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3)
退位當太上皇。銘帝怒曰:“逆子,爾竟等不得一日。”
建安三十九年五月二十四,傳聞中,早已化為白骨的太子夏侯昭如神天降。他身後,帶回的各路旭國兵馬共計二十萬大軍,分別為:自骠騎大将軍呂祿處所借的旭勇軍十萬,于鎮軍大将軍張自楪處所借的旭英軍三萬,于冠軍大将軍鐘進東處所借的旭敏軍兩萬,于懷化大将軍唐玉處所借的旭雄軍五萬。
二十萬對五萬,以四比一的優勢,太子夏侯昭甚至不費吹灰之力,便一舉拿下了京都,殺回旭國皇宮。帶着嗜血的冷,帶着多年的恨,太子夏侯昭一路領兵入內,大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勢。
沐王大敗,挾持銘帝意圖出宮,太子夏侯昭仰天大笑:“晔,你也太看得起本太子了,你以為,本太子會對一個幾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的父皇妥協?簡直是癡人說夢。”
言罷,太子夏侯昭冷冷舉劍,長劍直指銘帝面門,他語調冰冷,無情道:“你有兩個選擇,一自盡,二被我殺掉。”
銘帝大驚,怒目相視的同時,夏侯晔終于知道自己敗了,且敗得徹底,他早就知道太子妖孽,卻不曾想,他竟已冷血至此。
那一日,血染皇城,倒下去的人不計其數,活下來的人也體無完膚。太子周身浴血,一直拼殺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面。他厲喝一聲:“歸降者,留命一條;不服者,殺無赦。”如妖魔轉世,如鬼魅般森然如冷,太子所到之處,血肉翻滾,無一人能僥幸生還。
這一場屠殺,整整兩日兩夜,整個京都都沉浸在一片森然之中。皇城內的鬼哭狼嚎聲此起彼伏,整個京都,家家閉戶,無人敢出。當最後一名士兵浴血倒地,太子夏侯昭邪邪冷笑,對着早已驚呆了的兩個血人,用滴血的劍指着他們道:“歸降一萬三千人,絞殺三萬七千人。”
最終,太子夏侯昭救出了清王夏侯暄,生擒秦沐王夏侯晔,銘帝業已被其軟禁在宣和殿。那一日,夏侯昭一身光鮮,來到宣和殿看望銘帝,銘帝甫一見他,兩眼中盡是那日他人鬼不分的模樣。
他聲嘶力竭地叫道:“滾,你給朕滾。”
夏侯昭未曾離步,只是笑道:“父皇,兒臣給您請安了。”
他越是笑,銘帝越是怕:“你還想幹嗎?你已經得到了一切,你還想幹嗎?”
“父皇說笑了,這天下,是父皇的,兒臣還能做什麽?”言罷,他端出一盤油光四溢的烤肉,嘻嘻遞于銘帝之手,“父皇,兒臣是來給您送吃食的。”
自夏侯晔逼宮,銘帝已多日未曾吃飽,現下一盤上等烤肉端在他眼前,他又如何不咽口水:“你,你是想毒害朕?”
“哈哈哈哈!”仿佛銘帝說了多麽可笑的一件事般,夏侯昭笑得張狂,“父皇以為,還有這個必要嗎?兒臣已讓常青拟了旨,父皇重病,暫由兒臣監國。即便是父皇仍舊健在,只要您的病一日不好,兒臣便可一直監國。父皇,您說您的病會好嗎?我只會讓你生不如死!”
銘帝聽完這話,早已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夏侯昭的手,顫抖得如風中的殘葉:“你,朕好後悔,好……”
“父皇,您是又想說後悔當年沒有掐死兒臣嗎?可是現在真的晚了,兒臣沒有死,所以,只能您死。”言罷,夏侯昭又将烤肉在銘帝的眼前晃了晃。
想到他說的也是事實,假若真的要死,飽死總比餓死的強,于是他一把搶過夏侯昭手裏的烤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父皇,味道怎麽樣?”夏侯昭仍舊是在笑,只是盯着銘帝手裏的烤肉,笑得十分可怕。銘帝的心咯噔一聲,跳得亂了章法,咬着的那口肉,在嘴裏咽不下也吐不出。
“你給朕吃的是什麽肉?”
