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2)
虎狼啃食,如今只餘一堆白骨。”
聞言,銘帝眼前一黑,差一點兒暈死過去。虧得常青将醒神的鼻煙壺放在他鼻前,銘帝方才慢慢轉醒,哆嗦着蒼白的唇:“他,竟然死得這麽慘?”
“皇上,您要節哀啊。”常青也擠出了幾滴眼淚,勸銘帝之時,倒是不像是作假。
“夏侯昭,死得好,死得好啊!!”嘶吼出這句話,銘帝老淚縱橫,這一刻他方才有了一絲父親的味道。只是,這遲來的父愛,無人能享。
金殿之上,銘帝鐵青着臉,看着殿內那一群如狼似虎的王公大臣們,咬牙切齒道:“衆愛卿就這麽着急嗎?策立新太子?朕的太子如今屍骨未寒,你們多等上幾天又有何不可?非得這麽逼朕嗎?”
“……”
殿內一片靜寂,許久之後,一人站立出來,卻是兵部尚書文崇景,他淡淡道:“皇上,太子殿下遇難之事,臣等亦非常難過。但,儲君之事,還請皇上早作準備。”
有人牽了頭,自然便有人随聲附和,又有一人站了出來,乃是左都禦史劉聲:“是啊,皇上,此事還望皇上三思。”
“朕,并未說不立太子,只是……”言到一半,銘帝像是想通了什麽,或是真的不想再與他們糾纏下去,于是又道,“罷了罷了,你們說說看,朕的皇兒中,哪一個有儲君之能,朕自會考慮。”
那文崇景與劉聲對望一眼,末了,還是文崇景開口道:“臣等以為,秦沐王殿下,德才兼備,是為最佳人選。”仿佛都在等待誰先開這個口,既然文崇景提了出來,便有了更多的大臣出來表示贊同。
就連一向都自命清高的刑部尚書駱真丘也支持立夏侯晔為太子。而此刻,唯有二人不動聲色,一是殿閣大學士風青止,一是丞相龍巡。但,偏偏這二人,又是朝中重臣中的重重之臣,他們不表态,一些觀望的大臣們便仍舊繼續觀望着。
銘帝也早有立夏侯晔為太子的意思,甚至一度想廢掉夏侯昭的太子之位。可當這機會擺在了眼前,銘帝反而開始猶豫不決,那種感覺,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可似乎還有什麽沒等到,還有什麽沒弄清,就是不想下那道旨。
突然,憑空一陣悶雷,轟隆隆響徹雲霄。衆人皆愕,齊齊看向殿外,卻見一人,緩緩而入,白發素衣,仙風道骨。
銘帝細細地眯長了眼縫,端看來人良久,末了,終于發出一聲驚呼:“國師,國師,你何時回來的?”
來人一笑:“皇上,貧道日前方到。”
銘帝似乎一下子就來了勁力,從龍椅上奔了下來,便朝國師急急沖了過去,緊緊抓着他的手,感嘆道:“國師,你我一別竟是二十多個春秋啊。”
“蒙皇上厚愛,還記得貧道,貧道受寵若驚。”任由銘帝緊緊抓着他的手,國師亦只是随意地對銘帝行了一個大禮。
“國師啊,你是否應天而回?”
國師不語,只是淡笑着點頭。銘帝一看,心裏霎時開心起來:“國師啊,你果真神人是也,你是知道朕有苦惱之事,特意回來為朕解憂的嗎?”
“皇上,貧道當年便早已言明,太子之位,早已命中注定,強行改變,只會痛食惡果。”國師的一席話,卻是說得在場之人面色大變。二十年前的慘案,有些年長的大臣還是記得的,現下又聽國師這麽一說,當真吓得不輕,私下便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唉呀,國師都這麽說了,這太子之位,換不得人啊!”
“什麽換不得,太子已故,不重立太子又當如何?”
