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飛雪(2)
姜宏與穆清心照不宣地對望了眼, 從彼此的眼神總看到了那個她們不敢說出口的詞。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山間, 在這個舉目皆白的山間,她們迷路了,沒有通訊設備,沒有指南針, 沒有照明燈,更沒有取暖用具。
按照平常的時間,再有半個小時就該天黑了。如果她們加快腳程, 理應能在夜幕降臨前回到校舍——沒有多餘的時間能讓她們再在山間尋找道路了。
大雪兀自下着, 沒有分毫減小的跡象。姜宏站在原處挪動着雙腳,感到一股是一并着寒氣漸漸透了進來。鳳鳴山裏多的是荒無人跡的樹林與野地,她并不知道她與穆清究竟走到了哪兒——究竟是接近村中心小學的岔道, 還是與之南轅北轍的山野荒地?
且她們一路走來, 并沒有遇上任何當地村民, 哪怕是一只活躍在室外的活物,在這天寒地凍的環境下也變得難能可貴。姜宏思量着,只怕她們已經在不知覺間走上了與初衷背道而馳的道路。
山裏沒有路燈, 道路崎岖曲折,一旦入夜, 氣溫只會更寒冷。即便沒有大雪, 也決不能在室外山林裏逗留到黑夜。而若真的到了那般境地, 她們恐怕真的束手無策。
飄雪輕盈,悄無聲息地從天而降,又融于積雪。四下一片靜谧, 似乎只有彼此呼吸時發出的微微喘息聲。
“往前走太冒險了,還記得我們是怎麽走到這兒的麽?”回頭望了眼來路,穆清突然發問。
姜宏遲疑地點點頭:“大致記得……莫非?”
“我們往回走,按照來路回徐甜家中。”穆清斬釘截鐵地說道。
聞言,姜宏的腦袋回複了一絲清明,颔首贊同:“好!這就走!往前鐵定不是我們下午經過的地方,往後卻有很大可能回到徐甜家中。再不濟,如果在路上遇見了別的人家,也是好的。”
想到她倆連已經走了一回的來路都能在返程時忘記,不知不覺間就走了岔道,姜宏心中哂然,不禁懷疑她們是否真的能夠按照設想那般原路返回至徐甜家中。
整張臉幹巴巴的,僵得連說話都不利索。一陣山風攜着雨雪席卷而來,露在圍巾與帽子外的面頰有如刀割,突然思及自己長了二十七年,從沒遇到如此絕望的境況,姜宏頓時疼地連眼淚都快飚出來了。
她牽住穆清的手,宛若打氣般捏了捏,又朝她眨眨眼:“這就走吧!趁還有腳印。”
許是下雪的緣故,天色并不像前幾日那樣陰沉,反倒因為漫山的皚皚白雪泛了層清冷冷的光。
即便因為而氣喘籲籲,兩人也不再沉默,邊向前走邊絮絮說着閑話,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轉移自己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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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跑這兒來支教一回,還能遇見這樣的大風大浪。”穆清走在姜宏身前,一手牽着她,神色鎮定,平日裏美豔風流的皮相因為寒冷浮上了一抹潮紅。
聽見穆清的自嘲,姜宏跟着附和說道:“是呀。回去以後可以對着親戚朋友好好吹擂吹擂,我們可是雪天裏敢往深山老林裏鑽的女人!”
暮色四合,飄雪漸漸遮蓋了她們留下的腳印。
“撲——”姜宏一腳踩進新雪裏,看着陷入積雪的雙腳,嘆了口氣:“Z市的雪薄,我總是嫌棄道上那些被腳印玷污的積雪。不像這兒,厚得能沒過腳脖子,我們走了這麽久,估計鞋底都被雪水沖幹淨了吧。”
穆清頭也不回地啐了句:“經歷這麽一遭,看你回去還喜不喜歡雪——嗳嗳!你看前邊,亮着的小院子,是不是徐甜家的?”
聽着穆清突然拔高的音調,姜宏擡眼極目望去,果真見到了那座小院子。
徐甜的母親胡娟娟正和丈夫徐建國一起冒着雪收拾院子裏的農具,隔着半人高的院牆遠遠見到兩個纖瘦的影子踉踉跄跄地往他們家院子走。
她拍了拍丈夫的胳膊,朝院子外呶呶嘴:“那有倆人!”
徐建國聽了,也往院子外望去。那兩條黑黢黢的身影漸漸走近了些,借着院門上留着的燈,胡娟娟看清了來人的容貌,不禁倒吸了口氣:這不是下午送他們家甜甜回來的兩位女老師麽?!
放下手中的農具,她徑直跑去開了院門。姜宏與穆清已經走到燈下,看着兩位氣喘細細的女老師,她呼道:“我的天!老師你們怎麽又回來了呢?”