夏侯昭終于仰天大笑起來:“父皇,母後對您可真是好呢,就連死了也舍不得您餓着。”
“你,你什麽意思?”銘帝終于開始後怕,他看着夏侯昭如滿月般的臉,忽而覺得比厲鬼還可怕。
“你不是朕的兒子,不是……”
“是不是,父皇總有一天會明白,但父皇,您已沒有別的選擇了。從今日起,除了這些肉,您不會再有別的東西可吃,吃不吃,随便您。”
眸中,寒光點點,夏侯昭言罷,揚長而去,獨留銘帝一人捂着肚子狂吐起來。他明白了,這是皇後的肉,他竟然讓自己吃了皇後的肉。此刻,銘帝腹中翻江倒海,恨不能将膽汁也吐了出來。
夏侯昭說到,果然做到,從他走後,一日三餐,銘帝的面前,除了烤肉,還是烤肉,銘帝只要一聞到那惡心的味道,就忍不住嘔吐。可一連三日,銘帝早已餓得頭昏眼花,他的身體因中毒已耗損太多,三日,已是他的極限,他知道自己再不吃東西,一定會死,他承認他怕死,可他更不願意看到夏侯昭那麽得意。
當他虛弱得連抓東西的力氣也沒有時,他終于向那些肉伸出了枯槁的雙手。
建安三十九年六月十八,夏侯昭登基,改國號為嘉隆,奉銘帝為太上皇。并同時下發了第一道聖旨,免全國賦稅三年,大赦天下。
建安三十九年六月二十七,早朝之時發生了一件大事,旭國三品以上官員,近十餘人,聯名上奏請辭,夏侯昭大怒,拂袖而去。
夏侯昭登基後早朝議事,仍舊在昭和殿,而寝宮卻改在了承乾殿。
下朝之後,回到承乾殿,夏侯昭仍舊氣血難平,他自問為人處世,對那些老臣不薄,不想他甫一登基,他們便給他來了個下馬威。思前想後,夏侯昭只想到了一個可能,于是他憤而起身,大叫一聲:“小桑,擺駕宣和殿。”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到了宣和殿,卻見銘帝舒服地躺在樹下乖涼,常青則一臉疲累地為其打扇。
夏侯昭大步上前,對常青作了一揖,驚得常青手中的羽扇都落到了地:“皇上,皇上,使不得,使不得。”
“常公公,這些年,辛苦你了。”
一言甫出,銘帝霍地睜開了眼,不敢相信地盯着常青怒問:“原來你是他的人?”
常青見夏侯昭已經自己承認,便也沒有出聲,算是間接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常青,我一輩子都信錯了你。”言罷,他氣得重咳不止。夏侯昭冷眼看着這一切,卻無情道:“若不是父皇做得這般狠絕,朕也自會永遠保守這個秘密。要怪,父皇只能怪自己。”
銘帝聞言,卻是邊咳邊笑了起來。常青不語,卻還是上前為其拍背順氣。夏侯昭将一切看在眼裏,故作惋惜道:“若是父皇不折騰,朕自會将常青一直留在父皇身邊。不過現在,朕改變主意了。所以,常公公,從現在起,調回承乾殿當差,父皇這裏,就不用再管了。”
常青彎了彎腰身,道:“謝皇上。”
這麽多年,都是常青在銘帝身側侍候,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銘帝的喜好。如果調走了常青,那便是讓銘帝過得更艱難。他突然就慌了起來,怒道:“逆子,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狠狠轉身,夏侯昭笑得無情:“為何不可?父皇你已退位做了太上皇,朕知道你不願見我,也再沒有來尋你事,找你麻煩,可父皇為何還不罷手,還動用最後的餘力,意圖禍亂朝綱?父皇,這江山現在是朕的,朕要這江山不倒,便沒有人能動搖。”
“原來你又知道了,朕當真小看了你,不,是我們所有人都小看了你,你居然城府如此之深。”銘帝感嘆着,卻又有些幸災樂禍地說,“江山易打不易守,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嘉隆皇帝,要怎麽來平息這場風波。”
“父皇既然這麽想知道的話,那麽朕便提前告訴父皇朕的決定了。”
聞言,銘帝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盯着夏侯昭。豈料,夏侯昭卻比他笑得更得意:“小桑,你且聽好了,今日上奏請辭的官員,無論多少,亦無論官職大小,朕通通準了,讓他們從哪兒來,便給朕回哪兒去。”
一語說出,常青與小桑同時跪倒在夏侯昭足下,異口同聲:“皇上,不可啊!”