“可是國師不是說命中注定嗎?咱們又如何争得過天?”
“事在人為。”
“……”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喧鬧個不停,銘帝皺了眉眼,終于不耐煩道:“今日國師重回,朕要為其接風洗塵,現下便退朝吧,有事,明日再議。關于策立新太子之事,朕要好好想一想,有了結果,朕自會下旨。”
衆臣一聽這話,再度交換眼神後,終是一言不發,齊齊離去。
而銘帝領着國師回到了昭和殿後,首先詢問了許多關于游歷事情後,終于還是轉入了正題:“國師,你方才所言是否再無轉圜之地?”
國師淡淡望向銘帝,十分嚴肅地問:“皇上,為何一定要策立新太子?”
“國師,你此言差矣,太子遇難已成定局,并非朕要改立太子。”銘帝的眼中閃過一抹傷痛,似乎真有些傷心。
“皇上,何人告知您太子遇難?”國師猜疑地看着銘帝,似乎十分吃驚。
“國師此言何意?”
凝重地皺眉,國師掐指一算,終于還是會心一笑:“皇上放心,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并未離世。”
此言一出,倒是吓壞了銘帝,他吃驚地看着國師的臉,驚叫道:“什麽?沒死?那他們帶回來的一堆白骨,又是何人的?”
“是何人,貧道不知,但,絕不會是太子殿下。”國師一語方罷,銘帝的臉色便急速轉白。常青見狀,便代替銘帝問道:“國師大人,此話當真?”
“常公公若是不信,自可再等待幾日,依貧道掐指一算,太子殿下回宮的日子,不遠了。”國師的回答,令常青與銘帝的心內十分不平靜。雖說銘帝得知夏侯昭的死訊,心內有些不順,但在得知他未死之時,他的內心卻更加地糾結。
“他沒死,他沒死嗎?”銘帝喃喃自語,似欣喜,卻更似在緊張。這個兒子,是他的心頭之痛,亦是他的心頭之恨。
“皇上,你為何還是放不下?世事,早有定數,強求不得。”國師意味深長地說着,而銘帝卻只是一副受傷的模樣,要笑不笑,要哭不哭。
見銘帝如此,國師又道:“皇上,您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再想這些事情,貧道先行離去。”
擺了擺手,示意國師可以自行離去,而銘帝此刻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許久之後,銘帝眼中精光一閃,問道:“常青,皇城守衛森嚴,國師如何能來去自如?”
常青深深地看了一眼銘帝,這才道:“皇上您不記得了嗎?當年,您賜給國師的那一道金牌,便是能令國師來去自如的通行令。”
銘帝聞言,長長地“哦”了一聲,末了,竟還慢慢地閉上了眼。常青見狀,伸手招來兩個宮人,一前一後為銘帝捶腿按肩。不多時,銘帝閉了眼,又擺了擺手:“都下去吧,讓朕靜一靜。”
常青聞言,屏退了所有宮人,只留下自己在殿內看守着銘帝。
奔波數日,夏清王夏侯暄已安全地回到了京都,而他回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進宮向銘帝告狀。
“父皇,就是這樣,為了救我和風太醫,大哥竟然主動提出用自己做人質,最終慘遭毒手。”夏侯暄面帶憂色,訴說着此行的兇險。而銘帝在聽完這些後,竟然不發一語。
見銘帝表情淡淡,夏侯暄還以為銘帝是因為不想查清此事。畢竟,在他眼中,打小銘帝就不喜歡夏侯昭的。可現在此事已經不僅僅是夏侯昭的死不瞑目了,更關系到另外的一個主謀。
現在夏侯昭已死,而夏侯晔又一直為銘帝所器重,夏侯暄也不得不先下手為強,要是等到聖旨一下,自己便會錯失良機。
“父皇,雖然您不喜歡大哥,可大哥畢竟是皇族血統,死得如此凄慘,您怎能如此無動于衷?”
