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雨來
傅季瑛不是傅季珩,裴蓁能想到的事情,他也一定會想到,比如裴蓁跌跌撞撞的趕到寧王府時,卻發現自己根本不可能進去。
寧王府門口的侍衛已經清一色換成了鐵甲執戈的兵士,這些兵士都是由燕王府而來,為了防止節外生枝而特意徹夜守在這裏。
山雨欲來風滿樓,太子已死,三皇子年幼,燕王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裴蓁站在王府不遠處瞪大眼睛,終究沒有膽子走過去,他擡頭望了望天上慘白的月亮,沮喪的跌坐在一旁的矮牆旁,其實他早就應該想到,傅季瑛能夠讓他平平安安的走出牢房,就必然不會讓他有機會破壞自己的計劃。
就在這時,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将裴蓁扯進了胡同拐角處,裴蓁正要尖叫,卻被那人堵住了嘴巴。
裴蓁瞪大眼睛看了好久,才發現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許久未見的雲麒。
雲麒長大了許多,也高了許多,眉目間愈發俊朗清秀,與曾經那個瘦弱的孩子判若兩人。自從那日在陽春坊中不歡而散後,裴蓁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雲麒了。
二人再次相見,他想問的話有許多,只是正被雲麒堵着嘴巴,也只好瞪大眼睛幹看着。
“太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雲麒低聲耳語,“你答應不大喊大叫,我就放開你。”
裴蓁用力的點了點頭。
“好。”
雲麒放開了手,像是安撫一般拍了拍裴蓁的背,裴蓁幹喘了許久,才緩緩停了下來。
“麒兒,你怎麽會在這裏?”裴蓁又咳嗽兩聲,順勢扶住雲麒的手,雲麒長大了,手掌也變的更加有力,不再是過去那個瘦弱的小孩子了,突然間,裴蓁覺得這只手有點陌生,便默默的放開了。
既然雲麒已經知道了太子的事情,那他也必然會明白太子因何而死,他選擇進入大理寺,便是為了堂堂正正的翻案,如今自己做了這樣的事,即使雲麒心中不齒,他也該無所怨言。
“你怕什麽,是我。”
雲麒又一把抓住裴蓁的手,将他拖上了一旁的馬車,低聲吩咐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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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平坦的街道上疾馳,裴蓁一聲不吭的縮在角落裏。
雲麒松松的拉着手中的缰繩,時不時的回過頭看看他許久不見的這個“爹”,似乎在努力思考着如何開口,這個人仿佛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離的越來越遠,他記得自己小時候,總覺得裴蓁十分高大,也總是盡他最大的努力将最好的東西給自己。
這個單薄怯弱的人曾經有着寬闊堅實的肩膀,一路帶着他從苦寒的東北來到了繁華的京城,他總是穿的很少,而将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他不認識字,看到自己背書卻十分高興;他明明很愛面子,卻為了自己躺在了別人的枕邊,甘心以色侍人。
雲麒看着裴蓁落寞的側臉,眼睛中竟然有淚珠來回滾動。
“你打算怎麽辦?”馬車停了下來,雲麒拉着裴蓁走進了一處小小的宅子。雲麒為官不久,也沒有什麽錢,但即使對雲侍郎夫婦無比感激,他還是選擇了一個人住在外面。此時的裴蓁不言不語,任由着雲麒将他拉進房子,火石碰撞,一盞小燈在黑夜中點亮,雲麒拉着他坐了下來,将一杯茶水塞在了裴蓁的手裏,緩緩開口道,“我知道太子是怎麽死的,難得世子肯放了你,不過他是個連弟弟都能犧牲的人,不然我将你送出京城吧,現在局勢太亂,等有機會我去看你……”
“麒兒。”
雲麒的話還沒有說完,裴蓁突然開了口,“麒兒,你進過皇宮嗎?”
“進過,怎麽了?”裴蓁的話讓雲麒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可以帶我見皇上嗎?”裴蓁的眼神中突然出現了光彩。
“你不會……”雲麒好似突然明白了什麽,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兇狠起來,他一把将桌上的杯盞拂落在地,怒道:“你不會想要向皇上承認是你殺了太子吧!你覺得有誰會相信你?”
這一次,裴蓁卻沒有害怕的蜷縮起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雲麒點頭道:“我有證據。”
“我知道你的證據是什麽?”聽到這句話,雲麒臉上的愠怒突然變成了冷笑,他站在裴蓁面前,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輕聲道:“爹,我是皇上的兒子,對不對?”
