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非黑即白,默默偏愛
每年的立夏的初一,白雷就會開始算計着日子了。
初一一到,十五就不遠了。立夏十五那一天,就是師祖爺爺白洛英的壽辰。這一天整個崇華都是喜氣洋洋的,上下山門的訪客絡繹不絕,琳琅滿目的各種稀奇珍寶堆滿了庫房,迎着武林各路的來賓,崇華第子也是各個臉上有光。
而這種熱鬧的氣氛裏,白雷總會總人們的視線裏遁出。
這天他的心情,往往都不會太好。
有時候想想,能和江湖中有着泰鬥之稱的白洛英同一天生辰,未必是什麽榮幸的事。
那天白雷一大清早就趕着推車到下村集市裏去擺攤子,傍晚的時候,袋子裏是賺來的四十六個銅板。不算多,但足夠他今晚點個燒肉,蒸倆馍馍再燙壺米酒的了。
酒足飯飽後,白雷心情也好了不少,摸摸口袋裏餘下的十幾個銅板,臉上泛着的紅潤倒是更豔了。
一路哼着小曲剛走到院子口,白雷就瞅到茂密的桃樹下蜷坐着個人影。那人一身崇華服,垂臉埋在膝間,看着他的側影,卻是讓人覺得有些清涼。
“大……大師兄?”白雷看不見那人的臉,直接覺得這裏是白風平日裏常來的地方,于是試着喚了一句。
那人依舊深埋着臉,白雷走近了才看到,他的肩膀細細的顫抖着,似是久坐在寒風中冷地發着抖。
“是師兄嗎?”白雷伸出一手,輕拍在那人的肩頭。
于是,那久掩的面目終于轉了過來。
不是大師兄,而是……白雷的老爹——白辰。
只見他,一臉的鼻涕,确切的說,是一張看不清哪是眼淚哪是鼻涕的老花臉,薄唇顫抖着,雙眼皆是迷離之色,一開口,口中便是濃濃的酒味。
白雷驚得倒退了兩步,臉色是比‘見了鬼’還要驚慌的蒼白。
“狗、狗,狗兒爹,你這是……喝多少啊?”想他老爹好喝酒那是出了名的,二斤三斤的老白幹對于他來說,基本就是‘白幹’。瞧着老爹此時一臉的醉意,還真是有些酩酊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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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雷欲将他攙進房裏,可還沒把老爹架在膀子上,就感到一把巨力捏住了自己的手臂。
“難受啊,俺這心裏……真真是,難受啊!”
“……”白雷未語,眨巴了幾下眼。眼前這個一臉醉意的老爹,是他沒見過的,就連老爹此時一臉的悲涼,更是他沒有見過的。這對父子,平時打打鬧鬧的多了,倒是這種時候,白雷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
“難受,就回去……早點睡了吧。老頭子生辰,你喝那麽多幹啥。”白雷移開目光,不再看他那一臉的鼻涕眼淚,一把抽出胳膊,扶起他,就往屋裏挪。
白辰是真的喝多了,白雷感到自己像是在背着塊石頭向前走,腳下都沒勁兒了,實際上卻根本沒幾步路。
白辰一個石頭就壓在白雷的小肩膀上,嗚嗚隆隆念叨了幾句心法,繞着繞着,嘴唇一抖,眼淚又簌簌掉了下來。接着,白雷便聽到他醉言道:
“師父。俺也不想騙你啊……真的,是,是俺對不起你啊師父。”
白辰的話,白雷似聽,又似是沒聽到,只顧拼着死勁兒,擡着白辰那爛泥般的身子向屋裏走去。
白雷扶着白辰走到屋外的門檻,絆了一下,白辰摔在了地上。白雷也是一個狗吃屎。
“師父,我,我是你撿回來的。我心裏,最尊敬的是,是我師叔……可你,你是我半個爹啊,打小,您就是俺白辰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啊。我知道你心裏記恨着我,怨我不成器,你二十多年的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你,半頭的白發都是我這……不孝的徒弟,催出來的。嗚,嗚嗚,當年,若不是我帶着雷子回來,你也……不會,那麽失望吧。”
白雷伸出去的手,停留在老爹顫抖的肩頭,一下子,滞在了當空。
白辰仰面躺在地上,淚順着側頰流到了地面。“師父,也是這一天……立夏的十五,我帶雷子回來。你與我說‘你自己都是個孩子,怎麽照顧他啊。’你還說,若不是自己的,就尋個好人家養吧。師父,我,我心裏難受啊——!”
