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妾思蝕骨,君思何如

白雷從沒有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喝水要用抿的,笑要閉着嘴的,看人要眯着眼的,走路要并着腿的。

沒錯,這不是‘男扮女裝’,這是要造孽啊!

“啊啊啊啊啊————!”白雷瘋狂了吼了一嗓子,兩條腿一劈,索性将栓在膝上的紅繩掙了個四分五裂:

“去你丫的小碎步!爺要是用這步子上個茅房,豈不半路就叫泡尿憋死了?!”

此言一出,正是驚世駭俗,直教聞着傷心,見者更是想流淚啊。

距離白雷最近的一個,是她小姨媽田紫荇,瞧着她那副皺眉擠眼的模樣,一面是痛心疾首一面又是不知所措。站在田紫荇身後的,是一臉淡顏的白雨,她只微微聳了聳唇角卻也未多言,似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接着,靜坐在那堂後的,便是打從一開始就繃直了身子攢了一身大汗的白辰,白辰摸了一把臉上的汗,倒也看不清他那一臉的水跡是汗還是淚了。

從白雷這一個尥蹶子開始,屋子裏沉靜了大半晌,直到門外的下人通傳了一聲,接着,賢世王和思绫,還有寧斯三人前後走進了正堂。

賢王一行人在屋子老遠外就聽到了白雷的喊聲,于是,剛一進門心直口快的思绫就忍不住了。

“哎哎!白辰啊!何必讓雷子受這苦,女孩怎的?女孩生來吃得苦還少嗎?依我說,天下女子也不都是千篇一律的,我思绫便是這天下的獨一味啊!別學那些老套的了,該是什麽性子,該是什麽樣子,自己開心就好,何必強求?”

思绫這話一出,堂裏除了白雷之外的幾個人臉上都是瞬間一黑。

白雷見有人如此合自己心意,臉上前時的怒意頓消,甩着三兩步大外八颠颠兒的就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朝他的偶像思绫樂呵呵道:

“還是思绫姐姐明白事理啊,瞧瞧,說得多好!”

思绫見白雷一副乖巧的樣子立在自己面前,忍不住的就拿手摸了摸他那細嫩的小臉蛋,一面又道:

“這白雷,我怎的看着,比上次見他,更家水嫩了呢。還學什麽,這不就是個活生生的姑娘嗎?”

她這話再出,對面堂上的幾個,臉上的黑色又厚重了幾分。

‘尼瑪?剛剛他朝你奔過去那幾步,比山上的土匪還土匪比街上的二溜子還二溜子啊!你是瞎了眼了嗎?!’白辰心裏一陣吐槽。

田紫荇也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對着那思绫身旁的賢王和寧斯說道:“咳,咳咳。我說賢王啊,你是否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這雷子的父母是……”

思绫聽到這話,果真一臉疑問的側了側頭,看向賢王。賢王看看那白雷,接着無奈的嘆出一口氣。他身旁的寧斯倒是上前一步,悄悄的附在思绫的耳旁,幾不可聞的,道出了幾字。

“嘶————————!”只聽一道深深,深深的吸氣,響徹過正堂的每一個角落。

當思绫以一副‘打死我也不信’的表情質疑的看向白辰時,白辰卻給了他一個‘十分凄慘’兼‘十分沉重’的點頭,然後,當思绫那糾結的目光再轉回來時,當中,已是另一番味道。

她那輕撫在白雷臉上的小手,緩緩轉到了他的肩頭,輕輕的拍了兩下。一臉嚴肅的說道:

“雷子,你一個女娃就要有個女娃的樣子啊!思,思绫姐,回去……給,給你挑兩套合你身的衣服,你放心,姐姐一定給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啊!那個什麽,禮儀啊姿勢啊,你可要好好學啊!”

說罷,思绫匆匆給白辰告了別,又回頭,抛給白雷一個‘你能行’的眼神,接着,就這樣消失在風中了。

“啥?啥,啥啥啊這都!剛剛,她還……”白雷嘗透了被同盟戰友瞬間就抛棄了的滋味,如此巨大的心情落差還沒來得及調節,就在此時,一旁的賢王又給他來了一句:

“還有個事,來給你們說一句,白風進京的事,聖上已經知道了,剛來人喚他面聖去了,今日,我想他是不會回來了。”

白雷一聽,擡眼看了賢王一會兒,也不知怎的,心中莫名的沉了一下。轉垂下頭時,面上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已演繹到了極致。

白辰聽聞此,倒是笑着擠出一句:“就為了傳這麽一句話,竟讓咱們唐朝響當當的賢世王爺親自前來,我們……真真是有些受寵若驚了啊。”

賢王未怒,只回他淡淡一笑,又道:“這話未免遠了些,我和白雷的關系,你,當是心裏最清楚的。當然,我來還有一事,便是關于之前與你商議過的,關于針治內人……”

賢王未再把話說下去,點到此,想是那白辰心中當已是明了。

白辰果真點了點頭,接着道:“五日,你再給我五日的時間,待我看着我兒,不,我閨女這事兒結了,定當履行承諾,怎的,莫不是王爺信不過在下?”