銘帝擡眼看了看眼前人,輕嘆道:“朕并不是對夏侯昭的事漠不關心,此事,朕自會派人查清一二。”
見銘帝終于有所表示,夏侯暄心中暗自得意,這時候又假意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說:“父皇,兒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仿佛能猜到夏侯暄所講,銘帝興趣缺缺。自打國師出現,又說夏侯昭沒死,他又哪裏能對此事提起興致?
“那日追殺我和大哥之人,似乎并不是殺手,而是訓練有素的士兵。”此言一出,不說銘帝,就是常青也吓了一大跳。他側目看了看銘帝的臉色,并不算好,于是出言道:“清王,此話當真?”
“常公公,此種大事,本王怎敢胡說。”言罷,他還伸手入懷,摸出一個令牌交于常青之手。常青一見,不由面色大變,小心翼翼地将令牌交于銘帝後,方才喃喃道:“皇上,這令牌似乎出自輔國大将軍席下的先鋒營。”
銘帝一聽這話,雙目圓睜不敢置信地将令牌翻了一面,當看清背後小小的一個“強”字時,甚至連手也開始發抖。
旭國有五路大軍,分別為:骠騎大将軍呂祿所轄的旭勇軍二十萬,于旭國之東。鎮軍大将軍張自楪所轄的旭英軍十萬,于旭國之南。冠軍大将軍鐘進東所轄的旭敏軍十萬,于旭國之西,懷化大将軍唐玉所轄的旭雄軍十萬,于旭國之北。唯有輔國大将軍劉海所轄的旭強軍留在京都,居中以衛皇朝。
而這五路大軍,每軍都有特定的令牌作為身份象征,而強字令,便是旭強軍所有。是以銘帝一看到強字令,哪裏能不惶恐。
“去,把劉海給朕叫來。”銘帝氣得臉色發青,他就是再不待見夏侯昭也是他自己的事,容不得別人侵犯他的皇族威信。
夏侯暄見銘帝的火氣已然達到極致,忽而假意氣憤道:“沒想到居然是劉将軍搞的鬼,真是看錯了他。六哥就更慘了,居然還收了劉将軍之女,打算立為側室,當真是瞎了眼了。”
此言一出,銘帝又何常聽不出這弦外之音,自古以來,儲君之位便是皇子必争之位,而此時夏侯昭傳言已死,他又如何看不出夏侯暄的心思。只是,他卻不相信夏侯晔會對夏侯昭下此毒手。
“暄兒,你無端提到你六哥作甚,即使他納了劉家之女,那也與此事無關。”銘帝此言,袒護之意十分明顯。夏侯暄自然也聽得出來銘帝的意思,于是再不多言,只靜立一側,心思又百轉千回。
銘帝召見劉海之時,夏侯暄一直靜靜地聽着一切,但劉海始終不肯承認那批殺手是他的兵。夏侯暄本也沒有什麽真憑實據,于是也只得作罷。但經此一事,他已然看出劉海是夏侯晔的人。
離開昭和殿,夏侯暄十分不快,自小銘帝就喜歡夏侯晔多一點兒。他無論多努力,父皇的眼中仍舊只有一個夏侯晔。所以,他發誓一定要讓銘帝看到他的優點,讓他對自己刮目相看。而這些年,經過自己的努力,他也确實成長了不少,但,銘帝的眼中仍舊只有一個夏侯晔。
終于,他再也不想忍耐,再也不想沉默下去。他要争,他要搶,他要證明,這天下最厲害、最聰明的人是他夏侯暄,而不是夏侯晔。可現下,這麽明顯的手足相殘之事,銘帝仍舊想姑息下去,他的心終是冷了下來。
寒眸微眯,他重重地掐過一把梅花在手,嗅過之餘,方咬牙切齒道:“夏侯晔,你想置我于死地,哼哼,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言罷,他将手中的寒梅蹂躏成一團,狠狠擲于地上,方才冷冷回府。
東宮之內,一派肅然,與往常一般,東宮之內并無宮女,連太監也甚少走動。
夏侯昭一人獨坐書房,悠閑地臨摹着一幅字貼,一貼一貼地寫着,絲毫沒有厭倦之意。而他的正前面,一人靜立着,向其彙報着剛才夏侯暄與銘帝的動向。夏侯昭認真地聽着,手下也不閑着,直到那人終于說完一切,夏侯昭終于開口:“你先回去吧,久了,父皇該懷疑了。”
“是,殿下。”那人竟也不多言,只是應了一聲,轉身而去。腳方才邁出幾步距離,夏侯昭又開口了:“公公還是大大方方地從正門走吧,後門想必守着的人更多。”
來人聽後,點點頭,淡然道:“謝殿下提醒。”言罷,他匆匆而去。
那人走後不久,小桑自黑暗中走出,見夏侯昭仍舊在寫貼子,便也不打擾,只是自顧地說:“殿下以為,清王下一步當如何?”
