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趙有時這次當真怒了:“你怎麽能報警,傷人會留案底的,你怎麽能這樣對蔣方瑤,要報警她還要找你做什麽,你憑什麽報警!”
小啞巴悶葫蘆也會聲嘶力竭怒氣沖天,翟闵稀奇,像看怪物一樣地盯着她,說:“你能考上華大,智商應該沒問題,兩個小女生把一個大男人揍出血,你信?那幾個是什麽人,誰不知道?人證是誰?九川燒烤大家都去過,那裏有沒有監控?賴賬懂不懂?再說,那幾個男人會樂意跟警察打交道?”翟闵指揮,“現在給蔣方瑤打電話,教她怎麽說!”
趙有時立刻拿過翟闵遞還的手機,連說三聲“哦”,緊張又小聲的告知蔣方瑤。她心裏仍舊沒數,可見翟闵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不知為何她覺得有些安心。
翟闵又回去吃飯,雙腿擱在辦公桌上,見趙有時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越看越像貓頭鷹,等她講完電話,他才笑道:“知道剛才我為什麽堵你嘴嗎?”
趙有時搖搖頭,翟闵挑起一塊肉塞進嘴裏,有滋有味說:“報警電話有錄音,他們要是有心,不難拿到,對了,你的手機號是實名登記的吧?”
趙有時已在構想摳出他嘴裏的飯菜,糊他一臉的畫面。
☆、四、文明世界終結版
翟闵把趙有時氣得面紅耳赤,仿佛做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只差哈哈大笑,“愉悅”二字清清楚楚寫在額頭,不一會兒聽見“咕嚕”一聲,響亮至極,連高個男子都擡頭看過來,嚼飯的動作也變慢。因擔心計劃有變,趙有時在這裏等足半小時,好随時再求助翟闵,期間她的肚子已連續“咕嚕”三次,終于接到蔣方瑤的報平安電話,她早已羞得耳根發紅,道了最後一聲“謝”,簡直落荒而逃。
她一走,翟闵終于大笑出聲,高個男子看不過去,說:“你把她吓成這樣,快去送送她,別讓一個小姑娘晚上到處亂跑。”
“吓?”翟闵搖搖頭,又笑,“她氣成這樣,你哪裏看出來她被吓到?”再說他也夠給面子,剛才沒有當面嘲笑她,免得把她氣哭。
高個男子無奈,吃完最後一口飯,突然問:“你剛才吓唬她的那句話,到底是真的假的?”
翟闵已經吃完,飯盒随手抛進腳邊的垃圾筐,面色沉峻,不似先前,說:“下班!”
那頭趙有時離開翟闵的公司,并沒有回家,而是直奔醫院,在醫院門口焦急等待五分鐘,終于見到蔣方瑤和冰冰從大門口走出來,邊上還有兩名身穿制服的民警,似乎正在訓話。
等民警坐上警車離開,趙有時才疾跑過去,蔣方瑤看到她,熱淚盈眶:“趙小時——”
趙有時一把抓住她和冰冰的胳膊,擔驚受怕一晚上,此刻見到她們兩人毫發無損,她也不知自己是松口氣,還是想将她們罵一頓揍一頓,遲疑片刻,最後只能把她們抱住,那兩人比她肉多,冰冰的衣下更是藏有肌肉,趙有時展足雙臂,堪堪将二人圈進懷裏,有些母雞護小雞的态勢。
她難得如此直接的表達感情,蔣方瑤和冰冰又感動又激動,雙雙伸出胳膊将她摟住,竟将她扣緊在二人懷中。趙有時擡頭後仰,腳後跟差點墊起騰空,懷抱如此艱難,她還是堅強的圈住她們,氣呼呼的,又有些心疼和後怕:“你們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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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往公交站臺走去,路上蔣方瑤手舞足蹈地演示:“被他們抓住之後我真的怕了,他們有四個人,冰冰力氣再大也打不過他們啊。”
趙有時不關心打架,只關心:“他們沒有欺負你們兩個吧,有沒有打過你們?”
