調的師傅剛走,當我們正無比惬意地享受着新裝的空調那天然的清爽時,彭恰深一腳淺一腳丢盔卸甲倉皇而歸,言辭錯亂的把大體經過一敘述,最後留了一個懸念,用受了驚吓的眼睛瞪着我們問:“猜!都猜!是誰!”
小美睜大眼,不可思議地說:“還有敢劫我們彭爺镖的,這手腕真不是一般般啊。”
正這時,曲姑娘進來了,彭恰沖她一挑大指:“小曲你太牛叉了,姐姐我服了。”轉向我們:“唉,你們是不知道,當時那女的一哭我就慫了,得虧小曲來救場。敢問曲大俠下面咱們怎麽繼續?”
彭洽的心是惴惴不安的,她一面希望小曲只是臨時起意逢場作戲,一面也隐隐覺得最擔心的事情是真的發生了。但她還是心存僥幸的做最後一次試探。
小曲低下頭微微一笑:“下面啊,我要和老馬結婚啦。”
“再然後嘞?”我聽的津津有味,一臉傻乎乎的村姑表情
“再然後我就辭職做馬太太喽。”
“慢着!”肖佳嚴肅起來:“小曲,你這是不是超出咱們的業務範圍了?”
“小美!”孟白大吼一聲:“你的方案?”
小美被這一嗓子吓得小肩膀一震,繼而委屈的說:“冤枉啊!不關我的事兒啊真的,我的方案大家都看過的,林岳也過了,沒這一出。”
“小曲啊,你事先和馬太太通過氣沒有,畢竟她都不知道這個案子裏有你,凡事多和客戶溝通避免不必要的誤會,要不馬太太那個人五大三粗的……”豔秋姐提醒着
“讓她知道?那以後你們還怎麽混啊。”小曲漫不經心
“林岳知道嗎?”孟白問道
“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行!這招夠狠,估計林岳很快就會回來了。”孟白無可奈何地冷笑道
“你到底想幹什麽?”彭洽一臉的不可思議,瞪圓了眼睛
“嫁人呗,還要嫁得好”小曲冷笑
“你打算要林岳的命嘛?”我離近她,想看看這個女人漂亮的眼睛後面包藏的是什麽樣禍心。
“跟你有關系嗎?我就是要他好看了,你管得着嗎?” 對方咬牙切齒:“和彤彤,我和林岳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和哪個男人混呢。”
“我警告你曲重行,你最好老實點見好就收。”我盯着她的眼睛,平靜地說。
“我也警告你和彤彤,我曲重行得不到的東西,任何人都不能得到!”
“你要敢動林岳,我就弄死你”
小曲笑笑,不屑一顧地看着大家,笑着:“這麽緊張幹什麽,大不了我不說出去就是了,你們繼續開公司賺錢,我去當我的馬太太,以後給你們介紹生意啊……”話還沒說完,肖佳拿起小美澆花的一杯水嘩的沖她兜頭潑了過去,肖佳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淡淡地說:“姑娘,你要不想林岳回來撕了你,就趕緊拎包滾蛋。”
小美把門拉開,小曲撇撇嘴,像個沒玩兒夠就被壞了興致的孩子,在衆人送客的眼神中正要起身離去,這時,大門突然被人一腳踢開,咣的一聲好像打了一個驚雷,孟白一貓腰鑽到會議桌下面。
壞了壞了,大家都吓了一哆嗦,只見林岳怒氣沖沖地闖進來,指着小曲的鼻子就喊:“誰讓你這麽幹的!你講不講道德,你有沒有底線!無恥!你一家人都這麽無恥!”林岳說着揮着拳頭就沖上來,肖佳彭洽趕緊把林岳攔住,小曲又來了興致,回報同樣的怒氣沖沖:“我為什麽這麽幹?你問我嗎?你為什麽不問問你自己呀!是你逼得我!”
“你混蛋!一家混蛋!”
“林岳你少連帶上我家人!”
“怎麽啦!說錯了嗎?你們一家就是他媽的魔鬼!”
“你才是魔鬼!我這麽些年怎麽對的你林岳你不是不知道,你感動過嗎?你就知道跟那個柴火妞在一起,瞎子!瘋子!木頭!”小曲叫嚣着
“我願意!關你屁事!”
“你願意,人家願意嗎?林岳你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你還不是和我一樣!”
“起碼我不強求!”林岳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跟你一樣?死狗皮膏藥!我快煩死你了曲重行!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到底打算什麽時候在我面前消失?!”
一句話捅了小曲的肺管子,傷自尊了,太傷自尊了,“林岳你是個混蛋!”小曲掄起包就打林岳
林岳一點沒客氣,左手抓住包,右手就扇過去了,豔秋姐哎呀一聲驚叫。
仗着身高優勢,我一把抓住林岳的手腕:“林岳林岳你別沖動”,那可是一個自稱有孕在身的人啊!衆人這時也都撲過去抱住林岳,好端端一個風度翩翩的95分帥哥此時是斯文掃地,林岳和瘋了一樣,雖然被大家死死抱住,仍然對着空氣死命的輪着拳頭:“陳孟白你這個王八蛋也給老子滾出來!”
