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節
半空中,波光粼粼的秋眸裏,看不出任何情緒,卻令人禁不住自心底生出些許寒意。他的目光盤踞在沈茹月的眉眼之間,仿佛化作了一把鋒利的刻刀,沿着她面上的輪廓與五官來回的細細雕琢。
沈茹月只覺空氣都快要因他的目光而逐漸凝固,卻見他終于斂目收回了手,下一刻又重新擡手,卻探進她的袖子裏掏出了那一方絹布。
不顧沈茹月惶恐的表情,他拂了拂衣袖,兀自優雅的将那方絹布展開,只見其上筆觸生疏的寫着一行小字——“我已逃出滄國,別來。”
“你倒是肯為了他犧牲自己。”蕭明玉的目光掃過那一行小字,随後似不經意的說道:“所以你一定不是月姬。”他忽而掀起眼簾與沈茹月對視,語調也在這一句間變得篤定,泛着潋滟波光的秋眸映襯在過于陰柔的面容上,似乎有着某種魔力,絞着她的眼眸不肯放開。若不是有了前些時日的經歷,她一定會對面前這個娴靜優雅的公子滋生許多思慕之心。
也許是連自己也不肯面對的心事,便這樣輕易的被人赤/luo luo揭開來,沈茹月心下頓覺窘迫不已。她憤然的沖上前去将那絹布奪了回來揉成一團,面上已染上一層熱度,而後嗔怒的辯解道:“我只是不願牽連無辜,即便不是他我也會這麽做。”
重又擡起頭時,蕭明玉已經踱至門前,負手凝望遠方。此時夕陽沉入遠方的山巒間,只餘下漫天輝光将萬物納入一片祥和的緋色之中。同樣的色澤印染在他的眸光裏,随着自屋外吹來的風揚起鬓前的發絲,忽明忽暗間引人揣測。
越演越烈的風掀動他的衣袂,浮動淡漠的色彩,讓人錯覺眼前的男子只是潑灑在素色絹布上的一抹香墨,長久的默然間,他卻忽而開口,似在對沈茹月說,又似在自言自語:“我只道他肯為一個女子不顧性命,想必這一次是不一樣的,只是……這一局終還是輸了,輸給了他的狠絕。”
這一句沒來由的話卻聽得沈茹月一頭霧水,明明她和流觞都還被困在滄國,而今流觞中了毒,她更是插翅難飛,怎的蕭明玉卻說自己輸了。再者,若他口裏的狠絕指的是流觞,那就更加匪夷所思了,原本擒了她來滄國的是他,騙了流觞來赴宴的是他,在酒裏下毒的也是他,可到頭來卻說流觞狠絕。難道說他從一開始就想在宴會上殺了流觞,若是如此,那毒酒……
沈茹月的心下忽而變得不安起來,恨不能立刻去流觞那裏查看,卻見蕭明玉愈漸深沉的眸子裏映出火光。尋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熊熊烈火自遠處的某間庭院燃起,腥紅的火光絞着濃煙融入天際不斷蔓延的緋紅。蕭明玉卻仍是一臉淡漠的表情,仿佛那燒得正激烈的是別家的院子。
看着蕭如玉那半點沒有驚駭的面容,沈茹月卻越發不能冷靜,只因她忽然想起方才和流觞分別的時候,他便是朝着現如今那火光升騰的方向行去的,隐約間有不祥的預感自心底升起。她顧不得還立在門口心事重重的蕭明玉,準備奪門而出,卻被迎面而來的衛兵截住了去路。
沈茹月不明白,為何忽然增派了這許多的士兵來她的住處,而他們身上的深藍铠甲與世子行宮中衛兵所着的也有些許差異。沈茹月于是轉過身來看向蕭明玉,卻見他依舊凝視着火光燃起的方向。
衛兵們向蕭明玉行過禮,為首的士兵便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拱手道:“末将奉王後之命,前來護送月國女王陛下入宮。”而蕭如玉聞過之後,只是略略點頭以示默認。
竟來得這樣快,可沈茹月卻牽挂着那火光燃起的方向,又怎麽肯随他們走,于是忙移至蕭如玉身邊,一臉擔憂的說道:“可是那裏失火了啊!我怎能就這麽走了?”慌亂間,她下意識的攥了蕭明玉的袖口,只見蕭明玉斂目掃過被她攥着的地方,而後用慣有的淡漠語調說道:“你且随他們入宮,這裏自有我做主。”
沈茹月被他看得心下一慌,忙松了手,卻仍不能放心入宮,便擡起頭哀求道:“但求世子殿下告訴我,失火的地方是不是肅王所在的庭院。”那蕭明玉卻不再言語,倒是身後的衛兵首領上前道:“走水之事自有世子殿下主張,女王陛下不必擔憂,還是速随末将入宮,莫要誤了時辰才好。”
沈茹月回過身來,瞥見衛兵身後一乘墜飾華麗的軟轎,心下驀的一沉,她心知單憑一己之力是遠遠不可能負隅頑抗的,只能寄希望于上蒼,保佑流觞能夠安然離開這世子行宮。這樣想着,她終是把心一橫,提了裙擺俯身踏入那軟轎之中。三十八、暗夜潛逃(二)
