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6
五年前,C市二中高中部。
“是他嗎?抄襲的那個?”
“對啊,是他。沒才華參加什麽訓練生選拔啊?這下好了,被扒出來抄襲了,連初考都沒過。”
“看不出來,長得還挺正氣的,居然做出這種事。太給我們音樂生丢人了。”
“想紅想瘋了吧!以為改幾個調就行了,還真以為天上會掉餡餅呢?”
……
又來了。
又是這些聲音。
漆黑綿延的世界裏,少年抱着吉他蜷縮在角落。周圍是紛雜的目光,或同情、或冷漠、或憎惡。
“我沒抄襲!那首歌是我寫的!我寫的!為什麽你們不相信!”少年再也忍受不了,扯開喉嚨大喊。
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世界,到處都是回音,卻沒有回應。
周圍的人冷眼旁觀着他的狼狽,随後揚起尖酸刻薄的笑。他們咧開嘴,身子化為灰色的影子,在扭曲在膨脹,一個連着一個,一個比一個高。直到變幻成厚實的牆,将少年牢牢地圍了起來。
四面八方的牆蹦出牆釘,在逐漸朝少年推移靠攏。他在僅有的空間裏掙紮,抱着吉他狠狠朝那些牆砸去,如同待宰的羊做出最後的反抗。
能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那些牆釘毫不停留地紮入少年的肌膚,空氣彌漫着血腥和氧化的鐵鏽味。
撕心裂肺的疼!
他想吶喊,想咆哮,卻陷入失聲的真空世界,連呼吸都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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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不過氣……
“高一3班許川燃,班主任找你。”教室門外傳來敲門聲,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在安靜的午休教室顯得很吵鬧。
十五歲的許川燃從夢中驚醒。他貪婪地呼吸着空氣,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枕着的手臂也留下紅紅的印記。
他有些木讷地坐在座位,教室頭頂上的風扇吱呀吱呀地轉着,擾人心煩。手臂下的試卷被壓出幾道褶皺,油墨印刷的字體因為出汗而粘在了手臂皮膚上。
班裏很多同學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話聲吵醒,頗有些不滿地望着他。
許川燃掃了眼那些目光,他從抽屜裏随手抓了一本課本,壓在試卷上。
他起身,腳步放輕,走出教室。
辦公室裏那些老師原本還在閑聊,在見到他的一瞬間立馬閉上嘴,各自開始忙活自己的事。
3班的班主任是一個微胖的中年女老師,戴着厚厚的眼鏡框,正在看桌面上的學生分流意向申請書。
她見許川燃來了,連忙推了把眼鏡,把許川燃的那份擺在最上面:“燃燃,來。你上次提交的音樂特長生申請學校那邊沒通過。你也別太傷心,老師覺得你應該把重心放在學習上,以你現在的成績,高考考個普通一本是肯定沒問題的。”
許川燃垂眸道:“可是我想考音樂學院。”
班主任明顯地躊躇了,她凝視了會申請表:“你出了那樣的事,別說學校這邊不同意,集訓的音樂基地也不會接納你的。”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他啞着聲音問。
班主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現在知道後悔了?你當初剽竊他人勞動成果的時候,怎麽不想想帶來的後果呢?我記得你爸爸以前也是搞樂隊的吧?他難道沒告訴過你學藝術的最忌諱的就是抄襲嗎?”
“音樂生這條路走不通就算了,你現在就是要好好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好好地讀書準備高考。還好那只是個訓練生選拔,也不至于鬧得人盡皆知,就當栽了個跟頭!高考抄襲作弊那可都是要坐牢的,那可是會成為你一輩子的污點的事兒……”
又是這樣。
少年的牙關緊咬着,雙拳垂于身側,眼裏是倔強和不甘。
我沒有抄襲!我沒有抄襲!!我沒有抄襲!!!
可就算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
聽班主任絮絮叨叨了這麽久,許川燃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走出的辦公室。只知道自己關上門的那一剎那,背後的狹小空間裏又響起了女老師們聊八卦的聲音。
手裏的分流意向申請書被他捏成了團,尖銳的褶皺紮在手心裏,很疼。
回家的路上,下了些小雨。那群不良少年和往常一樣,攔住了他回家的路,把他堵在破舊的小巷裏。
“為什麽總是針對我?”同樣的話,他已經不知道問過多少次了。
為什麽!為什麽!!
“不為什麽,看你不爽。”領頭的混混掐掉煙頭,對他露出挑釁的笑。
昏暗的巷子,随後迎來一場疾風驟雨。而風暴外穿校服的少年們,執傘而過,步履匆匆,都對這場霸淩視而不見。
為什麽是他?偏偏是他!
那些想不明白的問題、那些不公平的遭遇,就像一只巨大的蛛網束縛住他的四肢。
如果可以,他想逃離,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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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歆本就帶着口罩,此時更覺得呼吸不暢了起來。聶歆掙紮一番,雙手抵在他的胸上,猛地推開許川燃。
她口罩下的臉已經通紅,喘着氣,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思緒從過去中被拉回,許川燃收回手,插在衛衣兜裏,面上浮起不自然的神色:“不好意思。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聶歆反問。
“沒什麽。”許川燃倉促結束話題。
臭弟弟還挺可愛。聶歆在心裏輕笑兩聲,“今天真是多虧了你,你怎麽會出現在那條巷子裏?”
他提了提背上的琴包:“路過。”
“那還挺巧。”聶歆道。
許川燃沒接話,看了眼聶歆。
聶歆的視線在他的琴包上逗留。那附近沒什麽店鋪,音樂酒吧倒是有一間。但開在那種地方的酒吧,一般都挺混亂的。
是去做兼職駐唱?
