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知曉

入夜,靜谧祥和,淡月籠紗,潮氣彌漫着空氣。

亥時剛過陳府各院陸續滅了燈火,黑暗在蒼穹之下灑下了大網,将整個府邸籠罩。

榮華院裏,一個仆婦緊皺着眉焦急的在院子裏踱步着,她搓着手不時的擡頭看了看亮燈的房間,燈光下房內的影子如佛像般紋絲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那仆婦跺了下腳,仿佛下很大決心似的走近房門,屋內傳來篤篤木魚被敲打的聲音,她貼在門上叫了聲:“老夫人。”

屋內聲音還在繼續,仆婦推開門走了進去,西稍間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在牌位前盤膝而坐,左手撚着佛珠,右手拿着犍槌正敲打着木魚,并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而中止。

仆婦上前在她耳邊低語,随即老婦人手上的動作一頓,然後深深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啊,他最終還是要把她接回來了。”陳老夫人放下手上的犍槌,由仆婦扶着站了起來,走到桌子邊坐下。

“是,奴婢也是剛得到消息,沒想到老爺竟然都不過問您一聲,便打算将她接回來了,實着讓奴婢心裏不舒坦。”

“若不是他還惦記着以前老頭子對他的好,只怕早就接回來了。”陳老夫人道,“畢竟是他生母,他現在才接回來也算給了我面子了。”

“這一晃,她這個姨娘去莊子都有十三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那老夫人,您不阻止了嗎?”仆婦看着她問道,“只怕這次回來又要鬧個不安寧。”

陳老夫人搖搖頭,輕咳了一聲,“不了,眼下我的身子是越來越不中用了,也不知道還能有幾個年頭,讓他們鬧騰去吧,只是你照顧我這麽多年,就怕到最後我什麽都不能給你。”

說到這個,她忽然間有些黯然傷神。

“老夫人說的什麽話,照顧你本就是奴婢應該做的,有什麽好說的,倒是你這些年一直在內疚,把自己的身子都弄垮了。”仆婦連忙說道。

“這兩年我一直在想着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如果當初把林哥兒也一并養在膝下,那會不會還是現在這樣子?又或者,當初拼命也要阻止海哥兒提了沈氏,那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陳老夫人紅着眼神情悲戚,似乎在後悔的漩渦中翻轉着走不出來。

“這些年因為沈氏這事我不管家事,弄得現在子孫嫡不像嫡,庶不像庶,我愧對陳家列祖列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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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婦抽出帕子悄悄抹了眼淚,雖然老夫人當初沒有把二老爺養在膝下,可吃穿用度都跟大老爺一樣,這些年,二老爺除了他生母和林氏逝世的時候才回過府,其他時候一封家書都沒有,更別提會問候這個嫡母了,想必是怨透了老夫人。

“老夫人,過去的事我們已經無力再去改變了,說再多只是徒傷心神罷了,奴婢覺得,既然文姨娘要回來,那老夫人您絕對不能放任,讓她再有對您下手的機會。”

當初大郎剛養在老夫人膝下不到兩年,文姨娘就跟老爺吹了枕邊風要擡作平妻,老夫人以死相逼拒絕了,沒想到她竟然不死心,一次又一次的提出,最後竟然想要給老夫人下藥,要不是大郎跪了兩天這賤婢早就該死了,哪裏還有命回府享受。

“老頭子都不在了,她還會有這個心思?”陳老夫人看着婦仆問道。

“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何況她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再說了現在老夫人你也不管事,就怕她到時候不把你放眼裏。”

陳老夫人猶豫着,手裏的念珠轉得飛快,那婦仆看她這樣又繼續道:“眼下四娘已經大好,您也不用再擔心她了,奴婢今天悄悄去看了,上午那會還跟三娘吵了一番。”

陳老夫人聞言擡頭,吃驚道:“真是好了?你看了可是真的?”

“錯不了,奴婢看看真真切切。”那婦仆笑道。

“好了,七年了……”陳老夫人喃喃自語,她的肩顫了顫,眸底染了迷霧,“我還以為是……你為哄我開心才說的。”

“總算好了……”她的淚滾了下來,打濕了面頰,“那伯府的事,大郎應當不做數了吧。”

“奴婢覺得應當不做數了。”婦仆笑道,“不過,咱們還是要留意才是,老爺他、他有時候難免糊塗。”

陳老夫人站起身直怔着門口,半響才轉身對那仆婦道:“素華,你不用為他說話了,他什麽人,咱們心裏都有數。”

吳素華是她的陪嫁丫鬟,兩人有着幾十年勝似姐妹的深情。

“你明天先帶些東西過去看看吧,她病才好,我這個做祖母的反應太過冷淡就顯得有些薄情了。”

吳素華應了聲。

“難為你了,這把年紀了還替我操心。”陳老夫人道,“文姨娘這事就由他們夫妻倆鬧去吧。”