冰冰氣惱抓頭:“也不算打吧,扣住過我們的脖子,把我們帶來醫院的時候差點把我們的胳膊折斷,我倒沒事,蔣方瑤的胳膊一定要淤青了。”
趙有時立刻抓起蔣方瑤的胳膊,暫時還看不見傷痕,不知過一天淤青是否會顯現,她忿忿:“怎麽就不把你們打骨折!”
蔣方瑤讨好地抱住她的胳膊,繼續說:“後來我按照你教我的方法,還真管用,我沒讓冰冰開口,她一開口我怕露餡,我裝得楚楚可憐,說我們剛去上廁所,就看到那人被麻袋套住了,剛巧他的朋友找過來,以為是我們把他揍成這樣的,我裝得可像了,哎——”蔣方瑤突然說,“要是你去說,效果一定更好,誰看了都要心軟,我看那兩個警察叔叔半信半疑,剛才出來的時候還教訓我們呢!”
趙有時問:“那幾個男的真的不計較了?”
“啊!”蔣方瑤理所當然,“他們見到警察叔叔,就像老鼠見到貓,可老實了,說誤會一場誤會一場,事情就這麽解決了,太解氣了!哎喲——”
趙有時狠狠捏了一把蔣方瑤:“別想得這麽理所當然!”說完一頓,心頭有些奇怪,自己好像被翟闵洗腦了。
公車已是末班,三人走近站臺時車子即将發動,蔣方瑤和冰冰立刻拽住趙有時的胳膊,将她帶飛起來,大聲喊:“師傅等一等,師傅等一等!”
好不容易跑上車,趙有時的胳膊被她們拽得發疼,正要開口,突然發現還有一名乘客要上來,她趕緊走了幾步,只聽蔣方瑤和冰冰齊聲喊:“大哥!”
趙有時轉頭,第四名乘客不正是翟闵。
翟闵前呼後擁,左擁右抱,車上乘客寥寥無幾,紛紛偷眼看向這邊。蔣方瑤和冰冰左一聲“大哥”,右一聲“大哥”,也不知是誰前幾天喊打喊殺,說要把翟闵毀容,跟他絕交。
“大哥,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前些天是我不對,不該沖你發脾氣。”蔣方瑤抱着椅背,面朝後座,冰冰和翟闵坐在一起,也幫腔責怪蔣方瑤。
翟闵似笑非笑,這裏唯一一個沒有叫他“大哥”的人,此刻正用後腦勺對着他,翟闵說:“要謝就謝她,她的主意不錯。”這人呆是呆,啞巴是啞巴,平常無趣至極,只知道讀書,假期鮮少參加聚會,人緣倒是奇怪的好。翟闵承認她智商尚可,先前不過提點一句,她腦筋轉得極快,幾秒撥通電話,立刻想出那番說辭教給蔣方瑤,沒想到她看起來老老實實,竟然也會教人賴賬。
蔣方瑤激動地拍了一把趙有時的肩膀:“不錯啊趙小時,我以為是大哥教你說的呢,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跟我一樣聰明!”
趙有時捂住肩膀,幽怨地瞥了一眼蔣方瑤,翟闵恰巧看見她的側臉,睫毛濃密,臉色略顯蒼白,他笑了笑:“不止呢,為了你,她可是一直餓肚子。”
“刷”的一下,那張蒼白小臉瞬間酡紅。
翟闵厚道的忍住笑,聊了幾句,就讓蔣方瑤和冰冰交出手機,二人不知他要做什麽,把手機乖乖遞給他,連趙有時也好奇,轉過頭看。
翟闵發完一條短信,又在另一部手機上發了一條短信,說:“我讓你們家長去車站接你們。”說完擡眸,恰好撞見趙有時的視線,又笑,“最近晚上盡量少出門,以後做事記得動動腦子,明天跟我去一趟,買些見面禮老老實實認個錯,今晚只不過是把你們弄回來,別當事情就這麽結束了,真該讓他們把你們的頭打破,也該叫你們長長記性。”任性妄為,以為世界圍繞她們轉呢!
