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顧氏的慈善晚宴如期舉行。
顧家一直熱衷于慈善事業,以前顧良辰的父親顧先生在世時,每年都要拿出一大筆錢來支持慈善,顧夫人更是會拿出自己的收藏拍賣,籌集善款。
顧家的慈善基金會是由顧良辰的一位堂伯父一直打理。
這位堂伯父一生未娶,是顧家上一輩中年紀最大的一位,今年已經七十多歲。
他無心家族生意,卻樂善好施,顧家的慈善基金會在他手中,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
李素去接顧良辰參加晚會。
其實他們之間已經很久沒有過交流,除了例行彙報公事,好像就無話可說。
顧良辰看着西裝革履的李素,不知道為什麽感到遙遠而陌生,他對李素依然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執着,卻突然覺得裹足不前。
李素态度自然,他細細打量了顧良辰一番,放心的點了點頭。
顧良辰身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幾處骨折也恢複的不錯,幾乎看不出什麽受傷的痕跡。李素卻知道,他的背後有一道猙獰的燒傷,那是爆炸的時候留下來的,這輩子都不會消退。
兩人一打照面,相互都沉默了許久。
顧良辰已經換好了衣服,定定看了李素幾十秒的時間,最終還是沒忍住:“你最近好嗎?”
李素點點頭:“還好。你呢?”
“也還好。傷好的差不多了。”
李素呼出一口氣:“那就好,走吧,小松今天有表演,特意讓我們過去。”
顧良辰點點頭,跟着李素上了車,并排坐在後座。
顧良辰看着李素的側臉,一路無話,卻最終輕輕抓住了他的手。
李素感到了他手上的溫度,沒有躲避。
所有的恩怨是非都要有一個結束,這是李素給顧良辰的承諾,也許今天就可以實現。
李素與顧良辰到達的時候,顧良辰的堂伯正在門口迎客,看到顧良辰來,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良辰,你身體怎麽樣。”
顧良辰點點頭:“已經好了,堂伯,您身體可還好?”
“好啊,我心平和,所以不會有什麽起落。”
老人說着,轉臉看向李素,一看之下,微微有些發怔:“年輕人,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顧良辰下意識的看向他。
李素倒也坦然:“先生,我十九年前,接受過顧氏的資助。”
老人的眼神微微發亮:“哦?是嗎?”
李素點點頭:“您還是一樣和善,願您身體健康。”
顧良辰滿心疑問,卻最終忍住。
人來人往,這裏實在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晚會在一小時後開始,顧氏為了顧存松,幾乎找到了本城的所有媒體,更是遍請權貴為顧存松捧場。
顧存松上臺的時候,環顧四周:“首先,我感謝各位女士先生的到來,謝謝各位對于慈善事業的支持,您的每一份善意都将被銘記,您的每一份愛心,都将有回報。”
“其次,我要感謝我的舅舅,顧良辰先生。今天不僅是我第一次站上舞臺,今天還是我的生日。我自幼沒有父母在身邊,是我的舅舅一直給我支持,才能讓我站在這裏。”
“最後我還要感謝我的一位哥哥,他教會我很多道理,糾正了我很多彎路,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顧存松。”
“下面這首歌,我獻給每一位到場的朋友,希望大家,福壽安康,平安喜樂。”
顧良辰在臺下,一直握着李素的手,聽到顧存松說話,微微嘆了一口氣:“這小子,說得好聽,哪裏少跟我吵架了?”
李素笑笑:“顧良辰,小松18歲了。”
顧良辰點點頭:“是啊。”
“我給你講最後一個故事好不好?”
