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明白
男子望着緩緩而去的馬車, 臉色沉了沉,他轉身往大街前方的叉口緩行,身後的臻娘忙跟上。
“一會, 去古順坊。”男子的語氣冷冷很是不悅。
最近形勢緊張, 他們理應避免跟更多人接觸,尤其是跟林家有關系的人, 可是方才自己那樣,明知還故犯, 所以他不悅應該是因為這樣吧, 臻娘在他身後惶惶開口:“世子爺, 我只想……”
她的話還說完,便被男人被打斷,“我說過了這事你不用管……”男子也壓低了聲音。
臻娘捏了捏袖口心底嘆氣, 她知道他們在查什麽,她這樣不過是想幫忙搭上陳府這條線而已。
兩人的聲音在這喧嚣的街中似擲入大海的石子,一絲漣漪都不曾漾起,男人的眉宇擰起一道無法遏制的皺褶, 二年前太子一案,相關的人早已經被他們處理得幹淨,而唯一與其擦邊的宮女就在古順坊, 再加上最近又查到先帝的死似乎沒表面上那麽簡單,他的情緒就有了波動。
如果等到宮裏那個女人有查覺,那麽他們現在的日子将如履薄冰,所以他必須要早些查出事實。
“我現在去一趟濟春堂, 你先回去等我。”男人頓足轉身對臻娘道。
臻娘一頓,表情微斂,道一聲:“好。”
她目送男人的身影走遠,想起了早前他得勝歸來的的畫面,馬蹄噠噠,鐵甲铮铮氣勢如虹的的隊伍,他穿着鐵甲,肩挂精弩,身姿挺拔如蒼松似的騎在馬背上,在衆人的歡呼中緩緩穿過鬧市,那慷慨激昂的場面似沸騰了的水,四溢蔓延。
“徐蕭年。”她目光遲疑,喃喃自語。
喧嚣的街,綴了落英枯葉,璀璨的光透過如蓋的虬枝,在底下投下了細碎的疏影,東風微拂,卷起行人的衣擺,缱绻翻飛。
雕花古樓綴彩,燈籠搖曳生海,臨街窗臺,衣香人影卓卓,她們嗤聲笑語,盡顯妩媚妖柔。
古樓三間一啓門上一扁,上書紅袖绾鎏金三字,檐邊垂着粉色紗絹,異樣的暧昧,門前兩個妖嬈妩媚女子,眸中媚色盡轉,櫻唇微啓嬌滴滴的招呼着,惹得過往的男人心裏一陣陣酥麻,移不開腳步。
冬靈跟着臻娘走進古樓,雕梁畫棟的大廳,蓮花瓣盆式柱礎上面巨大的暗紅檀木柱,柱子邊各置兩個散尾葵大景盆栽,十幾張檀木雕花圓形桌,當中一座樓梯在平臺處分為兩座各連接着二樓,整體簡潔卻不失典雅。
廳內有歡客在用膳,小斯正來回行走伺候,見到來人後紛紛打了招呼,臻娘笑着應着上了二樓,走到一扇門前駐足,門扁上印着沁月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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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緊閉,冬靈擡手敲了敲門,過了半響屋內的丫鬟将門打開,瞬間一股淡淡的香味充斥着鼻尖,一扇六曲百花争放彩繪屏風盡在眼前,那丫鬟将二人請入室內,迎面的牆上挂了幾幅名詩圖畫,詩畫下的桌子擺放着一把古琴。
“姐姐。”林敏夕從西次間走出來,梨木雕花鳥紋落地罩上的珍珠綢簾被她掀得“嘩啦”作響。
“她是不是好了?”她的聲音急切又帶着幾分緊張。
臻娘看着她點了點頭,“我看着樣子,是真的好了。”
“太好了,這下祖父……再也不會自責了。”林敏夕眼角濕濡,抓住臻娘的手,“姐姐那,那我能去看她嗎?”