“不可,也得可。”言罷,夏侯昭冷冷轉身,在銘帝驚詫的眼光中詭笑着絕塵而去。
嘉隆元年,七月初七,夏侯昭下了一道震驚朝野的聖旨,準了包括兵部尚書、督察院左右督禦史、刑部侍郎、內務府總管等總共一十八位的辭官申請。
旭朝官員等級分“九品十八級”,每等有正從之別,不在十八級以內的叫做未入流,在級別上屬于從九品。而此次上書請辭的官員,有十名乃三品以上重要官員,八名三品以下官員。
此旨一發,不但使未被牽連的官員心中大亂,而在名單之列的請辭官員更是內心惶惶。他們确實忠于銘帝,對夏侯昭施壓亦是為舊主不平,但卻沒有料到,夏侯昭竟然敢逆天而行,置朝堂于不顧,只圖平心中怒氣。
風青止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請皇上收回成命。”
夏侯昭淡笑自如:“風愛卿當知,天子金口玉言,豈有收回之理?”
龍相雖不願與風青止同流,但也冷着臉站了出來:“皇上,三思啊!”
“衆位愛卿現在一定覺得朕是個昏君了,是嗎?但是,朕也有話說,朕初登大位,正是用人之際,可是他們做了什麽?他們居然請辭,而且不是一個人,是一十八人。朕自問,并未做出什麽對不起衆位愛卿之事,若是有愧,亦只對父皇一人,可衆位愛卿當朕是天子了嗎?既然你們還不清楚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那朕只能親自告訴你們。不知道愛卿們可還記得當年國師的話,如果不知道的話,朕可以讓國師再說一遍。小桑,請國師上殿。”
小桑聞言,大聲道:“宣國師上殿晉見。”
一人仙風道骨、意氣風發地步入金殿,三乎萬歲後,直視夏侯昭雙眼。夏侯昭一笑:“國師,有勞您仙駕,朕的愛卿們想聽聽當年國師對朕的預言,不如國師再講與他們聽上一聽?”
國師一笑,朗聲道:“有何不可。”
言罷,轉身面對群臣,铿锵有力道:“皇上降世之初,貧道曾有言:陰年陰月陰時生,孽星至,天命歸!順者生,逆者死!”
言語落地,群臣鴉雀無聲。夏侯昭忽然騰地站起,俯視群臣:“朕,不信命,但朕若真是孽星,那麽朕也不介意讓愛卿們重新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孽星至,天命歸。”
言罷,夏侯昭寒眸淡淡掃過衆人各色的臉孔,又喚道:“小桑。”
“奴才在。”
“這辭官的一十八位神仙,既然不肯為旭國賣命,怕是有了異心,想要效命他國。朕不想枉殺好人,卻也不能不防萬一,所以,即日起,便禁足于各府之中,讓他們好好地反省反省吧。”
“是,皇上,奴才這就去拟旨。”
幾句話下來,群臣冷汗如雨,再無一人敢小看這位新皇帝。他的手段,他的無情冷絕,比之銘帝,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那十八名官員之中,有一人顯然是氣惱至極,怒罵道:“昏君。”
夏侯昭聞言,只是瞅着他那麽溫柔一笑,一剎那,風華絕代,他溫溫地吐出一言:“愛卿此言差矣,朕乃孽君。”
自此,孽君之稱,竟真的成了夏侯昭的代名詞,世人皆知。
夏侯昭并不是那種獨斷專行的人,他之所以在此件事上如此執著,卻也并不是因為生氣。事實上,從這件事上,他已看出了衆人的不滿,許是對他的不滿,許是對他這個人的能力有所懷疑。
所以,他下了第一道旨,為的就是讓那些人不能再抱任何僥幸的心理。不甘心臣服之人,他并不十分想挽留,所以來一次殺雞吓猴的戲碼也是必然。而他的第二道旨,便真的是要敲山震虎了,讓那些還蠢蠢欲動的人和心都收斂起來,告訴他們,如若不從,那些人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只是,這些人中,有太多朝中重臣,他初登大位,正當用人之際,一個不小心,便有可能弄得內憂外患。所以,在下旨之前,他已在心中斟酌許久才做了這個相當駭人的決定。
下了朝後,夏侯昭令小桑去尋了雲詳過來,更留了國師一起,共商大計。
雲詳目前的身份,只是一名太醫,本也不可能參與朝中大事,但因為他的血門門主身份,卻讓他成為了夏侯昭不得不傳的重要人物。
“雲詳,幫朕推薦幾個人吧。”
夏侯昭微眯了眼,像是太累,卻又更像是在頭疼。雲詳面色淡淡,卻只道:“皇上你裁的人似乎太多了,一下了若要找齊十八位,恐怕不是件簡單的事。”
“朕明白,所以三品以下的就不操心了,交給你爹和龍相一人一半吧。”夏侯昭故作輕松地說着,雖然明白個中利害關系,但他更明白,如若沒有人來填補空缺,麻煩會更大。之所以說一人一半,其實也就是讓他們各自再發展一下自己的人,雖然這并不是夏侯昭想看到的,但也确實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皇上的意思是,選十個人出來?”
