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獄中大爺
《太上皇起居注》第二十回:這是我一生最難忘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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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請允許我矯情一下下,就辣麽一小下下。
賈赦眼含熱淚,手捂着腮幫子,眼看盤中簡單的晚餐,不由發自肺腑的膜拜。
那灰黑色的粗糧饅頭上沒有發酵良好的松軟面皮,遺留在上面的兩顆牙印昭顯着結實口感。
賈赦凝視了粗糧饅頭一會,又掃一眼依稀可見碗底幾顆米粒的大碗粥,咬咬嘴唇小心翼翼的瞅一眼旁邊個個像餓死鬼投胎吃的狼吞虎咽的獄友們,又偷偷瞄一眼在一旁虎視眈眈巡邏的衙役護衛們,心瞬間涼三分。
努力給自己加油鼓勁,伸出一雙比饅頭還要白皙的雙手,卻不料就在指尖觸到那粗粝的饅頭皮時,忽地有一陣陰影襲來,略過他,直接光明正大的奪走盤中的饅頭。
賈赦一怔,手停在半空好半晌,旋即擡眸斜眼瞪着沖他手下奪食的彪形大漢。那大漢面色黝黑,左臉盤旋着一道扭曲的疤痕,一雙眼睛如同餓狠了的鬣狗,整一個兇殘!并不合身的囚服遮擋不住對方健碩的肌肉,甚至依稀還可以透着因勞作而劃破的衣服中隐隐約約的看見胸膛上刺着一個虎虎生威的虎頭!
是個刺頭!
見狀,賈赦眼眸一閃,而後生氣,拍桌,迎難而上,呵斥:“敢打擾你大爺我裝文藝?!哥們,哪條道上混的?”
還從來沒人敢從他口中奪過食!
“喲,小子,就你這白宰雞身板還敢跟我叫嚣?”
瞥着對方撩胳膊秀肌肉,賈赦輸人不輸陣,冷笑:“外地來的吧?我勸你好好把大爺的東西給恭恭敬敬的遞回來。南城大哥我都熟。”
要想在一塊匾額掉下來就能砸個官的皇城混,尤其是草根民衆要混得好,首先要長眼!像他們這種天生帶金湯勺的纨绔公子哥,最是黑1道大哥所不喜又所谄媚的對象了。
京城上上下下混道的手裏都有名冊-《王八纨绔完美閃避計》,至于那些小偷小摸之輩,更是遠遠躲着他們走。
勞動改造乃是輕微刑,關裏面的人絕對不會大奸大惡。饒是大奸大惡,他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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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在這混六個月,想要不吃苦受累,第一天,逼格!一定要擺出來!必須領導位置确立!
必須!
賈赦下巴微微擡起,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目露兇光,偷偷用眼角餘光掃着抱拳看戲的衙役,而後再一次斜眼看膽敢虎口奪食之人。
被打量的劉二虎捏捏手中的饅頭,有些狐疑的看了眼細皮嫩肉的賈赦,兩條濃密的劍眉一蹙,又掃一眼在看戲的衙役,直接面上帶着一絲鄙夷,“他奶奶的,到這裏的還有膽子裝大蒜?!我讓你吃!”
将手中的饅頭扔在地上,劉二虎穿着草鞋的腳狠狠往下一踩,随後揪起賈赦就玩地上按。
賈赦:“……”
被人提起的那一瞬,賈赦眼中露着一絲愕然,整個人如同被重錘狠狠從腦門敲中了一般,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悲痛,還有從未有過的惶恐與暴怒。
他這一生,見慣了披着禮義廉恥的斯文禽獸,饒是他渾渾噩噩,卻也能篤定自己手握資本,對方輕易見不會喊打喊殺。
畢竟,他們都是文明人。
可是如今,被抛卻了身份,面對的是一群底層求生的粗野莽夫。
“嘭”的一聲,毫無抵抗力的被壓制在泛着泥土芳香還有混雜了汗水,腳氣,腐味等等惡臭的地面,賈赦深深憋一口氣,擡眸看一眼哈哈大笑的罪魁禍首還有旁邊圍看熱鬧的獄友們,不知為何從心底就蔓生出一股暖意……嗯,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還沒等樂觀的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賈赦臉色扭曲,疼的倒抽口冷氣,背上傳來恍若泰山壓頂的一腳,讓他近距離的接觸地面,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貼身帶着的一個玉環正卡他胸口。
疼痛直入心尖。
賈赦疼得冷汗直流,微不着跡的掙紮着,想要調整角度。
他今日鳳落平陽被犬欺,總好過來日抄家滅族毫無翻身之機。
想想昔年□□之孺,他大老爺沒什麽好委屈的。苦一苦,想想被他弄進大牢要流放的賈政,他……
腦海忽然浮現出一段文字【如今政老且帶司員實在将赦老家産呈出,也就了事,切不可再有隐匿,自幹罪戾……覺得臉上大有不忍之色。】
賈赦心中一僵,陡然生出一股危機感。
他只是炮灰,他們大房一脈都是炮灰,可沒得像賈政這般好運,饒是抄家了這北靜王都還親自過來遮掩,饒是抄家了,一句犯官不管家務也能推得幹幹淨淨。
不行!他不能在這麽被動的随波逐流,等金大腿發家。
賈赦睫毛輕輕一閃,露出一絲殺意,雙手撐着地,漸漸的使勁掙紮起來,開口,在喧鬧的哄笑聲中,啞聲道:“放開!”
