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按照蘇得志先前跟他說的停在一處院子前,餘峰不是很确定的隔着半人高的泥培牆張望了幾眼。
不算大的院落裏堆放着不少木質用具,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老頭正坐在院子中間,拿着刨子慢悠悠的修正跟前的木頭。
餘峰這才算是确定了這兒就是村裏老木匠的家,順着院牆走到門前,在敞開的門板上輕叩了叩。
聽到響聲的老頭掀起眼皮看了眼,很快就耷拉回去繼續手上的動作,嘴上說道:“進來吧,哪兒那麽多禮數。”
得了允許的餘峰擡腳邁進去,在對方跟前站定,道:“您就是秦木匠吧,我是餘峰,想打些家具。”
秦木匠聽罷他的話,朝放在一邊的小馬紮擡了擡下巴,看着他會意搬過來在身邊坐下,才又開口,“想打些什麽呀?”
“主要是想打張床,不用太好的木料,結實耐用就行,如果可以的話,還想要個櫃子。”餘峰在馬紮上坐穩,說了自己的打算。
最主要還是看他的荷包允不允許,如果預算還夠的話他還是想要個櫃子放放東西,不行就先打張床,畢竟他目前還指着這點錢過日子呢,不能全花在這上頭。
“要兩樣的話就三百文,剩下的餘料我還能再給你做把椅子,五天給你做好。”秦木匠停了動作吹掉表面的木屑,看了幾眼确定沒問題又接着刨。
普通的木料漫山遍野都是,要不了什麽花費,無非就是費些功夫,吃的都是手藝的飯,要求不多的話,也不需要多少銀子。
餘峰的眼睛一亮,這個價位可比他想象中的便宜,他還算負擔得起,當下就點了點頭,“那行,我需要給您訂金嗎?”
“不用。”秦木匠擺了擺手,“住在一個村兒裏你能跑到哪兒去,等來取東西的時候再給我吧。”
“那行,麻煩您老了。”馬上就能有張床睡覺,餘峰當然是欣喜的,劉荷芳先前說過,若是需要被褥什麽的,可以買些布料棉花找她縫制,保管比外頭賣的睡着舒服。
所以他這兩天正盤算着什麽時候去鎮上一趟,他需要的東西不少,剛好也可以看着一起置辦置辦。
只是這西山村所處的位置比較偏,離鎮上不算近,靠兩條腿顯然是不現實的,想要去一趟可是不容易。
心裏盤算着這些,餘峰再次對跟前專心刨木頭的人開了口,“秦木匠,聽說您家的牛車平日是往鎮上去的?”
“嗯。”秦木匠應了一聲,總算是停了手裏的動作,拿起放在腳邊的煙袋鍋子抽了一口,緩緩的吐出煙,“我兒子平時除了幫我運運木頭,就是拉車往鎮上去,一般是隔一天去一次,今日他剛好去了,你要搭車的只能等後日了。”
“行,我記着了。”餘峰點頭應了一聲,從坐着的小馬紮上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擾您了,過幾天再來取家具。”
老頭拿着煙袋鍋子的手朝他揮了揮,示意自己就不送客了,他拱了拱手轉身從院子裏離開。
從今兒早上起來就有些陰沉的天空這會兒更沉悶了,連空氣裏都能感覺到濕濕的味道,餘峰擡頭看了看天,估摸着晚會兒肯定要下雨,昨天換下來的衣服還晾在院子裏,保險起見還是趕緊回去收了好。
他加快了腳步往回走,心裏慶幸還好蘇家的麥子都晾曬完了,要不然指定得有虧損,村裏人可全指着這口糧食換錢。
“哎呀!”
不遠處的一聲痛叫讓低頭趕路的餘峰擡眼看過去,幾步之外一個穿着挺亮麗的姑娘正坐在地上,微垂着頭手捂在腳腕上,看不太清面容,只見一雙秀氣的眉毛緊緊的擰在一起。
這人就在自己跟前摔了跤,視而不見的走開肯定不是他的風格,更何況還是個看着嬌嬌弱弱的姑娘家。
他幾步走過去在對方跟前站定,沒有貿貿然就伸手去扶,只是微彎下腰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聽見他的聲音那姑娘就擡起頭,面容白淨清麗,是個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女子,此時臉上正帶着些微痛苦,“可能是崴了腳。”
餘峰聽她說話的同時在她身邊蹲下,看着對方拿開手露出裙下的一小截腳腕,被足衣遮蓋也看不出什麽。
他伸了伸手想去碰,卻恍然想起現在可不是以前,異性之間要保持該有的距離,不然可是要壞了人家的名聲,他收回手,道:“你試着轉轉腳腕。”
見他沒有碰自己,那姑娘就停了打算縮回腳的動作,一個漢子在她身邊,還是多少有些忌諱的,只是這會兒也沒旁的人經過,她也不敢讓人家走開。
按照對方所說的試探着動了動腳,似乎也沒剛剛那般疼痛,她緊皺的眉頭少放松了些,緩緩的轉動了幾圈腳腕。
看見她的腳能活動,餘峰就知道沒什麽事,只是摔倒的時候閃了下,所以當下有些疼,休息下就沒事了,他沒有直接伸手扶她,而是伸出胳膊橫在對方跟前,“我扶你起來。”