“暄那日遇刺,心中對晔定是忍了不少氣。雖然父皇沒有依他所說宣晔進宮問話,但依照暄的個性,絕不會善罷幹休。”夏侯昭淡淡分析着,手下已又寫好一幅字貼,順手放置在一旁,又開始寫新的。
“殿下心中,是否已猜到清王的計劃?”小桑又問,卻見夏侯昭抿唇一笑:“不是他有計劃,是我會給他一個更好的理由。”
“殿下是指……”
“明日,便着雲詳進宮吧。父皇的身子大不如前,也該診診脈了。”夏侯昭唇角抿着笑意說出這話。小桑卻是驚喜地看着夏侯昭道:“殿下是說,沐王已經出手了?”
“不然你以為,我為何出宮?若是我仍舊在宮裏,豈非有了重大嫌疑?”仍舊是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殿下故意離宮,也是想給沐王出手的機會吧?”終于想通一切的小桑也笑了,仿佛希望就在眼前。
夏侯昭不語,只是點頭默認這個事實。
“那殿下何時回宮?”
自那暗殺事件後,夏侯昭在外人眼中已然是個死人。這次回宮,亦只是偷偷潛入,并未讓銘帝發覺。而小桑所問的這個回宮,自然指的是正大光明地以太子夏侯昭的身份回到東宮。
“不急,等晔的事情辦妥了,再回也不遲。”夏侯昭靜靜地寫着貼,而小桑卻在聽到此言後,愈發地佩服他的這個主子了。
“借清王的手,除去沐王這個最大的障礙,而清王得手之時,殿下回宮,清王終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除了落得個不容手足的罪名,什麽好處也撈不着。”将這些事情一想通,小桑也不由得暗暗汗了一把。
此計天衣無縫,事成之後,不但沐王可除,甚至間接地也能打擊到清王,而銘帝更會因為被沐王加害,輕則重病,重則離世,此舉,真真是一箭三雕。
“說得不錯,若論實力,夏侯晔為最。若論野心,夏侯暄敢稱第二,這皇城之內,也無人敢當第一。”夏侯昭韬光隐晦多年,早已看穿這皇宮之中所有人的心思,夏侯暄的那點兒小算盤,他又怎會不懂。
“所以,殿下此行,故意帶上清王,亦是想讓他看清沐王的絕情,好讓他也斷了與沐王的合作關系?”其實在夏侯昭離宮之前,夏侯晔與夏侯暄便已有接觸,兩人均認為,假若不聯手相抗,便會逐漸被夏侯昭的勢力所蠶食。
所以,兩人早已約定合力打擊太子夏侯昭。待他倒臺,他們二人各憑本事,争奪太子之位。只不過,他們不知道,他們的行徑動向,早已被探子探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會有太子借刀殺人的一計。
“既然都知道,就不必問了。”
淡笑自如,夏侯昭顯然不想再多說。小桑見狀,便也不再多問,只靜立其身旁,打點侍候。
“小桑,沒事你便下去吧!這裏,不必你侍候着,也免得讓人懷疑。”夏侯昭并未擡頭,只是吩咐着小桑離去。小桑聽後,也不推托,領命而去。
而夏侯昭此時又寫好一貼字貼,終于,他擱筆在側,将兩幅字貼上下對比,良久才滿意點頭。将手中兩貼置于桌上後,夏侯昭亦推門離去。
