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惡魇在班顧的掌中沒頭蒼蠅似得亂撞,試圖沖破桎梏。

它雖然看着是漆黑一團,實際上卻是無形無質,但班顧愣是覺得自己捉了一只滑膩腥臭的水蛭在手中,惡心得他全身的骨頭都快要脫落,然後一節一節散落在地上。

陸城站在班顧面前,表情有些一言難盡。這都什麽打扮?長襯衫,肥短褲,大拖鞋……綁起來的長發跟尾巴似得拖在腦後,再兼班顧臉上如喪考妣、要哭不哭不的表情,別提有多狼狽。再看向班顧伸到自己面前的合攏雙手,陸城神色一變:“這是……魇?”

扣着惡魇的班顧被熏得暈乎乎的,嫌惡地點了下頭,又緊盯着陸城,疑惑:“你是活的。”

陸城的眉眼生得有些鋒利嚴肅,又帶點漫不經心的冷淡,看起來像一個游離在外的旁觀者:“所以?”

班顧充滿不解:“你是活的,為什麽會認識惡魇?”他把手舉高一點,示意裏頭扣着的怪物。活人怎麽認識死界的東西?

陸城不答反問:“你不是嫌臭?”居然還有精力關心別的。

他不提還好,一提班顧立馬跟霜打的茄子似得,蔫巴巴地僵在那,陷入無盡循環的自我厭棄中,惡魇還在他的掌中源源不斷地發出有如生化武器般的惡臭。

陸城輕嘆口氣,當着班顧的面,從尾戒上抽出一根光線,指尖翻舞,這根紅光飛快地編織成了一只小小的光籠,再往班顧手上一扣,這只惡魇就被關進光籠之中,在裏面驚懼地團團亂轉,散發出的腥臭味也被牢牢鎖在了裏面

“咦,這是什麽?”班顧吃驚,伸出手指輕輕碰了一下光籠,光應該是無形不可觸摸的,這個光籠卻有質壁一般。陸城手一松,關着惡魇的光籠就像一個玩具一般落在班顧的掌中,還輕輕翻滾了一下。

“制約。”陸城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後,開始算賬,質問,“你為什麽會在這?”

班顧垂下眼睫,沮喪地将事情從頭到尾交待了一遍,委屈道:“我沒錢。”他只想賺點現在通行的錢幣,沒想到惡臭的來源居然是惡魇,尤其是那齊述的那個探訪室,更是臭不可聞。

沒錢?陸城不可思議,班顧地宮那些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價值不可估量的玉俑金樹,随便拿出一件就能換一套房。財富榜要是金字塔狀,班顧就是站塔尖的。

班顧垂頭喪氣,又帶點小期翼:“我的随葬品能賣掉換錢嗎?”

“有些能,有些不能。”陸城輕笑,“樂年出多少錢請你出手?訂金有嗎?”

班顧翹起唇角,忐忑又有點雀躍然:“樂年說他也不知道多少錢,事後再來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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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你一分錢也沒到手就奮不顧身來捉惡魇了?”陸城的話裏隐約有些火氣。

班顧用小指推了一記關着惡魇的光籠,生怕陸城生氣似得解釋:“它會勾起人的惡念。”

陸城皺眉,這玩意,他也覺得棘手:“關着,等祝宵回來。”

“為什麽要等他?”班顧好奇問。

“特物處專門處理這些事。”陸城想想又加上一句,“你也歸他們管。”他說完從班顧手上取過光籠,抽出一根光線,一端吊着光籠,另一端系在了班顧的小指上,甚至打了個蝴蝶結。

班顧本來還沒搞明白他在幹什麽,看得興味盎然,完事後反應過來,全身的毛炸了起來:“為什麽要我提着?”

陸城調節一下蝴蝶結的長度,兩邊對稱,完美無缺:“你不是和它玩得挺開心的?”

“它這麽臭,我怎麽會和它玩得開心?”班顧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黑發流敞着陰氣,鬼森森蹦到陸城背上,模拟一下淹死鬼,陰恻恻地想:他要把陸城拉到地宮擺在石棺邊當人形香熏,讓他為自己的出言不遜付出代價……結果沒忍誘惑,悄麽叽地趴下來,在陸城耳根處吸了一大口氣,哈哈,比自己地宮裏的留王香還好用,就是香味清淺,留香時間有點短,不能沾衣帶。

“下來。”

“我不要下來,我又臭了。”班顧嚴詞拒絕。下來是不可能下來的,沒把自己熏香之前他只是一具沒有思想、聽不見、也看不見、還不會說話的骨架。“我很輕的。”

陸城嫌丢臉,又覺得班顧這樣挂在自己身上,兩腿勾着他的腰的姿勢有些怪異,猶豫了一二秒,還是伸手架住了班顧兩條光溜溜的腿,看着他腳上套着的拖鞋,忍了忍,沒忍住:“你這樣……走路方便?”