在雲麒的手掌心中,赫然躺着半塊金色的同心鎖。
“這是哪裏來的?”裴蓁伸手去奪,雲麒卻将鎖收了回去。
“你放心,這不是我的金鎖,我也找不到你藏在哪裏?”雲麒冷笑一聲,緩緩道:“這是公主的金鎖,我只問你,你将所有能證明我身世的東西都藏起來,是不是因為我是皇上的兒子?爹,我只問你,你既然想要隐藏我的身份,為什麽又要将我帶到京城來,你是不是為了給你的母親報仇,可以利用所有人?包括我和那個傻瓜二公子……”
“我沒有!”裴蓁大叫一聲,卻又突然安靜下來,他沉默片刻,終究緩緩地開了口,“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在公主手上,但這的确是太子的金鎖……如果你知道太子的事,也就該知道,我與太子……其實在寧王府見面之前,我已經見過太子了……為了一錠金子,綠衣将他帶到了咱們原來的房子,那時候我就發現了金鎖,可是等我在寧王府中再見到他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是太子,我拓印下來花紋細細比對,才發現金鎖是一對……”
裴蓁又停頓了片刻,才接着開口,“留給你的東西有三樣,一個是繡龍的襁褓,一個是金鎖,還有一個是書信,我看不懂那封書信,也不敢給別人看,可是我看過二公子寫字,我認得書信中的一個‘傅’字,那時候,我才想要把這些藏起來……麒兒,我知道我很對不起你,但是我也對不起二公子,所以求你帶我去見皇上吧……”
說完這句話,裴蓁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無力的垂下頭來。
“你将我的金鎖交給皇上,然後呢?”雲麒沒有将他拉起來,而是繼續發問。
“你放心,皇上什麽都不會知道,我會告訴他,抱出宮的小皇子已經死了……”
“那你也會死的,你知道嗎?”雲麒生氣的揚起手去,卻始終下不去手,之後只能高高舉起低低落下,還順手将他從地上拉起來,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許多,“爹,你知道你要承擔什麽樣的大罪嗎,不光你謀害皇儲,就連你的娘親的罪也會從玩忽職守變成謀害皇嗣,十惡不赦,千刀萬剮,你可想過?”
“我想過。”裴蓁目光朗朗,似乎從未這樣清醒過,“我從來是個自作聰明的人,所以只會被人玩弄,但是這一次只要二公子能活下來,我也沒有其他的奢望了。”
“好吧,我帶你進皇宮。”
雲麒愣了許久,終于還是點了點頭,他軟弱又好面子的父親終于還是用自己的行動回答了曾經的那個問題,他還是喜歡上二公子了。
那麽我呢?
雲麒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他似乎也默認了自己的結局,即使世人都不知道自己是皇子,燕王也不會因此而傷害他,他也依舊會因為拒絕迎娶公主而自毀前程。
沒有人知道那日杏林宴上百花叢中,雲麒到底有沒有愛上膽大熱情的公主。
因為在雲麒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的時候,這份感情就已經結束了。
這一夜,風雲俱變。
膽小如鼠的裴公子見到了至高無上的皇上,卻沒有一絲害怕,他跪在那個滿頭銀絲的人面前,為他講出了所有的真相。
他最愛的賢妃被他賢惠的皇後害死,就連親生的骨肉也被皇後派人帶出宮去,後來裴蓁為了報複皇後,利用赫連仙殺害了無辜的太子。
赫連仙留下的血書不過是一個誤會,世子誤殺了太子喜愛的赫連曜,與太子不睦,為了彌補,他将赫連仙送入太子府中,讓她成為自己姐姐的替身,出于恨意,她接受了裴蓁的“詞牌名”,一點一點用慢性□□蠶食了太子的生命。
至于她為什麽會留下那樣的血書,不僅是因為她漸漸愛上了癡情的太子,更是因為她一直以為這是寧王府的授意,畢竟裴蓁是二公子養在府中的男寵。
如此陰險的計謀從裴蓁的口中說出來,就連裴蓁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腦子怎麽會想出這樣的主意。
從骨灰罐中取出的金鎖就放在那裏,同心和合,恰好合成一對,這是比什麽血書更加有力的證據。
只是沒想到自己這樣一個淺陋無知又膽小怯弱的人,能做出來這樣事情。
皇上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一般深,驟然聽到這樣的話,竟也一時不知道該怪罪皇後還是怪罪裴蓁。他并非不喜歡太子,只是太子作為江山的傳人,自己對他難免嚴厲些,更何況是自己親手将這個鎖一分兩半,一半留給他托付大任的兒子,一半留給了他一生情(動)的女人,心中焉能不恨。
雲麒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養父與生身父親愕然對視,一個低入塵埃十惡不赦,一個高高在上不得相認,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雲愛卿,去将寧王家的二公子放回來吧。”沉默許久,皇上緩緩開了口。
“是。”
“雲愛卿,謀害皇儲,該當何罪。”
“這……淩遲處死……誅滅九族……”
雲麒的聲音微微顫抖,他擡頭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裴蓁,那人的臉上竟然是有些釋然的淺笑。
“既然是他找你自首的,那朕便免去你的‘誅滅九族’之罪,何況你本來就沒什麽九族。”皇上沉默了片刻,繼續道,“這件事情由皇後而起,畢竟不太光彩,雲愛卿,你将他押入天牢,自行處決了吧,他死之時,叫大理寺的官員都去看看,朕還沒有老,他們以後斷案也小心些。”
“是。”
雲麒點了點頭,準備伸手去拉起裴蓁。
“等一下,雲愛卿,你來為朕拟一道旨意吧。”昏黃燈光下,皇上擡起頭,向雲麒招了招手,“太子薨,三皇子人品貴重,嘉言懿行,冊為太子。”
“啊?”
“燕王以為朕老了,百官也以為朕老了。”皇上苦笑着将鬓邊的白發別在耳後,輕聲道:“朕什麽都知道,朕還沒有老。”
夜色漸深,雲麒帶着裴蓁走出了皇帝的寝殿,漢白玉地磚冰涼無比,二人一路無話,仿佛不曾相識。
“皇上。”片刻之後,太監蒼老和善的聲音在寝殿門前輕輕響起,“您該吃藥休息了,顧太醫已經來了。”
“請他進來。”
“是。”
太監轉過身去,微笑着向顧青岩伸手致意,長相如俠客一般的顧青岩的力氣很大,比如他此時只用一只手端着一碗濃稠的湯藥,另一只手則交給那太監一錠沉甸甸的金子。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朕不會輕易的狗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