難怪他會在這裏搭公交,三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惶惶,彼此對視一眼。
趙有時比她們提前下車,走前千叮萬囑:“一定要等你們爸爸,千萬別一個人亂跑!”眼看翟闵已經走了,她趕緊背上書包跑下去,雙腿奔得麻利順溜。
回家還要轉一趟公交,步行時間大約需要二三十分鐘,梧桐巷幽深少人,仿佛處處都透着危險,趙有時一路嚴肅的跟在翟闵身後,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不過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快,一步抵過趙有時兩步,趙有時在他面前屬于小短腿,只能小跑跟上,可恨的是翟闵并不直接回家,還繞路去了一趟附近的小吃店,打包了一份鹵鹌鹑和一杯冷飲,鹌鹑香氣四溢,趙有時餓得手腳發軟,默默想着白米飯配上鹵鹌鹑的味道,心裏認定翟闵故意使壞。
翟闵的家在梧桐巷更深處,必定會經過趙有時的住處,時間已近十點,巷中無人,唯二的兩只老母雞也被兩人宰了吃得一幹二淨,此刻連一點喧鬧聲都沒有。翟闵注意到地上那道小影子亦步亦趨緊貼着他,故意加大步伐,随即就見影子颠簸,身後傳來書包袋晃來晃去的聲音,翟闵突然聽到,“喂——”
他揚眉,步子稍頓,轉身看向趙有時。路燈下的趙有時,表情嚴肅,頗有點正氣凜然的味道,“手機是我姐姐的。”
突如其來這樣一句,翟闵立刻明白。
“號碼是我姐姐實名登記的,他們真能查到號碼嗎?”趙有時表面淡定,實則忐忑不安,她以為翟闵一開始只是吓唬她罷了。
“想知道?”翟闵問。
趙有時點點頭,一臉期待,眼睛瞪得圓鼓鼓,卻見翟闵笑得可惡:“打110,問警察叔叔!”
趙有時很想很想奪過他手中的塑料袋,吃掉鹵鹌鹑,吐出骨頭還給他!
翟闵到家時翟母還沒睡,又是開空調又是端出綠豆湯,“今天加班怎麽加得這麽遲,早上出門手機也不帶,對了,晚飯的時候有個叫蔣方瑤的女生打電話找你。”說到這裏,翟母擠眉弄眼,“她是誰啊?”
翟闵好笑地遞去塑料袋,果然成功轉移翟母的注意力,“唉喲,我早上就是随口一說想吃‘興記’的鹵鹌鹑,你這麽晚還跑去買來做什麽。”
“親媽的命令哪敢不從!”翟闵打開快餐盒,鹵香濃郁,引人生津,他見到翟母眉開眼笑,突然想起路上幾次拐彎,見到趙有時貌似哀怨憤懑的表情,她不會以為他是故意饞她,這麽幼稚吧?
此時此刻,趙有時正吃着湯拌飯,耳邊是姐姐的聲音,“過幾天也該去給你買個手機了,以前不給你買是怕影響你學習。”
趙有時饑腸辘辘,把米飯嚼出鹵鹌鹑的味道,暗恨翟闵幼稚無比。
☆、妹妹你精分
第二天趙有時休息,懶洋洋地睡到九點才起床,蔣方瑤一大早就向她彙報行程,八點出門,八點四十分和翟闵、冰冰彙合,現在她們正前往楊哥旗下的酒店,路上順便買禮物,蔣方瑤即使不甘,此時也得願意。等到下午兩點,蔣方瑤又打來一通電話,興奮道:“全都搞定了,我們還見到了楊哥,楊哥真的是好人,讓我和他的弟兄握手言和了,過幾天我在楊哥這裏請客,到時候你也要來,這次一定不能推!”說完瞬間轉移話題,“趙小時,你什麽時候買手機,我想跟你發短信發微信,誰還整天用座機交流啊,我家裏有幾部舊手機沒人用,還有八|九成新呢,我送給你好不好!”
