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狂歡門在疏影峰內安插的眼線不止陳桓一人,這些年固然行事張狂,卻也懂得兵無常形的道理。得知許辰川未死還趕回去通風報信,當即改變原先的部署——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既然後山密道走不通,便索性打着能“裏應外合”的幌子聯合各大門派,意欲強攻。

可不知哪裏又傳來了消息,昔日疏影峰尊主關山千裏未死,就隐居在距塞留山不遠的一座小山腳下。

關山千裏是穿街越巷的傳說,關山千裏更是人所共忌的殺器,此一役成敗在此一人,狂歡門自然不敢怠慢,立即派了玄青與陳桓領門下精銳前去查探。

玄青曾與關山千裏潦草見過一面,陳桓則從未與之打過交道,倆人一邊行路一邊揣測這傳說裏的人物是個什麽模樣,忐忑一路,只差沒勾勒出三頭六臂,沒描畫出龍須虎面,卻沒想到此刻眼前所見竟是一個不能行走的廢人!

“晚輩狂歡門玄青,拜見關前輩。”料定對方是三年前一役受了重傷,玄青嘴裏雖說着“前輩”,可面上倒沒多大恭敬的意思。

關前輩?白祁何時姓關了?許辰川一時轉不過彎來,再轉眼去打量說話之人,按理說狂歡門的堂主也算生得一表人物,可與白祁相比,何止相形見绌,簡直是山雞見了鳳凰。

別的再不容細想,狂歡門與疏影峰本就勢成水火,白祁行動不便,而這闖進鶴園來的人又兇煞滿面,許辰川唯恐這些人為難白家兄弟,當下拔出腰間軟劍擋在白祁身前。

“你們既然是來找我的,就莫要為難別人!”一雙桃花眼眸天生多情難帶殺氣,臉色卻是凜凜不容近犯。

轎子上的青年神色未變,唯眼神微微一亮:生死旦夕間,這小子不顧自身安危,第一個要護的人竟是自己。

“誰是來找你的?你也莫太高看了自己!”玄青以眼刃剮了一眼許辰川,又掉頭去看白祁,谄笑道,“狂歡門與疏影峰同處江湖,兩家弟子橋上不見道上見,難免有些口角紛争,也就是小輩們之間随性鬧一鬧,不知到時候前輩能否權作壁上觀?”

四兩撥千斤,玄青這話說得機巧,江湖人最怕被人冠上“以大欺小”之名,尤其是關山千裏這樣的武林傳說。

白祁點一點頭:“刀已經鏽了,我不會再為任何人出刀。”

“按理說前輩本是疏影峰的前任尊主,與疏影峰休戚相關,幹系甚重……”玄青還要畫蛇添足地補上幾句,卻被對方把話斷了。

“哪兒那麽多話?”白祁臉上透着淡淡倦意,一派與己無幹的态度,“關山千裏,一言千金。”

打從陳桓進了這鶴園,就顯得眼神飄忽心神不寧,玄青認定是他對許辰川舊情未了,頓時氣血逆行,心生惡火,越看越覺得這小子的桃花眼礙眼得很,恨不能立時就将他砍成幾截,拿去豢豬喂狗。

莫說看上去倆人只是泛泛之交,縱然這關山千裏與許辰川相交甚篤,而今不過也是個廢人,有甚可怕?玄青這樣想着,便強壓下心頭妒火,擡手一指許辰川道:“這個人與我狂歡門多有過節,今日我要将他帶回教中,不知前輩可否行個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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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祁仍無表情,一張臉平靜若雪後荒原:“你自便。”

“多謝前輩成全……”鶴園內驟起一陣大風,玄青唇邊生了個冷僵僵的笑,以劍尖掄出一道寒光,就要發難。

看出白祁根本不介意自己的生死,許辰川的心已涼了半截,可又怕真的動起手來,會置他與白昊于危險之中,于是仗着自己足下功夫還算漂亮,且打且退,想着法子要把狂歡門的人引出鶴園——起初并未太落下風,但到底幾宿不曾阖眼,二十招後漸漸顯出後勁乏力,再加上玄青招招是欲取他性命的狠辣,幾番招架不力,手中的軟劍竟被對方的劍氣生生震斷。

轎子上的白祁始終一動不動,冷眼看着。

相處時日不算短,對他那點功夫早已知根知底。白祁細觀許辰川的招式,知他自保尚是夠的,運氣好沒準還能跑脫了,可而今束手束腳,想來還是顧忌自己。

剃頭挑子一頭熱,傻,是真傻,可一個人傻得太純粹,太坦蕩,倒有了那麽點無遠弗屆的意思。

玄青得勢已是洋洋得意,也扔了手中鐵劍,眉眼猙獰着又甩袖出掌。兩人赤手空拳,兔起鹘落,鬥得身形難辨,許辰川一連避得三擊,眼見玄青對着自己心門出掌劈來,已是退無可退,忽想起少林大師傳授自己的掌法中最後一式名曰“佛魔一如”——此掌法需調動全身真氣凝于一掌之間,勁烈無比,稍有不慎便會自震經脈而亡——不及細細掂量是否值得,他便将全身內力化為掌間白氣,大有欲與對方同歸于盡的架勢。

就在兩人即将對掌之際,白祁以兩肘施力,身形閃動,轉眼已脫離轎子,飛身掠至許辰川身後。

“守住至陽、鸠尾兩穴!”

身後人話音未落,許辰川已與玄青兩掌相并,而一股激越暖流同時自後心處傳來,直通肺腑。

不免心頭一驚:白祁這人清冷俊美,可他的掌力竟洪洪兮若江水浩瀚,說不出的廣博包容,說不出的溫暖惬懷。他忙照着對方所說,催動真氣護住離心脈最近的兩處要穴——

便是他護住心脈的瞬間,灌入體內的掌力激增,渾似飛瀑千裏,雷霆乍驚,眼前的玄青臉容扭曲,當下被震飛出去。

白祁抱着許辰川,坐落在鋪了一層桃花的泥地上。

眼見自家堂主被一掌震飛,狂歡門弟子咬牙切齒要揮刀向前,坐着的青年卻連眉眼也未擡,只以真氣灌注指間的桃花瓣,信手一揮,排頭的兩個漢子便應聲倒下。

飛花摘葉便可殺人者,足見其內力修為已臻化境。直至此刻許辰川方才大悟,白祁就是關山千裏。

桃花染血,紅得益發肅殺而鮮豔。

“方才關前輩已說不再……不再過問我派與疏影峰的事,如何又……”玄青倒在地上,嘴裏噴出一口血,勉力才将話說完,“‘關山千裏,一言千金’……如何又出爾反爾,對玄某動了殺機?”

“關山千裏三年前就已死了。白某雖腿腳不便,但若容人污了鶴園清幽,未免有失骨鲠。”白祁低頭看着懷裏的許辰川,跟前前後後一幹人等的驚懼之色大不相同,他依然面色沉涼,語調平穩中更透着一絲難得的溫柔,“你若想殺,便殺了。”

許辰川猶自發怔,他雖恨陳桓與玄青,卻仍難改素來不喜以暴制暴、以惡抑惡的本性。

“你若不想殺,也可以。”白祁又擡起眼,看向倒在地上的玄青,淡聲道,“你自斷手腳經脈,便不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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