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終章
第80章 終章
“呵呵……哈哈…… ”
一陣陣笑聲回蕩在沒有一絲光戀的墓室,這笑聲像用刮刀從嗓子裏刮出來的,像是從九幽深處掙紮着鑽出來的,更像是從人心底最疼痛最陰暗的地方爬出來。
“哈哈哈……”濃稠欲滴的黑霧在緩緩流動,笑聲的中心像有一個漩渦,瘋狂地吸收着霧氣,黑霧恐後地奔湧過去,那些多如群蠅的惡魇也像陷入一場狂歡之中,叽叽亂叫着向旋渦的中心飛奔而去。
黑霧退卻,墓室昏慘慘在光終于重見天日,陰森的壁畫、颛顼巨大的棺椁漸漸現出一點輪廓。
班顧看不到這些,他只是機械地轉過身,看黑霧湧向的地方隐隐約約的人形,就在他腳邊一米不到的地方,一個快要被濃霧侵吞的人形。
“哈哈……哈……”人形不斷地發出嘶啞聒噪的笑聲。
每笑一聲,班顧的絕望就多一分,他用指尖在自己的臉上輕輕觸摸了一下,摸到紅得刺目的鮮血。
濃霧中狂笑的人形露出了眉目,明明是陸城的五官,可卻像用筆再重重地補上了一層顏色,黑得化不開的眉,眸色如同永夜,皮膚蒼白如雪,嘴唇一抹凄豔的鮮紅。
一滴眼淚迅速在班顧的眼角凝結。
“呵……”“陸城”輕笑一聲,深深地看了眼班顧,慢慢直起身,他的心口插着一根斷骨,這根骨頭漆黑污濁,散發詭異的惡臭。
他們以為沒了一條胳膊死得透透的于濤聲跪在一邊,像是狂喜又像驚懼又像是承受着什麽世大的痛苦,他完好的那只手,拿着斷骨刺入陸城心口的那只手,跟被硫酸泡過一般,飛快在融化消解。
後知後覺般,于濤聲痛喊一聲,胸口劇烈地起伏:“阿莘,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你有救了……哈哈,我有回報,我有回報……”
太吵了。班顧想,他現在不想聽到這些嘈雜聲。一揚手,陰氣風刃似地飛出去,于濤聲吭都沒吭一聲,屍首分離躺在了地上。
“呵呵……”“陸城”像是看到了什麽令他萬分愉悅的事,“做得好。”然後他伸出白得詭異的手,将胸口那支斷骨,整個插進了自己的心髒,邊呻、吟了一聲,邊露出奇異的笑。
班顧的指尖狠狠地抖動了一下,心髒跟着狠狠地跳動了一下,牽出足以将他逼瘋的疼痛,長了心髒,原來能這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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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辛萬苦趕來,終還是遲了一步的祝宵眼看情勢不對,慌忙出聲:“小白骨,冷靜一點,陸城還有救,你不能失去理智,他只是暫時被仙骨占據身體。”
仙骨也好,于莘也好,他們的目标一直是陸城。于家千年來一直在追蹤着陸城的蹤跡,于莘想要的不是班顧的心髒,而是陸城的心頭血,他不但想解掉詛咒,活得像一個健康的人,還想真正得到長生。
班顧聽不見祝宵的聲音,這些對他并不重要,他只覺得不公,只覺得怨恨,只覺得這世界欠他太多太多。
他什麽都沒有,唯有的就是陸城。
他什麽都不想要,唯想要的也是陸城。
但偏偏,就要把陸城從他身邊奪走。
“為什麽要用這種陌生的目光看着我?”“陸城”走近班顧,殘餘的黑霧在他身上攏成一件黑袍,瘋長的黑發随着幽怨與死氣飛揚,他輕聲盅惑,“班顧,陸城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陸城的一部分,我們沒有任何不同。你與我相愛,要與我永生永世,看,這世界很污濁,我們一起淨化它,天道給你權利,就是讓你替□□道、大開殺戒。等把那些人殺光了,我們就回到你地宮,我……會陪你長眠。 ”
班顧的眼睛機械地動了一下,目光聚集到“陸城”的臉上。