她正出神想着,卻忽然聽見許川燃說:
“如果……”
聶歆聞言擡頭,就見他很認真地望着自己,眼裏是不安和畏怯,“如果我今天沒趕到,你會怎麽辦?”
聶歆注視着他的視線,也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問題。
“要劫財我就給錢,受人指使的話我就開更高的價。”
聶歆頓了頓沒再說,要是劫色。照她的性格十有八九可能會,同歸于盡?雖然打是打不過那些人,但咬下一塊肉還是可以的吧。
她随後打趣道:“不要如果不就行了,燃燃給我當保镖嘛?”
許川燃沒說話,攥緊了肩帶。他推開派出所的玻璃門,轉身對聶歆道:“走吧,你現在住哪裏,我送你過去。”
“哦。”聶歆跟上腳步,“在市中心的G酒店呢,但是我的包還沒找到,房卡手機什麽的也都在裏面。嗯……好像有點麻煩。”
“那今晚去我那吧。”許川燃停住腳步,轉身等她。
“可以嗎?”聶歆擡眼,有些驚訝。
“嗯。”他點頭,“反正姐姐上次都睡過了。”
“啊上次……”聶歆一想到上次的事就臉紅,“上次喝多了霸占你的床真是不好意思,這次我睡地板上就行了。”
許川燃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聶歆轉移話題:“你今天是不是要去酒吧駐唱?看你背着吉他。”
“不是。”許川燃搖頭。
不是?那是去學吉他?聶歆心裏咯噔一下。
許川燃擡手把聶歆的口罩提到鼻尖上,“口罩戴好,回F小區之前,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他本來想彈一彈聶歆的額頭的,但是想想他們還沒親密到這種份上,便只好收回手。
聶歆感受到他指尖微涼的溫度,對他的舉動并不反感,她随後調整口罩戴好,邁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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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歆跟着許川燃穿過巷子,來到了那間很偏僻的酒吧。
酒吧外還挺荒蕪的,盡管建築上挂着絢爛的霓虹燈。店門口的黑色玻璃牌上用熒光筆寫着“灰淖音樂酒吧,帶妹酒水五折”。
聶歆沒聽說過這間酒吧,但是“灰淖樂隊”卻聽說過。十五年前還是挺火的,當時流行那種嘶吼式的搖滾朋克,恰好就是灰淖的主打。只是時代在變幻,傳統樂隊一波又一波地從樂壇消失,新的流行也一直在更替。聶歆當時還小,對灰淖的認識也僅僅停留在聽說過,至于他們是什麽原因解散的,無從而知。
聶歆指着“帶妹酒水五折”,忍不住調侃道:“燃燃是要和我喝一杯嗎?”
許川燃笑了笑,牽起聶歆的手腕:“姐姐跟緊我。”
聶歆低頭看了眼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卻很輕柔地牽着自己,她突然感覺心裏麻酥酥的。
穿過漆黑的走廊,聶歆眼前亮起一些星星燈。它們由一根透明的線串在一起,貼在牆面上。再往裏走些,就亮起綠的紫的閃燈。酒吧內部做成樹洞的樣式,柱子和木板都貼了木板的牆紙,正對着大門的牆壁上挂着巨大的海盜船裝飾品。室內的桌椅也是木制的,安置在大廳兩側。
耳邊的音樂很燃很炸,震得聶歆的心也在砰砰直跳。
聶歆不喜歡這種嗨燃的場所,會讓她有一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感。但此時她跟在許川燃身後,倒是徒然被一種安全感填滿。
那些人在歡呼搖擺,許川燃帶着聶歆繞開喧鬧的人群,貼着牆壁走。
聶歆跟着許川燃穿過海盜船旁的小門,走上樓梯。
樓梯也是木板制作的,邊上裝飾着樹葉和枝條。踩上去時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但是很快消失在喧鬧的音樂裏。
就當聶歆懷疑這樓梯會不會被踩塌陷時,許川燃已經帶着她來到一間包間。從這個包間向下望,能俯瞰整個酒吧,還能看到唱臺上歌手的一舉一動。
“姐姐坐着等我一會吧。”
聶歆點點頭,向身後望了眼,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
聶歆的視線一直在許川燃的身上,見他背着吉他走到二樓吧臺,和一位中年男子交談了起來。
那男子留着長發,穿着皮夾克,內搭黑色T恤,下身搭配的是一條泛舊的牛仔褲,一雙馬丁靴還掉了些皮。那男子見到許川燃,臉上浮現驚喜,他拍拍許川燃的肩,應該是說了句“長這麽高啦”之類的話。
那男子的視線随後落在聶歆這邊,聶歆突然有些緊張。離得遠,聶歆只能從他的口型上判斷,他問許川燃:“那個是你女朋友?”
許川燃背對着自己,聶歆也不知道他怎麽回複的。只知道兩人之後又聊了些別的話題,那男子似乎頗有感慨。
許川燃随後取下身上的吉他,遞給那男子。那男子的表情很是凝重,聶歆從他的嘴型裏捕捉到“錢”這個關鍵字。
接着那中年男子拍拍許川燃的肩膀意示他不用擔心。
許川燃随後轉過身,表情也不太妙,但很快恢複原樣。
聶歆撐着下巴望着他,見他徑直坐到了自己的對面,衛衣帽子的抽繩耷拉在桌面上。
許川燃敲敲桌面:“姐姐想喝點什麽嗎?”他的神态語氣又恢複到往日的那股欠揍勁兒。
聶歆望着他的眼睛:“不太想喝。”
“好吧。”他移開視線,“那我們……回去吧。”
聶歆愣了一下:“你的吉他不拿回去了嗎?”
他的眸子暗了暗:“斷了根弦,找人換呢。”
“哦。”聶歆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