趙有時的腿上放着書本,姐姐大學裏的英語書她已看完一半,課文內容她當故事閱讀,倒也并不悶,聽完蔣方瑤的話,她慢慢翻過一頁紙,手指刮了刮紙張,沙沙聲讓人心頭發癢,“不用,我姐姐說等她休息的時候帶我去買手機。”
蔣方瑤歡呼:“太好了,我跟你說,我也想換手機,就等着九月份賣腎去呢!”
其實趙有時并不想買手機,沒有手機時也不過就是沒有,她更願意把錢省下來,存進“假肢基金”,不過她即将去省外念書,沒有手機确實不方便。
晚上姐姐回來,問她:“怎麽樣,今天上網看過手機了嗎?看中哪款?”
趙有時說:“到時候随便買一部就是了。”
“那怎麽行,要買就買好的,你現在是大人了,什麽都要講面子,周末我再帶你去買個新的行李箱,還有衣服和包也得買新的。”
那“假肢基金”又要縮水了,趙有時抱住姐姐的胳膊,賴在她身側:“什麽面子不面子,我長得又不醜,我不需要那些東西,姐,你裝個假肢吧,你裝了假肢,我什麽面子都有了!”
“哦,嫌殘疾人丢你臉?”趙有為故意這樣說,把趙有時逗急,笑道,“怎麽別人說什麽你都這麽較真,王阿姨說你整天讀書會讀傻,看來她也沒說錯,這個暑假給你放假,多和蔣方瑤她們出去玩。”
頓了頓,她又道:“假肢的事情不急,我這樣也習慣了,幼兒園到現在都二十多年了,突然裝一個假肢,我怕我根本不會走路。”
趙有時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姐姐與別人的不同,小時候父母要養家,照顧她們兩個小的,還要補貼他們各自雙親,往往存下一點積蓄,轉眼立刻耗進教育和醫療裏頭,姐姐的假肢便一拖再拖,直到如今,姐姐已工作兩年,家裏的積蓄開始投資在趙有時的身上,假肢的事情似乎遙遙無期。
趙有時拗不過姐姐,姐姐說一不二,她通常只有唯命是從的份,周六她被拽去逛街,東西盡挑便宜的買,姐姐行動不便,走一段路就要休息,所過之處也有各種異樣的目光投來,她們早已習以為常,上次姐妹倆逛街,似乎是在兩年前。
趙有時到底年紀小,才剛滿十八,不管她平常多內向沉穩,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又哪有不愛美的,兩件新衣服一件新裙子,她看來看去愛不釋手,對着家裏的鏡子換了一次又一次,人靠衣裝果然不假,她都要被自己“驚豔”,轉而又想自己好自戀,紅着臉把衣服脫了。
第二天姐姐還在說:“內褲和文胸也要換,你現在走讀沒關系,以後住校,這些東西曬出去,不能太難看。”又瞟一眼趙有時的胸,說,“咦,你現在是B罩還是C罩,怎麽看起來有點大?”
