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周建說,“看你自己咯。”
宋昂安靜地思考。他溫馴的樣子使周建心動,周建說,“我見過很多像你這樣剛畢業不久的學生,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麽。以我過來人的經驗我通常會告訴他們,其實選什麽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要錯過選擇的機會。你可以按照你的直覺去選,選了之後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安安心心去做就好,總是有路可走的。但是你一旦錯過了選擇的機會,那就是別人來安排你的命運了。你想想,你都不為自己想,人家能為你想嗎?”
他決定多給宋昂一點暗示,“我後來還和汪總提到過你幾次,他對你還是有印象的。你要是想去運營,我覺得這是沒問題的事情。我找個機會請他吃個飯,你也跟着去,好好談談。他那個人還是不錯的,只要有能力他不會有意為難你的。”
宋昂撥開吹得有些淩亂的頭發,“謝謝周經理。”
“謝我做什麽,經常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是珍惜認識的每個緣分。”周建舒展眉頭,轉過身來面向宋昂,“去了運營也好,方便很多。”
宋昂沒聽清楚,“方便什麽?”
周建擡起手來,将他耳鬓的頭發撥開,手指蹭到他的耳垂刻意流連,“小昂,我是真的挺喜歡你的才為你考慮這麽多,你能明白嗎?”
宋昂臉色一變,向後退了一步,謹慎地看着他。周建笑起來,并不追上去,“對不起,吓着你了,不是有意的。”
宋昂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我先回去了。”
“小昂!”周建按住他的手,強行拉過來,“別動!我不會強迫你,你聽我說完。”
宋昂忍耐着沒有動手。周建将他的手合攏在掌中,“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特別喜歡,可能這種事情你不能接受,我也理解。我沒有要傷害你或者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他低頭斟酌着措辭,“我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麽讓我動心的對象了,如果在調職這件事上我能夠幫得上你,你願不願意試一試跟我在一起?”
宋昂覺得他的話非常荒謬,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周經理,我很抱歉,我有愛人了。”
“你談戀愛了?怎麽沒聽說?”
“在進公司之前就有了。我和他在一起很多年了,不會分開。”
“是嗎?”周建點頭,絲毫不在意的樣子,“沒事,我不介意。你可以有你自己的女朋友,有自己的交際圈。我不會限制你的。”
宋昂倒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他即刻明白周建所謂的在一起是什麽意思,一種熟悉的有趣的親切感在心裏湧出來,“周經理不介意嗎?那您說的在一起是什麽?只需要我陪您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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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以為自己這樣說傷害了他的自尊,“小昂,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事情,我不能立刻強迫你脫離原來的生活嘛,對不對?”
宋昂搖搖頭,“我沒覺得您提供這個條件有什麽不好。”他甚至笑得有點惡意,“不瞞您說,以前我比您更會做這樣的生意。不過我現在金盆洗手了,所以也不打算從事老本行。只是沒想到周經理也是同道中人,真是幸會。”
這讓周建面子上挂不住,“你!”