作為滄國國都,毓城每日入夜之後便施行宵禁,所以方才還熙熙攘攘的街道,到了這夜幕降臨之時便也逐漸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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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宮門的長街,此刻卻已人流稀疏。偶爾有一兩個衣着華麗的公子哥兒,剛從酒樓裏出來,攜着些醉意對那盤踞在世子行宮上空的濃煙指指點點。可一看到那乘被八名禁衛簇擁在中央,緩緩向皇宮的方向行進的軟轎,他們便也慌忙停了嘴裏的議論,一臉恭敬的退到一旁。
沈茹月掀起轎簾回首遙望,天際暮色漸深,延伸向夜幕中的長街仿佛沒有盡頭。街邊熱鬧繁華的鋪子早早的都落了門板,晚風掃過空無一物的街頭,揚起幾分凄涼。唯有不遠處沖天的火光在越來越深的暮色中顯得格外突兀。
木質的軟轎伴着轎夫和衛兵們整齊的步伐,重複着“依依呀呀”的聲音,卻襯得這逐漸臨近的夜越發的寂靜。沈茹月覺得連吸進鼻子裏的空氣都變得和那些衛兵臉上的表情一樣,凝滞的讓人喘不過氣來。于是一顆心也随之變得煩亂與浮躁。
“他雖是個暴君,卻也是個信守承諾之人,想必這一次也不會食言吧。”想起流觞在她耳邊落下的話,沈茹月不禁攥緊了衣擺自言自語道,卻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眼角瞥向軟轎外随行的禁軍,只見他們身着深藍铠甲,腰間佩劍、手握銀槍,眉宇間仿佛為冰雪籠罩,卻隐隐透出訓練有素的殺伐之氣,叫人一看便忍不住起了一身的戰栗。“一乘軟轎哪裏用得着這樣多的衛兵,根本就是打着護衛的幌子防止我逃跑,倒真是擡舉了我的能力。”沈茹月揮手放下轎簾,憤憤的低喃。
明明只是一條不長的路,沈茹月卻覺得那軟轎似乎行了千百年,她惴惴不安的心裏仿佛在期待着什麽,卻又同時為之感到畏懼。也不知流觞是否安好,沈茹月忽然覺得這次倘若他真的食言,應該被責怪的卻是她自己,并且永遠都不能得到寬恕。
攏進袖子裏的手無意間觸到一片柔軟,她便将那揉成一團的絹布掏了出來,展開絹布的手卻忍不住顫抖,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滴落在那一行拙劣的字跡上。然而就在更多的溫熱液體将要沖出眼眶之時,原本平穩的轎身卻在一瞬間的劇烈晃動之後停了下來。
耳邊有兵刃交戰之聲自軟轎外清晰的傳來,沈茹月忙打起精神,而後小心翼翼的掀起轎簾向外看去。
轎外衆人已經亂作一團,然而令她驚訝的是,正與衛兵交戰的那些人竟都身着轎夫的服飾,而從他們利落的身手來看,這些人絕不可能是普通的轎夫。可是他們都是宮裏派來的人,怎麽會在半路上自相殘殺起來。
然而那四名轎夫雖身手不凡,卻畢竟以少敵多,再加之各國禁軍都是身經百戰、經過特殊訓練的高手,他們很快便顯出不敵之勢。
沈茹月來不及思考他們為何會在半路打起來,亦或者他們是敵是友,然而有一點卻是可以确定的,眼前的混亂之勢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機會,她若放着這樣的好機會還坐以待斃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這樣想着,她便立刻付諸行動,俯身查看了眼前的形式,在于軟轎旁打得不可開交的兩撥人間尋找能夠全身而退的間隙。
可就在她鼓足勇氣準備向轎外沖去的時刻,卻聽到兵刃刺穿血肉的聲音忽然在她耳畔想起,接着身子一重便被什麽東西壓回了轎內。有什麽帶着溫度的東西順着伏在她身上的軀體淌上她的衣裙,濃重的血腥氣頓時在窄小的軟轎內彌漫開來。
蒙荒戰場上過于血腥的一幕幕便随之在腦海中浮現,沈茹月甚至不敢睜開眼,卻仍擋不住那些片段噩夢一樣的糾纏。滾落在黃沙間的頭顱、刺穿胸膛的利器、鮮血中還不曾散去的體溫……每一個片段都在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