顧良辰扭頭看他,手掌裏的力度卻加大了:“你說。”
李素盯着臺上,那個少年的神情與顧良辰有那麽多的相似,五官間的清冷傲氣,卻與自己如出一轍。
故事很老套,富家小姐喜歡上一個落魄的音樂人,還因此資助他的孩子,後來因為富家小姐的支持,音樂人在短時間內聲名鵲起,有了很大的名氣。可是兩人差距巨大,富家小姐的父母不同意這樁戀愛,費盡心思拆散兩人,富家小姐為了落魄的音樂人,與父母争執,一意孤行,甚至還有了一個孩子,可是音樂人這時卻被人害死了。
富家小姐生孩子的時候聽到音樂人死亡的消息,難産而死,香消玉殒。富家小姐的父母飽受喪女之痛,卻無法舍棄女兒留下的唯一血脈,一直放在身邊撫養。
後來,富家小姐的父母因為意外去世,這個孩子就留給了富家小姐的弟弟照顧,兩個人相依為命。
顧良辰聽後,滿臉震驚地看着李素,半天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李素看着臺上的顧存松,面帶微笑:“所以,顧良辰,你該知道我為什麽一直對小松還算不錯,他是你世界上最後的親人了,他也是我世界上唯一一個弟弟。”
顧良辰半天才回過神:“小松知道嗎?”
李素看他一眼,笑意溫和:“不得不說,你姐姐顧樂軒确實比你智商高了不少,小松的智商絕對遺傳了你姐姐,比你聰明了不止一點。這些事,他早就知道,可是他不願意說。”
“為什麽?”
“也許是因為,說出來,他就要承認他哥哥與他舅舅的不正當關系,他只有這兩個血緣關系最親近的人了。”
“……”
“你姐姐顧樂軒是個好女人,我很多年前的時候見過她,很漂亮,很開朗,長得跟你很像,她資助過我,我一直很感激她。”
“你……”
“你以為我十年前是第一次見你?”
“難道不是?”
李素輕輕搖頭:“當然不是。十九年前,我接受你姐姐資助,就是在顧存松現在站的舞臺上。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顧樂軒身邊的你,時而開心地笑,時而一臉不耐煩。可是,顧樂軒很喜歡你。”
“……我不記得。”顧良辰說完,卻突然想起了幾天前的夢,“你是那個戴眼鏡的男孩。”
李素歪着頭:“我确實從小就戴眼鏡,小時候瘦,長得也不高,相貌也普通,你不記得了也是正常。”
“我……記得。”
李素點點頭:“那也不錯。十年前,你出現在我學校裏,我一眼就認出你了,你卻只當我是一個第一次認識的人。”
顧良辰低下頭,忍了很久才重新擡起頭來:“對不起。”
李素搖搖頭:“沒有必要,我感謝你姐姐,你姐姐資助過我五年,我在顧氏工作五年,我想,你家的恩,我還清了。”
顧良辰手一緊,卻發現李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抽出了手。
李素微微低着頭:“我一向恩怨分明,負我的,我會去讨回來,幫過我的,我也會去還。”
顧良辰剛要說話,卻被李素止住了。
“我一直不知道拿你怎麽辦……可是我現在想到了答案。”
“顧良辰,辭職信我放在我的辦公桌上了,明天起,我會離開顧氏,去一個地方。”
“你要去哪裏?”顧良辰抓住他,他說,等一切了結,會給自己選擇的機會,可是,他居然要走了?
李素不擡頭:“顧良辰,我記得你一直喜歡賭,那麽你跟我賭一把吧。”
“一個月時間,如果你還願意,并且能夠找到我,我們就在一起。如果不願意或者不能,那我們就此別過。”
……
李素那晚把顧良辰送回了顧宅,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收拾東西。
他要帶走的不多,只有必要的衣物。
臨走時,猶豫了許久,還是走到床頭,拿起了那張照片。
十年前,他們兩人的笑容都燦爛的無以複加。
李素的手指撫過那張他愛了十幾年的面容,微微一笑,把照片塞進了行李包。
環視一周,屋子裏到處是顧良辰的痕跡,他一直在他身邊的每一個地方,也一直在他的心裏,從未離開。
早晨的第一縷陽光射進屋子,滿室光明。
李素看看時間,飛機已經差不多到了時候。
該留下,該離去,早就是命運的安排,就像命運安排了恩怨,也總給了人機會一筆筆讨回來。
所有的一切,終有一個曲終人散。
李素走出公寓,反手帶上門,“咔噠”一聲鎖上的,何止是回憶。
可是他一轉身,卻發現外面一直有一個人等在那裏。
那人容顏英俊,聽到聲響,擡起頭來,目光直射到李素心裏。
他大步走過來,一把抓住他,數十年如一日的霸道任性:“今天是不是一個月的第一天?”
