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顧良辰心裏定下了主意：不管如何，先住下來再說。

他煩躁的收斂了一下東西，就在客房躺了下來。

客房的床小，顧良辰在生活上的挑剔程度堪稱登峰造極，無論什麽都有嚴格的要求，這樣的普通的小床，顧良辰近一米九的身高，一躺上去還會嘎吱作響，顧良辰根本睡不踏實。

一夜輾轉反側，第二天早上，聽得外面有響動，顧良辰一下就醒了過來。因為少眠，他的頭隐約的疼。他本就有起床氣，剛睡醒的時候脾氣很差，卻一時無人可以發作。

顧良辰坐起來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是在李素家，外面的響動大約是李素起床的聲音，心思一動，立刻掀起被子開門去了客廳。

李素果然已經起來了，穿着一身米色的寬松居家服，帶着黑色鏡框的眼鏡，看起來也像沒有睡好的樣子，眼下有些烏青，臉色更是有些蒼白，可是人依然顯得很年輕，微長的短發在發梢的地方微微打着卷，乍一看去，像從漫畫裏走出來的少年。

顧良辰看着李素那自來卷的短發，覺得早起的所有脾氣都随着眼前的情景消失了，竟然還覺得有幾分愉悅。

李素發質很軟，顧良辰清楚地記得他手指穿過他發間時那溫暖而柔軟的觸感。

都說發質軟的人心軟，可顧良辰覺得，李素并不是一個心軟的人，尤其對待自己的時候，真真心硬如鐵。

然而顧良辰卻并不知道，再軟的心，也總會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變得冷漠如冰，冰封三尺，畢竟不是一日之寒。

李素正在準備早餐，聽到開門的響動，一回頭，就見到剛剛起身還穿着睡衣的顧良辰，李素面色如古井無波：“早餐是面包、煎蛋、牛奶，你要吃嗎？”

顧良辰受寵若驚，他本以為李素不會對他有任何表示，卻不想李素會有這一問，當下忙不疊的點頭：“可以，完全沒有問題。”

李素點點頭，轉過身繼續忙碌，卻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還輕輕搖了搖頭。

顧良辰心裏一動，看着那個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其實只是很普通的場景，很多年前他們也有過這樣的時刻，而如今再見，只讓他突然明白了所謂失而複得，更覺得滿心安全而溫暖，一瞬間只想沖過去抱住他，卻還是克制住了，只問：“你搖頭做什麽？”

聲音很輕，像是怕吓到那人一般。

李素還是聽見了，身影一僵，很快恢複了原狀，聲音淡淡：“沒什麽。”

顧良辰卻有些不依不饒，幾步搶到李素身邊，略微低下頭，看着李素線條明朗而白皙的側臉，語氣卻是委屈的：“為什麽不能說給我聽呢？李素，你是不是準備一輩子就跟我這麽僵持下去了？”

好像是“一輩子”這三個字觸動了他某些神經一樣，李素眼中有一瞬間的失神，冷傲帥氣的眼中在那一刻空靈而沒有焦距，直到鍋中煎蛋的油“啪”地一聲，飛濺了出來，才喚回李素的神智。

他依舊語氣淡淡，卻微微低下了頭，聲音輕緩：“不會的。”

顧良辰一怔，剛要出聲，卻聽他說了下去：“我沒有那個福氣，跟你過一輩子。”

顧良辰聽罷，不知道為什麽心像被人整個抓住了一樣，一揪一揪地疼痛，英挺的眉毛更是整個皺了起來，目光隐隐含着怒氣卻也有哀傷。

他天生英俊，又久居上位，這般表情做來，奇異地讓人覺得很難過。

李素卻完全沒有在意他的面部表情變化，只是自顧自地取了盤子，分別擺放了煎蛋和面包，端着盤子不着痕跡地繞過顧良辰，将盤子擺在了餐桌上：“去洗漱吧，我熱了牛奶就好了。”

顧良辰欲言又止，李素始終背對他，他的表情完全沒有被李素看進眼裏，只好很挫敗地摸摸鼻子，轉身進了衛生間，收拾停當再出來，李素已經坐在餐桌前，他的對面擺着另一份早餐。

顧良辰在李素對面坐下來，看着盤子裏的食物，拿起來又放下。

李素看見了他的動作，一挑眉：“怎麽？不合口味？”

顧良辰以往非常挑食，吃東西更是随心而變，是以顧家每每準備餐飯，都要備出好多種花樣供這位大少爺選擇。

李素以為這樣簡單的東西，他是沒有興趣的。卻不想顧良辰搖了搖頭，再擡頭時，剛才眼神中那些怒意也好，哀愁也罷，早已經退了個幹淨，換上的是化不開的專注：“我想起以前，你也會這樣給我準備早餐，那時候我覺得很幸福，怪我沒有珍惜。”

他說着，伸手握住了李素的手背。

李素沒想到他會有這一說，不由一愣，直到顧良辰伸手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掌心傳來的熱度，這才回過神。

