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邊忽然瘋長出無數藤蔓,青龍怒吼一聲,天地忽明忽暗,雷電轟鳴,小臂粗細的雷龍從天而降,劈向妖藤。青龍掌雷電之力,縱使這只是一頭已經死去的劍靈,天下雷電,仍要臣服于它。

大半妖藤登時焦枯,然而更多的妖藤拔地而起,纏上青龍巨大的身軀。青龍擺動身體,劍意将妖藤紮得千瘡百孔,妖藤持續拔高、飛長,籠蓋住青龍。

噼裏啪啦的聲音響起,雷球在妖藤中翻滾,青龍身上的妖藤盡數斷裂、分開。青龍昂首,猛地甩掉妖藤,冷漠地俯瞰渺小的世間。

楚君逸沖向冷無心,眼神近乎癫狂——

若是晚來一步……他不敢想!

“他瘋了。”冷無心踩在白绫上飛快地倒退,一面說,一面古怪地看向沈十六,“你用了甚麽手段,讓他執念更深了?”說話間,重重白绫斷裂。

冷無心卻也不在意。他本想接到沈十六就走,現下看見楚君逸這副模樣,卻改了主意。

興許略施小計,便能讓正道折損一名新秀,就是付出些代價,倒也劃算。

想到此,他揮揮手,身後空間一陣扭曲,忽然湧出無數魔修,沖向楚君逸。

沈十六看着楚君逸與魔修混戰在一起,因時刻注意自己,身上傷勢漸增,後背讓不知什麽液體灼傷了大片,變得坑坑窪窪,只看一眼,便足夠心驚膽戰了。

沈十六問冷無心道:“鳳首塢的事,可是你做的?”

冷無心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麽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怔了片刻:“可惜叫楚君逸占了便宜,啧,沒想到那個盧真這般不中用……”

沈十六忽然腦中清明:“*術!”

冷無心微微一笑。

原來如此,沈十六想起楚君逸同自己說過的話,心知他早一步知曉,盧真是中了冷無心的*術,方才性情大變,非要将那事嫁禍到自己身上——

然而,雖說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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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沈十六看了一眼冷無心。

爐鼎嗎?沈十六心想,忽然叫了一聲:“冷無心,你能不能讓我和楚君逸說一會話?”

他提的這個要求簡直可笑,然而冷無心從來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聞言看了看沈十六面色,竟是笑道:“好呀。”話音剛落,掏出一個鈴铛搖了搖,那些魔修便紛紛後退,站到了冷無心身後。

“楚君逸,你先聽我講幾句話。”沈十六道,聲音并不大,看似神志不清的楚君逸,卻雙眼通紅地停下了動作,向這走了幾步。

劍身上的鮮血緩緩淌下來。

他每走一步,便有一股駭人煞氣撲過來。此時的楚君逸,如同魔劍出鞘,殺意已經擋不住了。

冷無心身後,一名魔修面色一變,剛要上前,冷無心擡手一擋,攔了下來,而後親昵地捏了捏沈十六臉頰,道:“去罷。”

——果然,楚君逸呼吸粗重了幾分,眼睛更紅了。

冷無心玩味地笑了笑,望了眼天際。等那些正道的蠢貨趕到的時候,說不定,剛好能看到已經入魔的楚君逸。

這事兒,豈不有趣極了?

沈十六走了兩步,停在楚君逸面前兩三步左右的距離,楚君逸身上煞氣稍緩,伸出手道:“師兄,跟我回去。”

沈十六道:“你把我的納虛袋拿出來。”

楚君逸沉默了一會,從懷中掏出一個袋子來。又聽沈十六道:“裏面有只錦盒,你取出來。”

楚君逸取出錦盒,看了眼沈十六,沈十六點點頭,楚君逸便打開了錦盒,一瞬間,錦盒內反射出一道光芒。

這光芒他當然熟悉得很,因他為此,耗費了七七四十九枚星辰隕砂,從中提煉出剛剛夠打造一枚戒指的星辰隕精,最終才煉制出這麽一枚小小的戒指。

楚君逸身上戾氣悉數褪去,仿佛潮落一般。

沈十六道:“你将戒指戴上。”

于是楚君逸将戒指戴在左手上,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十六,想說的話太多,反而一句都說不出,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嚨裏。

這短短片刻時間內,發生的事太多,以至于楚君逸都忘了去想一想,為什麽師兄忽然和平時大不一樣了。

沈十六點點頭,道:“你既然戴上了,就不要摘下來,看到它,便想一想今日的景象可好?”

