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78章
婁競點了一根煙,小車在公路上疾行,他來之後打聽到了《山海》劇組的拍攝地,結果跑了個空,班顧和陸城都沒在劇組。他是警察,陳利莘還以為有什麽事,不敢耽誤,給了班顧和陸城下榻的酒店地址。
婁競只好又往酒店開去,開到一半車還沒油了,只好搜了附近的加油站去加油,眼看着天都黑了,心裏有點焦急。
不過,現在的年輕人大都睡得晚,應該不至于打擾,猶豫着要不要提前給班顧發個信息,想想還是作罷,他對班顧和陸城總抱着一點點懷疑,有心想搞個突擊,說不定有意外發現 。
人倒黴起來,喝水也能塞牙縫,剛好是下班點,加油站排着一溜的車等着加油,再看看外面的車道,操,還堵了起來。
婁競不禁有些煩躁,将各種資料重又拿出來看了一遍,忽得想起一事,連忙發信息讓朋友查查于氏集團的公益事項。這不是什麽秘密,朋友沒一會就傳了一份名單過來。于氏很熱衷做慈善,可能是因為于家每一代當家人都是領養的關系,大部分的捐贈都給了全國各地的孤兒院和福利院,比重能占到全部對外公益的八成。
有些怪,卻也沒什麽問題,但裏面有一條信息卻引起了婁競的注意力。陸城随警方被到九殷市後,被安排進了一家名叫紅星的孤兒院,同年一月過後,紅星孤兒院得到了于氏集團的捐贈。
只是一種巧合,還是陸城和于家有什麽瓜葛?
婁競看得出神,一時沒注意前面的車空了兩個車位出來,後面的車主是急性子,連連按了兩個喇叭,婁競放下手剎,将車開上去,決定見到陸城時問問他和于氏集團有沒有其它的關系。
等好不容易加滿油上了路,要倒開一段路口才能掉頭,隔着一條綠化帶,婁競無意看了眼窗外,這一眼,差別一腳将油門踩到底。
“陸……城?”
對面車道的一前一後兩輛豪車裏,其中一輛的後座車窗被半搖了下來,露出陸城那英俊足以媲美明星的臉,帶點冷淡,帶點疏離,帶點旁觀者的冷眼,眉眼五官,額角的每一個線條,都和陸城一模一樣。
那不是陸城還能有誰?
婁競的嗓子裏卻像堵着一塊石頭,阻礙着他出聲打招呼,這段時間他所有的認知都在颠覆,那一個看起來跟陸城一模一樣的人,也有可能并不是陸城。
車流流動,豪車陷入洪流之中,婁競記下車牌號,拿出手機撥通了陸城的電話,可惜,電話一直無法撥通。婁競再沒有半點的猶豫,一過路口,飛快地掉頭,小車靈活地在車流中夾塞,引來不少車主的開窗咒罵。
沒有丢,感謝下班高峰期的車流,再高性能的車輛也不能飛馳而去,只是,過了兩個紅綠燈後,前面的豪車卻改了車道,拐進了另一條偏僻的道路。這條路婁競很熟,他就是從這條路開回來的,這輛車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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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亡山?
婁競開的小車實在太有迷惑性了,洗刷得幹幹淨淨,貼着小清新的車飾,怎麽看都是小姑娘維護得很好的小座駕,他跟了那輛豪車一路,一直開到亡山附近。
天已經黑透,夜空如深海,無數繁星在水中璀璨,海水晃動,星光整個流動起來,讓人頭暈目眩。
誼車停在一邊,陸城從車上下來,長腿窄腰,星光給英俊的五官加了厚厚的濾鏡,他整個人完美得像一件藝術品,有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美。
婁競不敢靠太近,也不敢下車,這裏不是市區,他有一點的動作就會驚動他人,只好在車裏死死地盯着。他看到陸城從車上下來後,在路邊等了等,一個保镖拉開另一邊的車門,小心地護了一個人下來,這人全身披着裹着鬥篷,看身形十分纖瘦,包得太嚴實,不知道男女。陸城和這人交談了幾句,等了一會,另一輛車上又下來一個人。
這人……于濤聲?