“我可以用飄的。”班顧心酸地說,“我沒有鞋子。”

陸城眉心一跳,又覺好笑,搖了搖頭背着班顧去了附近商城的鞋店。

這個時間段生意冷清,店員三三兩兩站着閑磕牙,看到陸城和班顧二人全都眼冒狼光圍了過來。

班顧被看得渾身發毛,不安地湊到陸城耳邊:“她們是不是覺得我太臭了。”

“沒有,她們聞不到。”陸城說。這些姑娘明顯是顏控,都快忍不住偷拍照片了,把班顧放在沙發上,又替他拿了一雙鞋過來。

班顧很自覺地甩掉大拖鞋,翹起腳。他的腳泛着玉石的質地,五個圓潤細白的指頭挨擠在一處,指甲透着粉,漂亮得有點不可思議。

陸城愣了一下,自動自發地蹲下身替班顧穿上鞋,再系好鞋帶,他的指腹擦過班顧的腳踝,滑潤微涼,那是區別于人的觸感。收回手後,陸城有些走神,他似乎一點都不排斥這個行為。

店內的幾個小姑娘看着這一幕,狼眼冒着幽幽的綠光。

班顧穿好鞋,從沙發上一躍而下,高高興興地蹦達了幾下,拎起換下的拖鞋,又跳到了陸城肩上。

陸城咬牙切齒:“下來自己走。”

班顧立馬裝死,他裝死的技能已練得爐火純青,保準立馬死得透透的,完美地回歸骨架無知無覺的狀态。

陸城一夜之間已有老父親的心态:“你還沒身份證,不要亂跑。”

班顧繼續裝死,骨架是不會思考的,他跟陸城脖子上的領帶一樣,都是他身上的裝飾物,只不過他特別好看而已。

“特物處那有非生界生物條約。”

班顧一動不動。

陸城:“……那邊有個電影院。”

“在哪?我看看。”班顧立刻直起身。

可憐樂年在看守所以為把班顧給搞丢了,瑟瑟發抖地按着號碼,他要不要提着頭去跟陸城負荊請罪?不怕人笑話,他有點怵陸城的。

姜回安慰:“你不是說班顧是陸總同行?還怕丢了?”

樂年都快哭了,說:“你不懂,班大師是剛下山的。”以前也不知在哪個深山老林、隐蔽孤村裏修煉,活跟幾百年前穿過來似得,啥都不懂。

姜回對自己看中的搖錢樹還是很上心的:“你放心,現在有天眼,丢不了人。”他還不知道班顧消失

在監控裏的事,順便為業務鋪路,“班顧的監護人是誰?總不會是陸城吧。”

樂年拼着橫也是死,豎也是亡的下場,拿出我自橫刀向天笑的勇氣,狠狠心按下了通話,聽到班顧居然神奇地跟陸城在一起,長出一口氣,競技場裏絕處逢生也就這種通體舒暢酸爽的嗞味了。

關昔紅也松了一口氣,齊述的事已經是一團亂麻,實在禁不起節外生枝:“樂年,謝謝你過來這一趟。”

“紅姐不用客氣,齊哥是我朋友。”樂年想了下,又認真地跟齊述的律師說:“齊哥的事,我寫諒解書,對脫罪什麽的有沒有幫助?”他覺得齊述真心冤得慌,鬼祟作怪,卻要承擔無妄之災。

齊述的律師是壓根不信什麽鬼神邪說的,甚至他私心裏認為齊述确實有故意殺人行為。樂年帶了個看着像跳大神的少年,神叨叨的咕叽幾句,居然就覺得齊述是撞了邪的緣故?。娛樂圈迷信的人不少,像樂年這樣愚昧的卻也沒幾個。不過,身為齊述的律師,樂年願意寫諒解書簡直是意外之喜。

“這太好了。齊述換刀和行兇因為有視頻為證,不能推诿抵賴,但以現有證據看,他又缺乏明确的殺人動機,作案工具的選擇上危險性也不大,再加上你這個當事人諒解書的自述,可以把案件定性為故意傷害罪,基于你和你保镖受的傷害沒達到量刑的标準,那就是未遂。故意傷害未遂,被起訴的有,但只是個案。”

“那就是說齊哥可以無罪脫身?”樂年關心地問。

律師謹慎地回答:“警方調查還沒結束,具體還要看證據。”