趙有時低頭看看自己的胸,用手托了一下,她也不清楚大小,托完後反應過來,手剛剛摸過榔頭,髒兮兮的,她嫌棄的“咦”了一下,拿過抹布擦了擦榔頭,姐姐問她幹什麽,趙有時回答:“樓梯下面有兩枚釘子露出來了,我去釘一下。”
她們的房子歷史悠久,外觀看上去有些民國時期建築的風格,樓梯木質,五年前樓裏鄰居曾合資修補過,上回趙有時拿着錄取通知書跑回來,發現腳底被磕了一下,才知道是樓梯上的釘子外露了,擔心姐姐踩到,她早就想修補,今天才再次想起來。
姐姐笑說:“行啊,以後可以幹裝修,我去前面買菜,你自己弄小心手。”
趙有時自诩十項全能,家裏只有她們兩姐妹,但凡龍頭漏水、下水道堵塞、燈泡損壞、電扇失效,甚至電路故障,她都能自己搞定,釘兩顆釘子實在是小事一樁。
榔頭鉗子一齊上陣,沒多久趙有時就将一切搞定,拍拍手正要直起身,她突然聽見樓道外傳來無比熟悉無比聒噪的聲音。
“哎,有為,你剛回來啊,我們正要找你。”
“舅舅舅媽,你們來了啊,有事嗎?我剛買了菜,中午在這裏吃吧。”
“嗬,買了蝦啊,我們就不在這裏吃了,待會兒還要上班呢。”舅舅說,“我們找你來是有點事,你那筆錢都借了五年了,我聽說小時也已經考上華大了,你們什麽時候還錢啊,你知道舅舅家裏的情況,你弟弟今年要結婚,正等錢用呢!”
“舅舅,樓上說吧?”
“就在這裏說,每次都躲樓上說,每次都被你拖延過去,有為,我可是你親舅舅,你不能總賴賬啊,這都多少年了!”
趙有時沒上樓,立在樓梯口猶豫,王阿姨突然走進來,一眼看到趙有時,吓了一跳:“哎喲,吓死我了,你怎麽站在這裏,你姐姐讓我跟你說,老實在屋裏呆着,快上去。”說着,她拉着趙有時往樓上走,“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你先淘米做飯,你看我都把菜給你拿回來了,我先上個廁所,待會兒幫你剪蝦。”
趙有時看了一眼塑料袋,姐姐果然買了活蝦,家裏難得買一次,舅舅卻說得陰陽怪氣。
她幹活利落,淘米洗菜花不了多少工夫,樓下的聲音清晰且持續的從廚房窗外傳來,舅舅喊:“你把我們當傻子?昨天健健親眼看到你和小時在街上買了一大堆衣服鞋子,還買了一部手機,這叫沒錢?那什麽叫有錢?你是大公司白領,我是工人,我們到底哪家窮,當年我看你們可憐,才把從牙縫裏摳出來的幾萬塊借給你們應急,你們倒好,幹脆就賴賬了。”
姐姐不知說了什麽,舅舅的聲音更加響亮了:“你還有臉提你爸媽,就是你這條破腿把他們拖累成這樣,他們累死累活就為了你,你這個掃把星,你爸開了這麽多年的貨車都沒事,你一坐上去那車就出了車禍,害得你爸你媽被活活淹死,你這個一條腿的反倒沒事,你們都是她們家鄰居,你們說說是不是這麽一回事,誰家容易啊……”
“啪”的一聲,趙有時把青菜摔下,水花濺開,左右張望,只看到榔頭和菜刀。
趙有為正拄着拐杖站在那裏,左鄰右舍議論紛紛,趙家舅舅并不是第一次來這裏讨債,卻是第一次站在大庭廣衆之下,不顧彼此臉面地破口大罵。
大家正猶豫着是否要上前勸說,突然就見那頭的樓道裏沖出一人,白T恤藍牛仔,随意紮了一個馬尾辮,右手拿着一把榔頭,蒼白瘦小,卻氣勢洶洶,衆人愕然,眼睜睜的看着她霍地站在場中央。
趙有為驚訝:“小時……”
“你別說話。”趙有時聲音沉靜,直視舅舅舅媽,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姐姐從小學起就一直是學生榜樣,每個入學的新生都會聽班主任講我姐姐的故事,她一條腿不能出操,別人出操她就主動在教室裏打掃衛生,她一條腿跳繩,每分鐘能跳130下,她每次都是年級前十,上過報紙電視,大學還沒畢業就被時代集團看中。我小時候貪玩不愛學習,姐姐揍我監督我,現在我考上華大,高中老師讓我在新生入學的時候去演講。”
她挺胸擡頭,捏緊榔頭,“你們誰有本事教出我姐姐這樣的女兒,誰有本事再教出一個我,你們憑什麽說她拖累爸媽,我爸媽最驕傲的事情就是有個她!”