“六個便可。”
“原來皇上心中,已有四人。”雲詳笑笑,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
“你也別笑,朕确實定下了四人,包括兵部尚書風雲非,督察院左右督禦史風雲詳,內務府總管常青,刑部侍郎便讓那駱真丘先兼着,反正那厮也不會推辭,他為人耿直,日後挑一個他滿意的上來,填補上去便可。”
夏侯昭說罷,雲詳便變了臉,忙推辭道:“皇上不可,我大哥調回京都,那他的人馬怎麽辦?誰去守望天城?而且,而且皇上讓臣做督察院左右督禦史,臣只是一名太醫,這麽個升法,如何服衆?”
“雲詳你就別推辭了,不說朕現在沒有合适的人,便是有,你也逃不掉。別人不知你的本事,朕還不清楚嗎?這個左右督禦史非你莫屬,而且,若是有人敢反對,就算不怕惹怒朕,也會擔心惹怒你父親風青止吧?至于望天城,連國太子剛剛才回去,收了我的大禮,暫時不會有變。”
夏侯昭邊說邊笑,卻惹得雲詳無奈地直搖頭,因為他明白,夏侯昭說的确實是事實。只要夏侯昭敢封他的官,即便是再大的,也沒有人敢當面說個不字。見夏侯昭心意已決,他也沒有再反對,畢竟他對夏侯昭仍然十分敬重,但一想到雲非,他仍舊有些不解:“皇上不像是那種對邊境很随意的人,是另有安排吧?”
“知朕者風雲詳。沒錯,望天城那邊,朕不可能那般随意。你大哥回京後,由莫将軍暫代主職,待冰笛通過了馬上舉行的武試之後,便會過去盯着。所以,血門的事務你得更費心了。不過好在這幾年你們已漸漸淡出,便也不會有大的變化。”夏侯昭對雲詳一直都是信任的,所以,也并不瞞他什麽。
“除了冰笛,皇上還要誰?”雲詳亦只是淺笑,明白夏侯昭的胃口不可能那麽小。
“除了雲刀,朕誰都要。”
聽了這話,雲詳了然:“就因為小刀是女的?皇上未免有點看輕雲刀了。”
夏侯昭搖搖頭:“恰恰相反,朕的意思是,你以後多教教雲刀,血門遲早也是會交到雲刀手裏的。”
“皇上是打算讓臣當多大的官?”雲詳苦笑着,暗嘆自己最不想入朝為官卻不得不為官的命運。
“直到你取代你父風青止為止。”
此言一出,雲詳終于斂去了笑意,看着夏侯昭怔怔不語。夏侯昭卻上前輕拍他肩:“雲詳,朕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但朕不得不這麽做。你父親把持朝政的時間太久太久了,朕不得不防,但如若是你,朕永遠也不會懷疑。”
“臣,明白,只是臣實在是……”
“雲詳,如果你做不到朕要求的高度,那麽,你懂的,後果會比你想象中更嚴重。”夏侯昭從不在正事上開玩笑,他是認真的。他不可能容忍風青止繼續做大,唯今之計,是寧除之也不能放任,但有了雲詳與靈晚這層關系,他竟然也不願意做到那般狠絕。所以,他強迫雲詳的同時,也是放他風氏一族一條生路。
“謝皇上開恩!”雲詳誇張地對夏侯昭行了一個大禮。
夏侯昭看着雲詳的動作,卻也沒有攔他,只道:“你懂就好,只是你父親能不能懂,就看你的了。假若你能勸得動他,朕也不會勉強你做你不喜歡的事。”
太了解雲詳,亦懂得他不想卷入朝堂之争,但,有些事豈非自己想與不想便可以不去做的?他如此,雲詳自也免不了。
“皇上,容臣想想,想想。”雲詳蹙眉,卻也并未一口應下。夏侯昭也不逼他,只笑道:“這個你回府再想,先幫朕想想那六個人選吧。”
雲詳聞言,亦只是淡淡一笑,張口便報出了一串名字。夏侯昭聽罷,欣賞地點了點頭,将案桌上的一張早已寫好的紙遞于雲詳面前。雲詳定睛看去,卻也不由得會心地笑了:“原來,皇上早就想到了,只是想來考考臣啊。”
“非也,非也,朕并不是考你,只是想考考自己。不過既然你與我意見一致,那麽,便代表這六人确實可用。雲詳,這六個人,朕便交給你了,他們便是朕未來反控朝堂的重要武器。”
聽罷,雲詳重重點頭:“臣,當盡全力。”
雲詳走時,已近一更天,小桑問夏侯昭是否要沐浴休息,他卻搖搖頭:“還有點兒事要跟你說說。”
“奴才……”
不待小桑說出下文,夏侯昭就開口阻止了他:“從今往後,你再不必在朕面前自稱奴才。”
“皇上,這是何意?”