“陸城”在他耳邊呼出一口氣:“ 我想起來了,那是因為你忘了我和你之間的約定。”
班顧瞳仁微縮,“陸城”倏忽出現在他身後,将他扣進懷裏,他身上在地底浸染萬年的怨氣,陰冷透骨,班顧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關節都結上冰霜,溫潤的雙眼迅速結上一層薄冰,
一片霜白中,他總算記起前塵舊約。
千年前的碧空下,一個少年坐在水邊橫生的枝丫上,他的手中拿着一根鶴骨笛,放在唇邊努力想吹出曲調,可惜,鶴骨笛只發出如泣如訴的哀鳴聲。
一天又一天,連水中的游魚、飛鳥都熟悉了少年的到來,他卻還是沒能吹出一支曲子。直至有一日,殘陽潑墨般染紅西天又漸漸暗下去,水面起了一層薄紗般的白霧。少年聽到一支無比動聽的曲子,如群鶴飛在雪野蒼松間,嬉戲、追逐、徘徊、雙飛。
他看到水畔坐那吹骨笛的神子,他有蒼山一樣的容顏,染着山間白雪的眉目,他擡起的眸眸中有他的倒影,溫和而又柔軟。
他教他音律,教他編簍捕魚,教他識別草藥治病,讓他傾聽天地間的聲音,雷聲、雨氣、霧語……
少年自此聽懂了山風、晨雨,看懂了夜色、星光。
但,他在懂得這些這前,更懂了自己的心意。
他對他一見傾心,萬世難休。
少年如此坦率,又如此熱情,他半點不避諱自己的愛意,他愛他,他就願意交付一切。
神子聽着少年對自己訴說着愛意,輕輕一笑,這一笑如冰雪消融,化作涓涓細流。
他是颛顼三滴本源精血化身,生于水畔,居九冥黃泉岸邊,常暢游山野之間,知天地,知萬物,知陰陽,知世事無常。
他知星辰輪轉,卻不知道自己會遇上一個少年,自此再難忘卻。
人的一生太短了,他不願少年消散于自己荒長漫無的生命裏,于是,他取出一滴精血讓少年吃了下去。
賦于一個凡人長生的他受到法則的處罰,不得不暫別少年,回到九幽栖眠。
他對心愛的少年道:等我回來。
他以為不過短短生離,哪知再見之時少年已身化白骨,非生非死,他舍去另一滴本源精血,但求自己心愛的少年有朝一日能夠歸來……
班顧淚流滿面,他記起了水邊的相會,記起永世之約,他們分別千年,好不容易再次開始,為什麽要再加他們分開?憑什麽?憑什麽?
“陸城”看着班顧的樣子,得意一笑。
“你笑什麽?”班顧冷淡地擡起雙眸,“你真以為你是陸城?你不配。”漫天的陰氣凝聚成一柄漆黑的長劍,班顧的眼眸冰霜退去,卻只剩無生機的冰冷。
“陸城”全不在意他的發火,反而興奮地道:“對,寶貝,就是這樣。你是不死骨,你就不應有人性,來啊,殺了我,毀了颛顼墓,再把這裏的人殺光,等這裏的人死光了,再去殺光外面的人。他們每一個都比你幸運,他們每一個都有愛的人,只有你,什麽都沒有。”
一邊的祝宵盯着班顧眼底的風暴,他正處于兩難的位置,是戒備“陸城”,還是提防班顧,還是奢望他們倆能兩敗俱傷。
原伽鎮定下來:“小白骨,抓住‘陸城’,我能驅逐他,你只要把他心髒裏的那根仙骨□□。”
對,有道理,他還能救陸城。班顧希翼,他能把陸城帶回來的。
“哈哈哈……啊哈哈哈……如此天真,如此可笑……哈哈。”“陸城”猛地轉過頭盯着原伽,用刮刺的聲音,陰聲道,“你是不是忘了我現在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拔出仙骨,我還能活嗎?”
原伽不理他,只冷靜地對班顧說道:“能,小白骨,沐康霖都能活,陸城當然也可以。”
班顧猶疑看向“陸城”。
原伽又說道:“嚴格意義上來說,陸城并不是人,就算死了,他還會帶着所有的記憶重生。小白骨,時間對你來說是最不值錢的,百年輪回對你來說不過短短一瞬……”
“陸城”嗤地輕笑出聲,微仰起臉,舉手掩去半邊臉,居高臨下看着他們:“你們就是這麽欺騙他?百年很短,千年也不算長,他有無盡的生命,所以,他就該被埋在地底棺椁中?嗯?這公平嗎?你們是不是想将他壓制在無字墓中,無名無姓?”