她手裏的榔頭太恐怖,舅舅和舅媽不禁後退兩步,又怒又驚:“你幹什麽!”
“我姐姐說你們是長輩,無論對錯,我們對長輩都要禮貌,我憑什麽要對你們禮貌,當初外婆過世,留下十萬塊說兩家平分,你們偷偷把錢藏起來,姐姐和我還在讀書,家裏急用錢辦喪事,跟你們打了借條借了三萬,姐姐現在是有工作,可她薪水不高,還要養我,這兩年只還了一半,這一半你們當做利息,還要我們還三萬本金!”
趙家的事情人雲亦雲,誰也不知錢財真相,如今他們才明白個中緣由。從來都不會大聲說話,文文靜靜,動不動就臉紅的趙有時,此刻口齒清晰,條理分明,絲毫不見怯懦羞澀,将家醜外揚,不給長輩留半分面子。
趙有時握着榔頭,又往前幾步,舅舅面紅耳赤,不顧舅媽的拉扯,怒道:“你姐姐就把你教成這樣,不分青紅皂白,還想要殺人不成?你們看看,這就是我的親外甥女……”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面前的榔頭已經舉起,他差點就要尖叫,卻見趙有時猛然拉過他的手,将榔頭一把塞進他的手裏。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殺了我吧。”趙有時風輕雲淡地說了這樣一句,衆人還沒吃驚完,又聽她說,“叔叔阿姨,你們幫我報警,就說有人要殺人,這個榔頭上有他的指紋,你們也看到他要殺我了。”
趙有為焦急:“小時,你幹什麽,舅舅舅媽……”
舅舅舉起榔頭,又驚又怒:“你別以為我不敢,我今天就當着大家的面好好教教你,我的妹妹生了個什麽女兒!”
街坊着急,紛紛勸說,有人去拉趙家舅舅,有人給趙有時使眼色,誰也沒注意到趙有時的手慢慢伸向了腰後。
翟闵站在不遠處,圍觀大半天,他“嗬”一聲笑了起來,打量趙有時,沒想到她講話這麽利落,看來是幾年不說話,攢下這麽多打算一口氣說完。正當他打算繞過人群離開時,就見那頭劇情翻轉,趙有時說得話怎麽那麽耳熟,還沒決定是否要繼續圍觀,突然就見趙有時的手摸向了腰後。
趙有時摸到了,胸口起伏了一下,太陽曬得她頭腦發熱,周圍的聲音她全都聽不清,只聽見舅舅在不停罵人,父母在時他就沒少嘲笑,父母離去後他對她們頤指氣使,姐姐一味容忍,因為這是她們如今唯一的親人,趙有時不需要親人,她有姐姐就夠了,“殘廢”、“掃把星”、“死”,這些字眼刺得她眼冒金星,她胸中一口氣噴薄而出,摸着那東西,正要抽出來,手上突然一熱,有人貼了上來。
“你學得倒快,活學現賣?”
把刀塞他手裏喊人報警,告他謀殺,刀上有他指紋,還有人證,你還怕報複不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有膽子你就捅他一刀!
翟闵握着趙有時的手,寬大的胸前,是這個瘦小文靜的小孩,她的胸膛還在起伏不定,胸口有黑黑的污漬,膽真肥。
“書呆子,腰上別一把菜刀,怎麽沒把你自己捅死?”