李素一怔:“是。”
“那我已經找到你了。”
他的面容近在咫尺,認真而執着,像極了初遇的時光。
輪回之中,明明滅滅,風景依稀似舊年。
番外之搬家
李素不肯搬進顧家,也沒有打算繼續住在那間公寓。
對于前一個決定,顧良辰敢怒不敢言;對于後者,顧良辰只剩下心虛。
顧良辰在李素面前一直很慫,一咬牙一跺腳,決定不在乎多這一次。
最後的結果,顧良辰只能聽之任之,一邊表面上裝作“你說的都對我都依你,但是你一定要告訴我你住在哪啊咱們常聯系哦” 的谄媚樣子,一轉臉,就一副暴君的模樣吩咐管家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李素搬到哪去了。
此事沒超過二十四小時,就被顧存松知道了,給了他舅舅一個中肯的評價——二百五。
顧良辰聞言暴跳如雷,剛要拍案而起,就見顧存松晃晃手機。
顧良辰一愣,拿過來一看,上面是個地址,頓時心下狂喜。
下意識往上翻翻,就看到了顧存松發出去的話。
“哥,把你地址給我,我給你寄新錄的唱片。”
時間是一天前。
顧良辰的狂喜瞬間又變成了海上暴風雨,手機一捏指着顧存松大罵:“你早就知道了你幹什麽不告訴我!啊?顧存松你個死孩子良心都喂狗吃了?”
顧存松翻了個白眼,又給了他舅舅一個更加中肯的評價——傻/逼。
顧良辰氣的要去廚房找菜刀,被安管家眼疾手快的一把攔住了:“少爺!不是幹這個的時候,李先生剛搬過去,去看看他缺什麽要緊。”
這話說的顧良辰“甚合朕意”,人模狗樣的整整領口,動動手指把手機上那個地址發給了自己,帶着癡漢一樣的笑容出去了。
安管家扶額嘆氣。
顧存松拿回被顧良辰丢在客廳沙發上的手機揣回兜裏,猶自覺得不夠中肯,決定給他舅舅一個升級版中肯的評價——大/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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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人智商為零,何況顧良辰本來就智商低。
一路連催帶趕地跑到手機地址上的地方,一下車,霸道總裁高冷男神就被撲面而來的市井氣息拽進了紅塵裏。
樓下兩個買菜歸來的中年正在唠嗑,口沫橫飛又不動聲色地攀比着自己家值得顯擺的事兒。
旁邊兒的棋攤子上圍着一群老大爺,正津津有味地看兩個臭棋簍子對弈,時不時地還要起哄“不能悔棋”。
後邊兒一個老太太牽了個中午剛放學回來的熊孩子,又蹦又跳又耍賴的纏着他奶奶給買冰淇淋……
顧良辰愕然地坐回車裏,仔仔細細核對了一遍手機上的地址,這才目瞪口呆地承認,他沒找錯地方。
這地方一看就是十幾二十年的老小區,地點還算好,出門就是繁華的市中心,小區裏老人多,設施舊,參天的樹都昭示着年代的氣息。
不知道李素怎麽會想到要搬回這裏。
上去不上去?
上去說什麽?
他住在這種地方委屈不委屈?
要不要問他為什麽搬回這裏?
要不要讓他跟自己搬回去?