“我□□媽的。”祝宵這暴脾氣,這玩意占據着陸城的身體,得吧得吧沒完沒了,真想一把火把他燒個精光,偏偏班顧現在是個不□□,讓他們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妄動。
“陸城”嘲諷地蔑視了祝宵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噓了一聲:“祝宵,冷靜點,脾氣太暴躁可不太好,你的壞脾氣可沒少讓人死無葬身之地。”
“你……”祝宵氣得磨牙。
“陸城”的惡意能從每個毛孔裏溢出來,他撫着班顧長發:“小白骨,我能忘掉你一次,就能忘掉你第二次。班顧,你要我忘記了你?我是你的愛人,你要傷了我?”
原伽不急不緩:“班顧,不要上當,陸城還在等你。”
“他在撒謊,他在騙你,他是亢族的子孫後代,他的祖先因為吃了你的肉,才變回一個普通人,繁衍後代,他們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他是你的仇人,他們一直在戒備,一直做着殺你的準備,他們跟他們的祖先一樣,卑鄙無恥。”
原伽抿了下唇:“班顧,你要是大開殺戒,你和陸城之間再無可能。”
“他又在騙你,我愛你,我願和你天地同休。”
班顧抱住頭,兩個念頭撕扯着所有意識,生還是死?救還是殺?他只知道他太孤獨,太冷了……但僅剩的一點理智告訴他,不能依随自己的本性裏藏着的殺戳,原伽說得是對的,他不能殺人,陸城還沒死,他們還有無限的可能。他不介意再等百年,他被刮骨烹煮,被困地底幾千年,都在等着和陸城的重聚,百年真的不算什麽。
百年而已,他可以等,他可以等的……
原伽和祝宵提着氣稍微松懈一點,班顧正在慢慢清醒,然而,就是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墓門咯喇一聲被推開,于莘幾乎狂喜地沖進來,嗵得跪在“陸城”腳邊,瘋狂又虔誠:“尊上,玄帝,賜我永生。”
“啪”,那根如游絲的理智猛然斷掉,殺意傾刻反客為主,血色飛快地爬滿了班顧的雙眸,陰氣占據了他整顆心髒。
“你想長生?”班顧忽得提起于莘,面無表情地将手插進他的心口,取出他的心髒,一用力,半腐朽的心髒爆開。
于莘哀叫一聲像塊死落一樣垂着頭抽畜。
“你們像吃魚婦一樣吃了我,是你們讓我陸城不複相見,你們該死。”陰氣翻騰卷起于莘,将他整個吞噬,不過一秒,于莘整個身體化成齑粉,在地上積成小小一捧。
神魂俱滅。
祝宵和原伽倒吸一口涼氣,不死骨的能力如此可怕。
整個颛顼墓開始顫抖崩塌,棺椁所在地方更是發出一聲巨響,往下沉降,墓頂的不斷掉下碎片,墓壁上畫着的壁畫 ,顏色不斷黯淡消斷,開始大片大片剝落。
“操,結界要破開了,這裏馬上和現實世界交融。”祝宵咒罵一聲。
原伽咬牙:“祝處,動手吧。”他們不能讓現在的班顧出現在現實世界。
祝宵有點猶豫,班顧一直是無辜的,他有點下不了手,再說,他也不确定真正的陸城死了沒有,萬一老陸其實還活着,等他清醒過來,班顧卻沒人了……祝宵簡直不敢想象。
“陸城,你他媽再不醒過來,我要殺掉你的小情人了。”祝宵沖着“陸城”怒吼道。
“毫無意義。”“陸城”冷笑。
原伽沉着臉,他看到地底的陰氣從九冥深處被召喚出來,有如千軍萬馬,班顧飛身一躍,目光中唯剩無邊的殺意,颛顼墓的頂部被破開了一個洞,陰氣脫離帝陵的桎梏,龍卷風似地沖向空間結界,所過之處,萬物被絞殺成齑粉。
祝宵再不敢遲疑,踏出熊熊烈焰去追趕班顧。
“陸城”一個閃身攔在他身前:“擋者,死。”
無邊的怨氣和惡魇伴着鬼叫彌漫開來,亡山上的死靈跟染了病毒一樣被裹挾,聽從“陸城”的號令,那些王侯貴族,帶着軍隊死士,似要踏破山河般沖向祝宵。
祝宵吐出口氣:“對不住了。”火焰有如流星落向亡山,着地就成火海,低階的死靈在大火中哀嚎咆哮,高階的死靈伴着火焰殺過來。