而此時,門口灌進來的風,吹亂了桌上的兩幅字貼。其中一幅,更是飄飄而落,靜落于地面,字貼的左下三個小字分外地顯眼:夏侯晔。
翌日清晨,雲詳早早就進了宮,在太醫院直等到正午時分,終于等到了常青。
“風太醫,麻煩您跑一趟了,皇上今個兒早朝的時間有些長,現在感覺有些不舒服呢。”常青慢悠悠地說着,臉色亦有些不太好。
“常公公,您等等,待我收拾藥箱便随您去。”不消片刻,雲詳便尋來藥箱,與常青一道朝昭和殿急急趕去。
一邊走,雲詳一邊詢問着銘帝的病征,常青倒也記得很詳細,說得也很清楚。雲詳聽罷,未有下文,只是緊緊地蹙起了眉。
“風太醫,可是有不妥?”常青擔憂地問着。雲詳卻道:“還是看看皇上再說吧,僅任一說,我亦不敢胡言。”
“說的是,說的是。”連道兩聲後,常青不由加緊了步子,豈料尚未走幾步,人便有些虛浮,差一點兒沒暈倒在地上。
雲詳适時地扶了他一把,關切地問:“常公公,您怎樣?”
“老奴無礙,許是這陣子沒有睡好,有點兒頭暈。”說罷,他虛弱一笑,便又帶着雲詳急行。
入了內殿,見銘帝躺在床上,面色發黑,雲詳一眼便看出問題,急忙上前為其把脈。豈料,只那麽一探,雲詳的額頭上便冷汗如雨。
哆嗦着唇,雲詳終于将結果說了出來:“常公公,不好,皇上中毒了。”
常青一聽,幾乎又站不住腳,趕緊問:“嚴不嚴重,可有解藥?”
雲詳略一沉吟,終還是搖了搖頭:“常公公,皇上的毒,很嚴重。解藥,我可以配出,可藥材沒有啊。”
“需何種藥材,老奴這便差人去買。”
雲詳看着常青,複又道:“若是能買着,又怎會缺?”
“唉呀!這可如何是好,那風太醫,你看看皇上這毒到底是得用什麽金貴藥材啊?老奴先尋着。”常青拭着額角汗滴,強撐着說完,卻在同時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宮人們一陣手忙腳亂後,雲詳卻發現常青亦中了與銘帝同樣的毒。只是這種毒,卻并非劇毒,解藥也亦非難事,難就難在此藥中需一味重要的材料,那便是桃毛,可現下就根本不是産桃的季節,又上哪兒去尋那桃毛呢?
銘帝中毒的消息像長了翅膀般,不多時便傳到了所有人的耳裏。第一個慌不擇路奔來看他的,卻并非皇後,而是夏侯暄之母,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本名林蕊,十四歲入宮,在宮裏已待了近三十個年頭,甚至比先皇後還早入宮幾年。雖然,她表面淡漠不問世事,可她對銘帝卻是一片真心。
守在銘帝床前,花蕊夫人人未言淚先落,抽抽嗒嗒好一會兒,終于才找到一句完整的話:“風太醫,你醫術高明,也治不好皇上嗎?”
“夫人,微臣并非治不好皇上,只是這解藥之中獨缺一味藥材,臣也莫可耐何啊。”雲詳為難地說着,在看到花蕊夫人臉上一片傷感時,另一些話又不忍心說出。
“那是什麽藥材?竟然這麽難尋嗎?”