宋昂開門下車,看起來還挺開心的,朝他招招手,“我還是挺開心您這麽看得起我的。看來我這張皮相長得的确還是挺不錯哈。這麽多年了居然還有人能看得上。不過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現在不能玩啦,家裏頭有人了。”他指了指後面亮着燈的小區,“我愛人還在等我回家,那我先回去了,周經理再見。”
宋明武沒有睡着。他心裏隐隐有點不安,輾轉反側也沒能入夢。鑰匙鎖咔噠一聲,聽到客廳裏開門的聲音。他調整了個姿勢,從床上坐起來,下去開門。
宋昂站在門口手還才剛擡起來,門就開了。宋明武高大的身影籠罩着他。他走上去靠在男人懷裏,擡起手來抱住男人的腰,“我回來了。”宋明武摸摸他的頭發,“乖。”
警局的案子終于破了,特例放一天的假單位組織省內游,而且是有旅游補貼的。
楊隊帶隊,不想跑那麽遠,就在森林公園裏租了個小別墅,兩天一夜,白天逛公園,晚上燒烤。宋明武修業一天,帶上宋昂也跟着他們去了,主要負責後勤。一大早上呼啦啦一車隊穿越國道直奔森林公園去了。
早晨的森林公園人很少。霧氣未盡,大地被樹影切割成長條的方塊。宋昂抱着溫熱的咖啡踩在一節橫倒的樹幹上,搖搖晃晃從這一端走到那一端。他身上厚實的灰色毛衣顯得有點大,腦袋和手都陷在裏面似的,仿佛十分費勁才能從那一堆毛線裏面伸出來。宋明武就站在離他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視線落在他手裏深紅色的咖啡紙杯上,宋昂的手很好看,又白又細。
“看什麽?”宋昂擡起頭來問。
宋明武擺弄着燒烤架,“看你。你很美。”
“給我拍張照片。”宋昂站在橫木的中間,比了個剪刀手,“這樣。”
宋明武笑他傻,“你沒看網上現在拍照片都不比剪刀手了,傻。”
“就是傻。”少年吐着舌頭,“不傻也不會喜歡你。”
宋明武拿手機給他拍,然後存成桌面,紅色的小舌頭和紅色的小咖啡杯非常吸引人。
少年從樹幹上跳下來,把咖啡杯放下卷起袖子給他幫忙,“親一下,就給你幫忙。”
宋明武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沾着晨霧涼涼的臉頰像是剛從冰箱裏面拿出來的軟糕,“今天怎麽這麽乖?”
宋昂哼着小歌一手伸進腌肉的海碗裏面抓得滿手都是醬料,油膩膩的,拿出來就往宋明武臉上抹,“連你一塊兒烤了,黑椒鹽味的警察叔叔,就是這個味兒!”
宋明武躲開,“口味這麽重。去把紅椒切了,洗個手,別到處亂抓。”
東西準備好後,兩人順着林道向着太陽的方向散步。別墅身後是大從大從紅色的天竺葵,宋昂摘了一束拿在手上,撥弄着花瓣玩。他的鞋跟沾滿了泥,褲腿上也濺了一些,露出一截纖細的腳踝來。宋明武看他在前面跑,一不小心差點摔一跤,撥開頭發朝他吐舌頭。
“後來他還找過你嗎?”
“沒有。我估計我得罪他了吧。”
“沒關系,你還年輕以後還多的是機會。”
宋昂并不在意周建,他低頭看着懷裏的花,“職場雖然是非多,但是我覺得還是很有挑戰性。畢竟這段時間工作我自己也有一些成就感。我只是沒想到文姐這麽快就要走。不到一年時間職位調來調去,剛熟悉又重新開始,沒意思。”
“可能只是碰巧撞在了一個不好的時間上。沒事的,大家都一樣。”
“你那個時候當警察就是一條路走到黑?”
宋明武回憶道,“嗯。因為當時考警校還是很不錯的選擇。我有個叔叔是當警察的,我小時候很喜歡跟他在一起,覺得當警察很威風。我們那個時候年輕小夥子流行看港片,警匪片風靡,對警察也很向往。你想想你往天臺上一站,黑風衣,槍口指着對手說,對不起我是警察。別說小姑娘們覺得帥,我們那些男孩子也向往那麽一出。”
“那你們還真是挺…….”宋昂想不出一個詞來形容,“簡單的。”
宋明武蹲下`身子來,給他捉了一只漂亮的瓢蟲放在花上,“我覺得也挺好。不用想太多。想太多反而很難做決定的。喜歡什麽就做什麽,就是這樣。”
“如果黃海平沒有死,你是不是會一直做警察?”