婁競拿出手機,關掉閃光燈,偷偷地拍了幾張照片。“陸城”、于濤聲幾人沒逗留多久,留下倆個司機,帶着保镖往山腳下走去,那幾個身形高大的保镖,随身還攜帶着槍/支。這一行人腳程不慢,眼看就要消失在視野裏,又是夜晚,再不跟上的話,哪裏還追得上。婁競不敢耽擱,飛快地下了車,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才想起自己并不是在執行任務,沒有配槍。好在,婁競經驗豐富,今晚的星光又格外友好,山腳也沒有遮天蔽日的密林,于濤聲等人的身形隐隐約約還能看見。
婁競這麽跟了一段路,其中一個保镖似乎聽到後面有動靜,停下了腳步,婁競沒辦法,只好藏在草叢裏一動也不敢動,等過了一會,外面沒有異響,婁競這才探出身查看,然而,就這麽一點的功夫,外面已經沒了于濤聲、“陸城”一行的蹤跡。
婁競急情之下,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沒有防身工具,就要出去仔細的查看,燕過留痕,人過去腳印、踩斷壓扁的山草,擋路被新鮮折掉的樹枝,這些,都可以推出方向。
他剛一探頭,就覺身邊氣息流動,一只溫熱的手捂住了婁競的嘴,重又将他摁在草叢裏。
“噓。”來人打了個手勢,示意婁競收聲,見婁競意會,慢慢松開了手。
婁競知道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重又在草叢裏隐蔽下來,過得幾秒,前方傳來人聲:“沒人?”這是于濤聲的聲音。
接他話的是陸城:“沒有異常的氣息,我們快走,他們進去了。”
婁競臉色都變了,于濤聲和陸城在的位置恰好是一處沒有遮擋的地方,草稀、樹少,絕對不能藏下一行人。不過,這種時候不能心急,得按捺下好奇。
“他們走了。”來人也松了一口氣,然後摸出一根,掏出打火機,啪得一聲點上,“婁隊在這裏幹什麽?”
“特物處處長祝宵?”婁競皺眉,反問,“祝處又怎麽在這。”
“哈哈,來辦點事。”祝宵拍拍婁競的肩,“婁隊先回去怎麽樣?”
“不怎麽樣?”婁競沉着臉,“我懷疑于濤聲一夥人在從事犯罪活動,身為人民公仆,我有義務和責任去制止。”
祝宵煩躁地直耙頭發,和後面倚在樹上的原伽交換了一個眼神。原伽的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他們一直在追查所謂的仙骨,在仙骨一無所獲後返回市區,感應到了類似惡魇的氣息,一路跟到亡山腳下。
死氣聚集的亡山令原伽非常難受,在他的感知裏整個亡山磁場、時間、空間無一不是混亂的,為了應付這種混亂,就已經耗掉了他大半的心神,同時又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追蹤惡魇。
他有點撐不住,需要接觸點人氣,婁競的出現讓他稍微緩過一點氣來,只是,把一個普通人拖進泥沼,令原伽十分過意不去,只能在心裏說:婁隊,對不住了,我一定會保你安全,事後再償還。
祝宵心痛将抽了幾口的煙小心熄滅,将一把槍塞給婁競。
婁競愕然,他也不客氣,接過揣好:“祝處,你們單位備的裝備挺齊全啊。”
祝宵不便多說,幹笑幾聲打馬虎眼:“要有不對,你随時可以開槍,後果我擔着。”
婁競點了下頭,特物處背後水深,他犯不着自己勁兒勁兒地逞英雄。
這樣的态度讓祝宵整個都舒坦了,人才啊,可惜不是他們的,還是個普通人,不然,吸收進來多好。
原伽催促:“祝處,我們快走。”
祝宵擡頭看了看星空,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一條來自沐康霖的信息跳出,他看過之後,愣了一秒之後,罵了聲“操。”