呆愣愣地坐在車裏,顧良辰思來想去腦袋都疼了。
顧良辰的車太招眼,別說這個小區,本城裏開得起這車的也不多,小區裏人來人往,誰從這裏過都要看上兩眼,指指點點,誇車好的也有,炫耀國産品牌更結實的也有,直接質疑車主是個暴發戶的也有……真虧了車好密封強,不然顧良辰聽了簡直不能更糟心。
李素拎着剛買的東西回來,毫不意外的看到樓下圍了一圈人。
再一看,顧良辰那輛閃瞎眼的豪車赫然在市井小民的包圍圈裏。
李素無奈地嘆了口氣,在群衆或詫異或探究的目光裏,走上前去,一臉平靜的敲了敲車窗玻璃。
顧良辰想事情想得入神,沒注意到外面,一擡眼,映入眼簾的是李素那張清冷卻脫俗的臉,一愣之下,慌忙開門走了出來。
見豪車裏居然有人,剛才閑嗑牙的人民群衆一哄而散,頃刻間走了個幹淨。
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陽光透過樹蔭的縫隙落在李素的身上,他一身休閑裝,寬松而幹淨,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整個人身材修長而單薄,神色淡淡的臉上架着一副眼鏡,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很年輕,依稀還是少年的光景。
顧良辰沒想到被李素抓了個正着,尴尬地笑笑,沒話找話:“買東西了?重不重?用不用我幫忙?”
李素嘴角有淺的不容易發覺的弧度,無視顧良辰那些無聊的問題,單刀直入:“要不要上來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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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道裏的采光不好,到底是老居民區了,牆上似乎粉刷過,卻依然有自行車車輪不知道什麽時候蹭上去的印記,還有不知道誰家頑童的信手塗鴉,每一層至少有兩戶人家,樓道緊窄,屋子大概也不大,每一戶門口還或多或少地堆着東西。
老樓沒有電梯,顧良辰只能耐着性子一層一層跟着李素往上爬,爬到五樓的時候才停下來,見李素伸手掏出鑰匙,打開了那扇老式的防盜門。
李素對着顧良辰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把手裏的東西放在進門的矮櫃子上,換上拖鞋,彎腰給顧良辰找了一雙。
顧良辰誠惶誠恐地換上,跟在李素身後往裏走,不動聲色地打量這間屋子。
房屋是兩居室,戶型不算好,廳裏有些暗,但是收拾的幹淨整潔,整間屋子簡單卻不單薄,所有東西都在恰到好處地位置,滿滿都是李素的風格。
顧良辰的心驟然一緊。
這麽井井有條的屋子,怎麽會是剛剛搬過來的人收拾出來的?
李素早就在謀劃什麽,不言而喻。
那漫長的十年傷害是他們之間不能提及的缺口,即使有一些假象遮擋在前,也只像千裏之堤下那腐爛的稻草和沉寂的淤泥,看着氣派,随便一沖就破了。
潮汐之水,潰之千裏。
沒有它不能淹沒的東西。
顧良辰的眼神裏有越來越深的疑問和瘋狂,幾乎不能壓抑。
李素走在前面,無知無覺,好像根本不知道身後的顧良辰在想什麽,走到廚房,把手裏的東西放在操作臺上,這才回眸沖着顧良辰淺淺一笑,和顏悅色:“要不要一起吃點東西?”
顧良辰眼中的情緒如潮落一般退去,剎那間就只剩下了期待與溫情,只愣愣地點了點圖:“我都可以。”
李素回過頭去收拾剛買回來的食材,就像根本不知道顧良辰那忽上忽下的情緒。
顧良辰抱臂倚靠着門框恍惚地想。
這個人世間,恐怕沒有人比李素更懂得操控他的悲喜。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榜單輪空,所以那邊可以做幾天短小怪,勻出時間寫番外。
腦子裏有幾個梗,所以我還是沒寫完……(嗯,慢慢更完,求不打臉)
至于內容,就是正文裏沒說完的雞零狗碎雞毛蒜皮……
番外之搬家
李素買的東西不多,幾棵青菜,一點熟食。
熟食裝盤,青菜洗淨涼拌。
本來是準備一個人湊合,現在變成了兩個人,也算夠吃。
普通而家常的食物,簡單而無華的人。
當一切褪去返璞歸真,那反而是生活。
顧良辰難得不挑剔也好養活,給什麽吃什麽,吃什麽誇什麽。
李素是知識分子家庭教出來的人,食不言,寝不語,在商場時,用餐是一種必要又無可奈何的交際,不得已才會應酬兩句,如今沒有這一層身份,他終于可以做回那個清雅無雙的自己,安靜的禮貌,也是恰到好處的疏離。
吃過飯,李素把顧良辰安置在沙發裏,自己把碗筷收拾出去,沒過多久,也坐了回來。
顧良辰的眼睛一直追着他,他廚房,目光就追到廚房,他走回來,目光就追到客廳。
李素在他毫無自覺的目光下一派坦然,徑自走到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背脊挺直,線條優美,他用平靜淡然的神情看着顧良辰:“來的這麽急,是有什麽事嗎?”