“新來的,還拽不拽了,知道我劉二爺的能耐了吧?”劉二虎見賈赦起身,擡腳又想揣上一腳。這種似得罪權貴的玩意,收拾起來,衙役們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更何況,他還有點關系,這人可比之前那個醜書生白淨多了,讓他送人洩瀉火,玩膩了,也沒人說什麽。
劉二虎眼眸露着一絲淫1邪,卻不料下一瞬,踢出去的腳便停在半空再也沒收回來,連帶着他整個人都踉跄了一會,靠着背後幾個小弟的支撐才穩住的身子。
“敢踹爺!”賈赦本随着揣在肩膀上的一腳整個人往後仰,但是電光火石之間,賈赦靈光一動,而後手腳麻利,直接掏出本戳着他心窩的玉環,手輕輕一撥弄,而後一根尖細的銀針直接朝對方紮過去!
“踹啊!”賈赦掃一眼要圍攻上來的囚犯們,直接把針靠近自己的脖頸,威脅道:“你們在靠近一步,我就直接殺死自己,到時候你們,呵呵,全部得給爺陪葬!”
“你這個……”
劉二虎的小弟話還沒說完,在不遠處看淡然看戲的衙役們手捂着殺威棒,神色不善的走過來,怒喝道:“賈大,你好大的膽子!”
“老子姓賈,名赦,字恩侯!”賈赦怒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身上還有太上皇禦筆诏書,你們誰敢動我一分,後果自負!”
賈赦一手拿着暗器對着自己的脖頸,一手伸手開衣襟,掏上皇的禦筆文書。
他本來沒打算這麽跩的!
當今威脅他,送他來勞動改造,他雖然被改名了,但還是認真的搬過幾塊磚,掃過幾條路,感受過生活的艱辛,畢竟,講真,賈家的确有點龌龊事,他這個當家主的認罰!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生氣,懂嗎?!
從小到大,他有這麽老老實實的幹過活嗎?手上都有水泡,都破皮,都被劃一道口子,流血了,有沒有!
結果呢,幹完活了,不表揚他也就算了,連個白饅頭都不給他吃!不給他吃也就算了,他就是偶然矯情那麽一下,竟然還有人搶他辛勤勞動的果實!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虎不發威,還真當他是白宰雞啊!
管轄賈赦所在天字一號營的牢頭一愣,掃過那泛紅的大印。他大字不識看不懂是真是假,但是今日此人是侍衛長送過來卻是真。
眼眸露出一絲狐疑上下打量着賈赦,牢頭陷入思索。此人之前服役,成果雖收效甚微,但态度不錯,怎麽一下子就傲成這樣呢?
“王頭,此人……”正當雙方對峙之際,忽地角落裏傳來一破鑼嗓音:“此人話未說錯,是榮國府之後,現襲一等神威将軍賈赦。”
聽見有人識貨,賈赦好奇的轉腦袋看了一圈,眼尖的看見在角落裏幾乎恹恹一息的說話之人,不由的眨眨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麽他的“伯樂”竟然如此醜顏呢!
饒是看起來有點虛弱,但一張臉媲美包公黑兮兮的,豹頭虎額,兩眼大的跟燈籠一般,還胡子拉碴,頭發跟茅草坪一般也不搭理,看起來不但醜,還邋遢。
賈赦撇撇嘴,有點嫌棄,但一想起對方“慧眼識英才”,努力的臉上擠出笑意來,“那是老黃歷了,現在是三等神威将軍,剛得罪當今,被貶了。這不,來受受教育。”
所有圍觀之人:“……”
王牢頭臉色一慌,揮手示意下屬去請上峰前來。卻不料那下屬還未跨出門楷,便撞見火急火燎而來的狄風,忙俯手道:“狄将軍,您……”
狄風揮揮手,令下屬把屋內所有人帶走,才苦着臉看向賈赦,道:“賈将軍,您這是為何啊?”
這賈赦之前幹活也挺認真,沒刺頭啊。
賈赦委屈,告狀,“我餓肚子竟敢還有人從我手中搶食!搶食!搶食!”
聽着賈赦咬牙切齒的模樣,狄風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本在一直看戲的王牢頭将前因後果交代起來。
“聽見了沒有,是他不遵守獄規,搶我的東西在先!”賈赦揚揚手中的上皇親筆書信,“還仗着蠻力把我的玉環給踩碎了,知道這什麽東西嗎?我祖父留給我的傳家寶,老爺我貼身帶着幾十年!”他祖父晚年閑來無事學前朝暗衛武器,給他定做了一批防身保小命的玉器擺件。
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身上帶着些小物件。這些,比較适合他顯擺文武全才的時候耍耍小聰明。
凝視着賈赦手中的紙箋,狄風左右為難。他明白自己上峰是當今人馬,可如今上皇恩威還猶在。
這神仙打架,凡人受傷。
“賈将軍,您息怒息怒,我這邊教訓那不知天高地厚……”
“別!”賈赦伸手阻攔,“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勳貴,可別違了法紀,日後追究起來又算到我頭上。”
賈赦揉揉有些發酸的胳膊,放下玉環,溫和道:“狄大人,我也知曉你的難處。但我踏進來穿上囚服的那一刻,我可一點也沒搞過特殊,這該屬于我的活我都慢慢的在幹了。”
“是,是。”
“那你自己監獄管理不善,這鍋可不能甩給我。”賈赦一臉無辜,“還有身為囚犯,我能問一下,這饅頭不該是白乎乎的,怎麽就辣麽黑兮兮的還硬的跟石頭一樣呢?大老爺我牙都磕疼了。”
“……何不食肉糜啊!”
咬着牙将嘲諷咽回去,狄風硬着頭皮笑道:“賈将軍,這乃是罪犯,乃是念上蒼有好生之恩,讓他們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得,得!”賈赦似不耐煩的揮揮手,“老子吃,但是在爺眼皮底下,你們最好別給我有一條超出獄規的言行,否則,我就去告你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