吳素華噗嗤的笑了笑:“誰讓我比你年長呢,我不操心誰操心。”

“你啊,總是拿這話搪塞我。”陳老夫人笑着打趣,像年輕時候那樣輕輕的戳了她的肩頭。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等她回來就有的事做了。”吳素華一邊說着一邊走向敞開的窗柩将它關上。

次日清晨,陳滿芝朦胧蘇醒,她在床上慵懶的伸腰,而後阖着眼繼續将頭埋在枕間,須臾耳邊聽見外頭有噓噓的對話,她猛然睜開眼坐起,悵然半響,才記起這裏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了。

她忙起身,穿了鞋子披上褙子将窗棂和房門打開,瞬時朝陽傾撒滿屋,溫和的光芒四處橫溢。

陳滿芝倚着門框看向院中,周媽媽正和她旁邊的人客氣的對話,聽到聲響兩人同時看了過來。

“娘子你醒了?”周媽媽笑眯眯的問道,眉眼一抹止不住的愉悅。

陳滿芝微笑着颔首,只見一仆婦站在周媽媽邊上,那人身着灰藍花卉刺繡紋樣鑲領駝色撒花綢緞對襟褙子,她面相紅潤,臉上帶着笑意,發髻梳得整整齊齊,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

“吳媽媽,你屋裏坐會吧。”周媽媽對那人道。

吳媽媽笑着很客氣的拒絕了周媽媽的好意,又徑直走到陳滿芝跟前施了禮,一本正經的道:“四娘子安好,老夫人吩咐我送了些東西過來,順帶讓我跟娘子說要好好養病,等身子好了記得帶六娘一起去給她請安。”

周媽媽滿臉驚訝,老夫人讓四娘子去給她請安,什麽意思?是随意開口的說說的,還是打算以後管教四娘?

陳滿芝一愣随即反應了過來,原來是她祖母身邊的人,她笑着給那人施了半禮,就道:“謝祖母關心,四娘明白,祖母身子可好?”

“老夫人一切安好,娘子無需擔心,安心養好病才是。”吳媽媽一面說着一面打量着陳滿芝,這面容七分随了林氏,這性子看似要比林氏開明,要是多加以教養一番,假以時日必或許真的能獨擋一面。

陳滿芝揚唇輕笑,客氣道:“勞煩媽媽您走一趟了,您屋裏坐會吧。”

吳媽媽對陳滿芝頗為滿意,到底是大家閨秀生出來的女兒,雖然生病這麽久卻全然沒有扭捏膽怯之意,舉手投足間自帶一股高雅的氣質,像是從小接受了好的教養般,她都有些懷疑以前的傻是不是裝出來的了。

“老夫人那邊離不了人,東西送到了老奴就先回去了。”吳媽媽笑道,一面擡腳要走。

“那罷,周媽媽,你幫我送送吳媽媽。”陳滿芝看着周媽媽尴尬道,恍惚間她還以為自己還在原來的世界,這才放縱自己晚起了些。

送走吳媽媽後,周媽媽将榮華院賞賜的東西倒擱在桌子上,項圈、花佃、步搖、銀玉手镯以及各式的簪子三三兩兩的堆積,陳滿芝看着桌上琳琅滿目的手飾心裏不由得驚嘆,當中一根鳳凰展翅的金簪子,鳳頭仰天長嘯,鳳腳鳳翅上頭各嵌着紅藍寶石,雖小但卻打造得精美絕倫,她斂起驚嘆,視線落在桌邊的兩個被摸得光亮黑漆漆的長盒子。

陳滿芝打開了盒子,是根灰黃色的人參,看不出多少年份,不過應該價格不菲:“将東西都收起來吧。”她淡道。

周媽媽颔首收拾一番将東西抱進了次間,又伺候陳滿芝梳洗,畢事,二人便去耳房。

此時平兒早已經蘇醒,剛才門外的對話也聽了個遍,她心底諸多情緒,委屈的落了淚,想想這幾年來她們過的日子,三娘子把他們當玩偶般随意扭捏,老爺估計都快忘了娘子的存在,就連最下等的奴仆都随意給她們臉色,如今老夫人這樣發話,那是不是表示以後他們的日子有了轉機?正想着就見陳滿芝跨步走了進來。

平兒掙紮着要起身,陳滿芝忙制止了道:“別動氣,好好躺着,你傷口不能再裂開了。”平兒為什麽受傷她昨晚才知道,在這靈魂無處安放的時代,能有一個掏心掏肺對她好的人,陳滿芝心情就格外的愉悅。

“娘子……”平兒低低的喚了一聲,擦了眼淚。

陳滿芝笑着颔首,伸手給她探了體溫,雖然還是有點燙,但是比起昨天那副樣子好多了:“嗯,還不錯,再吃兩劑我換個方子給你,再養個十來天就好了。”她開的這兩味方劑屬于大寒之劑,不可多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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