顧良辰被他一問,冷汗立刻就下來了。
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手段一如當年,只不過時過境遷,從前是為了禁锢與隐瞞,而如今,只是為了親近。
他想離這個夢寐以求的人更近一點。
不是忽遠忽近的暧昧,不是互不打擾的客氣。
朝夕相伴,天涯海角他都願意陪他去;也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情誼。
無論再過多少年,也無論以後會發生什麽,他都不會後悔自己那天把李素留下來的決定。
往事如指間沙,漏一點就少一點,水一沖,連痕跡都不會剩。
所有的隐瞞,所有的算計,所有的步步為營,所有的恩怨糾纏。
其實他早就已經不在意了——在李素認為顧良辰還在糾結真相與真心的那些時間,這些事情,顧良辰就已經不在意了。
過去的事,真也好,假也罷,潮水退去,水落石出,唯一改變不了的事實,只有愛意。
以前的事,他沒有任何損失,當看了一場鬧劇就罷。
但是他愛的那個人卻不一樣,只要一松手,就不見了。
可是,李素會不會多心?他會不會知道自己背後搞的那些無聊的手段?如果他知道的話……又會不會誤解自己最初的用心?
顧良辰口幹舌燥地瞪着眼,心思一轉,立刻就拿顧存松當了擋箭牌:“小松給我你的地址……讓我來……哦,對!給你送他新錄的單曲。”
李素一挑眉:“哦?”
顧良辰暗罵自己缺心眼兒,送個屁啊送!什麽都沒帶!拿什麽送!
這麽一想,立刻慫了,幹脆說實話:“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這還像句人話。
李素也不想跟他矯情:“我這裏挺好,什麽也不缺,你想來的話,只要我在家,随時可以。”
李素這個人,說到做到,答應與他重新開始就真的重新開始。
只是顧良辰沒想到,這個“新”居然新到了這個地步。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可是他這個故人,居然比新衣還新。
他看着李素那淡然含笑的面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為什麽非要住這裏?跟我住一起不好嗎?哪怕你想有自己的空間,我可以幫你找新的地方……我一個朋友的樓盤剛開,位置也不錯……”
這真心實意的絮叨,最終終止在李素一個手勢裏。
顧良辰覺得自己簡直像個收錄機,讓說就說,讓停就停,萬一對方沒聽清,倒帶都行。
李素倒是沒有讓他倒帶的意思,只是道:“我還以為,你對這裏有點兒印象……”
“我沒……”顧良辰眯着眼,茫然地想着這個地址,話說到一半兒,才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這裏?不對,你不是……”
後面的話他不敢說下去了。
是啊,過了這麽多年,将近八/九年的光陰。
他以前記得這個地方外面是一條小路,而如今,那裏已經改造成了商場和鬧市。
這是李素原來的家,他只來過有限的幾次,一只手就能數得清。
那段記憶不算鮮明,而唯一确鑿的事實,李素的母親在這間房子裏突然發病,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那時他跟李素正在鬧別扭,直接導致李素連他母親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那次以後,李素秘密準備出國,連這間房子都賣了。
李素讀懂了顧良辰眼中無聲傳達的信息。
“是啊,這是我原來的家。”他雙手交錯而握,指節修長,根根分明,“本來賣給了一對新婚的年輕夫婦,幾年前,他們要換房子,要把這套房子出售,我正巧看到了信息,所以幹脆買了回來。”
顧良辰聽的愕然。
李素說的輕描淡寫,可是顧良辰深深的知道,那怎麽可能是正巧?
李素是個戀舊的人,這房子,他是抱着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心情賣出去的,而等到他發現破釜沉舟卻沒有逃離的時候,他會有多後悔,把這些年少的回憶打包出售?
