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驕陽流火(5)
林書哲穿着一身墨藍飛魚服, 腳踏皁靴, 頭束網巾,腰上的箭囊別在革帶上,散發着一股剛毅的氣息。七八年了,林書哲也不再是那個學着國畫、清雅平和的男孩子。
姜宏端詳着面前的男人, 揣摩着他出現在此處的用意。
林書哲一手随意搭着箭囊上的劍羽,身上就這麽多了一份軒昂之勢,那股氣場, 竟讓姜宏莫名想起了鄭以恒。只是, 比起那個行走的衣架子,林書哲到底略差了些火候吶。
走廊逼仄曲折,他就這麽大喇喇地站在走道中央, 堵得姜宏無處可去。
“姜學姐?”
姜宏提着裙擺, 朝他颔首。
這條走道上只有一間化妝室, 早已被工作人員安排給了書院。姜宏走到林書哲身前:“司射閣的準備室不在這兒吧?”
林書哲側着身子給姜宏讓路:“恩。”
姜宏已走到林書哲身後,聽見他嘴裏的音節後,卻兀地停下步子, 放下懷裏的裙擺,轉身朝他道:“有事麽?我是顧亭學姐的助理, 告訴我也是一樣的。”
林書哲仍側着身子, 沉默半晌, 對姜宏道:“……沒有吧。”
“那就回去吧,我記得司射閣的箭陣展演應該在我們之前?”姜宏直視着林書哲的雙眸,語氣生硬。
林書哲放下搭在箭羽上的手, 右手握拳,遂又放開,緩緩開口:“學姐……又和鄭學長在一起了嗎?”
聞言,姜宏微微蹙眉。
這一回的文化論壇,鄭以恒與文茵跟着董老師,負責書院和司射閣的采訪。不知道這厮又在旁人面前說了什麽,亦或是做了什麽,竟讓林書哲生出這樣的猜測。
左右并未真正波及煩擾到她的生活,所以她并不惱鄭以恒,只是卻有些猜透了林書哲的心思。她問:“與你有什麽關系呢?”
想起不久前唐令儀在她家邊嚼着肉邊憤憤的情景,不及林書哲開口,姜宏又道:“如果我說是,我們又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就覺得自己也能效仿鄭以恒,重新把令儀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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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書哲不妨被姜宏看了個透徹,一時無言。
姜宏:“不可能的。當年你自己做了什麽事你自己明白。”
林書哲不甘心:“我已經和她斷了聯系。而且學姐憑什麽否定我?比起我,當年鄭學長可是都有孩——”
姜宏打斷他,笑:“你也相信那些人雲亦雲的傳聞麽?
林書哲驚:“什麽?”
姜宏:“林學弟,看清楚了,鄭以恒和你不一樣,令儀和我也不一樣。躲在鄭以恒背後才敢追自己喜歡的姑娘,算什麽本事呢?”
林書哲的面色僵了幾分。
姜宏仍盯着他,目光堅定清冷,灼灼逼迫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人。
“借過。”正當兩人對峙的時候,梁歡突然從兩人身後冒了出來。
梁歡将Jarvis先生送到會場,才換好身上的衣裳從洗手間出來,就聽見姜宏将那位司射閣的工作人員怼到出不了聲。
他雙手捧着冠帽,行到兩人中間,笑着朝姜宏道:“我剛才路過劇場大門,已經開始簽到了。”
姜宏神色一凜,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只覺得自己望着梁歡的笑臉,竟瞧出了狐貍般的狡猾。
她嘆了口氣,重新提起裙擺:“我先走了,學弟也回去吧。”
林書哲仍怔于原地。
見姜宏走遠了,梁歡朝他颔首,徑直越過林書哲,往化妝室走去。
“林先生?”聽見身後亦步亦趨的腳步聲,梁歡止步,開口。
林書哲驀地擡頭:“您認識我?”