沈十六身後,原本優哉游哉看戲的冷無心,聞言皺了皺眉,上前圈住沈十六,笑眯眯道:“原來是要同師弟話別,怎麽終于開了竅,知道幻月宮的好,願意乖乖同我回去了?”

話音剛落,懷中的人倏地消失,只剩下一只小木頭人在冷無心手心彈了彈。

冷無心眯起眼睛,扔掉木頭人,驀地看向左前方。楚君逸面色一變,終于發覺不對,一道看向那邊。

沈十六在那出現,看也不看冷無心,對楚君逸道:“無論發生甚麽事,你都不能入魔。但凡有一絲跡象,看一看你手上的戒指,想一想我與你說過的話。”

“師兄不要!”楚君逸大叫一聲,沖了上去。冷無心一道沖上前,神色冰冷,剛伸出手,青龍猛地甩尾,拍飛了冷無心。冷無心倒飛出去,肋骨斷了數根,沒有心的胸口,卻泛起劇烈的疼痛。

沈十六目光漸漸渙散,身體籠罩上死氣,面色灰敗下去。楚君逸顫抖地抱住他逐漸冰涼的身體,瘋狂地輸入靈力,卻忽然感到眉心一熱,“生死相随”分出去的命魂,盡數回來了。

“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不要入魔,千萬……不要入魔……”沈十六第一次這麽仔細地、認真地看着楚君逸英俊的面龐,而後仿佛演練過無數次一樣,慢慢伸出手,探向楚君逸眉骨上,淡得幾乎已經看不見的傷痕。

“……戒指……”然而沈十六的手最終停在了距離楚君逸面頰前方,距那傷痕差之毫厘。他最後說了這句話,露出淡淡笑容,仿佛一生的愉悅,都在這裏了。

楚君逸抱着沈十六緩緩跪在了地上,緊緊握住沈十六将要垂下去的手,看着他阖上的雙眼,仍然無法相信,就在剛剛的一瞬間,發生了這一切——

他自爆元神。

他魂飛魄散。

可他怎麽,竟還能在這最後關頭,将自己的命魂轉回來呢?

“三魂六魄,與君共享。”原來,只是一句笑話。

以為用情至深之人,只不過能說會道。

以為冷血無情之人,原來是情至深,則無言。

“為甚麽……?”楚君逸眼角,緩緩淌下兩行血,“我已經找到了辦法,再過兩次,就可以了啊……”

忽然,楚君逸感到懷中身體的丹田內,暗藏了一線生機,面色一變,急忙伸出手探向他的丹田。

一枚金色的舍利子,緩緩飄出沈十六的身體,浮在楚君逸面前。随着它的離開,最後一抹生機也斷絕了。

楚君逸怔了怔,捏住那枚舍利子,低頭看着那人平靜無波的面容,忽然猛地一用力,捏碎了這枚佛家至寶。

人都不在了,留下寶貝,還有甚麽用!

楚君逸用盡全身的力氣将沈十六的屍首抱進懷中,像要将他勒進懷中融入骨血一樣,用力地抱着他。

九尺男兒,仰天長泣,聲聲泣血。劍修永遠挺拔的脊梁,在這一刻塌了下去,幾乎與垂暮老者毫無區別。

為甚麽?為甚麽!

為甚麽他們永遠在錯過?

到底是為甚麽啊!

所有的風都停了。

剛剛爬上江岸的秦坤,愣愣地看着這一幕,忽然捂住胸口,左右看了看,偷偷地拐了個方向,逃也似的跑走了。包括冷無心與楚君逸在內,誰也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有那只巨龜灌彡,“手”托着腦袋,露出沉思之色。

又過了一會,沈十六胸口又緩緩飄出一樣東西。冰涼涼的,從一個小圓球,漸漸舒展開來,長成了一株蘭草。然而這株蘭草此時氣息萎靡,耷拉着葉子,蓋因充作爐鼎之人斷了靈力供給。

楚君逸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向冷無心飛去的蘭草,冷無心面色一白,身下結出一片冰層,冰寒內息不受控制地外洩出來。

“師兄,你說過的話,我一定記得。”楚君逸一面說,一面橫抱着沈十六的屍體站了起來,雙眸赤紅地盯着冷無心,天地驟然昏暗了下去,滾滾雷雲中瀉出的幾縷暗光,更加襯出幾分慘烈與悲凝。

“是你逼死了師兄。”楚君逸的聲音有一種奇異的平靜,他說完,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不,還有我。”

冷無心捂着劇痛的胸口,恍惚中看到無數魔修沖上來,擋在他的面前,卻仍然擋不住,那如殺神一樣的人的雷霆一擊。

就這麽死了?笑死人了。冷無心心想,失去意識前,掏出了一個問命羅盤,一樣逃命的好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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