“難受啊——!”白辰一個挺身,喊了一嗓,當中的苦澀,卻是比他口中的酒氣更甚。
“要是能送,俺,俺早就送了啊!師父,你沒瞅見,我把她抱到村口李嬸家,他巴掌大的腦袋一個勁朝着我晃啊,小手揪着我的衣服,扯都扯不掉。我一轉身,她哭得跟打雷似的,我,我……我可能真是個孩子啊,師父,知道雷子跟着我……過不到好日子,知道俺渾渾噩噩沒有樣……”
白辰的聲音越來越小,醉意朦胧的雙眼,撲閃了幾下,終……緩緩的閉上。
只在他失去意識之前,幾不可聞的,輕輕吐了幾字……
“師父,俺是個孤兒……師父,雷子也是,所以……你不會明白的,有個親人靠,那……是個啥滋味兒啊……”
直到老爹完全睡去,白雷愣在那撒了遍地月光的屋門內,愣愣地,坐了很久。
那年他不大,才八歲,可從那時候開始,白雷就學會,如何去塵封一段記憶,如何……去守住一個秘密了。
所以,當白雷在巫峽山的斷崖上對着那賢世王在氣急的狀态下,說出自己是孤兒的真相後,他還是有那麽點後悔的。
因為,他以後再也不能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假裝自己是白辰的親兒子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盛怒中的白雷,還是不忘偷偷的瞅了那一臉石化狀的老爹一眼。
白辰被白雷那滾圓的大眼一瞪,渾身一個機靈,石化結束。
“等一等!”白辰明顯有些跟不上這敗類兒子的激進作風了。一手持劍胡亂的與對面拆着招,一面騰出只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他一臉扭曲又掙紮地搖了好幾下,一臉詫異道:“就,就算你小子……半夜紮我腳底板子來過什麽‘滴血驗親’之類的。好,我認栽,問,問題在于……你,你小子這,這披着一頭亂發說自己是個女的,又是毛狀況啊?”
白辰的印象中,可是一從來沒有對白雷提過一個‘女’字的!
難道,這真是傳說中的天性,難道,白雷表面上裝瘋賣傻,實際上,早就無師自通了?!
白雷原本義憤填膺,意氣風發的一張肅臉在對上老爹如此畸形的一副模樣之後,徹底破功了。
他下意識的,帶着一絲絲心虛的眼神,稍稍向後瞟了一眼,餘光正掠到那一角迎風而起的白衣。
白雷把心一狠,硬咽了口唾沫,壯着膽子,鐵咬一口:
“咳咳,看什麽看?!難道要我一個大姑娘在你們面前脫衣服給你們看嘛!”理直,而且氣壯。
衆人當是無語。
那賢世王也不得不承認,他也碰在了這小敗類的釘子上了。
只是那立在白雷身後原本同是一臉怒意的白風,秀顏上,雲破盈光,如霁然中一笑,那暖意,溢滿了全身。
其實就連白雷自己也沒有想過,他一輩子總結了那麽多偷奸耍滑的招式,都不及,他偷師回來的這一招,啧啧,瞧這陣仗,瞧這效果,真是屢試不爽啊……
…… ……
同一時間,崇華山的內院房裏,白霧一臉蒼白外加點慘白的靠在床邊,手中的藥碗一斜,灑了一半藥汁。
他看也未看那藥碗,只一雙驚目盯着臉前的白晴,又重複了一遍:“你說白雷那小子,他,他知道你,你的……”預言,卻又難以言明。
白晴趕緊接過白霧手中的藥,一臉的心疼,這碗藥他可是煎了很久呢。