“我們迷了路,又找不到問路的人,不敢再往前走,只能折回來尋你們。”抖落身上的雪,穆清笑着解釋。
“啊!快進來快進來!這麽久了你們一直都在外頭找路?”胡娟娟把兩人帶到屋子裏,又打發了徐建國到廚房中把剩下的飯菜熱了。
姜宏心底稍定,微微抒了口氣,颔首回應了胡娟娟:“恩。走了大半,看見一棵大約四五層樓高的大樹,才發現不對勁。”
“哦!那棵樹啊!”胡娟娟從熱水瓶中倒了水遞給兩人,解釋道,“幸虧你們找了回來。那棵樹從我記事的時候就在那兒了,樹下的岔路口,一條通後山,就是我們家這一代,一條直接往山下走,還有一條是往山裏頭的墳地。你們回學校應該在前一個路口右轉。”
姜宏眉頭一跳,讪讪接過熱水,低頭喝了口。
“山裏頭岔口多,我聽甜甜說了,你們都是省城來的,不識得路也不稀奇。”胡娟娟皮膚偏黑,燈影下,一雙眼睛卻明媚有神。徐甜的眼睛像她母親。
見兩位女老師只是小口小口呷着熱水,胡娟娟忽然有些無所适從,招呼道:“鄉下小地方,水也是自家後頭的井裏打的,不比得省城,兩位老師千萬別見外。”
“怎麽會。”穆清搖搖頭,又問,“我們身上的手機都壞了,能不能借個電話聯系?”
“……”
“……”
“……”
穆清用胡娟娟的手機連撥了三個電話,卻連一星半點的忙音與提示語都沒有,有如石沉大海,毫無聲息。挂了電話,她看了眼手機左上角的信號,嘆了口氣,問道:“這兒平時的信號也會斷斷續續嗎?”
胡娟娟接過手機,知道穆清沒打通電話,回應道:“是了,最近的基站也隔了好幾座山頭呢。信號本來就不太強,遇上這樣的雨雪天氣經常斷斷續續,老毛病了。”
“聯系不上學校,露姐文茵該着急了。”姜宏看了眼窗外,只見一片漆黑,“不過這樣大的雪,應當也不會在分出一波人來找我們。”
“沒事兒,今晚你們先宿在這兒,等明早雪小了,我再讓甜甜他爸送你們回去。”猜到兩位女老師心底的擔憂,胡娟娟笑着寬慰。
徐甜年紀小,又走了不少山路,熬不住困意,早早地抱着弟弟睡去了,連外頭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都沒能醒來。
家中只有兩間卧房,好在徐甜年紀小,低低又仍是牙牙學語的年紀,平日裏一家四口就一同睡在主卧。胡娟娟把客房收拾出來,等姜宏與穆清吃完飯,給她們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又塞進了兩只熱水袋:“一看你們細皮嫩肉的模樣就知道是城裏的小姑娘,今天一定凍壞了,早點進被窩裏捂捂。”
接過胡娟娟手裏的絨毯,穆清打趣道:“我可不是什麽小姑娘了,我家佼佼也和甜甜差不多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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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夜裏八點,村裏人早早地就睡下了,姜宏卻因為生物鐘,遲遲生不出困意。
披着絨毯,姜宏盤腿坐在床腳,看着攤在腳邊的手機,嘆了口氣。一天了,她沒有聯系鄭以恒,也沒有聯系鄧如靜。
Z市也下雪了麽?
他們會不會聯系她?
“還不睡?”穆清從被窩裏探出頭,撐起身子朝姜宏問道。
“睡不着。”倚着牆壁,姜宏攏攏身上的絨毯,苦笑,“現在這算什麽呢?真正的農家民宿?”
穆清伸手拉開了床頭燈,坐直身子:“我也睡不着。”
兩人相視無言,未幾,又默契地笑了。
想起下午的情境,姜宏不禁有些後怕:“幸好今天還有你,我懵得不行,只怕壓根不會想着沿來路回去。”
穆清搖搖頭:“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阿遠說過,最忌就是滞于原地。”
姜宏點點頭:“還真是謝謝宋警官了。”
穆清伸了個懶腰,靠着床頭歪頭望着窗簾:“阿遠出生入死這麽多回,我就想,如果今天下午面對雪地岔路的是他,他會怎麽做。這樣的情境,應該難不倒他吧。”她低低笑了聲,“我可不能給他拖後腿了。”
姜宏用手掌撐着腦袋,看着穆清溫柔得能掐出水來的眼神,抒了口氣:“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啊。”
偉大得把她們從絕境中救了出來。
穆清傾過身子,伸手刮過姜宏的鼻頭,戲谑道:“說起來,雁雲山裏頭的那位鄭記者,現在如何了?”
姜宏的眼神飛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他啊……現在在想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