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牆裏牆外,父子情深

朝廷有個變态的官醫曾經做過這麽個無聊的調查。經調查的數據顯示,撞牆的死亡率是五成,上吊的死亡率是七成,即便是這世上最毒的鶴頂紅,其服用後的死亡率也是九成九,總而言之,想死也未必是件容易事。

在田紫荇昏迷後的第三個時辰裏,白辰把她所在的廂房裏但凡是能看得見的利器,什麽剪子刀子墜子鈎子,甚至連一根繡花針都沒敢留下。

說實話,白辰原本是想再塞塊布頭在田紫荇嘴裏的,目的是要防止她咬舌自盡。

只不過這麽‘驚世駭俗’的舉動還是被在場的白雨一行人給攔下來了。

白辰蒼白的老臉上綴滿了點點汗珠,手腳哆嗦個不停。似又猛地記起一事,于是趕緊回頭探去,接着,目光就停在了那不遠處的白雷的身上。

無論多少次回眸,但見白雷那一副模樣,白辰都會覺得一口腥甜的血湧到了嗓子口,嘴一張,就要吐他個半盆啊。

“尼瑪——!還不趕緊把臉洗了去?”

白雷用指甲摳了摳臉上的血渣渣,撅着嘴,嘟嘟道:“都什麽亂七八糟的,也,也沒個人給咱說說這是咋回事兒……弄,弄俺丈二和尚的。”

白辰頓時翻了個白眼。

說啥,能說啥?!說床上躺的這姑娘是你小姨?說你這失散多年的小姨頭次見,就是被你活活吓暈的?說你親爹娘有找落了,說你其實是……

“尼瑪——!!天雷滾滾哇!”想着想着,白辰忍不住的爆了一頭的青筋,激動的直想掀桌。

“好啦,臭……狗兒爹,至于麽?”白雷掏了掏被震的耳朵,撇着嘴,袖子一甩,轉身便向門外走。邊走,口中還在咕哝,“不就點血麽,當初,不曉得誰說……男子漢就是要流血流汗的才有味道?啧啧啧……轉臉就不認了。”

将走到門口時,白雷猛又回了下頭,垂目和那門旁的大師兄悄悄地道了句:“那啥,師兄,俺去洗,洗把臉啊……”

白風微點了點頭,臉上,從始至終都無顯露過一絲的嫌棄。甚至,看着白雷背影的那目光,居然,好似,還有……那麽點兒不舍?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屋子的人,出了個昏迷不了解狀況的,老老少少,人人都在心裏替白風這大好青年捏了把汗啊!

此情此景,此等反應,這白風,怎‘處變不驚’二字可喻啊?!

直到白雷那搖搖擺擺的身子消失在門外,白辰這才紅着眼眶,顫抖着兩片薄唇,對身旁的白雨顫顫道:

“二,二丫……你,你說,我,我會不會被殺頭?”別說人家老爹是暴君還是昏君了,給自己閨女整成這樣,便是百年難遇的賢君,恐怕,也會暴走的吧?

白雨只是淡淡的回看着他,轉目,又凝視了會兒床上面色慘白且昏迷中的田紫荇,眸光微暗,卻是未吐一字。

從一開始就圍在床邊的除了白辰白雨,還有賢王府內的男女老少三人,思绫在來時已聽寧斯将事情說了個大概,她心中,對于白辰的擔心自然是占據了最大的成分。可賢王那個嘴毒的,卻就沒那麽安分了,抿着一抹邪笑,對着白辰道:

“殺頭?呵……要是能賜你個此等痛快的,那還真算你賺到了。”

話至此,不止白辰,一旁除了寧斯在外的幾個人,面上都是一黑。

思绫眼中的焦急當是最盛,暗自尋思了一陣,終忍不住的問了句:“白辰,她,她若是個女子,這麽些年來,為何你一直未說明,一直……都将她當做兒子來養呢?”

思绫這話一出,似乎變成了一個話題的開端,緊接着就聽那一旁的賢王說道:“是啊,你混就混了吧!你就沒想過你這麽随性,不負責任的折騰一番,将來人家親生的父母若來尋了,你要如何賠給人家個閨女啊?”