看了看師兄一臉的愕然,無法,只得坦白道:“就是三年前,你和我不是同去墨玉山莊為六皇子,哦,是為聖上挑鑄址,說起來,是那時候,那個藏劍閣的大小姐……還有個什麽表小姐,就,就盯上師兄你了,我起初沒注意啊,後來你記得不,三師兄奉了師父的命來送劍,就是三師兄看出來的。”
“然後呢?”白霧顯然根本不在意這些過程還有八卦什麽的,腦海中對于那個墨玉山莊的兩位小姐,更是模樣都記不清了。他在意的,從頭到尾就只有……白晴,而已。
“然後啊,師兄你這眼拙的,就,就把我和老三害慘了。你還記得不,那會兒墨大小姐和他們表小姐要邀你去什麽什麽山裏游湖,結果,我記得我遇上個無賴什麽的,被師兄你打的好慘,接着師兄你把那兩個大小姐扔在湖中間就拉着我回來了。再然後,你肯定不知道了,因為你就跟莊主去探鑄址了,結果,我和三師兄在墨玉山莊裏吃了好多好多苦頭……”
白霧看着白晴一臉的無所謂,好似只是在說些蘿蔔青菜那麽簡單,心中不禁有些急了,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向床邊一拉。白晴本在給他盛藥,一下被他弄了個措手不及,藥勺掉到了地上,他纖弱的小身子一下就跌坐在了床沿上。
白晴的長睫毛上上下下,此時此刻,四師兄那棱角分明又茉白的一張臉近在眼前,呼吸間,彼此都能感受的到。
“我問你……為何會露了你的身份?”白霧一字字,輕吐道。
白晴對上了他盈盈的眸子,心中一慌,稍向後移了移身子,側臉又道:
“我,我,我當時,有些氣急了,要是她們幾個,只是欺負我便罷了,她們還總欺負三師兄,還笑他身上有豬圈味兒。這些我都不計較了,她們,居,居然還說師兄你有病,說你是,你是……斷袖,說你好男色!說你,喜歡的是我和白雷這樣的小白臉,幼童?!你說,我,如何不氣,如何不惱?”說着,白晴竟真的一個猛子,就着心中的火氣,直起了身。
“然後呢……”不知怎的,白霧臉上的怒倒緩了幾分,似還帶着點笑意,彎眸又問。
白晴一手掐在腰上,一手猛地伸過頭頂,只聽‘吱溜’一聲,青色發帶緊箍住的長發,一股腦如瀑而下,烏黑及腰,幽幽間,竟還帶着幾縷清香。她面如白玉,膚如凝脂,櫻唇微啓,帶着點嘟嘟的音色:
“我就這樣啊!我說,瞪大你們狗眼看清楚了,我是姑娘!如假包換!”
白霧眼中的笑意猛地一滞,雙眸凝視着散發的她,一晃,竟已多年未見她這般女子的模樣。相視久久,幽瞳中,幾縷近似火光的微亮,躍躍欲出。
白霧幾近難舍的,悄悄的移開了目光,嘴角的笑容又起,繼續重複着剛剛的話:“嗯,再然後呢……”說着,他自己傾身,拿過桌邊的那碗藥,移到嘴邊,仰面喝藥,藥碗正遮住了他那如火的目光。
白晴撲閃這一雙明眸,貝齒微微一露,接着噗出一笑,悄聲在師兄耳邊說道:
“然後啊,連我都吓到了,我那話剛說完,一旁的三師兄二話不說就把頭發上的木枝子給拔了,甩着一頭跟獅子似的亂發,對着那墨家大小姐叫道‘沒錯!老子也是姑娘!’……噗,四師兄啊,笑死我了,當時啊,我記得那兩個墨家的大小姐,盯着三師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咳!咳咳……”白霧一口苦藥蹿進了氣管,嗆得他眼淚直流。“咳咳咳,咳咳!”