“快,我們要立刻找到老陸和小白骨。”
“好……臭。”班顧覺得自己快要被熏暈過去,默默地用手擋住口鼻,但臭味還是從每一處縫隙鑽進來。
他的眼前就是颛顼的棺椁,外椁畫滿了對于陰冥的想象,有神樹,有奇鳥,有奇花,一輪太陰永挂暗空,溫柔地照着安靜的冥河,河邊滿是渡河之人,不見愁苦焦躁。其中,唯有颛顼乘舟過江,并在河畔飲酒作樂。
想象很美好,事實很殘忍,颛顼死後靈魂有沒有渡過陰河,超脫生死不得而知,但屍身卻被卷江水中,滋生的怨氣還化作了魚婦。
揀回來的遺骸不知道是不是早被怨念浸滿,以致惡臭撲鼻,就算棺椁完好無缺,還是滲出帶着惡意的惡臭。
“很臭?”陸城皺眉,他聞不到半點的臭氣,
班顧張了張嘴,這一張嘴,惡臭從嘴裏灌進來,臭得班顧眼角淚花都出來了,只好捂着嘴,痛苦地直甩頭。
“你可以不用呼吸。”陸城提醒。
班顧呆了呆:“哈哈……我忘了。”最近老照着人的方式生活,搞得他老忘記自己可以不用呼吸的,懊惱地敲了敲腦袋,晃一晃,還好,裏面裝得不是水。
陸城失笑,屈指輕敲一記班顧的腦門,敲完又用指腹輕撫了一下:“別真給敲傻了。”
班顧哼叽幾聲,眼神溜溜噠噠地溜到了颛顼的棺椁處,因為惡臭,他現在對開棺有點小抗拒,抗拒的同時,莫名還有點內疚,總有一種直覺告訴他,他要是厭惡颛顼的話,陸城會傷心難過:“我們開棺嗎?”
颛顼的遺骸從水裏撈回來,再裝回棺中,不知會變成什麽模樣。
“開。”陸城沒有半點的遲疑。他的抽出尾戒上的紅芒,輕甩了一下,紅芒靈蛇一般攀附在外椁椁蓋上,迅速地交織出一張蛛網,緊緊黏着棺蓋向上提拉。沉重的棺蓋發出哧喇的聲響,縫隙間的粘合劑被斷開,整個人棺蓋被拉了上去,寝殿裏的陰燈晃了晃,幽藍的光線一陣搖晃,帶出陰森的明晦。
班顧抿緊雙唇,牢牢地盯着棺椁,這是一個三套棺,三層外椁的空隙放着各種金銀玉器,一層裏擺放着的各種能飛天的玉制異獸,中間黃金打造的人間百物,最後一層卻滿滿填着閃着異光的泥土,仔細看才發現這是各種礦物碾成細砂。三個外椁,一個天,一個人間,一個地。三界之中擺放着颛顼的內棺,棺身雖是木質,卻透着金玉質地,黑沉沉的,整個內棺的外部畫着一幅蒼龍星象圖。
玄帝,長眠于蒼龍之下,似被星宿守護。
陸城尾戒上的紅芒将外椁蓋放在了一邊,蹿起來爬在內棺棺蓋上,帶着莫名的興奮推開了棺蓋。
班顧雙眸微張,狠狠吃了一驚,颛顼的內棺裏鋪着玉片綠松石編織的玉墊,九根潔白的骨頭按照人體原本的位置小心地擺放在玉墊上,原本收斂屍身的斂衣被整齊地疊放在頭部位置,用幾塊玉璧壓好,心髒的位置放一枚鈴铛。
班顧心口湧上一股哀傷,颛顼收撿回來的屍骨只有九根,剩餘的全部遺失,不知道是被洪水帶去哪處,還是被水中的魚獸吞食。
陸城的神色有一絲晦澀,看着幾根白骨半晌,劍眉微斂,漆黑的眼眸中帶出了一絲厲色:“班顧,你剛才說很臭?”
班顧吓一跳,他懷疑陸城和颛顼有關系,要是子孫後代什麽的,被他逮到自己嫌棄他的祖先,大大不利于關系的和諧發展,連忙說:“我我……我……确實聞到臭味,很臭。”
陸城慢慢說:“颛顼的遺骨光潔如班,如果浸染了怨氣,不會是這種成色,這裏應該沒有什麽臭味才對,除非……”
“啊……”
一聲凄厲的尖叫回蕩在死寂的地宮中,颛顼寝殿裏的陰燈燭焰忽得拉長又縮小成豆,下一秒盡數熄滅,整個寝殿剎時被黑暗吞沒,颛顼棺椁的內外棺蓋,“哐郎”兩聲合了回去。
陸城攤開手,一盞小小的陰燈蓮花似得在他手心盛開,寝殿重又被陰藍的光亮籠罩,躁動的棺椁重又安靜了下來。
班顧感到腳下的地宮像是在下陷沉降,下意識地飄離地面:“陸城?”