寧斯起初一直未開口,衆人說到了這裏,倒是連他也按耐不住了。緩緩,才開口道:“從我初識白雷到現在,如若我沒猜錯的話……似乎,連他自己也對自己的女兒身,模棱兩可,拿不定主意似的。你一直這樣騙她,一騙又是這麽多年,你就沒想過,将來……她,或許會恨你嗎?”

字字如槍,句句如劍。

白辰平日裏總是一副張揚跋扈不可一世的樣子,可此時此刻,即便自戀、自私、自傲如他,面對着病榻上那一臉蒼白,似乎還在噩夢中掙紮的田紫荇,一時間,卻也真的說不出什麽話來。

一肚子的悔,一肚子的怨,卻是,說不出,更……道不明啊。

也不知這樣的對峙與靜默又持續了多久,似乎,是當衆人都忘了這屋內還有‘白雨’這麽一號人的時候。突然,她那恬淡如泉的聲音,徐徐傳來;

“師叔,是從墳地裏将我這師弟撿回來的……”

白雨淡淡的說着,衆人循聲看去,原來就在衆人剛剛失神的那一會兒,白雨已兀自擰了方濕帕走到了床邊,輕柔的擦拭着床上那額汗滿布的一張臉,臉擦淨了,又用纖指理着那黏在額邊的濕發,許久,寒眸微側,又道:

“我師叔那年只有十七歲,說起來,卻也比現在的白雷,大不了多少。師祖當年,對師叔說過這麽一段話,這孩子如果女娃,就交給山下的村婦去養。所以這麽多年來,整個崇華山上,除了我師叔,沒有一人知道白雷的女兒身。”

她那淡淡的話語,零落叮當的好似春雨落面一般,緩緩地,确也滴落在了白辰的心頭。他不禁怔了神色,呆呆的目光,看着床邊的白雨。

“師叔那年還是青澀的年紀,卻做了爹。一個人,明知道不是自己的親骨肉,他卻從來沒有動過抛棄她的念頭。從包袱那麽大小一個奶娃娃,養成了現在這麽大,只有,師叔一個人。我那三師弟白雷,是喝百家奶長大的,說的不好聽些,下山村路裏年紀差不多的婦人們,都是喂過雷子幾口的。那些,都是我師叔一天天,一月月,背着雷子去求來的……”

“嗯……你們只看到白雷是如何邋遢,如何醜陋的一面。可是,你們看到了他的多少呢?白雷,真的是個很勤奮,是比你們所有人……都更加努力活着的人。”說着,白雨的鳳眸淺淺移到了那床邊最近處的賢王的身上。寒眸低語道:“白雷是個很努力生活的人,六歲進山,七歲獨居,上梁下房,整個崇華沒有他沒做過的雜工。或許,是你們看不起的東西吧,可,你們且去想想,那樣的年紀裏,你們又在做些什麽。為了活人而努力的這份沖勁兒,不是比追憶着已死去之人的那份悲恸,更加值得麽……”

“你……”

賢王自然聽出了她話外的意思,可還不待他那雙威嚴的怒目對上,白雨的鳳眸已不着痕跡的游回了田紫荇的臉上。

梨木塌上,那原本緊閉的一雙眸子,長長的睫毛,微微促動了幾下。

白雨的臉上,微凝起一笑,手中的那方帕子,也緩緩收了回來,落在了床邊。最後,淺嘆了口氣,又道:

“對于一個女娃來說,有着一個沒有血緣關系卻貼身養大自己的年輕爹爹,不說穿她的身份,終究,是對誰更好一些呢?”