“陸城”傲然:“亡山萬物,聽我號令,殺掉祝融後人。”
原伽仰頭看着怨氣與陰氣交織的夜空,萬點星辰開始晦暗,結界頂部裂開蛛網,這要命的可怕力量,這種力量不該存在這個時代,法則不該允許的,但不死骨是另外,天道對他有所虧欠,許他存在世間。
原伽點燃特物處的信號彈,伴着一聲尖嘯,信號彈在最高處炸開一團亮光,召喚所有妖、靈、精怪、異士前來相助。
攻擊着結界的班顧被信號彈驚擾,抽出一股陰氣,搭成弓箭,拉開弓弦,陰氣化成箭矢一箭頭洞穿了原伽。
原伽“噗”得吐出一口血,他皮膚下游離的陰氣立馬爆走,不到一秒的時間暴漲至全身,似要在他體內炸開。
祝宵忙扔下一串流火,灼熱的火光驅散了陰氣,得救的原伽一身冷汗。
“真是煩人啊。”“陸城”失去了耐性,踏過火海,手中光鞭不分敵我地将所有的一切切割成兩半。
祝宵狠狠地挨了一下:“老陸,你特喵還有知覺就快醒過來,再等一會,你和你白骨只能化成骨灰相守。”
這倆個倒黴蛋,能活着在一起,何必一起消失在世界。
“他永不會再醒來。”“陸城”冷笑,“颛顼也是個廢物,福澤人間,死後墓都讓人掘了,七零八落地落進洪水中,他庇佑過的人,根本沒有回報他,明明都已經滋生惡意化為魚婦,他居然還能分離出三滴本源精血保有本我。蠢,被人掘了墓,就該将這些對他毫無敬畏之心的人類,通通殺光,殺掉他們不敢有半點的不臣之心為止。他無能,我會替他辦到的。”
祝宵再不敢有絲毫的放水,他是祝融之後,世間的萬物全能化作烈火為他所用,亡山上早成無盡火海,火舌侵吞着樹木死靈,燒化的土地岩漿般湧動。
班顧帶起的陰氣愈發壯大,亡山底下的陰氣全被抽取出來,聚集一塊滅世一般。
結界再也無法抵擋這樣的陰氣,蛛網似得縫隙炸裂開來,滿天星鬥墜地。
“祝宵。”原伽臉上沒了一點的顏色。
兩界交融,亡山面貌頓改,山下有着萬家燈火,公路車上馬龍,整個城市燈火通明。附近居民無意看了一眼,馬上發現天邊詭異的天象,撲到電腦前,驚恐發帖:操,我看到了啥,我們市居然有龍卷風。
馬上有人附和:真特喵有,卧槽,這是什麽天氣?
更有人驚恐:我……我也是珞市的,好像到處都是警車和消防車的聲音。
他們不知道珞市高層接到了電話,預備大規模撤離市民。
班顧高高在上,看着璀璨的城市,那裏有着無數悲歡喜樂,那裏有着無數燈光,但,那些悲歡喜樂和他毫無關系,那些燈光,沒有一盞是為他所留。
那就讓他們全部都消失好了,陰氣一點一點往外擴散,不管是死物還是活物,全部能腐蝕殆盡,真正意義上的寸草不生。
“陸城”狂笑出聲,班顧的陰氣在吞噬萬物,祝宵的烈火是敵我不分的存在,它們能焚火死靈怨氣惡魇,同樣能讓這裏赤野千裏,焦土一片。
“祝宵,你再燒下去,這裏就跟沃焦一樣,遍地火岩流漿。”“陸城”閑閑地調侃。
一道火龍直沖向“陸城”,祝宵越打越控制不住暴脾氣,就算這裏跟沃焦一樣,也好過讓這倆毀掉一個城市。
婁競仰着頭,活跟看美國大片似得,不,大片都沒這特效,他眯起雙眼,好讓自己看得清楚一點。和祝宵一塊的時候,他知道班顧很多事情,這個孩子死時才十六歲,十六歲的孩子應該坐在教室裏學習上課,為作業煩惱,想要新電腦,想要新球鞋,想要去看偶像的演唱會,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墳墓裏。
無數異人、妖、怪、修士趕了過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掉不死骨。
不死骨,一個天道沒有制約的存在,不擔任何因果。他就算誅殺萬人,也不過兩種結局,殺衆生,或被衆生所殺。
班顧看着這些趕來的人,歪了下頭,有妖、有怪,有和尚,有道士,有教父,有異族後人,有天賦異禀的普通人……他們都想殺了他。
那他為什麽要手下留情?