李素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顧良辰手裏一空，心裏一陣失望，低下眼神，卻并不敢強求。

李素捏起面包咬了一口，狀似不經意地說：“以前若是這麽準備，你肯定也是不會吃的，你的要求總是很多。”

顧良辰一震，擡頭看他。

只見李素神色自若，并無異常。

顧良辰卻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李素近些年甚少心平氣和的與他說話，更遑論與他回憶從前。他盯着李素的表情，想從中看出答案。究竟是李素有意改觀？還是自己自作多情？

顧良辰覺得嗓子幹澀，喝了一口牛奶，奶香在喉嚨裏氤開，溫度剛好，平和安穩。

“我以前是不是很差勁？”

李素聽見他這麽問，眼神似乎看着遙遠的虛空，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思考過後才道：“你只是習慣了。”

習慣了霸道任性，習慣了索取別人對你的好，習慣了不容拒絕地擠進別人的生活擾亂一池清水。

習慣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它從每一個細節潛移默化地改變一個人。李素不信顧良辰，正是因為如此，顧良辰習慣于理所當然的掠奪，而并不懂付出。

顧良辰卻聽不懂李素的潛臺詞，急着道：“我會改的。”

李素好像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顧良辰就像急于取得喜歡玩具的小孩子，匆匆忙忙的就肯答應要好好學習，而實際上，答應的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什麽都不會兌現。

李素淺淺地勾了勾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眼睛裏卻一點笑意都沒有：“吃早餐吧，吃過了就住回去，讓小松自己在家不好。”

顧良辰滿心不甘願：“家裏有傭人有管家，他出門有司機，怎麽就是自己在家了？”

李素喝一口牛奶，淡淡道：“家人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說到底，他只有你一個舅舅了。”

顧良辰聽他這麽說，一陣心虛，心下一緊：“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李素一怔，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眼神慢慢冷了下來，也不再看他：“沒有。”

顧良辰看李素這個樣子，頓時慌了，有些口不擇言：“你母親的事情……”

結果沒說完就被李素皺着眉打斷了：“我不想說這件事！”

說着站起來就要走。

顧良辰眼疾手快地隔過餐桌抓住他：“好，不說，不說，你別走。”

李素冷眼看着他：“你放手。”

顧良辰抓着李素的手腕，一臉別扭：“我不放，放了你就走了。”

想了想又放軟了語氣：“你別走，我說錯話了，咱們說點別的，好麽？”

李素的脾氣一向吃軟不吃硬，聽得顧良辰這樣似乎帶了懇求的語氣，臉色并沒變好，卻也沒有剛才那樣的冷色，只就着椅子坐了回來。

“你還要說什麽？”

顧良辰看他坐下，松了一口氣，緩緩松開他的手，藏了很久的實話也脫口而出：“說什麽都好，我最怕你不跟我說話。”

李素依舊臉色不好：“你怕什麽？我躲到哪裏你都不肯放過我，我又無處可去。”

顧良辰坐回去，拿起面包咬了一口，味同嚼蠟：“那不一樣。”

李素挑眉，冷哼一聲：“哪不一樣？”

顧良辰眼睑半垂，看起來像受了委屈一樣，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緩緩地說：“李素，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可是這些年，你喜歡過我麽？”

李素沉默的往後倚在椅子裏，許久不出聲，顧良辰靜默地等，等了許久，也沒聽到任何聲響，他不敢看李素，只依舊咬着無味的面包，滿心苦澀。

直到他以為自己等不到答案了，卻聽到李素空曠的聲音輕輕的響起：“喜歡過。”

顧良辰猛地擡頭，李素無意識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背，眼神空放到虛空的遠處。顧良辰看着這樣的李素，莫名一陣心疼，剛要說什麽，只聽李素接着說：“可也只是喜歡過，什麽都代表不了。”

一頓早晨吃的各懷心事。

李素吃完，換了衣服，準備出門去公司。顧良辰有心想開車送他，卻被李素不容置喙的拒絕了，而顧良辰居然并沒有強求。

他們現在的狀态，确實不适合共駕一車出現在公司，顧良辰難得冷靜地為他人思考.李素在工作上的成績有目共睹，不然就算有顧良辰在身後，也不可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他能有今天這般成績，并不容易，顧良辰懂得李素的付出，如果此時，他們之間此刻有什麽暧昧傳聞出現，捕風捉影的閑言碎語，足夠擊垮李素多年的努力。

反正瞞了這麽多年，也并不差這些時日。

顧良辰這樣想着，權當安慰自己，只是依然不甘心，李素出去了，顧良辰煩躁的無所事事，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圈，終于想起他帶來的行李還沒有收整完全。

昨天為了等李素回來，他只讓人把東西搬了少許過來，還未來的及整理，就快到李素回家的時間了，顧良辰慌忙支走了所有人，行李就沒來得及放置。

他甚少動手做這種瑣事，如今也不得不親力親為，因為生疏，并不得章法，越收整越煩躁，正在這種想要發脾氣卻沒有途徑的時候，顧良辰的電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