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李素此言一出,衆人皆是呆愣,唯有陳樂書笑着聳了聳肩。

陳年舊事他無意多聽,因為他早就知道,甚至還幫了決定性的一把。

七年前,陳樂書在英國,第一次遇見李素。

這個青年撐着透明的雨傘走在倫敦薄霧一般的雨中,冷傲清貴,遺世獨立,他站在學校的連廊裏,歐洲的建築在雨中有古堡一般的深邃靜谧,陳樂書默然看着他迎面走來,卻覺得這個人的氣質莫名熟悉,仿佛是他早就認識的一個人。

陳樂書對這個青年産生了興趣,他攔住他:“你好,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李素面無表情地從他臉上掃過:“沒有。”

态度冷漠,仿佛貴公子一樣的陳樂書也只是個無聊的路人。

陳樂書知道這種搭讪的方式很老套,如果他真的是單純想要搭讪,絕對不會用這麽敷衍的方式。

他從這個青年身上,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卻似乎忘記了是誰。

他與李素本就是同學,想要接近,易如反掌。

直到後來的一天,他無意中看到了一張照片,他終于想起了為什麽會對李素如此熟悉。

照片上的人,是十幾年前的流行音樂教父,歌壇第一人,卻最終因吸毒死在了戒毒所,死的時候周圍一個親人都沒有,無比凄涼。

他是陳樂書父親的好友,他最尊敬的啓蒙老師,也是陳樂書真正意義上的“初戀”。他看到李素,仿佛看到十幾年前,那個溫雅的中年人站在他家客廳裏對着他笑,陳樂書的父親拍着那個人的肩,對還是個孩子的陳樂書說:“樂書,這是李先生。”

陳樂書看着面前的李素,舊年今日的時光重疊,他還記得那個人溫文爾雅地笑,還記得他修長的雙手。

李素跟那個人這麽像,相似的眉眼,相似的氣質,就這麽站在那,就仿佛那個會寫出最優美的樂曲的男人又活了過來一樣。

李素不管旁人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看着魏老四,剛才的笑意已經一分都沒有了,聲音冰冷:“你這幅表情是什麽意思?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聽到的。”

魏老四被他這語氣吓得一哆嗦:“我和你無冤無仇!”

李素冷笑一聲,眼裏滿是殺意:“無冤無仇?是麽?那你還記得李容賀麽?”

魏老四突然擡起頭仔細看着他的臉,越看越驚恐:“你……你是……”

“怎麽?才發現麽?”李素摸摸自己的臉,眼神中是溫柔的抱歉:“我不愛抛頭露面,沒有讓你立刻看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魏老四一咬牙:“誰讓他不識擡舉!”

李素聞言一聲冷哼:“就因為他說你弟弟的情人沒有音樂天賦,李容賀不肯為他寫歌捧他,所以,你們兄弟就覺得在道上丢了面子,用不入流的手段害他染上毒瘾,最終死于吸毒過量?”

李素伸手用力的拍了拍魏老四的臉,拍的“啪啪”做聲,随後卻像碰到了髒東西一般,搓撚了一下手指:“他确實不識擡舉,他死了是他活該,不過,你倒也沒有比他好上多少,你弟弟死于監獄鬥毆,已經死無對證,別的我幫不了你,讓你們兄弟團聚,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魏老四瞪着眼。

李素不慌不忙的看着他:“說起來,高斌的事情也是你做的?”

“你……”

“當年是他親自帶人抓了你弟弟,你不是一直恨他麽?”

說罷,李素站起身,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送他去高家吧,這方面他們是行家,能讓他死的話,保證不會讓他坐牢的。”

魏老四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陳樂書一直冷眼旁觀,直到這時才走到李素面前,面帶笑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你總是令我驚訝。

從一開始到現在。”

李素面無表情地整了整西裝:“謝謝。”

陳樂書不置可否:“我不是為你。”

李素從善如流:“我也不是為了自己謝謝你。”

陳樂書一怔,點點頭:“我不知道他怎麽讓你改了主意,你一向是個堅定的人,無論做什麽決定都是不容易。”

李素點點頭:“我知道。”

陳樂書笑着搖搖頭,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轉身出去了。

顧良辰從剛才就一直處于震驚的狀态,李素把所有人都打發了出去,神态自若地坐到顧良辰身邊:“你還好麽?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顧良辰看着他,許久都不知道如何開口,從來沒覺得李素有這麽陌生。

他本來就不算了解李素,現在更加不了解,甚至有一點毛骨悚然。這個人,不茍言笑,隐忍不發,十年間,不知道還藏過多少秘密。如果他不想讓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

李素看着顧良辰的表情,卻是了然:“你害怕了?”