☆、六、妹妹你真的精分
趙有時學習好,并非沒道理,她聽課認真,吸收自然快,因此當那天她在茶樓裏聽完翟闵訓斥蔣方瑤的話,不知不覺就将那些內容銘記于心,今天見到姐姐受辱,看到榔頭和菜刀後,這些行為變得自然而然。
她并未察覺,翟闵卻真正察覺到了,趙有時模仿得太像,最重要的是她并非二選一,而是選擇雙管齊下,先把榔頭給對方,冤枉對方謀殺吓唬他,倘若不成,再抽刀捅他,可是這個書呆子怎麽就不知道把兇器換個順序,把刀給對方,把榔頭插在腰後皮帶,最最重要的是,這個小呆子怎麽真的照做,連蔣方瑤都知道他是胡說八道。
翟闵握着她的手,自然牽動了菜刀,菜刀刀柄朝上,刀片朝下,動了動,翟闵明顯感覺趙有時一顫,想必是刀片碰到了屁股,她覺得痛,如果真的迅速抽出來,不傷到自己才怪。
趙有時想轉身,他兇巴巴道:“別動!”一手握住刀柄往上抽,一手放在刀片下,正好貼住趙有時的屁股,避免刀片傷到她。
趙有時震驚了,可惜這一切動作不過短短幾秒,她根本來不及喊“流氓”,下一刻翟闵已經放開她,站在兩步開外,右手拿刀,一下一下拍在左手上,漫不經心,卻極具危險性,對趙家舅舅說:“要教她?你試試。”
他個子高塊頭大,長相英偉,趙家舅舅卻和趙有時一般身高,根本不堪一擊,只夠在女人面前耍橫。他見到翟闵,瞬間産生怯意,但仗着周圍都是人,他還是硬着頭皮高昂下巴:“你是什麽東西,哪裏跑出來的下三濫,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是她們親舅舅,我就要教教……”
他還沒有說完,就聽邊上一聲吼:“你說什麽,誰是下三濫,你他媽敢說我兒子下三濫,老娘跟你沒完,道歉!”翟母從一旁沖出來,手上還拿着蒲扇,她一吼,周圍街坊自然幫她一起吼,連上完廁所跑下來的王阿姨也加入了對罵戰局,趙家舅舅和舅媽被逼退到角落,喊也喊不出,跑也跑不掉。
翟闵笑道:“既然這麽‘好學’,記住,這叫借刀殺人。”
哪裏有熱鬧,哪裏就有翟母,翟闵早就看見出來納涼的母親跑來這裏圍觀,翟母最護短,聽不得別人說自己兒子一句不是,加之她成日舞劍、耍太極、跳廣場舞,早就是一群大媽中間的領袖,一呼百應不是蓋的。
翟闵得逞,瞟向趙有時,卻見趙有時突然偏過身,面朝向他,抹了一下臉,接着又是一下,用他來做擋箭牌,不叫別人看到自己淚光閃閃。
對,就是淚光閃閃,那雙眼黑白分明,此刻蒙上一層霧氣,水珠掉落一顆又一顆,她的表情仍如剛才激辯時嚴肅,可是淚水發光,比陽光刺眼,她很快擦幹淚,又轉過身,看向拄着拐杖去勸架的趙有為,翟闵來不及捉住她,她就跑了過去,他只能捕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不可控,有些顫抖。
女人的眼淚,殺傷性可真大。
趙有為很生氣,掰開趙有時拽住她胳膊的手,說:“你去樓上呆着,我待會兒找你算賬。”這場鬧劇愈演愈烈,她已從主角變成無人理睬的龍套,再鬧下去,以後将難以收場。
趙有時不敢置信,又仿佛在意料之中,她呆了呆,手還保持去拉姐姐的姿勢,不一會兒,一只大手從橫裏插|進,一把覆住她的手,把她硬生生地拽出了戰場。
趙有時抗拒,突然聽道:“你姐姐一定在氣頭上,別惹她,等這裏散場,你姐姐消氣再回來。”
翟闵把她帶的遠遠的,已經看不見戰場硝煙,掌心裏的小手忽而繃緊,忽而滾燙,他偏頭看她,嗤笑:“後怕了?剛才都差點下刀砍人了,要不要再把菜刀找來給你壯膽?”護犢子護成這樣,跟他媽有一拼。
趙有時動了動唇,又扯了扯手,扯了兩下才把手抽出來,她也沒在意,随意坐到了牆邊的石階上,扭頭望向來時的方向,小聲說:“姐姐念書的時候可以申請貧困生獎學金,但是她沒有申請,她說班級裏有兩個女生,一個人家裏條件很好,她想辦法弄到了這個獎學金,物質生活更加好了,另一個人家裏很窮,她也申請到了這個獎學金,有一次買了一件兩百左右的新衣服,班裏都是閑言閑語。”
所以姐姐從來不打算申請貧困生獎學金,也不申請助學金,姐姐拿着打了借條的三萬塊錢,從大二熬到大四,把她從初中養到高中,每天都單腿騎着自行車去打工,最後作為省優秀畢業生畢業,進入時代集團兩年,攢出她大一的學費和生活費,可是她買新衣服新手機,似乎是一件天理難容的事情,她也必須要埋頭書堆,否則更加天理難容。
翟闵突然記起小時候趙有時跟在他屁股後面跑的畫面,那時趙有時兩三歲,抓泥巴抓蚯蚓,抓住一條想往嘴裏塞,他把她的手拍掉,把泥巴糊她一臉,趙有時連話也講不清,撿起蚯蚓遞到他嘴邊,說:“踏狗狗,次!”
