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夢醒
“是不是你們幾個都看到芳庭院的四娘子站在屋裏,還對你們笑了?”柳媽媽再次問道。
“是。”幾個丫鬟齊聲回答,英玉接着說:“我們原是得了齊媽媽的吩咐,要去收拾屋裏要燒點的東西,卻不料剛進屋裏,便看到四娘子站在梳妝臺前……笑了,我們吓得直接跑過來跟夫人禀報了。”
丫鬟娓娓道來,沈氏微微變了臉色,袖子底下的手将絹帕緊緊攥着,難道這個小賤人沒死?這怎麽可能?這不可能!莫太醫醫術高超,難道連是生是死都會診錯?
齊媽媽是庫房管事,柳媽媽是知道的,她臉色一沉心念一聲不妙:“夫人,只怕是鬧鬼了,咱找個道士去看看吧。”她在沈氏耳邊低聲說道。
柳媽媽也是誠心信佛之人,像這種詐屍之事,她認為是故去的人心有不甘,所以不肯離去,必定要找個人将她驅離,否則家将無寧日。
“好,就依你,去吩咐下去,順便告訴老爺,我倒要看看,這芳庭院還要折騰出什麽幺蛾子。”沈氏心神氣定,活的時候沒能掀起什麽浪花來,死了又有何懼,不管是不是詐屍,去看看便知。
一群丫鬟簇擁着她往院外走。
陳滿芝端坐在桌子前,盯着手裏的茶蠱沉思,她覺得這個夢太過于真實,半夢半醒讓她背後生涼,這種寒意伴着手心的溫度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經,她慌亂了。
“夫人,您慢些。”外頭有聲音響起,周媽媽身子一震,臉色驟變,想到了早上那四個婆子說的事,現在娘子還活着,這事沈氏要怎麽算?
陳滿芝聽見那一陣陣淩亂又繁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多時,門從外被摔得哐當一聲響,一群人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為首的一個婦人,三十三上下的年紀,面若桃花,姣麗蠱媚,打扮的甚是貴氣,暗紅鑲邊藍紫縷金花草紋樣緞面對襟褙子,白色交領中衣,墨綠五彩印花馬面裙,挽着如意元寶鬓,頭上插着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鬓上別着一朵大珠花,身材凹凸有致,看上去保養得相當的好。
沈氏身後跟着兩個仆婦和四個穿戴整齊的丫鬟,陳滿芝愣了片刻,而後微揚起嘴角,淡淡一笑。
與此同時,沈氏同樣也在審視着陳滿芝,只見這個小賤人坐在杌子上,正微笑着端着茶杯慢悠悠的打量着自己,一雙眼清眸流盼,一張嘴唇紅齒白,刻意打扮過的那張臉分外豔麗妖嬈,在她看來猶如嬰粟花一般致命。
沈氏瞠目,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想過她會死而複生,她們沒有說謊,她沒有死!這個賤人沒有死!她胸口悶着氣,手死死的緊攥着,指甲刺進手心連痛都忘了,她沒有死,那她的瑤姐兒怎麽辦?延恩伯府那親事還算不算?她絕對不允許這個賤人壞了她的事!
跟在沈氏身後的那些人,她們縮着身子瞪大着眼怔視着眼前的人,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給夫人請安。”周媽媽立刻從陳滿芝身後繞着到沈氏跟前施禮,笑道:“四娘子剛剛醒,多有驚擾,望夫人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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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瞥了周媽媽一眼沒有說話,她稅利的雙眸直視着陳滿芝不曾離開片刻,眼裏散發的寒氣似乎要将那人的魂魄冰凍,她走上前在陳滿芝對面坐下,身後的丫鬟上立刻圍了上來。
她斂了臉色,稍整片刻又恢複往常的神情,揚着眉梢淡淡的問道:“道士來了沒有?”