見小桑一副受驚不小的模樣,夏侯昭嘿嘿直笑:“桑冷劍,你是否打算一輩子在朕的宮裏當一名假太監啊?就算是你願意,朕還有些擔心呢。”
小桑,又或者應該稱他一聲冷劍,是的,他原名桑冷劍,是血門劍堂堂主,亦是夏侯昭身邊的小太監。他聽到夏侯昭叫其全名,便知道他已經打算讓自己離宮,只是他仍舊有些不放心:“皇上,您現在身邊沒個人怎麽行?”
“有常青在,有國師在,沒有人能動得了我。至于你,難道你以為朕會讓你白白出去逍遙快活?朕,有更重要的地方要你去守護。”夏侯昭定定看着冷劍,這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高手,也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備用人才,怎可能會在如此重要的關頭放他自由。
“皇上,奴才,不,臣,臣就是怕皇上不肯用臣。”冷劍滿臉喜色,甚至只是因為能繼續為夏侯昭所用。
“冷劍,謝謝你。”
“皇上,臣心甘情願。”是的,心甘情願,在那個能凍死人的冬天,自夏侯昭從死人堆裏救下他時,他便決定追随他一生,哪怕是赴湯蹈火,他也心甘情願。
“好,朕果然沒有看錯你。冷劍,過幾日你便出宮,與冰笛、清雨一同準備參與下月初的武試,朕要你們三人拿下前三甲,明白不?”
“皇上大可放心,臣向您保證,絕對萬無一失。”
聞言,夏侯昭笑了,卻是真正開心的笑。冷劍見他如此,也跟着傻笑起來。兩人笑得正開心,國師卻突然開口了:“皇上,還有一件事,是否也該一起決定了?”
“師父,您想說什麽?”夏侯昭沒有叫他國師,因為那是在外人面前叫的。事實上,他是夏侯昭的師父,也是因他的一句話,而保全了他的生命。
“皇上的後宮,如今仍舊只有一位雲妃娘娘,皇上,您是否應該充盈後宮了?”後宮,從來就是皇權中用來穩固朝堂的另一處戰場。國師的話,一語雙關,亦是關心夏侯昭的生活,也是關心他的強勢态度下造成的君臣間的不平衡關系。
夏侯昭沉默了一陣,終于還是讪笑着開口:“師父說的是,那就一并辦了吧。”
沉默,是因為他想到了靈晚。無論他是雪瘍還是夏侯昭,在靈晚面前,他都沒有摻假。他之所以那天會回複靈晚,他不可能只娶她一人,指的就是這些。他既然要當皇帝,就不可能獨娶一人。
國師亦看出夏侯昭的心不甘情不願,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若有所指地道:“既然喜歡,就算是搶,也要搶回來。風家的女兒收了一個入宮,就不怕再多收另一個。”
聞言,夏侯昭眸中精光一閃而逝,仿佛想通了什麽,亦仿佛決定了什麽。只是,冷劍卻在聽到國師的話後,擔心道:“臣倒是不願意她再進宮,風靈晚命中注定就是一紅顏禍水,臣擔心,皇上留她在身邊,會傷害到自己。”
國師一聽這話,半眯着眼,想了一陣,良久亦開口道:“嗯!為師亦覺得那丫頭就是個禍水。”
本以為國師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可一聽這話,夏侯昭直接無語,剛想反駁幾句,卻又聽到國師開口:“不過,就算是禍水又如何,人生難得幾回搏,一個男人,為心愛的女人瘋一次,又如何?”