他們想殺他,他就殺回來,他們要他死,他就讓他們先死。陰氣在天地間翻攪出的風雲,引來電閃雷鳴,整個亡山都在嚎叫,龍卷風似得陰氣裏,浮現出各種死靈生前的模樣,一張又一張扭曲怨念的鬼臉,它們的貪婪是無底洞,試圖把一切都吞下去。
祝宵身上到處是傷口,特物處的求救信號危極關頭才會發送,應令來的都是世上頂尖的高手,也許他們當中一個兩個都不是班顧的高手,可這麽多人聯手,又有各種符篆靈器加成,班顧未必是對手。
“陸城,你他媽給老子清醒過來。”
一道火龍過去,燒得“陸城”身上的惡魇怨氣凝結的黑袍焦了大半,裸/露出蒼白毫無生氣的的身體,心口處一個透明的血窟窿,依稀能看到一截發黑的骨頭釘牢在心髒處。
祝宵眼都紅了,就是這根該死的骨頭,讓“仙骨”能寄生在陸城體內,取而代之。
“你特喵不過一截污水溝裏的骨頭,連颛顼本人都不想要的玩意,給我給陸城體內滾出去。”
“呵……”
婁競聽着祝宵的怒孔,冷靜地拔出那把祝宵塞給他的槍,小心翼翼地避開滿地烈火,偷偷潛近戰場,對着“陸城”的心口,瞄準、舉槍、扣下扳機,刻有符咒的子彈穿過大火,正中“陸城”後背的血窟窿,子彈擊中一樣硬物,發出一聲碎裂的聲音。
“陸城”連退幾步,臉上浮現出蚯蚓一樣的紋路,他立馬丢下祝宵,轉而沖向婁競。
“區區蝼蟻,也敢傷我。”
祝宵一愣,忙一道火牆築在婁競跟前。
婁競一步沒有退卻,他有着無比堅定的信念,有着不可比拟的勇氣,更有着無與倫比的沉着,舉起槍,對着“陸城”的心口又是一槍。
“陸城”不可置信地僵在那,他是颛顼的一部分,他是強大尊貴的存在,一個區區人類,怎麽能拿槍擊中他?
婁競沒有欣喜,沒有慶幸,趁他僵立的短短一秒,又舉起手中的槍,“陸城”的光鞭離他眼睛只有一毫米的距離,婁競沒有眨眼,沒有畏懼,沒有後退半寸,而是扣下了第三槍。
“陸城”捂着胸口緩緩跪倒,猙獰地盯着婁競,他的體內兩道意識開始互相傾軋、奪取,他不甘心交出這具身體,苦苦地掙紮。
特物處一個要員驚覺這邊的情況,立馬趕快過:“”祝處,你幹嘛,怎麽還不動手?”居然還傻站在那看戲。
祝宵不說話,他不想動手,他想等一個不可能的可能。
要員不悅:“這種時候不要婦人之仁,有個萬一,不知道有多少人陪葬,祝處,你和陸城有交情,下不了手,我來。”
婁競舉起槍:“不許動,三分鐘。”他是一個警察,他心中有他自己的公義,不放過一個犯罪,不連累一個無辜者,如果兩者都不能做到,那麽,他希望還有一個可能的選項。
班顧的指尖微微有一點灼痛,他舉起左手,無名指指節的一圈發熱發燙,他眼裏的猩紅消退一點露出了一點溫情,陸城的送他戒指,攤開手掌,露出指骨,微光流動的指環,明明晦晦重又變成了幾圈紅芒繞在他的指骨上。
過了一會,紅芒靈蛇一樣地探出頭,攜着紅色的流光沖破陰氣飛向地面。
班顧一急,不管身上受到的攻擊,轉眼瞬移到地面上,陰氣鋪開,烈火傾刻熄滅,露出焦黑的山土。
紅芒牽扯着班顧,然後一頭鑽進“陸城”的體內,就如一個契機,無數的紅芒從班顧無名指上的指環冒出來,再沒入“陸城”的傷口中。
班顧呆呆傻傻地站了一會,再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像怕驚動他後,他會跟煙霧一樣消散得,用小得連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輕喚:“陸城?”