“回夫人,這味藥材便是桃毛,且需十斤。”
那花蕊夫人一聽這話,臉上便變了顏色:“桃毛?是蜜桃上面的絨毛嗎?現下本就不是産桃的季節,不要說十斤,就是十兩都找不到啊。”
“夫人說的是,這也便是微臣為難之處。”雲詳不卑不亢地說着,卻看到花蕊夫人瞬間又落下兩行清淚。
“皇上,皇上,你醒醒啊。”想到銘帝處境堪憂,花蕊夫人終于再忍不住,哭倒在銘帝身上。
“別哭了妹妹,皇上都成這樣了,你還這樣子哭哭啼啼的。”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花蕊夫人聽到這聲音後,許久方才看到皇後進殿的身影。她的身後,浩浩蕩蕩地跟了一群人,身列前位的便是夏侯晔。
皇後進來後,首先看了看銘帝的臉色,看到他臉上烏青一片時,終于面色鐵青地開始發飙。
“常青人呢?”
随侍的小公公一聽皇後娘娘要發火,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娘娘息怒,常公公不在。”
“皇上都病成這樣了,他死哪兒去了?”
那小公公身子已抖成篩糠狀,又戰戰兢兢道:“回娘娘,常公公也病了,似乎和皇上中了一樣的毒。”
聽小公公這麽一說,皇後驚問:“你說什麽?你說常青也中毒了?”
“是,是娘娘。”
“他如何會中毒?”皇後奇怪地問着,音量拔高了不少也未曾發覺。
那小公公被皇後一叫,吓得再也不敢說話。雲詳見狀,終于開口:“回娘娘話,方才微臣已問過常公公細節,臣推斷毒是下在了飯菜裏,常公公因為幫皇上試菜,故而也中了與皇上一樣的毒。”
“怎麽可能?皇上的飯菜,每日試吃前,都會用銀針試過。假若有毒,怎會看不出?”皇後質疑着,卻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雲詳卻處變不驚地回道:“娘娘,有些東西,本就是常物,放在菜裏亦只是增添口感。可若是有幾種相沖之物,一起服下,便會中毒。”
“你倒說說看是什麽東西,這麽陰邪?”皇後冷着一張臉,質問着雲詳。雲詳不緊不慢地說:“微臣方才已查過皇上服食過的午膳,其中有一道蒜香芋泥裏摻雜了一種叫做石中玉的野花花粉。此花本無毒,但久食之,亦會讓人産生幻象,因此又有幻花一名。而且,此花與孜然犯沖,而今日皇上的午膳中,便有一道孜然牛肉。”
“你是說,你是說皇上不是誤食中毒,而是被人投毒?”皇後驚出了一身汗,末了,又顫聲問道,“風太醫,那皇上,皇上現下可還要緊?”