這話一出,夏侯昭啞然,而他身側的冷劍卻是哭笑不得。他哪裏是反對啊,分明是慫恿才對。
建安三十九年七月二十九,早朝之上,夏侯昭将他決定好的新補名單拿出來探讨,群臣熱議之餘,龍相與風大學士主動站出來聲稱支持皇上。群臣驚異之餘,最終全部将要說的反對話咽回了肚子,導致那份名單一字無改,全部通過。
建安三十九年八月初三,小桑重病,夏侯昭準其離宮還鄉。
建安三十九年八月初七,文武雙試分別開始,這也是夏侯昭真正意義上為自己物色新的勢力拉開了帏幕。文試三日,但發榜卻需十日之後。武試六日,結束當日便為夏侯昭選出了十名最為有實力的新人,不出意料,前三甲分別是冰笛、冷劍、清雨。
建安三十九年八月十八,文試發榜,出乎夏侯昭意料的是,選出的狀元郎竟然是清雨。他開懷大笑之後,終于明白,他的時代也許真的會因為這些精心培養的手下而改寫。
與此同時,轟轟烈烈的選秀也在民間開展起來。旭國十三歲以上至十八歲之間的未婚女子,都可以參與此次的選秀。夏侯昭對這些事情本就興趣缺缺,也就全部交由常青去打理。若要說他最尊重的是國師的話,那麽,他最信任的人除了雲詳,便是常青了。
常青在銘帝身邊多年,卻是當年柳皇後安插在銘帝身邊的人。柳皇後死後,他沒有反水,卻一如既往地支持着夏侯昭,哪怕當年,他只是一個小小孩童。而夏侯昭給銘帝所食的混了斷盡的飯菜,也均是由常青親口試吃,是以,為了夏侯昭,常青可謂是拿生命在保護。這樣的人,他又如何能不信?
建安三十九年九月十五,選秀活動結束,此次常青依照夏侯昭所需,将那些新進的秀女,分為了可用、可寵、可愛三種。
可用:便是身世高貴的王貴朝臣的女兒們,寵幸了她們,亦等于拉攏了朝中官員,是以為可用。
可寵:是指一些商賈之女,一朝的命脈,并不全數系于朝臣之上,富有與否,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素,是以為可寵。
可愛:這類的女子,均是些家世清白的普通女子,即使愛上了,也對朝綱無害,是以為可愛。
當常青把這些女子的分類講解給夏侯昭聽時,他卻隐隐地笑了,到底是跟在皇帝身邊幹久了的人,當真是個人才。
建安三十九年九月十八,是新進的秀女們面聖的日子。夏侯昭粗粗地掃過那群莺莺燕燕,并沒有發現什麽驚喜,全都是國色天香,但亦全都是一副溫順的模樣,可正是這種溫順,恰恰是他不想要的。
這一日,他一共封了六位新貴。常青見他所封之人全部是可用之列,笑意漸深。是的,夏侯昭的心裏暫時看不見別的女人,唯有一個風靈晚。但,她的身份是禁忌,他若想即刻召她回宮,只怕是會惹來非議的。
是夜,常青問夏侯昭要召哪位美人侍寝。夏侯昭一時無甚決定,便道:“常公公,你就幫朕随意挑一個吧。”
常青聞言,舉起一個木牌道:“這位戚美人,祖父是三朝**,其父是皇上剛剛晉升為隸部尚書的戚豐光,皇上覺得怎麽樣?”