陸城笑了一下。
班顧跟着傻笑,卻掉下一串眼淚,他在水畔見到他,他有着蒼山般的容顏,染着山間白雪的眉眼,他笑起來,消融掉冬日所有的冰寒。
他心底的冰寒也正在一點一點消融。
陸城的手輕輕放在他的臉上:“我記得我原本沒有名姓,班顧,你說你的名字可以和我共用。”
“嗯。”班顧可憐兮兮的抹了一下眼淚。他在自己棺中用指甲一點一點摳下的,不但是自己的名字,也是自己戀人的名姓。
陸城深悔自己的大意,害班顧變成這個模樣,低頭看了看傷口,然後用手拔出了一根震得滿是裂紋的骨頭。
班顧動動手指,一道陰氣餓死鬼似得撲過去,将骨頭吞噬幹淨,打個飽嗝鑽回班顧身邊消失不見。
陸城等紅芒織補好傷口後,習慣性地将班顧護在身後。
一場災難忽然消彌,衆人除了生出劫後餘生的慶幸外,對班顧的存在卻是心有餘悸,不死骨這種bug一樣的存在,不應該縱容。現在他是清醒了,誰知道以後會不會發瘋。
陸城要了一件衣服穿好:“你們不該先把颛顼仙骨給解決了?”
祝宵一愣:“他不是被班顧弄死了?”他親眼看到班顧的陰氣,狗似得吃了苦頭。
“不過一部分而已,還是不重要的一部分。”他們是同源,輕易不能互相傷害,颛顼仙骨才耍陰招,将自己的一部分直接刺進他的體內,借着這個渠道占據他的身體。
一個道士打扮的長胡子老頭掐指算了算:“确實還活着。”
“它躲進了颛顼的棺椁中。”陸城看了眼身後的亡山,“空間重新分割開了,有仙骨躲在裏面,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可以再找到颛顼墓。”
他們找不到颛顼墓,仙骨卻可以跑出來,他在九幽底下的化業池待了成千上萬年,只有惡,沒有善,找人類的麻煩可以說是仙骨的執念,早晚還會跑出來攪風攪雨。
道士也好,祝宵也好,臉色都很難看。
班顧躲在他身後,揪住他的衣服,探了下頭,半聲不吭,主要也是沒話好說,他确實想殺人來着,還是要殺很多人那種。
“我可以找到仙骨,如果你們相信我,就由我處決掉它,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可以派人跟我一起去。”陸城真誠地說,“他跟我有淵源,這次的事,也是因我而起,你們可以對此提任何可行的條件。”
道士掐着手,又拿出一個龜殼起乩,半晌才問:“你得到颛顼的傳承?”
“算不上,一點記憶而已。”陸城搖頭,他和仙骨都是颛顼的一部分,這次也算因禍得福,讓他補全了靈魂的一點缺失。
道士一夥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會:“這事本來就是因為你們招來的,你們解決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不死骨,是另一碼事,不能混在一起說。”
班顧緊張得扭着手指。
“我可以和班顧定下魂契。”陸城慢聲說。
道士兩眼一亮,又狐疑:“你們倆都願意?不死骨不擔因果,你陸城就算是颛顼的心頭精血投胎,可沒這種福利。你們要是結了魂契,他造下的孽,全部你來承受。”
“可以。”陸城毫不猶豫地點頭。
道士看眼班顧,很沒好感,惡聲惡氣地問:“你呢?不死骨。結了魂契,他生你生,他死你死。你一個人,做什麽惡天道都不會罰你,結契後,你做的惡全算陸城頭上,天道看不過眼,一道天雷打焦他,你也跟着化成灰,你願不願意?”