“白公子之名江湖傳譽,我怎會信不過你?好,那就五日後再議。”賢王此話一出,一旁的寧斯欲再說些什麽,卻被賢王阻了下來。未再多言,賢王寧斯二人便退出了正堂。

臨走時,寧斯的眼幾度回首盯着堂中那一臉沮喪的白雷,只可惜,那時的白雷只顧暗自哀怨,他那幾目,始終都未再對上。

堂內再次只剩了白辰白雨,紫荇白雷四人,白辰看出白雷一副苦瓜的模樣,于是默不作聲的要過田紫荇身上的那塊‘美人淚’,拿到白雷的面前晃了晃,接着道:“娃兒啊,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

當那鮮紅的寶石映進白雷雙眸中的一瞬間,黑暗被點亮,果真引得白雷一個精神兒的哆嗦。

白辰見奏效了,趕緊朝着田紫荇和白雨一陣點下巴示意。

可白雨卻是面上躊躇了一會兒,接着,緩緩對一旁的田紫荇說道:

“田姑娘,以我之見,那思绫說的雖過了些,卻也不是全無道理。這世上的姑娘有千百種,或許真的不是我們教的不好,或者白雷學的不對,而是,未找到适合她的。不如……”

田紫荇一雙千分認同又萬分期待的目光看着白雨,接着,白雨又道:“我們死教,與他那死讀書的書呆子有何區別?真正的大文人,随物賦形,所想所做無不是來自與現實與生活。不如,我們帶雷子去看,去看人群中各式的女子,不同的女子,或許……可以啓發到她,啓發到我們也說不定。”

白雨這話一出,白辰登時一怔,正要開口附和兩句,不料一旁的田紫荇快了他一步,一把就緊握住了那白雨的雙手,眨巴這一雙憧憬的大眼,獅子狗似的點着腦袋,顫着說了十幾個‘嗯嗯嗯’。

白辰被她這激動的神情一晃,倒是無話了。只遙遙看着那一臉淡笑的白雨,緩緩,攀上一個彎彎的弧度,在他的唇角。

…………

…………

京城的集市上,人群密集,确也和他們最初所料一般。可不同的是,這京城的女子不同于江南水岸,如此人群繁雜的地方上出沒的,大都是些出了嫁的和鄉下的農婦。沒出閣的大小姐,這樣的集市上,是很少能見到的。

反正都是女人,出嫁沒出嫁的,其實本質上沒有太大差別的。索性,田紫荇就拉着白雷就地取材的一個個分析了起來。

“瞧,瞧瞧,雷子。前面的那個姑娘,她走路的時候就是那樣,就是袖子微微在身後擺動,屁股呢,要輕輕的搖擺起來,哎,就是那樣,對了,一搖,一擺……再一搖,一擺。”

“哎媽呀!好家夥,這姑娘家裏肯定是養蛇的,她是全身沒骨頭嗎,我咋覺得她随時就倒在地上變一坨了呢!”

“…………”

“雷子,快來,快來,看見那個剛從巷子裏出來的,那個粉衣的姑娘了嗎?瞧瞧她的手,都是縮在袖子裏捏着袖角的,哎,對對,你瞧!這樣會顯得含蓄許多啊。”

“小姨,剛剛她進了巷子,我瞅見她背着身兒摳了半天的鼻屎,還蹭了牆上,許是剛才弄了一手牆灰,手,還黑着呢吧!”

“…………”

“哎喲雷子!快來看快來看,這才叫真女人啊!瞧瞧這俏顏的小娘子,啧啧,別看她成了親,你瞧她身旁那個個子矮賣燒餅的男子了嗎?瞧她給那男人擦汗時候的樣子,風情萬種,深情脈脈,這樣的,正是賢妻的典範,女人中的精品啊!學着點啊!”

“小姨。”

“嗯?很感人吧?”