“希望齊哥能沒事。”樂年真心實意地說。

關昔紅心裏着實感激,圈子裏,樂年這樣的,一百個裏面也找不出一個來,可惜了,不管齊述最後會怎麽樣,他們怕是再也回不到當初。

姜回心裏有點不以為然,他總是不得勁,撞不撞邪的另說,自己手下的藝人差點被捅上一刀總是事實。不過,現在多說也沒意思。一來樂年這個當事人願意原諒齊述,別人也無權多加置喙;二來,齊述的演藝事業怕是要就此中斷,也算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那我們先回去了。”姜回拍拍樂年的肩。

關昔紅笑了一下:“我和律師還有點事要談,今天有些不方便,改天一定要賞臉吃個飯。”

姜回和樂年答應下來,他們正要離開,就見關昔紅接了個電話,然後神色遽變。

“怎麽了?”姜回和樂年對視一眼,雙雙心裏咯噔了一下。

關昔紅握着電話,慘白着臉,像是惡夢初醒,艱澀又難以承受地說:“齊述的父母在趕飛機的路上出了車禍,雙雙搶救無效,當場身亡。”

陸城一回住處,勒令班顧留在客廳裏,自己去二樓的浴室洗澡。

班顧趴坐在地上,将下巴擱在茶幾上,兩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發出隐隐紅光的小光籠,看惡魇在裏面拉伸出各種形狀,似乎還能聽到凄厲刺耳、細細的尖叫聲。這玩意真是又臭又惡心,厭惡地伸出手指輕輕一彈,将它從茶幾這頭推到了茶幾那邊。

陸城口袋裏的那根小指節從二樓溜達溜達跑出來,順着樓梯滾下來,還在拐角處撞了下牆,暈了一會,這才順利地到達一樓,跳到茶幾上,再滾到光籠的後面,小心地調整好位置,蹦起輕輕一頂,光籠從茶幾的另一端滴溜溜滾回來。

“你也是我,你這麽香,我卻這麽臭。我已經換過一次骨頭了,換別的骨節會不會差別太大被陸城發現? ”班顧擡擡眼皮看了小指骨,酸不啦叽地碎碎念,手指對着光籠又是一彈,光籠帶着惡魇又滾了過去。

來回推了幾下,舍利子似得小指骨玩得極度高興,對着光籠又是重重一頂,本來就輕飄飄的光籠越過茶幾,在班顧驚恐的目光中滾進了沙發底下。班顧忙趴在地毯上,看了看光籠的位置,嫌髒,指揮小指骨:“你去頂出來。”

他嫌髒,本就是他身體一部分的小指骨當然也嫌髒,從茶幾上溜達着下來,一階一階蹦上樓梯,重又鑽回了陸城脫下來的衣服口袋裏,滿足地打了個滾,不動了。

陸城洗好澡出來,看到班顧坐在地毯上運氣,抽出一根芒線把光籠從沙發底下引出來,重新裝進茶幾上的一個水晶罐裏:“你要是喜歡,我可以把它放出來陪你玩。”

班顧恨不得把頭搖掉下來以示決心,把自己貼餅似得緊緊貼在地毯上,洗好澡的陸城更香了,他想挂在他身上。

陸城将班顧拎起來:“我叫樂年帶晚餐回來,你先去洗澡……”頓了一下,“你能洗澡嗎?”

班顧輕輕煽動了一下睫毛:“我為什麽不能洗澡?”

“文玩裏骨制品的保養,就算已經化玉包漿的,也最好不要沾水,肥皂沐浴露之類化學洗滌劑更是大忌。”陸城說得十分認真,“一般都是棉布細擦打磨……”

班顧氣得臉都青了,怒道:“我不是文玩骨制品。”吼完,氣勢洶洶地沖去浴室,狠狠地倒了小半瓶沐浴露,足足洗了快一個小時才披着頭發穿着長袍光着腳坐在樓梯口扒着護欄對着陸城生悶氣。

陸城輕咳一聲,脾氣還挺大的:“是我說錯話了,我向你道歉。”

班顧摁住上翹的嘴角,拉長聲,幽幽怨怨地說:“陸公子口中之言,未見誠意。”

“那你的意思?”陸城問。

班顧轉了一下眼珠,試圖套路人,凄凄恻恻地說:“陸公子萬事都能應承于我?”