“呵。”陸城冷笑一聲,“總算來了。”
“居寅他能下來?”班顧整個吃驚了,沒摔死那絕對是高手。
“陸總,小顧,你們在哪?”居寅像是在外受到了什麽驚吓,聲音像從嗓子眼裏擠出來,又扁又尖打着顫。他不知困在哪個墓室裏,走投無路之下,胡亂敲着墓壁,“陸城,班顧……”
陸城打開寝殿的墓門,翻轉的墓門上暗紅的色彩有如掃去了灰塵,鮮豔絢麗起來,這反倒讓人毛骨悚然。班顧一出寝殿就感到了異樣的氣息,這間不是他們來時的起居室,這裏是人葬坑,一格一格,規規整整的殡葬坑內容,堆疊着屍體,他們不像颛顼只剩白骨,反倒維持着生前的模樣,恍然如生,男的女的,青壯少年,全都穿着一色的衣服堆擠在坑中。
班顧自己的墓裏沒有殉葬的活人,乍然看到這些密密麻麻的古屍,整個都不好了。
“這邊。” 陸城鎮定自若地穿過屍坑。
藍光中一只手從屍坑裏探出來,一把抓住了陸城的腳腕,班顧頭皮炸開一個響雷,反應比意識更快地出手,身形閃過,鋒利的指甲割斷了屍坑枯幹的手。
陸城的腳步略停了停,笑了一下,彎腰拍掉腳腕處沾上的一點腐朽碎屑。
“嗯……”班顧揚起一個笑,“是我的手自己動的手。”
“我知道。”陸城微笑。
班顧頓時得意了,嫌那只斷手礙眼,挪了一步,擡腳把它踢回了屍坑。斷手掉進了屍坑裏發出“呯”得一聲。
“……?”班顧發誓自己沒有用力。
他正想為自己正名,就見墓門開了,居寅狼狽地跑了進來,沒了半點的文雅。他不管不顧,一沖進來看到陸城的和班顧,兩只眼都亮了,近乎狂喜地飛奔過來:“這地方有鬼,這地方有鬼。”
“哪裏有鬼,這世上怎麽會有鬼呢。”班顧義正辭嚴。
居寅上氣不接下氣:“不,真的有鬼,這個墓的墓室一直在循環。”他死死攥着班顧地手,重又将墓門打開,陸城忙跟上他們。
墓門翻轉,他們已經離開了人葬室,眼前又是一間新的墓室,堆放着各種金銀玉石,這些珠寶雖不及後世的精致,卻也相當華美。
居寅根本不去看這些珠玉,神色驚恐莫名:“又變了,又變了,剛才不是這間墓室,剛才根本不是這間墓室。哈哈,這是鬼打牆?陸總,對吧,是鬼打牆?”