“不是。你沒聽說過有個賣燒餅的矮子取了個漂亮老婆後來老婆出了牆還把他毒死的故事嗎?你瞧那姑娘給他男人擦完汗眼兒往哪瞅,正好是對街的店的‘西門’。啧啧,燒餅、矮子、美人、西門,全中!小姨,很遺憾,但這故事真是個悲劇。”

“…………”(嗚,嗚嗚……)

…………

田紫荇這邊的‘女子整改課程’明顯沒有想象中那麽順利啊!

而走在她們前方一直悠哉悠哉的白辰和白雨這兩人,明顯,也有點兒跑題了……

今天這群人來的目的是要‘相女人’,要說他們倆跑題還真是擡舉了,确切的說吧,白辰那厮一路走過來,也不知哪根神經差了道,就變成‘相男人’了。

“二丫啊,看看,看見沒?還是京城的好苗子多啊!瞧那邊那個白衣服的,畫扇那麽一開,哎喲,還真有那麽點文人小白面的意思。”

白雨皮肉不驚的嗤出一笑:“風這麽大的天,還要開個扇子,也不怕風把那扇子吹跑了去。”

“……”白風用手拭了拭額上的汗滴,又道:“額,我算發現了。你身上的女人氣兒白雷是一點沒學到,倒是吐槽,他把你學了個徹頭徹尾兒。那……你再看那邊那個,如何?三尺長劍,束發英姿,深藍長袍,這模樣,能及上你大師兄個三四成了呢,不錯啊!好個少年才俊武林豪傑啊!瞧這身打扮,應該是……是……”

“松程派。”

“哦,對對,我多年不在江湖走動,有些生疏了,是是,松程派啊!他們在武林上那也是數得上的啊!不錯。哎哎!快看,二丫,那,那人朝你看過來了。這,這火辣辣的目光喲。艾瑪!這小夥子夠直白的啊!哎哎?二丫,他,他咋朝着你走過來了,哎喲喲,這緣分啊!擋都擋不……”

白辰這邊話串子還沒羅羅完,人家那邊松程派的英俊小少年已經走過來了,利落的幾步,正停在那白雨的面前,不待白辰再開口,他人卻自行一拜,說道:

“白雨姑娘,好久不見……”

原來是……認識的?

白雨仍是一臉的淡顏,只抱拳回道:“是,許久不見了,松公子。”

白辰不傻,這多年情場老手可不是白當的,一眼就看出了那姓松的小子對白雨有意思啊,臉上露出一抹邪笑,接着随口說了句:“二丫,那啥,我去前頭看看,你們聊哈,你們聊。”

還不待白雨和那松程弟子回話,白辰一陣煙似的就跑了個無影。

遠處巷子旁,白辰賊笑的一張臉緩緩露了出來,悄悄的盯着這一雙人。

說實在的,以白雨現在的年齡,在這皇朝來說,絕對算得上是大齡女子了,可這麽多年了,都快急死他那個師弟白聞律了,可偏偏,這麽好的姑娘,就是一直沒個着落。

白雨的心思,白辰是知道那麽一些些的,可知道,不代表就要讓人看出他知道。某些事上,白辰寧願選擇裝傻充愣,其實許多事情,之所以選擇裝傻,或許,是因為他自己也不夠明白吧……

白辰走了會兒神的功夫,再回眸的時候,兩眼一愣。神馬情況?不是男羞女澀的場面嗎?怎,怎麽就進展到手拉着手了。

白辰怕是自己花了眼,趕緊搖了搖頭,再次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姓松的小子強抓住了白雨的手腕,剛剛白辰還覺得那小子的臉還算得上是清秀非常,此時卻不知為何事漲成了绛紅色,一副怒容,直對着白雨。

“混小子!”白辰罵了一句,擄着袖子就沖了出來,人剛走了沒兩步,只見那白雨握着花雨劍的手反轉着這麽一打,正拍在了那松程派小子的賊手上。

想是這白雨力道不小,瞬間就給那小子的手腕排上了一道黑紅。接着,白雨轉身,風輕雲淡的,提劍于手,青絲飛揚,翩翩而去。

“白雨——!”那男子在身後似是不罷休的喊了一嗓。

可白雨的面上從頭到尾都未為他有過一絲絲的動容,甚至是被他強行的握住了手腕,她都未有一絲的怒意浮現于臉上。

或許,這就是最最傷人的吧。不及心,非寡情,正是無情啊。

“走吧。”白雨再走到白辰面前的時候,只淡淡吐了這麽兩字。

白辰神還沒回過來,剛轉過身,就感覺到一只手在他的後背蹭了一下。随着那觸覺回頭一看,竟是白雨将自己的手來回蹭着白辰後背的衣服。

而那只手,正是剛剛被旁人‘輕薄’了的那一支。

“你……”白辰正要開口,白雨卻快他一步堵住了他,說道:“不用嫌髒,回去我給你洗淨。”