白晴一驚,生怕他這一陣劇咳又會将身上的傷口掙開,于是上前輕拍着他的後背,一下,一下的。
白晴俯腰,長發垂落到白霧的臉旁,絲絲分明,那發間的幽香,撲鼻而來。
白晴只覺身子一晃,再回神的時候,已被人緊緊抵在了懷裏。
白霧緩緩閉上眼睛,帶着一臉滿足的笑意,掩面在那密密細細的發絲間,呼吸幾番,才淺淺道:
“以後除了我,不許再讓任何人看到你這幅樣子。更不許,讓人知道你的身份……”
白晴還發着懵,只得在他肩頭點了兩下,似又想到一事,這才呆呆的說道:“三師兄呢?他已經知道了。”
白霧臉上的笑卻是更甚,臉更貼近她的發絲,噙着嘴角那一抹深笑,緩緩道:
“他就算了,那家夥……自己的雌雄,還沒弄明白呢……”
“嗯?”白晴不明。
白霧卻将手下一緊,要她動彈不得,白晴微微一動,他便說:“別動,傷口,疼……”
于是,白晴就軟下身子,索性将腦袋倒在了師兄的頸邊,再無動作……
白霧臉上的笑更濃,似連前時的哪一點茉白也變得明亮了起來。
…… ……
這世上,聰明的人有很多種,有一種,叫腹黑;
這世上,癡情的人有很多種,有一種,叫默愛;
很多時候,決定能否成事的,不是你對她默默愛的程度。
現實就是,還是要看你有多‘黑’……
…… ……
山風如水,随物賦形,起落幾番,終停在一角潔白錦衣之前。
如此純白的,當真是一點‘黑’字都靠不上啊。而如此潔白的,正是崇華一子,白風。
此時在他的心中,正有着難以言語的喜悅之情,這種感覺,就好像,原本很餓,正在發愁要不知如何,結果,天上一個饅頭就砸下來了。這麽說雖然誇張了點,但是,對于白風前時的擔憂來說,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心情一旦好了,就連看着寸草不生的巫峽山,也覺的順眼了幾分;明明是生死一線的關頭,卻也覺得,臉前這個又嚣張又陰險的賢世王,似乎……也沒有那麽厭惡了。
白風凝着臉上的那一抹笑,看着那個擋在自己面前的瘦小的背影,笑深,笑柔,周遭的一切,都為他這一笑,而變得美好……
寧斯就在他的對面,白風那樣的笑,他怎會看不到呢?
被寧斯護在身後的賢王,開始還為白雷的話一愣,這時又瞧見白風這麽一副模樣,即是擺在臺面上的事,便是不言而喻了。
可偏偏,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事,那個一臉大義凜然之色的白雷,卻是肩頭一晃。看到眼前兩個大男人不但不為自己是‘女兒身’的事驚訝的掉出眼珠,居然,死盯着他身後的……
大師兄?!
白雷心中一道急光閃過,頓時明白過來。披頭散發間,一個跳腳,闖入衆人凝在白風臉上的那一道視線之中。好是煞風景的喊了一句:
“尼瑪——!你們別想了!就我是,我大師兄還是貨真價實的純爺們?!你們這群龌龊的東西,肮髒!太肮髒了——!”
這話一出口,不光那臉前的寧斯和賢王,就連立在白雷身後的白風,臉上的柔笑也是登時一抽。
原本幻化出一道桃花漫天的美景,瞬間跌倒了冰洞,一個橫眉怒目,另外三個,默默無言……
“叮——!”
那是兵刃對峙的聲音。
就在衆人分神的空閑裏,一直忙碌着的,就只有白辰這苦逼的一個……
“尼瑪——!那邊四只!打不打,活不活的你們倒是給個話!我這把年紀了,累啊……”
白辰一面掃劍與對面那變成冢衛的‘白孽霜’對峙,正要再對白雷那不孝子罵上兩句,一個縱身間,餘光卻掠到了一物……
巫峽山上,豔陽之下,只見一只渾身散發着朦朦光亮的‘鷹鳥’正展翅于天邊,遙遙,朝着這邊飛來……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看了半天,讓你們糾結了半天,從一開始,閣子就沒打算讓白雷做個有‘自知之明’的女主。
嗯,不過,知道自己是女人,是假;
可對大濕胸的感情,嗯嗯,雷子你再糾結,那也是假不了的啊……(話說,大濕胸乃一世聰明,要是肯學學你們老四,往腹黑的路子上稍稍那麽一偏,啥啥樣的,你弄不到手哇!!!)
抱頭,閣子蹿,這是乖乖的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