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場相争,兩處相思

崇華上峰路的‘青霆居’是一脈南北方向的斷崖,勢成斜坡,地勢險要,卻也是整個崇華山風水最好的地界。

明月閣地處青霆峰的最南頭,這裏供奉着崇華歷代掌門的牌位,同時也設有現任掌門執政要務的書房,這一代的掌門是當年白洛英的入室二弟子白聞律,此人四十歲出頭,終生未娶,只得一養女——白雨,更是将她視同己出如珠如寶。只是白聞律為人忠厚老實,做事循規蹈矩,相比他之前的掌門白洛英,自然是少了些魄力和霸氣,然而他老實低調的作風,卻又在江湖上得了個‘謙聞君子’的稱號。

青衣長袍,掌門玉冠,往日裏常年不變的一副招牌慈笑,此時卻不見了蹤影,微黯的臉上是一雙緊蹙的眉毛。

“白風,你倒是說說雨兒到底哪裏不和你心意了,你們幼年時青梅竹馬,如今看來,無論是模樣還是脾性,甚至是內在修為,那簡直就是天生一對啊!為師不通,為師實在是想不通啊!”

白風跪在堂下,一身的凜然正氣,久久,只回了一個。“師父,弟子不孝。”

“可是……”白掌門揉了揉太陽穴,只覺頭皮上緊的發痛,正欲再勸兩句,半伸的手指一抖,停在了原處。

屋子裏劃過一道若有似無的轟鳴聲,說不出是具體的什麽聲響,可那震人心肝的內力,卻是将這明月閣裏的師徒二人好一震撼。

“師父的借力傳音?”白聞律讷讷道。

白風側頭一聽,亦點了點頭,二人心中得到了統一的答案,同出了明月閣,欲探個究竟。

一路走來,長廊盡頭那陣陣內力的傳音,卻是一波強過了一波。

白風二人還沒踏進那‘明珠閣’的門內,就看見門外老老少少三人亂成了一團。

那時的白洛英一臉的怒氣,銀絲白發之下五官都扭成了一團,再不是平日裏‘仙風道骨’的一副模樣。再說那白洛英手中正提着的一‘物’,确切的說,是正被他撕扯在手中的,不是旁的,正是那崇華上下知名的問題人物——白雷。

白洛英一手撕着他的耳朵,一手狠狠地在他身上擰了幾下,聽到手中的白雷哇哇大喊也依舊充耳不聞。

白雨站在屋內的門邊,依舊是神色淡然,看不出一點的情緒。

再觀那明珠閣門前的地下,一片破瓦殘漿,一股子陳年佳釀的味道撲鼻而來,只可惜,如此好酒,卻便宜了土地公。白洛英、白雷二人的一番糾纏,更是将那灑了酒的地上踩的泥濘不堪。

“啊啊啊啊——!師、師父!大師兄!救命啊!耳、耳朵要掉下來了。”白雷一眼瞥見了廊外剛趕來的白聞律和白風,趕緊伸手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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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聞律一怔,身邊的白風則是快了一步上前,先開口道:“師祖,不知發生了何事?”明眸微擡,正看見那一臉通紅正在師祖手中四肢亂晃的白雷。眉頭微緊,抱拳又道:“師祖,還請息怒,弟子聽您已是心跳急促、血絡脹塞,如此極不利您養生之道,還請師祖……保重身體。”

白洛英一聽‘養生’二字,果然有所動容,這時白聞律也上前,同是一拜。“是啊,師父,前些天你思慮過重,身子弱了些,別再動氣了。”瞥了眼一臉鼻涕淚水的白雷,嘆了口氣:“老三,可是你又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惹你師祖生氣啦?這才剛進門,你怎麽就……”

“嗚嗚,嗚……”白雷見手中死捏着自己臉皮不放的師祖松了手,趕緊用手将臉捂起來,一面哭訴道,“日子沒發過啦!在外面受一肚子冤枉氣,回來,還、還聯合起來冤枉我。這次,這次我也是受害者啊!”

白聞律一聽,倒是蹦出一笑。“你受害了?你倒是說說,害你的是誰?”

沒想到那白雷眼珠子叽裏咕嚕幾下,落向了眼前,不偏不倚,正是白聞律一側的白風。

“我?”白風亦是驚詫。

白雷卻點了點頭,委屈的小嘴剛一張開,卻被身邊師祖的一個佛掌糊了過來。

“別聽你這劣徒瞎扯了,與白風無關。”說罷,身形一移,眼神中帶着幾絲憂傷,眸中閃光。“聞律啊!你養的好閨女啊!你天天兒的給她喂的都是些什麽啊?”斜目略過屋內,正是那一臉淡然事不關己的白雨,目光收回,又是幾番隐忍,才道:“你閨女不嫁白風就算了,她、她她她,說什麽‘非要嫁給白雷’這樣的混賬話。你你你,你說這像話嗎?”