房子不過是磚瓦鋼筋,拆碎了也不過是一堆塵土,真正讓人留戀的,只有回憶。
李素母親的過世是顧良辰這麽多年來最深的愧疚,愧疚到根本不敢提起也不敢道歉的地步。
一步走錯,永無回頭之日。
他知道在這件事上,李素有多恨他。
可是如今的李素,一臉時過境遷的雲淡風輕:“這是我以前的家,我爸我媽剛參加工作沒幾年時分的房子,後來我爸淨身出戶,只剩下我和我媽一起住在這裏,一住就是十幾年。”
顧良辰的臉色有些發白:“我……你……其實你不必……”
李素還是優雅地阻止了他:“那件事我還是恨你,我不想争論,你不要再提了。”
顧良辰背脊瞬間僵硬。
李素卻對他的反應無知無覺:“這裏不大,老舊,隔音不好,上下樓确實也不太方便,還發生過不好的事,這些我都知道。”
他每說一句,顧良辰的僵硬就更甚一分。
可是,他看到李素微不可查地彎了彎嘴角:“可是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好與壞相伴,愛和恨交織,我最恨你的時候住在過這裏,可是我最愛你的時候也住在過這裏……一味地躲避回憶是沒有必要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問題,不是屋子的關系。”
顧良辰在李素的坦然裏愈加的茫然。
最恨他的時候已經無需贅述,最愛他的時候又是什麽時候呢?
十年前,那一見鐘情一樣的相遇嗎?
還是更早的,在他都不知道的少年時光裏?
李素用回憶給了他致命一擊,卻又用回憶,喚起了他那一點可憐的令他覺得自卑的期許。
可是他依然不敢問李素,他是什麽意思。
他說,不是屋子的關系。
他說,逃避回憶是沒有必要的。
他搬回這裏,是想回到什麽時候呢?
是想要努力忘記那些刻骨銘心的恨意,還是想要記起曾經純淨如許的愛意?
那類似于近鄉情怯的感覺,讓顧良辰突然之間想要落荒而逃。
他沉默許久,最終還是站了起來。
“有什麽缺的,記得告訴我。”顧良辰說,“無論什麽我都願意給你。”
他最終還是沒有問。
可悲的故人成了新。
李素想保持這樣的距離,那他就給他距離。
只要他還願意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就好了,他還願意給自己一個“新”的機會就好了,恩怨與時間,于他來說都沒有什麽關系。
李素問他:“你要走了嗎?”
顧良辰胡亂點了點頭,茫然地往外走。
李素送他去門前,客氣的和他道別。
他失魂落魄地走下好幾節樓梯,已經走到了拐彎處。
門才在背後輕輕地碰上。
那輕輕地“咯噔”一聲,卻轟然響在了他的心裏。
他猛然驚醒,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樓去。
敲門聲急的很有他一貫的風格。
對于他的去而複返,李素并沒有驚訝地意思,還是那樣坦然地打開門,放他進來。
顧良辰跑得有些氣喘,失神一樣地進了屋子。
窗明幾淨,纖塵不染。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這裏當然一切都沒變。
李素回頭把門碰上,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了。
李素背脊一僵。
“讓我住進來。”顧良辰說,“以前的事我沒辦法改變,但是以後的事情,我可以讓你一直有好的回憶。我不能等到你把對我的感情忘幹淨才再來創造情誼。你答應跟我在一起的,所以,讓我住進來吧,求你。”
李素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突然想起顧存松以前說過顧良辰一句,孺子不可教的混蛋。
小松形容的還真沒錯。
他搬回來,其實也是想看看,究竟是過往愛意能戰勝那些恨意,還是恨意終究無可超越。
很可惜,顧良辰這個混蛋從來不按常理出牌。
罷了。
拎着行李準備上飛機的那天,已經做好了這種心理準備。
也許有也許,他們還是要恩怨糾纏的一起走下去。
自己跟自己較勁,沒有什麽意義。
李素最終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可以。”
顧良辰在他身後,眼睛裏有明亮的光彩。
只可惜,這光彩維持了不到一分鐘,就被一句話擊碎了。
那眼神,就像大狗沒有讨到零食一樣委屈的暗淡了下去。
