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06
A市中心醫院。
空氣裏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護士推着推車挨個給病人量體溫。
許川燃守在床頭。
吊瓶裏的點滴滴得很緩慢,四周很安靜,唯有病床上小女孩的呼吸很沉重。
那小女孩大約五歲左右,長得很可愛,圓圓的大眼睛,卷翹彎彎的睫毛,精致俏挺的小鼻子。但原本應該紅潤稚氣的臉龐被病态的蒼白所取代。
小女孩疲憊地睜開眼睛,望着白灰色的天花板格子,水靈的眼睛随後又轉到許川燃的身上。她開口發出軟糯的童聲:“哥哥。”
“嗯?”許川燃輕捏她的小手,“怎麽了瑤瑤?”
“哥哥,”許瑤瑤剛說一句話就開始咳嗽,嗆到小臉通紅,口齒不清,“你來看瑤瑤了嗎?瑤瑤什麽時候…!咳咳……能……出院啊?”
許川燃輕拍她的小胸脯,笑着對她道:“瑤瑤乖乖聽醫生的話,好好打針吃藥,等病好了就能跟哥哥回家了。”
許瑤瑤點頭,稚嫩的小手似乎想拉扯住許川燃的衣袖,卻最終又收了回去,水靈的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許川燃。
在她的認知裏,只能辯識一些初淺的情感,但她知道爸爸不喜歡她。從小到大,只有哥哥在照顧她。但是哥哥也時常不在身邊,會将她一個人丢在幼兒園裏。別的小朋友放學都有家長來接,只有她要等很久很久,等到只剩她一個人,她的哥哥才會來接她。
所以她覺得,哥哥也不喜歡她。
許川燃看見她縮回去的小手,垂下眸子,陷入往事的泥沼。
---
兩年半前。
C市破舊的小巷,路邊的溝壑淤積一灘泥水,倒映灰蒙的天空。
Advertisement
少年的白襯衫粘上泥土,就連泛舊的球鞋也布滿泥濘。他輕輕拭去嘴角的血跡,将散落一地的課本重新拾起,塞進書包。
突然,課本被人重重地踩在腳下。許川燃扯了一把,沒扯過,擡頭的瞬間,那人的拳頭就已砸了上來。
許川燃悶哼一聲,跌倒在地,手掌撐在泥裏。
那人帶着身後的一堆少年起哄:“跑啊你,今天可算把你逮着了!你看看,照片上這個女的,認識不?”
許川燃擡頭,那人手上拿着一張相片。照片上的人影很糊,應該是偷拍的,但還是辨認得出是C市二中高中部的校花厲雯佳。
許川燃撇過頭,從地上爬起,“不認識。”
“不認識……呵呵!”那人仿佛聽到什麽大笑話,他氣急敗壞,招呼身後的兄弟,“我今兒就告訴你,這女的以後就是我的女朋友,你少招惹她,別讓我看見你跟她在一起。”
許川燃彎腰抄起書包,将肩帶背在肩膀上:“說完了嗎?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那人愣住,随後怒目圓睜:“不是,兄弟?你當我在跟你開玩笑?”
許川燃冰冷的目光落在他長滿青春痘的臉上,似乎那人所說的事都與他無關。
那人被他挑釁得氣血翻湧,直接又是一拳揍了上去:“TNND,一個臭婊、子生的,真把你能耐的!”
許川燃挨了一拳,手捏肩帶,骨節發白。他的目光如刀鋒般尖銳,抄下裝滿書籍的書包就往那人的腦袋上砸,“你說什麽?”
“我說錯了嗎?”那人吃痛,對身後的兄弟們使眼色,“你媽那點事誰不知道?臭婊、子一個!”
許川燃将那人撂倒在地,騎在他身上,對着他的臉就是一頓亂錘。那人的兄弟們對許川燃的後背則是一頓拳打腳踢。
昏暗的巷子裏,少年們扭打在一起。那人在許川燃身下掙紮,将地上的黑泥攪得一塌糊塗,恰如這黯淡的青春,滿是泥淖的腥臭。
許川燃背着被撕爛的書包回家。推開破舊老式的木門,撞倒一排空空的酒瓶。
屋內挂滿吉他,卻被厚重的灰塵壓得不見光澤。滿是油漬的地板上,三歲的小女孩坐在空酒瓶堆裏嚎啕大哭,她穿着許川燃讀小學時的衣服,不和年齡,不和性別,寬松又拉垮,看上去十分滑稽。
癱軟在旁的酒鬼邊吹瓶邊罵罵咧咧道:“哭什麽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真糟心!”
那酒鬼見到許川燃滿是泥巴的衣服時,眯開一只眼睛,從地上踉踉跄跄爬起,“幹什麽你?又跟人打架?我不是跟你說過,咱吉他手的指頭是用來彈琴的,不是打架的!”
許川燃沒說話,從一堆空酒瓶裏抱起許瑤瑤,将她安置在椅子上。
那酒鬼見他無視自己,敲碎空瓶,大聲咆哮:“你還管這個賠錢貨幹嘛!她個賤人嗝屁了一走了之,留個種給老子養。老子養個屁!沒準還是別人的!老子老子……”他一口氣沒提上來,猛灌一口啤酒後又“呸”地全噴在地上。
想不起來要罵什麽,他幹脆換了個由頭,指着許川燃衣服上的體校校牌道:“你好端端的音樂不學,學什麽體育啊?學體育有什麽用?好打架是吧?老子讓你打!”他說着就要擰上許川燃的衣服。
許川燃一把将他推開,頸上的青筋暴起,他嘶吼道,“學音樂就有用了?學成你這樣?你看看你現在什麽德行!”