白辰聞言,肩膀一垮,呲牙抿出個無奈的笑。

兩人繼續走在人群熙攘的大街,叫賣聲好似漸漸遠去了,行至深巷,一個酒館裏傳出一首悠揚的‘送君別’,琵琶音色清脆而流暢,聲聲扣人心弦。

就這樣又走了很久,白雨在白辰的身後低低的問了一句:“我總是想問,你走了這一年……從那晚,到現在,整整一年的時間,師兄說,你是為了替雷子去尋巫絕石,但……我一直在想,會不會是一年前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所以,你才會走……逃到那麽遠,那麽深的地方。”

白辰一怔,腳下的步子慢了兩拍,接着,又調回了前步,方又道:“若不是為了雷子,我,我會玩兒命的跑到懸崖下面去嘛?!我,我又不是瘋子……”白辰如是說着,眼,卻又虛晃的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就是不敢看身後的白雨。

“師叔……”

“幹,幹嘛?”嘴角微微嘟起,又像是怕,又像是氣。

“我二十歲了……”

“是呀,你個老丫頭。”繼續看遠處。

“師叔,我早上看着鏡子裏,挑出了一根白發……”淡淡的,彎出了一抹淺笑。好似是在開心。

白辰一愣,猛地回過頭來,臉色微怒道:“所以啊!你倒是趕緊嫁啊!我那師弟老老實實一輩子,連個女人都沒碰過,他一心一意全撲在你這閨女身上了。你爹啊,你沒看到,大半頭的白發都藏在下面呢。所以,白風,哦不對!白風那小子是不行了,你,你的條件……江湖上多少人搶着要呢,你說你,非拖到白頭了不行。”

“嗯,是老姑娘了,可能,再過兩年,就真的沒人要了呢。”

“你,你別吓師叔啊!你瞧瞧這大街上,你還不明白嗎?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這,這皇朝疆土上,兩條腿的好男人那是一眼看去就一大群啊。只要你一句話,師叔給你爬牆偷去,挖坑摳去,咋着也能給你找到個能托付的好人家啊!”

白雨不再說話,臉上依舊凝着那淡淡的一笑,回看着那一臉焦急的白辰。

許是白辰被她那清澈的眸子盯了太久,有些退了,接着嘆出一口氣,又轉回了頭來。

身後樓子裏傳來的琵琶聲漸漸遠了,依稀,還是能聽到那唱曲兒的姑娘零星的幾個曲詞:

‘君別後,無所依,雲雲成單,月月成缺;妾思君蝕骨,君思妾何如?’

白雨默默的跟在身後,許久的靜默,淺淺又道:

“你,又不願走進我的人生,又想幹涉我的人生,師叔啊,這世上……沒有那麽美的事兒呢。”

…………

…………

皇城苑內,深宮高牆。

金龍盤柱,龍顏盛怒。

“噹!”一聲,書案上的一塊青岩龍娫墨被一袖拂到了地上。

硯碎墨灑,幾滴黑色,瞬間就将那鋪展在地上的一角白衣綻上了幾朵墨花。

龍顏大怒,虧得這朝堂內官員都已退下,只剩了皇上和白風二人。

威嚴的高聲又起,回蕩于朝堂之內:“白風!你,你,當朕真的舍不得你,什麽都依着你。你傷了朕龍體在前,你,你公然拒婚在後,居然還敢大搖大擺進我皇城的地界兒!你,你真當我治不了你了是吧?”

“…………”

白風淡淡的眉目下,垂眸靜待,他跪在堂下,雙手緊握在腿間。他手上的傷口已經上了藥,且結了疤,只是那久毒未清的黑紫色,依舊微微泛在那裏。每緊握一下,那裏傳來的疼痛,都會連接着他的心。

不只是痛,還有,他期盼已經的東西,也在那裏面……

“朕,朕今兒就……”

“報——!”堂外傳來一聲高呼。

宋帝聞聲一怔,接着朝門外的人喚了一聲:“不是說了勿擾,什麽事都等晚些時候再說!”

“回禀聖上,是,是探子報來的,聖上說,此消息要第一時間回禀。”

“到底何事?”

門外那人,哆哆嗦嗦的吐出幾字:

“聖,聖上。終,終于有那孩子,是,是龍脈的消息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已捉蟲……艾瑪,好多蟲,辛苦前面看過的娃子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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