“那就是她了,明日你依舊幫朕挑一名便是。”
常青聞言,倒也沒有再說什麽,只點點頭道:“是,皇上。”只是心內他卻暗笑,這明明該是皇上翻的牌子,倒讓他一個太監來翻了,傳出去,可是真成笑話了。
三、睹真顏
自拿到雪瘍的信,靈晚沒有再出山,卻是選擇留在了眉山,但并沒有回到皇陵。那裏的人該是以為她死了,再回去,只會吓到別人。本以為只需要在這裏暫住一陣雪瘍就會回來,豈料,這一住竟真的就是整整一年。
僅僅一年時間,靈晚似乎真的變得清心寡欲起來,對任何事也提不起興趣。直到聖旨傳到了靈晚的手裏,她才警覺,原來她的蹤跡并不是無人知曉。至少那個叫夏侯昭的人,她永遠也瞞不了。
來接她的人是小桑,從他的嘴裏,靈晚知道了一切。短短一年,似乎什麽都變了,銘帝駕崩了,皇後也随着去了。夏侯晔謀反不成,也被流放他鄉了。就連夏侯暄和夏侯煦也被分派至封地,均未能留在天都。
那麽也就是說,現在的皇位已落入了那人手裏。夏侯昭,他果然是天下間最強大的男人。可是,皇位既然已到手,他為何還要诏她入京,而且,還是策封她為妃的聖旨?
他到底又有什麽陰謀算計?
這麽想着,靈晚真是有千萬個問題。想要問問小桑,可她知道,即便是問了,小桑也什麽都不會說。所以,靈晚還是忍耐了下來。她也想過要逃走,可當她把想法付諸實施之時,卻突然發現原來小桑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重回皇宮,靈晚感慨萬千,只是,當她看清湖心亭中那纖塵不染的身影時,靈晚的心忽而狂跳起來。
那是,那是……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那一眼萬年的思念,跨越所有的障礙和距離,和着濃得化不開的情愫,在二人間彌散開來。甜蜜中,猶帶着一絲絲委屈。
他緩緩向她走來,腳步那樣地堅定。
當清冷的北風終于撩起她的碎發,在他們二人間飛舞,他們的目光相絞着,癡纏哀怨着,卻只是不發一語。只是那樣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對方,似乎要将對方狠狠地印在心底。
終于,靈晚開口了:“你是誰?”
“雪瘍。”
他淡淡而語,清冷的聲音,還是那樣地悅耳。
“還是誰?”
靈晚仍舊在問,那樣地執著。她當然知道他是雪瘍,可是,除了雪瘍,他的另一個身份呢?又會是什麽?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彎起嘴角輕輕地笑了:“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臉嗎?靈兒,是時候了,你要親手摘下它嗎?”
靜靜地立于原地,靈晚沒有再出聲,只是那樣陌生地看着眼前的人。纖纖玉手,不由自主地擡起又放下,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卻終是沒敢伸手去碰那一直想碰的銀色面具。
“怎麽了,不想看了嗎?”
靈晚搖頭,只是苦澀一笑:“夏侯昭,你瞞得我好苦。”言罷,淚落,靈晚終于看清了眼前這一切。聖旨、小桑,還有皇宮,除了他,她想不到第二個人選。只是,當真相浮出水面,她卻又怕了,當雪瘍變成了夏侯昭,她還會義無反顧地去愛嗎?
聽到靈晚的話,看到靈晚的淚,夏侯昭的心也痛了,輕輕地伸手取下臉上的銀色面具,他終于露出他天人般的容顏。帶着疼惜的溫柔,他攬她入懷:“靈兒別怕,只要你喜歡,我永遠都是你的雪瘍。”
靈晚的淚又落了下來,又急又兇,只是,卻任由他抱着自己,一動不動。她分不清自己內心的感覺是什麽,可她卻在不停地流淚,直到他溫柔地擡起她的臉,狠狠地印上了自己的唇。
沒有解釋,沒有道歉,只用行動表達了他的意願,他要她,從第一眼見到她開始。
是夜,秋歌細細為靈晚裝扮一新,将她烏黑發亮的頭發在頭頂挽成了飛天髻。髻上簪着左右各三支赤榴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蘇,只要輕輕一動,流蘇就搖曳起來。額前描着赤焰花火,讓她的臉憑添幾分奪情媚色。
端坐鏡前,她面凝鵝脂,唇若點櫻,眉如墨畫,神若秋水,說不出的柔媚細膩。刻意挑選出的鵝黃裙,在搖曳的燭火中顯得格外奪目鮮潤,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空靈輕逸。
妝點完畢,靈晚起身,在鏡前翩翩而舞。那七層紗衣的鵝黃宮裝,讓靈晚看起來不似人間所有,卻如仙子下凡。
她對鏡自照,露出淺淺一笑:“秋歌,你說皇上會喜歡嗎?”此時的靈晚便如情窦初開的少女一般,那樣地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