大哥哥,吃。
他們玩在一起的次數不多,趙有時太小,而他即将念小學,後來他只記得趙有時穿得幹淨整齊,戴着紅領巾站在主席臺,光榮地成為了一名少先隊員。
趙有時根本不會記得兩三歲時的事,翟闵看着她,她還在低頭落淚,右手手背泛着水光,她無聲哭泣,默默抹幹,她從來不叫人擔心,又乖又聽話,她真夠刺眼。
翟闵心想,完蛋了完蛋了,這節奏他媽的不對啊!
趙有時哭得傷感,心疼姐姐仇視舅舅,肩膀突然一緊,她被提了起來,懵懵地仰頭看着翟闵,翟闵哼道:“行了,眼淚省着點用。”
翟闵把她押進出租車,又把她押進那棟商住兩用樓,趙有時半推半就,一會兒去掰他的手無比抗拒,一會兒被他瞪一眼,又老實巴交的跟着他走,兩人的內心似乎都在打仗,只不過彼此都不清楚彼此。
“木子科技”裏面沒有人,這次趙有時終于看清這裏,客廳有四張辦公桌,每張辦公桌上放有兩臺電腦顯示器,桌下卻只有一臺主機,老板桌面朝它們,正對落地窗,屋內還有三間房,一間是廁所,另外兩間的作用趙有時不得而知。
趙有時想問翟闵為什麽把自己帶來這裏,張了張嘴又沒有問出口,萬一翟闵反問她為什麽老實跟來,她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麽。
翟闵一副主人腔調,擡了擡下巴說:“坐。”他邊發短信邊打開其中一臺電腦,登陸後臺開始工作。
趙有時環顧四周,遠遠地坐到了另一邊,心裏一團亂麻,想了想鼻子又開始發酸,要哭不哭的樣子讓翟闵看得光火。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憋着累不累!”
趙有時呆呆地看向他,明明他之前還讓她眼淚省着點用。
翟闵嘆氣,松開鼠标滑了一下椅子,把腿挂到辦公桌上,雙臂枕在腦後,正對趙有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邊是廁所,要不要去檢查一下屁股有沒有開花?”
趙有時立刻臉紅,下意識的想要去摸屁股,那把菜刀在後腰別了許久,一直磕着她也擦着她,不痛是假。
“你說你蠢不蠢,怎麽不是菜刀拿手裏,榔頭放腰上?”翟闵滿嘴風涼話,見到趙有時醍醐灌頂的樣子,他終于相信她是“真蠢”。
趙有時讪讪:“沒想到。”當時匆忙,又怒氣沖沖,她哪裏能想到這麽多,也不知道現在那裏如何了,她不敢回家。
趙有時被翟闵趕進洗手間洗臉,臉蛋通紅,她又摸了摸屁股,不一會兒聽見外面傳來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