“嫁,嫁……”後面‘白雷’那兩字,生生被白聞律給吞進了肚裏。一把推開那眼前的白雷,也不顧他一臉正要辯解的樣子,三兩步跨入了明珠閣的正廳,一臉的愕然:

“雨兒?此話當真?”

鳳眼微揚。“千真萬确!”字字铿锵。

她這四字一出,白聞律卻是一臉遭了雷劈的驚駭狀,細看了眼前仙子般的閨女一眼,又回頭看了看白雷。

只見那小子非但沒有一絲的受寵若驚,反倒是一副吃了屎的模樣,臉色臭到了極點,腦袋搖的比撥浪鼓還快。

“這、這這這。”白聞律臉色愈白。

說道他這個羨煞旁人的養女白雨啊,外人眼裏那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天身就是富貴命啊!每年又是武林中人又是朝廷中人,各種家世顯赫的公子哥都快把這崇華的門檻踩爛啦!可偏偏,一年拖一年的,那些大家的公子們都已成了親了,自己的姑娘卻還是沒有挑上眼的。

這五六年裏,白聞律為人父可是沒少操心啊,白天思着念着如何發揚崇華訓導弟子,夜裏一想到這閨女都快20了還待字閨中,那叫一個輾轉反側啊。前兩年,白洛英這師徒倆合計了很久,尋麽着這麽好的姑娘一直不願出嫁,定是心中早有人啊,猜來猜去,可不就落到這崇華首屈一指的白風身上了。思及白風這五年來不是閉關就是入仕,白雨哪還有心思看別人啊,好不容易把白風盼回來了,誰承想……

“駭人聽聞啊……”一張慈父臉,瞬間蒼老。

“不成,這事兒。我是肯定不同意的,聞律,不管你這做爹的怎麽想?這婚事,肯定不成!”白洛英走進正廳,對着白雨,勉強擠出一笑。“雨兒啊,剛剛的話師祖爺爺就當你說笑,你看,你要實在不願嫁人,那咱就再等等,這事兒啊,今兒就當沒提過。”

不嫁,也比嫁錯好啊。

白聞律似是意會到了師父的意思,白着臉勉強提力又道:“師父所言極是,是我這做爹的太着急了,瞧把孩子逼的。這事,我們就從長計議吧……”

“嗯嗯……”白洛英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點了點頭,于是示意門下幾個弟子離開。

白雷見事情有了轉機,還不趕緊扭頭跑,揉着身上剛剛被師祖掐紅的印子,一路跑的呲牙咧嘴。

屋裏白洛英白聞律師徒倆瞧着他那一副德行,更是紅着眼牙齒咬得咯吱響。

“師祖,師父。弟子告退。”白風規矩的施了禮,後起身退去。

“弟子也先告退。”說罷,白雨也離開了明珠閣。

二人的身影剛出門外轉去,屋裏兩個長輩卻同時噓出一氣。兩人互對了一眼,白洛英白眉一抖,苦笑一聲:“你說說,這都叫什麽事兒啊!”

“唉……”

…………

走出明珠閣的白雨和白風二人,一路上互不相看,一言不發。只是快走到青霆居的正門時,二人同時遠遠看見了那蹲在門柱下在地上畫着圈圈的一個細小身影。

想這白風白雨兩人湊對兒,白雷卻無端受牽連,心中自然郁悶,又怕師祖厭惡,這才先跑到山路口上等着向師姐問個明白。他在地上畫的專心,倒也沒看到那遠處走來的大師兄和師姐。

白雨腳下一停,鳳眼微挑,向着身側的白風問道:“你就沒有什麽要問我的麽?”

白風同時停下腳,目視遠處,卻始終未側目看身邊的人,冷冷吐出兩字:“沒有。”

白雨手中的花雨劍被巨力捏的吱吱響,眸光一凜。“你沒有,我有!”說罷,兩步走到白風的身前,目光相對,怒氣又盛。“既然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

白衣淡視着臉前的怒目,橫眉微皺。“為什麽這麽問……”

“呵!”她擠出一絲譏笑。“白風,你好厲害,居然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你依仗師祖和我爹對你的器重,就可以如此目中無人嗎?”說罷,朱唇緊閉,暗暗切齒。

白風卻未回話,只是默默回視着她,淡眉淡目,卻是惹的對面的一副嬌容,更加憤懑。“你是不是好奇,我為何總是針對你?為什麽我如此的讨厭你?好,那我告訴你……”

“我不知道他做錯了什麽,讓你那麽恨他,可我卻清楚的看見了,就在五年前。我看見他一臉的淚水,我看見他苦苦哀求,我也看見……你,絕情的,無情的,一掌将他推下了深淵。”

短短幾句,怒目腥紅的溢血。

只是那對面的白風,卻依舊未動。

白雨身形高挑,卻還是比大師兄矮了近一頭,她擋在白風的身前,白風卻依舊可以看到她身後的景象。

那是一個纖細瘦小的身影,整整五年的時間,卻依舊沒有什麽變化,甚至好像比五年前更加細弱了。他蹲在地上,手指尖在土上指指畫畫,口中還在念念有詞,時不時的,皺皺眉頭或撅撅小嘴。