“不是。”陸城搖頭。
“怎麽會不是。”居寅近乎咆哮。
“循環的墓室?”班顧興致勃勃,他得好好參觀一下,一把拉過顧城反身回去打開來時的墓門,翻轉間,人葬室果然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間靜谧的卧室,微微高起的木臺上鋪着墊子,懸挂着床帳,陶制的香爐冒着隐隐青煙,整間墓室異香撲鼻。
居寅整個瞳孔急縮:“我來過這,這是我到的第一個墓室,我跟在你們後面下來,過了一條墓道,就到了這裏,哈哈哈,能出去了,能出去了。”居寅撲在墓壁上,找起隐蔽的墓門來,激動地手都發抖了。
“啊?你不看颛顼的棺椁了?”班顧疑惑,沒下來時,跟牛皮糖似得纏着他們。
居寅臉上一陣扭曲:“活下去不是更重要?”短短時間內他被吓破了膽,他是一個暢銷小說家作者,生活優渥,前途無亮,根本不需要別的奢求,“在這,在這,這裏是墓門。”
陸城的嘴角染着一點譏諷的笑。
居寅已經迫不及待地按開了墓門,他只顧自己脫險,壓根不管陸城和班顧,墓門一開就閃身飛奔出去,墓門重又合了上來。
然後,班顧聽到了不成調子的尖叫。
陸城眉毛都沒動一下,氣定神閑地拉着班顧打開了墓門,後面沒有墓道,也沒有居寅,而是又一間殉葬室。
“這是怎麽一回事?”班顧也有點吃驚,好奇之下急手快腳地去開這間墓室的墓門。
陸城一時措手不及沒反應過來,班顧已經去了下一個墓室:糟了。果然,等他把墓門重新打開,班顧已經沒有了身影。
班顧正站在剛進颛顼墓的那間起居室裏,他居然到了這裏:“陸城,看,這是最早的那間墓……”室。
身後哪有陸城,他把陸城落在了後面的殉葬室裏。班顧愧疚地摸摸鼻子,等了一會沒見陸城過來,心虛地回去剛才的墓室,等墓門一開,班顧臉刷地拉了下來。來時的墓室又成了人葬室,陸城連帶那間墓室全部不見。
班顧吞了一口唾沫,他不是居寅,他能感覺到了陸城就在地宮中,但就是找不到人,這些墓室就跟幽靈般一樣,時隐時現,一直在變換,推開下一道墓門,完全不知道出現在後面的哪一間墓室。班顧試圖穿過墓壁,但他馬上發現,颛顼墓中有它自己的禁止,他根本不能在這裏來去自如。
陸城說過颛顼墓一共有九個墓室,中間是颛顼的寝殿,放着他的棺椁,前後左右一共八個放着陪葬品的墓室,這些墓室不知道是因為他倆誤觸了機關,還是從他們踏入開始,就開始發生了變化,它們的順序位置一直在移動變換、來回交錯。如果找不到生門,完全可以把人活活困死在裏面。
但,班顧不怕死,他本來就是死的,他只要一直開着墓門,總有一次兩個人會交彙。班顧不知道那些墓室經過了幾次的錯位,除了颛顼的寝殿,其餘的墓室全部都出現過,重複,交錯……有幾次,班顧都聽到了陸城的聲音,就隔着一道墓門,但一打開,兩間墓室就又錯開了。
班顧漸漸有點焦燥起來,錯開,又是錯開,永遠都在錯開,他和陸城似乎一直在錯開。他歷經生死,忘盡前塵,化身白骨,是為了和他相遇,而不是為了和他錯開。他不許這種錯開的存在,他所有的,僅有的,只有一個陸城,他進入了他的地宮,觸碰了他的禁制,他就該屬于他。
陸城有太多秘密,來颛顼墓也是神秘兮兮的,瞞了他很多事,他還對颛顼墓了如指掌。
他是不是為了逃開他才來到這個颛顼墓,借助着這些錯開的墓室要和他分開?他不是人,不是同類,他還想把陸城困在自己的地宮陪自己的天長地久。也許,陸城害怕了。
陸城壓根就不想和他在一起?他想逃開他。
班顧陰戾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暴長的指甲,尖利如刀,它能輕易地切下人的頭顱,刺穿人的心髒,剝下人的皮肉,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讓陸城變成白骨和自己躺在棺中。
他想殺了他?