“因無對症解藥,微臣只好用了另一味清毒的藥丸,雖然無法完全将皇上體內的毒素排盡,但性命已無憂。”話說到這裏,在場之人莫不松了一口氣,但雲詳仿佛是故意一般,又擔憂地說了一聲,“可是……”
他這聲“可是”,當真是可大可小,霎時讓在場之人的心又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夏侯晔此時冷聲喝道:“風太醫,有話便講,不要吞吞吐吐,令母後和花蕊夫人擔心。”
雲詳垂了眼,緩緩道:“皇上如若僅中此毒,雖然兇險,但微臣尚有信心醫治。可皇上的體內,似乎并不止一種毒素,還有另一種,名為‘斷盡’的慢性毒藥。以微臣看來,此毒在皇上體內的積累程度,至少有一年時間。”
“你說什麽?”夏侯晔的驚訝程度甚至超過了在場所有人,但因為他本就是銘帝最愛的兒子,故而也并沒有什麽人覺得不對勁,但夏侯晔的心內此時正風起雲湧。
“回沐王,那‘斷盡’毒性很淺,但,皇上已久食之,毒性已深入骨髓,滲入心脈,若想根治已是斷無可能。”雲詳把話說得極滿,那意思便是說,銘帝的病是沒得救了。
夏侯晔一時怔住,花蕊夫人卻突然又大哭起來:“皇上,皇上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見花蕊夫人傷心成那樣,雲詳不忍,又道:“夫人,莫要哭壞了身子。皇上的病雖然已經無力回天,但,微臣會盡力而為,令皇上能多撐一天是一天。”
他用了撐字,是的,銘帝的身體此刻已然是油盡燈枯,徹底地沒有救了。但雲詳也确實有那個本事,讓他多活上一些日子。聽了雲詳的話,花蕊夫人不但沒有收聲,反而哭得更加厲害。
皇後看花蕊夫人那般模樣,額頭上已然青筋暴現,她大聲地喝斥道:“花蕊,不要哭了。”
仿佛是被皇後所驚,花蕊夫人竟然真的不敢再哭,只是緊抿着嘴,委屈地看着皇後,那樣子說有多可憐,便有多可憐。
“哼!皇後娘娘,你雖統攝六宮,但我母妃犯了何事,倒要讓您這般吼叫驚吓于她?”說話之人,乃是夏侯暄,該是剛來的。一進門就聽到皇後喝斥自己母親的聲音,他那心性,如何能不氣。
拉了夏侯暄一把,花蕊夫人小心地說:“暄兒,不要和皇後娘娘鬧了。你父皇都不好了,快來看看,快來看看父皇。”
夏侯暄忍着氣,移步于龍床邊,伸手握住銘帝一只手,呼喚道:“父皇,兒臣來看您了。”說來也巧,昏迷了許久的銘帝在聽到夏侯暄的呼喚後,竟然真的醒了過來。他睜着血紅的雙眼,虛弱道:“水,給朕點兒水。”
衆人一見銘帝醒來,驚喜不已,花蕊夫人更是喜得話也說不出一句。銘帝深深地看了一眼雙眼紅腫的花蕊夫人,溫柔道:“愛妃,讓你擔心了。”
花蕊夫人一聽,眼淚又落了下來,小心地端過夏侯暄搶先遞來的清水,親自喂銘帝喝了一大杯。
“一點兒小病,怎麽你們都來了?”
皇後一聽這話,眼一紅,欲要落下淚來:“皇上,您還說是小病,太醫都說了,你中毒不輕。”
“什麽?中毒?”仿佛比她們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銘帝驚得張大了嘴。夏侯晔卻适時将雲詳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銘帝。
當他聽到“斷盡”兩字時,突然發了瘋似的用力推開了所有人:“不可能,朕怎麽會中那種毒?”
“皇上,勿要動氣,傷身啊!”雲詳适時地說了一句。可銘帝卻仿佛找到了目标,一把抓過雲詳的手,顫抖着聲音問:“當真是斷盡?”
“是,皇上。”
雲詳的話音剛落,銘帝便一頭栽倒在了龍床之上。
又是一陣的手忙腳亂,當銘帝終于悠悠轉醒,他卻淚痕滿面看着空虛的帳頂發呆,末了,終于顫抖着喚了一聲:“如煙,是你回來了嗎?”
他這一聲,當真傷了兩個最重要的人,皇後與花蕊夫人均在聽到如煙二字時心如刀絞。皇後咬唇不語,而花蕊夫人竟是傷極而去。看着母親倉皇而逃的背景,夏侯暄的手又漸漸收攏,緊握成拳。
母親的軟弱,已讓他從小到大看足了白眼。後位,已輸給了那個女人,而今竟然連她的名字也聽不得,真真讓他覺得自己的母親無用至極。
而銘帝,在聽到中了斷盡之毒後,竟然再不肯服藥,只是一味地流淚,仿佛做了天大的虧心事。
此事,外人不知,皇後卻是略知一二的。但眼看銘帝心情不佳,身體也越來越不行,皇後卻是急得不行。但眼下,亦不是提新太子之事的時機,于是只拼命朝夏侯晔打眼色,嘴上還是說道:“晔兒,你父皇由別人照顧母後不放心,不如你辛苦幾日,照顧一下你父皇如何?”