“願意。”班顧探出頭,怯怯地看眼老道長,看他面露兇相,馬上縮了回去。
老道士一口氣上不來,媽的,一個差點搞掉一個城市殺人以百萬計的不死骨,裝得可憐兮兮兮的,搞得他好像他才是壞人。
陸城不急不慌,等着老道長他們商議。他和白骨除非長居地底,可以不管不顧,但要是還想在陽間生活,就不能逃避任何問題,承受各種置疑。
老道士和祝宵等人一塊嘀咕了半天,總算答應下來條件,前提是先把仙骨搞定,還得帶上祝宵。
多一個幫手,何樂而不為?仙骨對他們也是一種危險。陸城爽快地答應下來,帶着班顧和祝宵一塊,劈開空間找到颛顼墓。祝宵恨得牙癢,直接讓陸城封了棺椁,一把火燒了事,謹慎起見,祝宵還把骨灰裝好帶了回去。
老道士滿意地點點頭,又嘀嘀咕咕一番,揀了一塊空地,讓陸城和班顧跪下。
魂契,示三界、告天道,死生相同。
這是三界最高規格的誓約,天道顯然樂見其成,雷聲中都帶着喜悅,法則之外的妖精鬼怪,越少越好,最好就是沒有。
老道士大松一口氣,又和祝宵嘀嘀咕咕幾句,祝宵點點頭,拉出一長串的清單給陸城和班顧,今晚搞出的所有破壞,都算他倆頭上。還好,地點在亡山上,損失不大,但祝宵狠狠地敲了一筆人工費。特物處的,還有老道士他們的出場費,各個都是在業內大拿,出場費百萬打底,上不封頂。
班顧愧疚了,老道士他們足足來了小三十人,這還不算趕來途中,他們這得花多少錢?還是把他地宮的陪葬品賣掉一些還賬,不然,來肥宅水都喝不起。
“你可以好好演戲,多賺點片酬。”陸城擰了一下他的鼻子笑着道。
班顧想起自己的片酬,更惆悵,然後惶恐:“居寅死掉了,《山海》的拍攝地就在亡山。”別拍不了吧?他好像自帶debuff,參加個綜藝,暫停了錄制,撈個小角色,原作者兼編劇死翹翹,別給解散了。
陸城笑:“不會,沐康霖投了很多錢。”居寅死了也不影響。
班顧總算放下心來,轉臉看到婁競,一蹦一跳地過去:“婁隊長,大恩不言謝,這個送給你。”
婁競剛想說不用,手裏就被塞了什麽東西,定睛一看,一個巴掌大的青銅鶴形燈,紋飾優美,精巧非常。
“婁隊,你拿回去擺在書桌上。”班顧解釋,“喽,背部這裏拉開,裏面是空的,可以裝燈油,腦袋上頂着的是燈盤,你看,中間個管孔,是插燈芯的。”
……婁競捧着鶴形燈,懷疑自己收下後,回頭讓人一舉報,他就可以去唱鐵窗淚了。
“不行,隊長一定要收下。”班顧想想,“你不喜歡燈,換成玉璧?金珠?現在好多黃金制品,不太稀奇,送隊長也沒啥意思。現在很貴的翡翠,我那時不大流行,一件也沒有……”
婁競哭笑不得,收下鶴形燈,打算送博物館去。拍拍班顧的肩:“以後做事不要沖動,乖一點,最好能去上學,讀個培訓班也好,真喜歡演戲,那就正兒巴經地去學學。”
“嗯。”班顧重重點頭。
婁競和他們一塊走到自己的小車旁,才想起後備箱自己買的零食,拎出來給班顧:“帶回去吃吧,我就先回去,你們自己注意,回九殷再見。”他擺了下手,将高大的身形塞進小車裏,啓動車子,粉色的小車一忽兒就開遠了。
班顧拎着滿滿的一袋零食,就這麽一會,他有點搞不懂剛才為什麽會有這麽大怨氣,要拉所有人一塊陪葬,猛得蹿到陸城身上:“我們以前怎麽不結魂契啊?”
“沒機會。”陸城有些無奈,有些遺憾。等他回來時,班顧已經成了一具白骨。
“那……陸城,你為什麽會忘記第一世?”班顧問道,“是不是為了救我?”不死骨的條件似乎十分嚴苛,他幾乎是天地間僅有一個。
陸城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總要付出點代價的。”他塞了很多不屬人間的東西在班顧的地宮裏,到底不肯死心,鑽了天道的空子,又滴了半滴本源精血在班顧的白骨上,天道拿他沒辦法,只能讓他忘記第一世,永陷輪回。
班顧笑彎了眼,将臉貼在陸城的脖子上,胸腔裏跳動的心髒像被一只手撫慰,燙卻安逸。
“陸城,我愛你,你要永遠陪着我。”
“我也愛你。”
班顧樂出聲來,又補一句:“我會學着賺錢,把賬還上。”
其實這句可以不用說的。
陸城一愣之後,笑:“行,我也好好賺錢,好好養你。”
夜空繁星點點,心宿閃爍,它與他們,千年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