梁歡笑:“聽唐老師提起過。”
“真是抱歉,您認識我,我卻不認識您。”林書哲一怔,笑得勉強。
梁歡将手上的冠帽戴到頭上,朝林書哲擺擺手:“如果我是你,我會聽姜老師的話,回到司射閣的休息室。過去的都過去了,別再給唐老師的生活造成困擾了。”
林書哲滿目驚詫:“你怎麽知道我——”
“姜姜!等等”隔着門板,走廊上突然傳來唐令儀的呼喊聲,“你的手機落在收納箱了!”
林書哲身形微頓,梁歡的目光自他身上掃過,快步走到化妝室前,想趁着唐令儀還未開門,将人堵回化妝室:“別費嗓子了,人已經走了。”
然而不及梁歡停下腳步,唐令儀右手拿着姜宏的手機,已打開門,匆匆跑出。尚來不及收勢,她一頭猛紮進他胸口。
梁歡捂着胸口踉跄着倒退了幾步,腦袋上的的冠帽也歪向一邊。
唐令儀見狀,順手将姜宏的手機塞回口袋,踮腳替梁歡整理衣冠,恨鐵不成鋼:“說了多少次,穿交領的時候需要注意背後的中縫,這樣前襟才會平整。還有這頂帽子是怎麽回事?”
修長漂亮的雙手游走在胸前,梁歡挺直了身子。
這又是一個親密且尴尬的姿勢。
唐令儀卻渾然未覺,待替梁歡系好颔下的帽繩後,抓着他的胳膊就往化妝室裏帶。
兩人誰都沒有再注意走廊外側的林書哲。
“嗒嗒嗒嗒……”這個時候,走廊那頭傳來一陣奔跑聲,唐令儀與梁歡不禁扭頭循聲望去,卻見是鄭以恒匆匆而來。
待他堪堪停在林書哲面前,唐令儀開口問道:“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在媒體區嗎,來這做什麽?”
“董老師忘帶錄音筆了,我來借文茵的錄音筆,”鄭以恒順了口氣,順勢往化妝室內瞟了眼,“姜姜不在?”
姜姜……
三雙眼睛頓時炯炯有神地望向鄭以恒,閃着或明或暗的八卦火焰。
梁歡朝鄭以恒微微挑眉。
唐令儀斂下眸子,一時不知自己先前讓鄭以恒把姜宏從書院裏接出來的那通電話是對是錯。
“學姐才走,”一直被晾在一邊的林書哲突然開口,“去劇場了。”
鄭以恒滿心滿眼覺得姜宏是去找自己的,回頭詫異地看向林書哲:“我才從劇場出來,怎麽沒見到她?”
“媒體區在二樓吧?姜宏去了一樓。顧老師今天不在,姜宏替她。”梁歡開口解釋道。
“她替顧老師?”鄭以恒微微提高語調,“這麽突然,她……可以嗎?”
他自己就是記者,對于采訪提問的各種套路與陷阱不可不謂了如指掌。明明周三夜裏顧亭仍在書院準備發言稿,怎麽不打兩天功夫,就換作了姜宏?
短短兩天,既要背誦發言稿,又要準備答記者問,不被記者繞到溝裏去。不論于誰而言,都有些過于緊迫了。且他知道姜宏的骨子裏有多麽不喜交際,光是這般作想,他就感到一陣心頭無力。
擔心那個瞧着嬌嬌柔柔的小姑娘應付不了老記者們刁鑽刻薄的問題。
可偏偏他又什麽都做不了。
這樣大的事,她卻完全不曾他同他提起。
……所以,她還是在顧忌他嗎?
三人對話間,唐令儀已在化妝室內轉了個來回,從文茵手裏接過錄音筆,胡亂塞到鄭以恒手上:“姜姜沒告訴你她今天要替學姐發言嗎?”
鄭以恒捏着錄音筆,愣愣的。
“可千萬別小瞧了姜姜,她的國學積澱和口才都是數一數二的,不過是平時懶得顯擺罷了。”唐令儀順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遞給鄭以恒,“正巧她的手機落這兒了,既然你找她,就順便帶去吧。”
說完,不等鄭以恒回答,她一手抓住梁歡的衣袖,臂上發力,将人拉進了化妝室,“啪”得一聲關了門。
鄭以恒:“……”
林書哲:“……”
兩個大男人站在狹窄的走廊上面面相觑,良久,鄭以恒瞥着梁歡身上的飛魚服,開口問道:“你這又是什麽情況?”