“母後,兒臣分內之事,理當遵從。”
夏侯晔給外人的印象一直是那麽文雅、那麽識大體的,所以,當他一身凜然地說完這話,銘帝的臉色終于有了點兒紅潤之氣。
可就在夏侯晔要上前握住銘帝之手時,夏侯暄沖了上來,搶先握住了銘帝的手:“父皇,還是由兒臣來照顧父皇吧。”
銘帝雖然最想要夏侯晔來照顧自己,但到底是心疼這個兒子,于是道:“晔兒你不用擔心,父皇,無礙。”
銘帝都這麽說了,夏侯晔也不敢強求,只是狠狠地掃了一眼夏侯暄,卻見他滿臉得意之色,仿佛就是想看自己吃癟。
挑釁的眼神終于點燃了夏侯晔眼中的陰霾,他咬牙切齒道:“那就辛苦七弟了。”
“哪裏哪裏,怎比得六哥辛苦,這下毒之人,狼子野心,還望六哥督促着,早早捉拿歸案。”夏侯暄這話,卻是說與銘帝聽的。
夏侯晔在朝中隸部司職,這捉人之事本也該是刑部和大理司之職,但夏侯暄故意把話題引向他,便是借機要向銘帝重申夏侯晔與刑部駱真丘的關系匪淺。
“七弟說笑了,六哥連下毒害自己的人都抓不到,哪有督促人的本事。”面上雖溫和地笑着,可夏侯晔此刻卻是恨極了夏侯暄。
兩人你來我往,又在昭和殿小鬥了兩把,終于在銘帝長呼太累需休息之時方才齊齊離去。夏侯晔出了宮,便徑自回了家,而夏侯暄卻在回府途中又折了回來,徑自朝大理寺卿任威的府上急行而去。
三日後,在夏侯暄的說服之下,銘帝應允大理寺與刑部同查此案,限時十日。
十日之期本不富餘,那刑部的駱真丘出動了大批的人力物力,均一無所獲,直到他收到那個神秘的字條。
而幾乎在同時,大理寺卿任威也收到了內容如出一轍的字條,借着字條提供的線索,任威很快便查到了“斷盡”的出處,沒想到,竟然是皇太後宮裏的東西。只是,太後薨後,沒有人知道那裝有“斷盡”的毒瓶去了哪裏。
而駱真丘卻比任威更厲害,不但查到了“斷盡”的出處,更發覺了此藥背後一個更為重大的秘密。一向以清正廉明著稱的駱真丘,居然冒險撒下彌天大慌,将查到的消息一一封鎖,再不許宮人洩密半分。
再三日後,銘帝竟然主動令大理寺和刑部不要再查此案,任威與駱真丘面面相觑,任威是不懂銘帝在擔心什麽,而駱真丘卻是在擔心銘帝對此案的重視度是否和當年的事情有關。
建安三十九年五月二十,旭國京都發生大亂,夏清王夏侯暄以投毒弑父之名,帶着三千護衛于沐王府前追堵秦沐王夏侯晔。沐王不從,奮而抗之,帶着早已預備好的一萬精兵,以壓倒性的優勢将清王生擒。
銘帝得知後,大怒,令旭國精衛旭強軍前往**,豈料,旭強軍的領軍人物劉海,早已淪為沐王座上賓。拒不聽令的同時,還一舉将整個旭國皇宮圈禁起來,甚至封鎖了任何消息。
建安三十九年五月二十三,在銘帝頑固不化的态度之下,沐王逼宮,令銘帝交出傳國玉玺,下诏傳位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