“行!”許爸瞪大眼睛,“還學會頂嘴了是吧?翅膀硬了啊?老子四處借錢供你讀書,你就這樣!你跟那賠錢貨一樣,都要老子掏錢!老子掏個屁!”
酒瓶破碎的聲音如厲鬼的嘶鳴,在空曠黴爛的房屋裏回蕩。
許爸像瘋子,抄起吉他往桌子上砸。
許瑤瑤什麽都不懂,在沙發上嗚嗚大哭。
而許川燃則低頭沉默,站在許瑤瑤身前,替她擋住飛濺的玻璃碎片。
屋內的吊燈吱呀吱呀地晃動,白熾燈的光直白的打在牆面上。牆上合照的冷裱膜已經發舊到反射不出任何光亮。那是許爸年輕時作為樂隊吉他手第一次登臺表演後的留影,現在已是布滿黴斑。
三年前母親意外懷孕後,被爆出婚外情。父母雙方感情破裂只能離婚,母親生下許瑤瑤後難産而死。自此父親每天渾渾噩噩,喝酒賭錢欠債。
許川燃覺得,這個家真的是糟糕透了。
他從冷板凳上提起許瑤瑤,将她抱在懷裏。失望的種子積攢了這麽多年,早已發芽抽枝。
他輕咬發幹的唇,對面前這個瘋子道:“我成年了,以後我養瑤瑤。”
---
“18號病床,許瑤瑤小朋友,來量體溫啦。”年輕的女護士和藹可親,将水銀溫度計塞在許瑤瑤的腋窩下。
許川燃從回憶裏脫身,望着病床上洗得發白的被套,突然覺得刺眼。他靠在板凳的靠背上,靜靜等待。
護士小姐姐倒是忍不住多看他兩眼,球衣球褲球鞋的打扮很是出挑,偏偏人又長得好看。
“三十六度八。”女護士高舉溫度計,念出度數,“已經連續不發燒三天了,再觀察觀察幾天,咳嗽好點了就可以出院啦。”她将溫度計浸泡在消毒水裏,對許川燃道。
許川燃點頭,特意拜托護士多多照顧瑤瑤。
臨走前,許瑤瑤扯住他球褲的小角,軟糯地說:“哥哥又要走了嗎?”
許川燃嘆口氣,取下額前的束發帶,塞到瑤瑤肉嘟嘟的小手裏,“瑤瑤乖,哥哥晚點再過來陪你。”
許瑤瑤捏住毛絨絨的束發帶,對哥哥點頭:“嗯!瑤瑤會聽護士姐姐的話的!”
許川燃起身,輕輕帶上病房的門。
醫院病房樓道靜悄悄的,也沒有什麽人。許川燃匆匆下樓,在拐角處、聶歆的病房前,遇到了徐弈。
徐弈雙手插兜,擺出不友好的臉色,寬闊的身軀把病房大門遮了個嚴嚴實實。
“她怎麽樣?”許川燃道。
“醫生說聶總感冒發燒,又操勞過度,才導致的暈厥。”
徐弈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許川燃一番,想在這次試鏡的模特裏找出個人匹配上,卻毫無印象,于是主動介紹自己。“我是徐弈,來自悅空模特經紀公司。”
許川燃本不在意他是誰,但聽到“悅空”二字時,卻突然皺起眉頭。
許川燃略帶審視的目光落在徐弈的臉上,淡淡道:“A大,體育學院,許川燃。”
徐弈似乎很驚訝:“你不是這次試鏡的模特?”他看許川燃的身材很好,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還以為也是來争取C位的。
許川燃本就皺着眉,聽到他的問話,眉頭更深:“不是。”
聶歆醒來時,就看見病房門口站着兩尊門神,氣氛似乎還有些劍拔弩張。
左邊的徐門神道:“你和聶總是什麽關系?”
右邊的許門神不悅道:“這和你有關系?”
兩門神互相幹瞪眼誰也不讓誰。
倒是聶歆被自己打着點滴,躺在病房的架勢吓了一跳。好在身上的高燒已經褪去,她感覺舒爽許多。
那兩門神見聶歆醒了,停止争吵,擠到病床前。
徐弈:“聶總您感覺怎麽樣?”
聶歆的心裏已經翻白眼了,老板在員工面前發燒暈倒,怎麽說都有點,丢人吧?更何況,這個徐弈來她家的目的……
聶歆只覺尴尬,臉上熱乎乎的,好像燒又發了起來。聶歆假裝頭很暈,一頭栽倒在病床上開始攆人:“我沒事,時候不早了,都回去吧。”
聶歆揮手趕人,奈何這兩人紋絲不動。
聶歆不禁開始懷疑她作為老板的威信。許川燃也就算了,這個徐弈怎麽一點沒有眼力見兒?
她板起臉:“徐弈,你聯系一下張助理,讓她跟你詳細介紹一下發布會的流程。”
徐弈見聶歆臉色不好,點頭答應離開病房,臨走前還刻意刮許川燃一眼。
此時,病房裏只剩下聶歆和許川燃兩人。
這畢竟不是她的員工,聶歆也找不到攆人的理由。她想了想,道:“今天謝謝你。對了,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我的飯卡好像落在你家了。”他沒有看聶歆,撇過頭望向病床的扶手,“想麻煩你找一下。”
聶歆恍然,啊對,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