顧良辰點點頭,卻又搖搖頭:“李素,我不懂你。”

李素嘴角扯了一扯,像是在笑,又像是自嘲:“顧良辰,你知道我當初發現你在外面與在我面前,完全不是一個樣子時,是什麽心情麽?”

顧良辰看着他,不發一言。

李素深吸一口氣:“就跟你現在的心情差不多,你在我面前……一直是個溫柔的好情人,可是無數的破綻告訴我,你在外面,殺伐決斷,手段高杆,風流無數……可是回到我面前,你依然只會展現想讓我看見的那一面。”

“……”

“顧良辰,有一段時間我幾乎把自己逼瘋,我想讓自己相信,我愛的那個人就是這幅溫柔缱绻的模樣,卻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我愛上的只是一個假象,那麽這個假象能持續多久?”

李素一邊說,一邊輕柔地拂過顧良辰那張英俊帥氣得臉,這張臉比十年前更多了一些冷毅的棱角,就在他們經意或者不經意的彼此錯過中。

“後來,我想明白了,也許你顧良辰一直都是這樣,你并沒有改變,也并沒有隐瞞,只是我沒有發現而已。我愛的既是那個假象,卻又不是那個假象,我只是強迫自己,僞裝成無知無覺的樣子繼續隐忍。”

“……”

“知道我後來為什麽躲你麽?因為我裝不下去了,越來越多的事實讓我心裏那個假象轟然崩坍。你還是你,只是你不再是我以為的那個樣子。我還愛你,只是不知道我愛的是真正的你,還是假象中的你。”

李素說着,站立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顧良辰:“就像你現在面對我的感覺。我當初的感覺,你能體會到麽?”

顧良辰半仰着頭看他,眼中有隐隐的傷感,卻只是一瞬間:“你是故意的。”

故意讓我知道這一切。

故意在我面前揭開所有的東西。

故意讓我重新體會一遍你當初的心情……

李素點點頭,承認了:“是的顧良辰,我是故意的,曾經你愛的那個李素是個快樂而單純的人,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愛的那個人,也不是你看到的我本來的樣子?”

顧良辰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這根本不是一個反問,這是事實。

他以前只知道李素是一個外表清減而內心強大的人,卻不知道,也許那柔弱的外表只是表象,他從來都複雜的讓他看不透。

李素輕輕地閉上眼,睫毛翕動,幾秒鐘以後才睜開,眼中的情緒已經消弭無蹤:“顧良辰,我既然已經這麽決定了,要把這個故事講給你聽,但是,決定權依然在你。你要聽,就聽下去,不要聽,我們就此別過。”

顧良辰擡頭看他,心裏滿是不甘心:“不可能。”

李素倒是不為所動,輕聲問:“那你有什麽想知道的麽?”

顧良辰閉上眼,偏過頭去,半晌才重新看着他:“李容賀是你什麽人?”

李素淺淺一笑:“他是我父親。”

顧良辰欲言又止。

“很奇怪麽?我還以為你早就能查到,畢竟他後來,很有名氣,而且,你家也應該認識他。”

顧良辰又是一陣沉默。

“我母親是個老師,脾氣中有知識分子的那種執拗,她認為他與我父親既然散了,就不該再有任何聯系與牽絆,橋歸橋,路歸路。”

“……”

“我不想傷她的心,可是,畢竟那也是我父親。”

“……”

“他不是個好爸爸,但是他也沒有虧待過我,我小時候炒股票的錢,一直騙我媽媽說是借的,我小時候很乖,不撒謊,我媽媽也信了,但是其實,那都是我爸爸偷偷給我的。他給我的東西不多,他有名氣後一直想認我,可是,我媽媽不允許,他就只能偷着見我。”

“……”

“後來他死了,那時候我才十幾歲。我一直在查他的死因,直到我認識陳樂書,我才終于知道,他死的時候有多凄涼。”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李素搖搖頭:“那時,我們已經不是能這樣無所不談的關系了。”

“陳樂書為什麽會知道?”

“我父親,是他父親陳先生的朋友,也是陳樂書的音樂老師,他……很仰慕我爸爸。”

顧良辰聽着這些,完全沒有辦法把這些事和李素聯絡起來,像是在聽一個無關痛癢的別人的故事。

李素反手撐在桌子上,摘掉眼鏡,慢慢的擦,眼神漠然。

“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嗎?”

顧良辰看着他,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麽,卻仍然問:“這樣的事,還有多少?”

還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李素擦眼鏡的手頓了一下,把那副眼鏡戴上了,度數正合适。

這幅眼鏡還是顧存松從顧家帶來的,李素幾乎不會去那裏,顧良辰在那裏卻一直準備着與他有關的所有東西,以備他的不時之需。

“不多了。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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