“嗯。我會。”
瓢蟲爬到了花心裏,一頭鑽進去找不到了。宋昂翻來覆去也沒發現小東西的蹤跡,所幸不找了。他在樹底下發現一只橙黃色的武功,兩只指頭那麽粗,速度也很快,它身上油膩膩豔麗的橙色有點讓人惡心。宋昂随手撿了跟樹枝去戳它,一戳就不動了,躺在地上裝死,等一會兒它悄悄蠕動一下`身體,發現沒動靜了乘機往土裏面鑽。宋昂眼明手快直接将它挑了起來。
蜈蚣纏在樹枝上惴惴不安地揮舞它的兩排小腳,它一半尾巴還吊在空中,費力地往上蜷縮去勾樹枝,嘗試數次之後失敗了,徒勞地墜在下面,緊張而神經質地保持着收縮的姿勢。
宋昂把樹枝放在地上,它幾乎想都沒想就鑽進了泥地。
“以前我們大學裏面有個同學喜歡養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蜥蜴、蜈蚣、蛇、蜘蛛,他還養過蝙蝠,給它喂帶血的肉。我們都怕最後那只蝙蝠真的會吸血,所以就向宿管投訴。後來他把蝙蝠放生了。結果有一次,一個女同學晚自習回來,當時可能太晚了她又是一個人,被蝙蝠襲擊,吓得半死。那只蝙蝠倒是沒有吸血,就是往她身上抓了一道,她從下坡道摔下來摔摔骨折了,很長時間沒有來上課。”
“後來呢?”
宋昂笑,“我們都說如果當初養着它也許它并不會惹禍。可是把它放生了它反倒是弄傷了人。後來校方補償了那個女孩子一部分醫療費,事情就了了。也沒有再見過那只蝙蝠。我那個朋友倒是有時候還惦念起,說什麽畢竟是養過,一天兩天也是情分。那個女生出事後他還很氣憤,說肯定是那個女的吓了他的蝙蝠,蝙蝠才抓她的。我們都罵他不懂憐香惜玉。”
宋明武也笑,“無妄之災。”
“是啊,無妄之災。”宋昂睨了他一眼,點點頭。
他們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宋明武在心裏咀嚼剛才宋昂的那個故事。他明白宋昂是有些害怕了。一只被放生到大自然的蝙蝠,和一個走夜路回家的女孩,對眼前道路的恐懼和不安是一樣的。兩只驚弓之鳥彼此驚吓,同樣受傷,都不是出于故意,也不該遭遇傷害。明明已經足夠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生活,卻要承受無妄之災,當然令人害怕。
“你如果不想工作了,就辭職回來,到店裏幫忙。我養你。”宋明武說。
宋昂咬着唇,他牽過宋明武的手,“我不是想放棄。我只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做。”
宋明武停下來,把他抱在懷裏,“不怕,有我在呢。”
“我是不是很軟弱?”宋昂揪着他的毛衣,聲音悶悶的。
宋明武笑,“不,你很好。比我要好很多。”
宋昂說,“我知道我以前那樣是不對的,但是我也算及時回頭,考上大學,進國企工作,獲得領導賞識,在關鍵部位打拼……我以為……”他抽了抽鼻子,語氣有些委屈,“我以為走上正道,過正常人的生活,應該能得到更多……”
正如歌詞裏唱,還是不安,還是氐愁。世惡道險,終究難逃。
宋明武很心疼。聰明如宋昂,不會不明白該怎麽走。但他還是太小了,還很纖細,也很脆弱,他還有那麽長的人生,還有那麽多的未知。宋明武親親他的嘴巴,宋昂并沒有哭,只是表情看起來有點可憐兮兮的。這和他平時刻意賣乖讨巧裝可憐不一樣,他雙眼裏微瀾蕩漾,一如六年前初見時那樣澄澈而美好。
“走吧,等一下晚了就看不見路了。”男人握緊他的手。
宋昂點點頭,抱着花跟他往前走。
前方是一片明亮的燈火。袅袅的炊煙升起,仿佛有食物的香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