“……”陸城架起腿,“你再不好好說話,連道歉都收回。”

“我要睡你的房間。”班顧飛快地說。不能把陸城弄去地宮當熏香,他只好将就自己睡在熏香旁邊,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班顧機智地想。

“不行。”陸城毫不留情地拒絕,“我不習慣和人睡。”

“可我不是人。”班顧覺得自己不能和人相提并論,死掉的他和活着的他不是同一個品種。

陸城很鐵齒:“不管是人是鬼是精是怪,都不能進我的房間,睡我的床。”

班顧懷疑地看他,小聲問:“陸公子,你不娶妻生子嗎?”

“不娶。”陸城斬釘截鐵,“我是單身主義。”

班顧歪着頭:“陸公子,無妻無子,豈不寂寞。”、

陸城猶疑幾秒,看向他:“你……有妻有子?”古人結婚早,十六歲有妻有子好像也不是稀奇事。

班顧拖着長發,嘴角一撇,今晚的陸公子不大聰明啊,鄙夷地說:“我死了,我不需要妻和子。”然後話鋒一轉,又妒又羨的,“你有手機,有游戲機,有電腦,有電視,還能點外賣,你沒妻沒子當然也不會寂寞,你都還有掃地機器人。”不像他,除了一堆金銀玉器的随葬品,其它的一樣也沒有。

這是多麽中二多麽死宅的發言?這才從地底爬出來多久?就往死宅的方向火光帶閃電的疾馳而去?還是十六歲的叛逆期發作?這也發作的太晚了一點,遲了千年往上的叛

逆期?不過,也是,不宅的話在地底了呆不了這麽多年,說不定就成惡煞屍僵。

班顧目的沒達成,冒着幽怨之氣坐樓梯口制造冷氣,本來就打了空調的室內,溫度愣是又低了好幾度。

樂年和姜回提着吃的喝的進來時,被凍得夠嗆,這是幹什麽?要把夏天過成冬天的節奏?都可以點壁爐取暖了。

樂年因為自己的事,身邊的人這一天過得鬧哄哄,很是過意不去,道歉說:“陸總,對不起,我不該瞞着你帶班顧去管齊述的事。”

陸城覺得這話有點怪怪的:“班顧不歸我管,他自己能做主他自己的事。”壓根不用通過他或者知會他,不過,他會不會生氣,那是另一回事。

班顧聞着食物的香味,第一時間離開樓梯口,早早地坐在餐桌前,抱了一大瓶快樂肥宅水上來,所有沒搭配肥宅水的食物都是沒有靈魂的。

已經認定班顧是自己後花園新栽搖錢樹的姜回嘴角看得直抽抽,跟陸城抗議:“陸總,班顧的飲食是不是不大健康?碳酸飲料喝多了,對身體啊,皮膚啊,牙齒啊,都不好。你忍心班顧喝可樂得喝出可樂牙嗎?”

陸城板着臉,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像班顧的爹,跟他吵什麽?

“什麽是可樂牙?”班顧湊過去問。

姜回立馬搜出圖片,科普碳酸飲料的危害,然後痛心疾首:“你的牙會被腐蝕的。”一笑,露出可樂牙,十分的顏值也要減去兩分,以後面對粉絲,難道還要COS莤莤公主笑不露齒?

班顧看後,極度自信:“我是不同的,我不會被腐蝕。”他又不是骨制品品,他高級多了,區區可樂怎麽可能腐蝕掉它。

姜回怕現在管太寬,把班搖錢樹吓跑,露出一個假惺惺的笑:“班顧,進娛樂圈的事考慮得怎麽樣啊?我們老板是你們陸總的好朋友真兄弟,有着牢不可破的裙帶關系,你進我們公司根本不用擔心資源問題,是吧,陸總?”

班顧看向陸城。

陸城勉強點頭:“我和原野關系不錯。”

姜回再一把扯過樂年:“是不是覺得娛樂圈,水很深,很陌生?不用擔心,完全不用擔心,你擁有天時地利人和。你不是認識樂年?樂年就是哄他兩句,立馬勁兒勁兒替人升天的小傻子,有這樣的師兄前輩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啊。你看,齊述試圖給他一刀,他還幫着跑前跑後呢。”

班顧有點心動,樂年是挺傻的。

樂年在旁辯解:“齊哥那不是本意,他真的是撞上了不幹淨的東西。對吧,班大師?”

“嗯。”班顧重重點頭,豈止不幹淨,簡直是又髒又臭。

樂年又悶聲道:“齊哥和父母的感情很好。”現在這局面,齊述自己身在在看守所,父母雙雙車禍離世,精神狀态脆弱點的,都能瘋掉。

班顧聽着樂年說齊述的事,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卻又怎麽也想不起來,這就好比要找的東西就攥在手裏,他卻在旁邊翻了個底朝天,仍舊一無所獲。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29 21:27:00~2020-07-01 06:04: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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