墨瞳中始終映着那一抹青衣的身影,時間好似停止了,只讓他,很久,很久未動。

“白風,我不管你這次回來是為何事?我問過師祖,他根本沒有命你回來,那麽……你就是為他回來的?我不管你是出于愧疚也好,同情也罷,現在……你想做的也做完了,那麽,請走,不要再出現。”

白風再擡目,卻始終未回她一句,眼眸緩緩垂落,終不再看去那遠處的一人。

…………

白雷抖了抖手上的土,拍了拍衣上的褶子,剛直起身就看見青霆居的山路上一個粉色的欣賞身影,剛欲上前喚她,沒走兩步,腳下一停。

這才看清,那不是一人,而是兩人重合的身影,因為那二人身形都是修長,又靠的太近,容易教人看錯。一粉一白,一高一低,白雷一眼望去,這才發覺那二人無論并排着站一起還是豎摞成一塊,都是如此的完美,如此的登對,一個粉的超凡脫俗,一個白的一塵不染。

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一片土灰,人又矮,又窮,又挫,唉,直教人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唉,我就說嘛。”白雷低低說了一句。“師姐那氣話哪能當真?”搖着腦袋,又用腳踩了踩剛剛地上胡亂畫過的一片,回頭再瞅了那遠處的二人一眼,晃着袖子轉身而去。

…………

白風再擡眼的時候,不知何時,門柱下空空如也,不見了那青色的一抹身影。

微微吐出一息,也不知是嘆氣還是松了口氣,再對上眼前師妹的鳳眸時,卻已是清澈如前。

“你放心,我會走的……”

留下這淡淡的七字,為撫君心,又或是……

為撫我心。

…………

…………

是夜,月明無雲。

崇華上峰的中路上,一個荒廢好久的院子,菜園裏雜草叢生,栅欄口的石磨上灰塵滿布。院子裏一顆花開正盛的桃樹下,密枝的影子在月光下纏綿缱绻。

桃花樹下,白雷赤腳盤腿坐在石桌之上,手裏抱着個裝滿野果的陶土盆,伸手撈起一個果子丢進了口中,對着面前的一顆桃樹,繼續說道:

“所以說啊,這趟下來,咱還真是收獲不小,別的不說,起碼把命保住了啊!”

夜風晃過一陣,幾片花瓣飄落而下,白雷一仰臉,一片粉嫩的花瓣卻恰好落在了額尖。

薄唇微微揚起一笑。“你也覺得是啊!呵呵。”

桃樹對無言,白雷卻自顧自說的正興,噘着果子,笑呵呵道:“所以啊,我總結咱這一輩子真是沒白過,你說為啥?呵呵,我跟你說啊……”

“咱走過南,闖過北,名門正派跑過腿,邪教裝神弄過鬼,火裏來,水裏去,生死全憑一張嘴。”

說罷,連自己都是一愣,接着爆出一串長笑,笑罷,還不忘加上一句。“哈哈,咱咋這麽有才呢?”

風又在院子裏盤旋一陣,卷地而起,掠上了屋檐。月光下,那一身的潔白被映成了銀色,長發垂肩,迎風立于高檐之上。

耳邊的笑聲,眼前的畫面,白風卻是十分熟悉的,曾幾何時,坐在那一抹青衣身邊,聽着這些絮叨話語的,就是自己。而且這一聽,就是貫徹了他的整個童年。

那些年裏,他只顧在那裏調息,在那裏運功,在那閉目養神,身邊總會悄悄燃起一炷香,對面的奔流嘴一開就是整整一炷香,可香滅的時候,對面的啰嗦往往也就結束了。

原來只是需要發洩一通,然後縱他再壞的心情,再多的苦水,最後都會化成一臉的淘笑。

眸光遠去,五年的時間,師叔院中的桃樹果真粗壯了不少,在樹下啰啰嗦嗦的人卻依舊沒變,只是,他已不再需要一個傾聽的人,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學會傾訴了……

那青色漸漸融入了幽深的瞳中,沉入寒潭。也不知又過了多久,白衣收回那深遠的目光,腳下微移,正欲轉身離開,卻又聽得那桃樹下悠悠的傳來了一句……

“你說是嗎?大師兄……”

那一瞬,青衣一臉開懷的笑容綻放在月光下,那笑容的對面,明明只是一棵伫立多年的桃樹,而映在那明亮的雙眸中的,卻好似一道淺白的身影。

青衣笑着端起懷裏的一盆果子,赤腳跳下了石桌,大步走開。

直到白雷起身離去,人去石空,原來就在他身子內側的石桌上,擺着一個小小的香爐,只剩餘煙袅袅,香燼灰落……

作者有話要說: 【忘記俺們大濕胸樹洞功效的,通通跑去溫習溫習13章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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