白雨說完,床邊不遠處的白辰的臉上,從初時的驚訝,緩緩變作了悲涼,接着,一雙老眼裏,紅紅的凝上了一層水霧。雙手一緊,垂目間,長嘆一口老氣。

白辰的身旁,沉默許久的思绫,粉頰之上也泛了一道驚色,她驚目所對的不是身旁的白辰,而是,那正坐在床邊一副笑得風輕雲淡的傾國容顏。

思绫看着她,心裏,卻閃過了一道異樣的念頭。她是青樓出身的,什麽樣的人沒有遇過啊,可眼前的這個白雨,明明是比自己還要少上許多年歲的,可那樣一雙深邃的眸子,卻是,連自己都無法看透的……

白雨緩緩收回了目光,還未看到那床上的一雙閉眸,誰料,握着濕帕的手一緊,正被人握在了手中。

田紫荇緩緩睜開了雙眸,不知何時,那裏面早已是噙滿的淚水,只是她擡手握住白雨的那輕微的一動,淚水四溢而下。

許久,那直視着天頂的淚眸微微閉了一下,緩緩道:

“是我,全部……全部都是我,我的錯……我知道的,一直知道的,無論那孩子變成何樣,都是我的錯。其,其實,又如何呢?她還活着,于我來說……已是最大的幸福了呀。嗚嗚嗚……”

緊握着白雨的那只手,力氣愈重。白雨輕輕的附上了自己的另只手,緩拍着她那緊力的手背,淡淡道:“所有人,也都會知道的……這些年來,你……所受得苦。”

只是短短幾字,田紫荇緊緊揪起的一顆心,似乎終于找到了可以休憩的角落,奔流不停的淚水,似是在做最後的……決堤。

…………

…………

‘嘎’一聲,白風從外面輕輕合上了房門,

擡頭看看高挂在正上的豔陽,金光燦燦的,正是暖日映身,接着深深吸入一氣,淺步繞到了廂房的後路上。白風穿過了一條小小的巷子,剛一轉角,就看見了那蹲在廂房微啓的窗戶下的一抹土灰的身影。

也不知是因為白風的腳步太輕,還是因為那偷聽的白雷太過入神了,直到他走進了白雷的身旁,甚至繞道了她的面前,白雷那半躬下的身子始終都未動一下。

白風俯下身,這才看到,白雷一臉的淚水,确也比那屋內的田紫荇好不了多少,白雷似乎忍得很辛苦很辛苦,為了不發出聲音,他把半個小胳膊都咬在了嘴裏,露在牙齒邊的皮肉紅得吓人。盡管是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忍耐了,可他的全身,還是在顫抖。

白風輕輕的拿過他那只咬在嘴裏的細腕,緩緩嘆了口氣出來。細眸中,更多的,卻是心疼。

白雷一怔,淚眸中終于看清了眼前師兄的那張面孔,提氣一抽,身子一倒就撲進了那潔白和熟悉的白袍裏。

牙齒切切的摩挲着,淚水,卻從未減少絲毫。

那短短的一句,卻是她用了很久的力氣,才吐出的:

“師兄,到,到此為止了……狗,狗兒爹,再,再也不能繼續,做,做我的狗兒爹了……”

那被咬的露了血色的一只手緩緩附在自己胸前心口的位置,緊緊按住。

那是,十五年來相連的血脈啊,可是,謊話終會有說破的一天。

當這一天來了。原來,多年以來那一副沒心沒肺、寡情薄意的樣子,都不過是做戲而已。

往昔的回憶歷歷在目,現實又像一把刀,剜着她的心,一刀,一刀……

白風垂目看着胸前的白雷,手,緩緩附在了她的肩頭。

目光掠去,正看到院子裏的一汪綠水,映柳含春,又讓他想到了那一年。崇華山上,師叔提着小小的一只白雷,一把,就将他丢到了結着薄冰的湖上。

那時的白雷顫抖着身子,在冰湖裏掙紮,呼喊。

可當他欲起身去救時,師叔卻緊緊按住了他的胳膊。

那時的師叔,看都未看身後的冰湖和白雷,只是一雙隐忍至極的眸子微微泛了淡紅,巨力握着白風的臂彎,狠咬着下唇對他說道:

“起、起碼要讓他學會一樣……保命的啊。将來有天,我若護不了他,逃,也要讓他逃得出去啊……”

“這個……笨兒子啊……”

…………

…………

細眸再回,只隐隐聽得,那胸前的淚人兒,顫抖着聲音,一遍一遍的喚道:

“老爹,臭老爹,俺,俺地狗兒爹啊……”

作者有話要說: 已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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