“……我找唐老師。”對着鄭以恒,卻不知為何,林書哲總覺得自己低了一截氣勢。來時鼓足的起勁早已被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幺蛾子折騰滅了。
劇場內的音樂終于從迎賓曲換成了舒緩的輕音樂,還有甜美的女生滾動播報着開幕式相關事宜。
鄭以恒将手上的銀白手機放回衣襟內的口袋,淡淡道:“我剛才遇見蔣先生了,他哪兒都找不到你。”
林書哲喉結微動,洩了口氣,說:“我這就過去。”
~~~~~~
聽着外頭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唐令儀無力地癱坐在剛剛阖上的紫色收納箱上。
手機突然進了條消息,唐令儀順手從又口袋中取出手機,見是顧亭發來的微信。
【亭亭如蓋:母親的病情和緩了。明天就回去。】
【亭亭如蓋:放寬心,語文教師的臨場應變一定強過書院的老師。後邊的采訪一定沒問題!】
唐令儀抒了口氣,拇指劃過手機解鎖,準備給顧亭回信息。
觸控ID顯示錯誤。
腦中突然閃過一絲異樣。
她急忙又翻轉手機。
望着銀白水果機後黑白花紋的手機殼,她忽而從收納箱上蹦了起來:“嗳呀糟糕!我把自己的手機給鄭以恒了!”
門板薄,所謂的隔音效果根本聊勝于無。梁歡見着唐令儀眼下的這個模樣,心不在焉地連手機都分不清楚,料想她一定一早就聽見了林書哲與姜宏的動靜。
掩耳盜鈴吧。
林書哲那厮,在她心底大概還是又些莫分量吧。
唐令儀心急如焚,一手扶着門把手,正要出門,卻被梁歡按住了:“你聽。”
手背上傳來一陣溫熱,唐令儀大腦立即當機,一片混沌中,只聽見隐約的鼓掌聲,接着便是女主持抑揚頓挫的開場白:“在座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晚上好。非常感謝大家能在蕭瑟秋風中來到文化大劇院,見證我市首屆文化論壇的開幕式,我是主持人……”
“開幕式開始了,你現在出去,無論是嘉賓席上的姜宏,還是媒體區的鄭以恒,一個都見不着。”化妝室內混雜着老師與志願者的交談聲,梁歡未免唐令儀聽不見,就着剛才的姿勢傾下身子,蹭到她的耳邊輕輕說道。
唐令儀一個激靈,抖開梁歡的手:“我有耳朵,湊這麽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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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以恒匆匆趕到一樓入口處,只見劇場內的燈光已然黑盡。
口袋裏的手機不停震動,不用瞧就知道是董老師的奪命call。
無奈地嘆了口氣,鄭以恒回身匆匆趕到二樓的媒體區,從董老師手中接過相機。
“借個錄音筆怎麽用了這麽長時間?”董老師拿過錄音筆,悄聲道,“該不會後臺出了什麽亂子吧?”
他終究有些擔心小丫頭難以撐起這樣的場面。
鄭以恒在黑暗中笑着搖頭。
亂子麽?似乎的确出了些讓他不明所以的亂子。不過,卻一定不是董老師口中的亂子。
董老師沒聽見鄭以恒的回應,搖頭晃腦的轉過身,感慨後生的不着調,打開了錄音筆。
舞臺上的女主持在男主持介紹完了此次文化論壇的性質與具體義項後,繼續用她那甜美的嗓音介紹列席的各位機構企業負責人。在衆人的掌聲中,這些人一一從兩側走上舞臺。
從這一刻起,鄭以恒的鏡頭便被一個人攫取住了。
隔着數字取景器,舞臺上的姜宏仿若近在咫尺,那流轉的眼眸與勾人的唇角,仿佛都是對着他而來。
鄭以恒感到自己的心狠狠地躍了幾記。
隔了近五年,他終于又見到了盛裝的姜宏。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姜老師和鄭記者也能快些過上情人節x
單身老狗岸祝小可愛們新年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