“不可以。”臻娘冷冷的拒絕,“爺保你不容易,你不要生事,給他們惹了麻煩。”
林葛弋的弑君之罪,就算開了恩不誅九族,林氏一房也得全部身首異處,若不是林敏夕去了莊子,爺趕他們之前救下,只怕她現在也是身首異處。
“既然救了我,那為什麽還要送我來這種地方……”林敏夕喃喃低語,抓着臻娘的手松了勁,“為什麽救了我,又把推到這個火坑裏。”
她擡頭看着臻娘,眼淚順着面頰滾了下來,梨花帶雨的臉添了憐意。
“火坑?”臻娘看着她,掙脫她的手,“火坑又如何,為了林家就算是火海你也得往裏跳。”
“莫非你現在得了活命,連林家的事了也不想理會?”臻娘反問道。
“不,不是的,我……”林敏夕哽咽,想到林家她的眸底染了堅毅之色,“姐姐,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還怨什麽?你以為救你容易嗎?死人跟官妓,你只能選其一。”臻娘在桌邊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祖父他那麽清譽的一個人,死後卻扣上了弑君的罪名,要被世代後人戳着脊梁骨,遺臭萬年。”
“你若是明白,就要活得幹脆些,忘記自己以前的身份,隐忍的活下去。”臻娘持起茶蠱送至嘴邊頓了頓,“不要這副扭扭捏捏的樣子,惹人厭惡。”
她飲完茶看着眼前的人,十四歲的孩子,從雲端跌入泥潭,難免恐懼、不安、彷惶和迷茫,她能夠理解,可是日子還要繼續,這些情緒終究會讓人亂了方寸甚是還會失了心智。
深坐妝臺巧畫眉,弄梳雲鬓绾青絲,玉指撚金針,窗前俯首描刺繡,這樣的日子自己也曾經擁有過,只是自二年前就戛然而止。
林敏夕失怔一瞬,她抹了眼淚緩步行至桌邊坐下,蟹殼青色的桌氈上繡了栩栩如生的繁花,“果真是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錘……”
她的聲音變得失落:“連姐姐你也這樣想我,我果真是什麽都沒有了……”
臻娘輕輕就笑了笑,安慰道:“怎麽會,你不是還有命嗎?眼下活着可比什麽都好。”
“放心吧,爺把你送到這自然是已經周全好的,你就安心呆着別生旁的心思。”臻娘起身看着她,“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
“幻香,伺候好你娘子。”她對丫鬟說道,丫鬟點頭應了聲,臻娘道了別,帶着冬靈出了沁月閣。
“姐姐……”林敏夕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臻娘沒有回頭,主仆二人走至一樓出了大廳後門,走過一段小徑上了就一條長長的抄手游廊,游廊下挂了滿大紅燈籠,兩邊底下皆是假山淺池,游廊盡頭後又一段小徑,前邊便是一個小院落,院落門扁上書竹錦居。
“娘子,您為何不跟婉娘說說,直接将她關起來,省得她鬧事。”婉娘是老鸨,可沒什麽她搞不定的事,冬靈腹诽。
“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臻娘推開如意門,一座一人高的依山傍水水鄉油畫壁影展立,二人繞過壁影就進了內院。
竹錦居是紅袖绾後院一棟粉牆環護兩層的小樓,是花魁的所住,兩邊抄手游廊,院裏數些花圃和梅樹,此時逢近三月底,滿院的繁花盛綻,姹紫嫣紅似絢麗的錦衣,零零散散的碎蕊覆在小徑上,四周的暗香隐隐浮動。
“可她老想離開這,以後若跑了,在外面真惹了麻煩可怎麽辦?”冬靈不解道。
“她不敢。”臻娘笑道,“小孩子鬧脾氣罷了,哄一哄,吓一吓就好了。”
冬靈癟了癟嘴,十四歲哪裏還小了,娘子你自己剛紅袖館也是才十四歲,哪裏有她這樣鬧騰。
說話間,兩人上了二樓,臻娘走到梳妝臺前坐下,細致烏黑的青絲散在雙肩上,鏡子裏一張精致的小臉嵌着宛如水晶般似黑亮的魅眼。
“罷了,反正她也鬧不起。”冬靈嘟囔,看着臻娘有些散亂的青絲笑道:“娘子,我給你梳頭吧。”
臻娘點了點頭:“随便弄一弄吧,一會世子爺就該來了。”
冬靈應了聲,拿着篦子慢慢的順了發尾,又将一根赤金累絲鑲寶石雙蝶戲花鳳簪插了上去。
膚如凝脂面似芙蓉,彎彎柳葉眉下勝似桃花般的雙眼直勾人心魂,冬靈微愣,看着鏡中的人笑道:“娘子真是好看。”
臻娘站起身,伸手摸了摸有些烏青的眼底,側過臉就問道:“是不是很明顯?”
冬靈從木施上扯下一件藕荷色百合刺繡紋樣緞面褙子給她換上,“娘子既是有烏青也是好看的。”
“就你嘴甜。” 臻娘輕輕的戳着她的額頭,“你今日不必跟我出去了,若是婉娘找我就說我去了王府。”
冬靈點頭應聲。
紅袖绾門前,立着一輛平頂黑漆馬車,邊上一個短褐的車夫筆直站立着,見到來人便迎了上去将馬蹬放好,冬靈扶着臻娘上了馬車。
車內空間寬敞,徐蕭年雙眸緊閉斜靠在車廂裏,臻娘在他邊上坐下,她擡眸看着他,一襲靛藍底繡銀祥紋錦緞直裰,玉冠束發,麥色的臉龐上五官輪廓分明,薄唇微抿使得原本就顯得寒肅的臉更加凜然。
臻娘便想起市間的流言,一個勳貴世家的郎君,為了案子,硬生生把自己變成別人口中嗜血成性,沉溺好色之人,想到這她的心底有了異樣的懵動,瞧見徐蕭年的瞳仁轉動,臻娘忙收回視線盯着鞋面。
外間的流言不過作戲罷了,她跟他的距離,實則天壤之別,自己着實不應該有非分之想。
馬車蹄踏,徑直往城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