“剛已吩咐翠綠去叫了,應該很快便到。”齊媽媽一邊給她斟茶一邊回道。
“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妖魔 鬼 怪在作祟。”沈氏嗤之以鼻,視線卻一直落在陳滿芝身上,“周媽媽,你平日裏是跟四娘最親近,你來問問她什麽才放過四娘,好歹也是延恩伯府的兒媳婦,可不要被一些鬼怪糟蹋了身子。”
沈氏眼下之意就是四娘子鬼魂附體。
陳滿芝身子沒有來由的一個激靈,汗毛林立,或許這個夢就像沈氏說的那樣,而她就是那個鬼魂。
周媽媽弓着身子低聲道:“夫人,娘子沒事呢,是活的,您不信摸摸看,身子是熱的呢。”她說着聲音越撥越高,神情愉悅,“我就說娘子命大,怎麽可能就去了呢。”
沈氏掃了她一眼,這個賤婢,滿面笑容,連眉稍都都帶着喜悅。
“住口,莫太醫都已親自診脈,哪裏容得你胡言亂語,你這是在質疑莫太醫的醫術?”啪的一聲,沈氏一巴掌打在了桌子上,震得茶具叮叮作響。
周媽媽心裏咯噔一下,一時失态忘了自己的處境,她噗通一聲立刻跪在地上,“夫人,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丫鬟們低着頭斂聲屏氣,一時間屋裏氣氛凝滞,落針可聞,沈氏的勃然大怒加重了暮色帶來的寒意,好半響,她又恢複了往日的神情,撫着桌子噗嗤一笑,“不管你是哪裏的鬼,今晚我都要請了出去,陳府可不是随便什麽晦氣的東西都能進來。”
陳滿芝看着沈氏,這個女人眼眸中,有抗拒,有憤怒,有厭惡,全身都對她充滿着敵意,這種敵意,就像她對朱幕青那樣。
朱幕青是她法律上的配偶,他是個藥商,跟她醫院有些生意上的來往,兩人結婚多年,正計劃着要生個孩子。
“好啊。”她放下手中的茶蠱悠悠的開了口,她的聲音沙啞略顯幹澀,但卻似驚濤駭浪波濤洶湧。
沈氏瞬時面如死灰,感覺好似從暖春入了凜冬,涼意從腳底順着脊梁骨遍布全身,這個聲音她如此熟悉!
林繡媛,沈氏一輩子都不想想起的人,但是現在她滿目的浮華只剩下林氏的身影,為什麽長得像連說話也這麽像,她的身子像是被人抽了精髓般無力,哆嗦道:“你……是誰?”
“夫人。”柳媽媽輕輕推了一把失神的沈氏,她不能讓她這個時候失态,“她是四娘子。”
沈氏咽了口水回過神,扶着柳媽媽的手緩緩站起來,她很驚慌:“你……你能說話了?”
陳滿芝擱下手裏的茶蠱,也站起身,兩人視線對視。
“是啊,我能說話了。”她淡淡說道。
沈氏踉跄,後退幾步撞倒在柳媽媽身上,身後的丫鬟直驚呼着喊着“夫人”,擁簇而上。
沈氏心口上懸着的那塊石頭,在那小賤人開口的那一刻,重重的壓了下來,她的心“啪嗒”一聲,碎了,碎滿了她整個胸腔!這個賤人,醒了,不傻了,能說話了,那麽她這些天的努力都化作腐水付之東流嗎?
“母親。”屋外傳來一聲叫喊,聲音有些喘,像是迫不及待的樣子。
“快,叫……叫三娘別進來。”沈氏臉色蒼白,她顫抖的指着門口,吩咐一邊的丫鬟,這個髒地方,她不想她的三娘沾了晦氣,她轉目對着周媽媽怒道: “還不給我起來,你跪在這裏是想給外人看嗎?”
周媽媽怔了片刻,應聲而起,搖搖晃晃的站到了陳滿芝身後。
剛說完,一陣風被帶了進來,沈氏轉頭一看,陳仲海身後跟着三娘,還有一個年紀四十上下的男子,那男子肩膀上挂着一個箱子,一副大夫的模樣,三人走進屋內,一時間屋裏擠滿了人。
沈氏一愣,道士呢?為什麽帶個大夫來?
“老爺。”沈氏秀眉微蹙眼眸微轉,掩唇而泣上前哽咽道:“妾身……”
陳仲海面色微沉擺了手,示意沈不要出聲,而後轉頭對後面的男子說道:“勞煩錢大夫給看看。”
方才丫鬟已經告訴陳仲海事因,他死死的盯着陳滿芝沉思,這孩子沒死那延恩伯府的事估計成不了,倘若伯府以為陳府騙婚追究這事要如何處理,想到伯府,他的心情就帶了幾分煩燥。
“謝陳大人信得過在下。”男子弓身施禮,走到陣滿芝面前,道:“請娘子伸出手來。”
陳滿芝微微一笑,坐下伸出手任由那大夫把脈,她餘光瞥了一眼陳仲海,三十七上下年紀,一身深紫緞面圓領袍,中等個子,濃眉下一雙精明的眼閃爍,豐神俊朗,氣度不凡的樣子。
那被稱做夫人的婦人叫這個男人“老爺”,想必男人是她的丈夫,那麽是他們跟她的關系……難道是她的雙親?她心裏暗想。
陳仲海看着陳滿芝那張臉,驚得有些失态,或是以前這個女兒癡傻的原因,他就沒怎麽正眼看過她,現在看她這模樣像極了林氏,尤其那一雙眼眸,如墨如寶石,黝黑明亮,她的眼裏有了神氣和活力。
“怎麽樣?”陳悅穎面色有些焦急,她厭惡眼前的這個傻兒,因為傻兒京裏的貴女都對她避而遠之,甚至還會取笑她,現在這個傻兒竟然裝死,還擺了他們一道,實在可惡。
錢大夫收起診脈的手,遲疑了一會對陳仲海拱手施禮:“娘子脈象無異,只是身子有些弱,多吃一些好的,另外在下再開一些補藥一起補補身子,養些時間,就無大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