姑娘看了眼他的手臂,又擡眸看了看他沒什麽雜質的眼睛,咬了咬嘴唇,還是伸出手隔着一層布料搭在他胳膊上,借着對方的力站起身,“多謝這位大哥。”
等着對方站穩身體,餘峰才把撐着她的手臂收回來,對她的道謝只是擺擺手,“舉手之勞,姑娘要是沒什麽事就趕緊回家吧,這天看着是要下雨了。”
姑娘對他福了福身子點頭應了,他勾唇露出個笑容就錯身快步走開,上晌才洗的衣服可別再淋了水。
微轉了眸子看着他匆匆離開的背影,被留下的姑娘微眨了下眼,村裏少有面生的人,唯一一個就是前些日子腦袋清醒的那個傻子。
她先前也見過,傻裏傻氣的渾身都是臭烘烘的味道,只想讓人繞着走,沒想到神智清明的時候是這般模樣,挺直了腰背原是比她高出這麽多。
想起方才手下握着的那截手臂,雖是有些瘦弱,卻有力量的很,能穩穩的撐着她,格外的讓人……心安。
她的頰面上浮起一抹薄紅,低頭輕呸了一聲,暗罵自己怎的這般不害臊,羞惱的跺了跺腳就從原地離開。
可惜了,雖說樣貌脾性都不錯,卻是個一窮二白的,連自己個兒的生計都發愁。
路上遇到的一個小意外沒有被餘峰記很久,很快就抛到了腦後,所幸的是直到他踏進家門,沉重的天空上也沒有落下雨滴來。
他伸手摸了摸挂在院子裏的衣服,因為今日天氣濕悶的緣故,還有些潤潤的沒有幹透,他想了想,還是從自己臨時扯的繩子上收下來拿回了屋裏去。
這雨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下,保險起見還是別在外面晾曬了,回屋裏再扯根繩子也是一樣的。
把衣服放到睡覺的稻草堆上,他翻出昨天找到的一團草繩,在屋子裏打量了一圈,最後決定挂在門後。
因為破舊的原因,門板已經變形,出現了很多的縫隙,剛好能讓他把繩子穿進去,衣服晾在這裏也不占地方。
才剛收拾完這裏,外面就響起了一聲悶雷,他拉開另外半扇門跨出去,豆大的雨點同時砸落下來,空氣中開始彌漫着濕潤的土腥味。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幕,伸出手去接了幾滴,砸在手掌上時帶着些癢,他收回來看了眼水跡,在衣服上擦了擦,回頭剛打算進屋時臉色就是一變。
大跨步走進去,看着已經濕了幾處的地面,他擰起眉頭,這個破屋頂果然漏雨,唯一慶幸的是床鋪那邊還是幹爽的,不然今天晚上就別想睡了。
但是如果就這麽放着不管,屋子裏很快也會水漫金山的,到時候該濕的還是得濕,想了想,餘峰轉身出屋,手遮在頭頂小跑到做飯的小棚下。
看着比房頂還要簡陋的棚子反倒格外的堅強,一滴雨都沒有漏,算是讓他心裏有了些小小的欣慰。
他在棚子裏翻騰了一會兒,什麽木桶陶罐的,所有能接水的容器都找出來,拿回屋裏放在幾處漏雨的地方。
看着那些雨水穩穩的落在容器裏,他小小的松了口氣,至少是不用再擔心屋子裏變成小河了。
擡頭看向不怎麽結實的屋頂,他心裏有些隐隐的擔憂,盤算着等明天雨停了,他得再去找得志叔一趟,問問村裏有沒有泥瓦匠,就算花費些銀錢也要趕緊修補修補,看起來實在是太危險了。
然而他設想的雖好,過于脆弱的屋頂卻并沒有想象的那樣堅強,在雨持續下了幾個時辰,餘峰沉睡的後半夜就罷工了。
“嘭!”“嗵!”
一陣在耳邊炸開的巨響驚醒了餘峰,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動作利落的蹲坐起來,眼前的景象就讓他傻了眼。
地上掉落的一堆泥塊兒土石和破了個大窟窿的屋頂仿佛是在嘲笑他先前的樂觀,連今天晚上都沒有讓他安生的度過。
他放松因為警惕而緊繃的身體,擡手捏了捏有些脹疼的額頭,雨水落在地上濺起的水花甚至飛到他臉上,微微的感覺到一些涼意。
無比真實的屋漏偏逢連夜雨,他放下手從稻草堆上站起身,站在土石堆旁邊擡頭看,絲毫不見小的雨勢毫不客氣的從窟窿中砸進來,并不考慮主人的心情。
地上的雨水蔓延到他腳邊,他往後退開兩步避開,再這樣下去相信很快就會弄濕整個屋子,他知道這裏是呆不成了。
唇邊露出一抹苦笑,在心中自我安慰,至少塌掉的地方不是他睡覺那裏,不然他可能就要再死一次了。
轉頭扯起鋪在稻草堆上的破布,又抓了兩把稻草,餘峰繞開一片狼藉出了屋,跑到做飯的小棚那裏去。
把稻草往角落裏一丢,裹着破布靠牆坐上去,他也只能在這裏湊合湊合了,大半夜的總不好去麻煩人家。
現在離天亮也沒有幾個時辰,在更惡劣的環境中都熬過夜,這樣的對餘峰來說不算什麽,最起碼他現在還能閉上眼睛養會兒神。
耳朵裏聽着密集的雨聲,他的心情反倒跟着平靜下來,雖然說起來有點凄慘,可也算是個特別的經歷。
在這個世界的生存或許并不容易,但是那種最平凡的煙火味道卻讓他很喜歡,最簡單的一日三餐粗茶淡飯,放在以前其實是最難的東西。
他唇角露出一抹笑容,緊了緊身上的破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