不,他不想,他喜歡陸城,想和他在一起生活,睡在一起,和很多平凡的普通人一樣。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是人,只有殺了陸城才能和他永遠在一起。
他太孤單了,在地底不見日月的千年,幾個千年,整整幾個千年,他被困在地底,沒有聲音,沒有活物,沒有任何一切,只有一片死寂,他在無邊的死寂裏好幾千年。
“陸城。”班顧低着頭,吐出話帶着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暴戾,他伸出手,按在一道墓門的左上角,玉白指骨略隐略現,“咯喇”一聲,又一道墓門被打開,這些永遠在重複,無窮無盡一樣的墓門。
但下一秒,他就在這間墓室裏看到了陸城,陸城轉過身,快步地向他走過來,一把将他擁入懷中。
“班顧,總算找到你了。”
暴戾的情緒潮水一樣消退,班顧在失而複得的竊喜中甩了甩自己的略顯可怕的手,換上一個笑,有點委屈:“我找了你好久,都沒有找到你。”
陸城緊緊盯着他,然後露出一抹笑,伸出手撫着班顧的臉,像是嘆息:“班顧,你是我的。”
班顧的目光游移了一下,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
“看,這裏還有什麽人?”陸城緊緊貼着他,微涼的唇貼着班顧的臉頰。
班顧偏了偏頭,摸摸略有些發涼的皮膚,他的視線越過陸城落在他後面的幾個人身上:“一于濤聲?”還有一個裹着黑色鬥篷的……于莘。
“顧哥。”于莘把身上的鬥篷解開扔在地上,露出削瘦的身形,他穿得很少,透過薄薄的襯衫能看到身上纏着的滲透體驗的繃帶,額頭上有一處發着微微的青,裂開一道小小的傷口,露出裏面黏糊的血肉。
“你們怎麽也在這?”班顧再單純不解人事,也知道眼前的情況不對。
于莘綻開笑容:“顧哥看到我不開心嗎?”
“他們怎麽進來的?”班顧慢慢看向陸城。
陸城呵得一聲輕笑:“我帶他們進來的,班顧,你忘了?我們接了于濤聲還有于莘的委托。要解掉他們的詛咒。”
班顧的眼底隐着鮮紅,撒謊,他在騙他。
于濤聲笑一下,出聲道:“陸總,小顧,不如我們先去找颛顼的棺椁。”
于莘跟着天真無邪地笑:“顧哥,你們來颛顼墓本來就是為了我啊。我們和陸總,很早就認識了。”
班顧眼底的紅色在蔓延,他聽出了于莘的言外之音。
你們的相遇也是為了我?你和他并沒有緣分,只是一場有意的找尋。
班顧的目光從陸城俊美的臉上,移到他的小指上,那裏戴着一枚血玉戒子,紅光流動間,紅芒從戒指裏地鑽出來,探頭探腦地游動。
真的是陸城?
“于莘,不要胡說八道。”陸城皺了皺眉,神情凝重,捧起班顧的臉,“相信我,班顧,你是屬于我的。”
班顧整個陷在黑灰的郁色之中,眼前這個人是陸城,可他像是掀掉了假皮,換了另一副嘴臉,讓他無所适從。他懷疑他根本不是陸城,但他确實是陸城,他身上的氣息,小指的尾戒,尾戒內藏着的紅芒……容貌可以一模一樣,可內在呢?
他是陸城?他是陸城!
他就是陸城。
陸城像是沒察覺他全身的戒備,眼中的溫柔能滴出水來,他像是回憶:“班顧,你我前世有約。”
班顧感到自己的瞳孔在顫栗,啞聲:“你說什麽?”
“我在這裏,找到了我遺忘掉的第一世,我知道了自己是遺忘掉的一切,你和我本就相識,曾相許一生一世。”陸城慢聲說。
“那你……是誰?”
“我?”陸城微嘆一口氣,“我就是颛顼啊。”
“那……我又是誰?”班顧的聲音在發抖。
“來。”陸城伸出手,“去我的寝殿,我告訴你一切。”
班顧定定地看了陸城良久,他還帶一點稚氣的臉上掠過陰戾:“好啊,去你的寝殿,如果你的說法,不能讓我滿意,我就殺了你。”他不介意,讓陸城的屍骨陪他永生永世。
陸城寵溺地一笑:“我不會騙你的。”
班顧木然:“我的字典裏沒有誠信。”他不是人,人間的美德在他這裏沒有一點的約束。轉動脖子,将臉對着于莘,“他們不許去。”
于莘一愣,滿目的失落和傷心:“顧哥……你不願意幫我嗎?”
班顧兇惡地看着他,他對于莘沒有丁點的耐性,也許他吐出下一個字時,他就會撕碎他。
但,于莘悲傷地在他腳邊跪了下來,親吻着他腳前的塵土,擡起頭:“神子,您不願再庇護我了嗎?我,是您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