李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淡笑着說:“以後的碗你洗。”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個勤勞的孩子……
番外之清明
清風吹柳絮,新火起廚煙。
顧良辰最近情場稍微有一點兒得意,還不夠翹尾巴;商場卻被各種小事攪合地不得安寧。
李素叫他起床去上班,他大爺一樣哼哼唧唧地在床上滾,英俊的臉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他今天上午有重要會議,為了穿過天天擁堵的鬧市區而不遲到,助理早就把車開到了樓下,狗仔隊守明星一樣恨不得把那間窗戶看穿,只為了知道他們的顧總到底更沒更衣。
助理望穿秋水,欲哭無淚,一分鐘看了八百次表,才看到一個人影伸手拉開了窗簾,似乎非常尋常而淡漠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那個人影很熟悉,助理早就準備好哭倒長城的眼淚硬生生被那一眼吓得憋了回去,眼觀鼻鼻觀心,擺出嚴肅認真的态度的同時,松了一口氣。
李總在,顧總肯定不會耍脾氣了吧……
作為顧良辰這個常年不靠譜的老板的特別助理,他在這方面的判斷,無疑是正确的,沒有幾分鐘的時間,顧良辰灰溜溜的在李素的注視下,從床上爬起來,穿衣刷牙。
他們住在一起幾個月了,算算時節,這周就到了清明。
李素可以放任顧良辰搬進他這間普通的民居,但依舊毅然決然的離開了顧氏——這也是顧良辰這個甩手掌櫃必須一早爬起來開會的原因。
李素從來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這幾個月,顧良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亦喜亦憂。
喜的是,李素終于不再把自己的存在排除在他的所有計劃之外;憂的是,以他那被碾壓過的智商,他根本不知道李素原本有什麽計劃。
從計劃的角度來說,顧良辰跟李素完全是兩個段位,雖然在商場上同樣吃得開,但是顧良辰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類型,見招拆招,越是困難的狀況越冷靜,然而困難過去,生意開始變成你好我好大家共贏的雞毛蒜皮,他立刻就變回了當年那個衆人捧在手心裏的少爺,甩手去了;而李素是規劃好前因後果才會動手的類型,從來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預見型人才,他在的時候,顧氏所有的項目都井然有序的運作,也許繁瑣,但是既定的步驟是永不變更的,因為他在開始做這件事情之前,甚至在這件事情還只是一個想法之前,就已經謀劃到了這件事的結局,堪稱步步為營。
因此,李素的辭職其實并沒有在顧氏引起多大的震蕩,相比于其他公司高管驟然離職而帶來的兵荒馬亂的過渡期,顧氏集團只不過變更了一個簽字決策的人而已。
李素沒有惡意的留給顧良辰一個爛攤子,以顧良辰的手腕,接手一個運作良好的顧氏,他處理事情的時候,游刃有餘。
但是,顧氏的以後,李素是不會再參與了。
既然要重新開始,那麽就把所有的一切都處理的更加簡單一些,這就是李素的本意,他知道顧良辰不願意也不贊同,可是,李素依然希望顧良辰能懂自己的心思。
這才是原本的他,愛恨明了,恩怨分明,之後的一切,只看緣分能讓他們走到哪裏。
顧良辰不情不願一副昏君不早朝的樣子吃完了早餐,走到玄關穿鞋準備出門,走了兩步,又探頭回來。
“周末我要回去一趟。”顧良辰說,猶豫了一下,又道,“顧存松那小子也會回去,你要不要一起。”
他說的回去,是回顧宅。
顧家是本城望族,清明要一同祭祖,本家的幾位叔伯都會參與。
如今顧家這一攤家業大多都在顧良辰手中,族裏無論長輩還是晚輩,許多人其實還要仰他的鼻息,可也正因為此,這些家族性的活動,顧良辰必須出席。
李素何等聰明,顧良辰說的含含糊糊,他卻只需要看顧良辰一個眼神,就明白他在說什麽。
對于這件事,李素也早已想好了說辭。
“不了,我周末安排了其他的事。”
顧良辰一頓,似乎有些失望,欲言又止,看看時間,還是沉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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