“老陳沒在家。”肖佳趕緊說
“沒在家确實沒在家”小美道
“等他回來立刻捏死。”彭洽說
我們都能想象的出孟白在桌子下面哆嗦的樣子。
豔秋姐說:“小曲你趕緊走吧。”小曲又正要往外面走,大門那邊傳來一陣驚天動地嚎啕大哭,徹底亂套了,大家又開始手忙腳亂的把小曲往回拽,完了完了,馬太太來了!讓馬太太看到小曲,我們就算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真是被你害死了。
林岳倒是一下子冷靜下來,收起拳腳,揉揉臉、撣撣衣服、抓了抓頭發就出去攔馬太太了,我們也都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不能讓馬太太看見小曲。
也許是剛才那幾個回合下來受刺激了,要不就是折騰累了,小曲站着。直勾勾地瞪着林岳剛剛站過的地方,仿佛林岳還在那裏,她就一直那麽惡狠狠地瞪着,渾身僵硬并喘着粗氣,肖佳一把把小曲按在椅子上,小美順手拖過一旁的空調箱子和從桌子下面鑽出來的孟白,倆人連人帶椅子把小曲扣在裏面,我長嘆一口氣,肖佳對着箱子說:“你們這一家人也太惡毒了吧,不能這麽往死裏毀人林岳啊?”
孟白敲敲箱子:“好好呆着将功補過。”
彭洽踢了一腳箱子:“敢動一動我整死你。”
小美搖頭:“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馬太太一屁股坐在會議室的椅子上就開始哭,大概是有些音樂天賦的,作詞作曲連說帶唱铿锵有力:
嗷嗷嗷,俺家老馬這次是鐵了心了呀,鐵了心要攆俺走啊;啊啊啊,這個沒良心的忘了窮的時候在被窩裏跟俺說的那些話了呀,忘了最難最苦的時候都是誰陪在他身邊把身子給他的了呀;嗚嗚嗚,那時候全村的女人哪個能看得起肯嫁給他呀,俺們一家子都不同意啊,俺為了他俺跟他鑽棒子地有了我家老大啊,他後來還輕看俺;啊啊啊,這個壞了良心的挨千刀的人啊!他不當俺是個人啊;嗚嗚嗚,俺一個人啦以後要怎麽辦啊,啊啊啊。嚎——!
我們大家趕緊圍着跟着勸,馬太太別太傷心了,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馬先生就是不看夫妻感情難道還不看看孩子的情分嗎?
“孩子都是俺一手帶大的啊,他管過什麽?他沒有感情啊,啊啊啊!”咧着大嘴繼續哭。
在馬太太毫不遮掩的痛苦中,我們也漸漸低落悲傷,一個女人用一生的青春年華去搏一個幸福的結果竟是這樣的凄涼收場,就像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将最後卻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将挑于馬下亂刃分屍,難道真如同人們常說的:情義千斤,不敵胸脯四兩?
在我們的四顧茫然凄然頹廢中,馬太太漸漸止住了悲聲,彭洽趕緊遞給她幾張紙巾,馬太太擺擺手,氣走丹田,嗬!把鼻涕吸進嗓子眼,然後哈一聲運到嘴裏,最後呸的一聲,那口鼻涕應聲飛入一旁的垃圾筐。這趟活兒太熟練了,一氣呵成行雲流水。清理完鼻涕,馬太太撩起大裙子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大大方方的露出了裏面純手工縫制的大花褲衩,林岳和孟白都低着頭做沉思狀。
馬太太嘴巴一扭吸了吸鼻子,安慰我們說:“你們也別操心俺,這次的狐貍精比之前的狐貍精要好點,老馬答應給俺一筆贍養費的。”馬太太說完又哭了。她是農民出身,人是糙了點,可是骨子裏已然保留下祖祖輩輩積澱的勞動人民的樸實與豁達,她哭完了,感慨:“哭出來,說出來,舒坦多了。既然留不住,就算了,俺也想通了。這來也是要謝謝你們,替我操了不少心,俺現在也有錢了,兒女們也勸俺,這麽些年都提心吊膽過日子,以後也該享享福,到處走走,不能天天抱只狗守着空房子了,先去重慶兒子家住幾個月,再回趟老家。”
馬太太走了,哭着來的,笑着走的。看着她矯健的步伐,如釋重負的背影,我仍然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做到了放下。
明天、後天、大後天,當她獨自一人守着每一個夜晚,迎來每一個清晨,她的心中可否依舊會有遺憾與不甘?但我又确信,即便這些仍然存在,她也會越活越好的。因為她學會了如何去說服自己。
我們大家都再沒去看那個空調箱子,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離開,更無從得知她當時在空調箱子裏的所思所想,後來有次我在本市新聞裏看到過她,挽着那個足可以當她父親的人的胳膊,在閃光燈下笑的無比陶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活法,愛的什麽、追求的什麽、得到的什麽、又甘心為之付出和失去的什麽,都不是我們平日裏信誓旦旦、念念不忘的,而是我們臨陣前不假思索奮不顧身撲過去的那一個。
人生是一出多幕戲劇,我們在這樣一出戲中,笑笑別人,再被別人笑笑,不甘心卻又如此日複一日地做着一介平凡的人,我們以為這将會是整個人生了,卻沒有料到會在某一幕出現一個不愉快的情節叫做意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