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殘雪?雪落(四)
什麽?為什麽是三哥去?!
禦風的一聲大吼在寂靜的主廳裏顯得格外清晰。
難道是龜田靖那個老鬼?!
而風回則是即刻就站了起來,從口裏爆出了一句平常不會用的罵人之語。
沐風隐約彎曲着的唇線自兩邊放下,從不離唇角的笑容逐漸隐去。
濯風的指骨被握得“噼啪”響。
初冬。天涼得滲人,正如主廳裏的氣氛。
除了那條老狗還能有誰!
禦風一拳捶在地上,實木鋪的地板也輕微地震了兩下。
三哥,你……不會去吧?
風回的聲線有隐瞞不住的顫抖。
大哥,你立刻就給天皇陛下上書,就說三哥染上了的風寒,不能勝任,請他另擇良選。反正不管什麽理由都可以,就是絕對不能讓三哥去那裏!
深夜,承風突然召集千代家所有直系男子在主廳開會,而他自說出第一句話之後就一直沉默不語,甚至連眼睛都閉上了。在燭光的陰影裏,濯風依舊看得清楚。他的唇線成了繃得極緊的如刀一般鋒利的直線,睫毛與微弱的燭火一同搖曳。
二哥,你說句話呀!
禦風猛地轉頭,沖着濯風道。
他……必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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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風于沉默不語,閉眼良久後,說出了這句讓禦風和風回極度震驚的話,聲音裏隐約有壓抑着的什麽的不自然。
禦風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完全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片刻後竟然見他猛一拍地面,像一只蓄勢而發的豹子沖向了濯風!拳頭高高地舉了起來!風回被他起身時迅猛的動作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後急忙扯住了沖動的四哥的衣袖,死死地拉着他。
禦風的拳風在剎那間已經拂動了濯風的頭發。
而濯風沒有看禦風,他的眼睛望向了沐風。
沐風第一次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盛怒和忍耐糾纏在一起的那一抹痛徹心扉的恨意!
等禦風稍稍冷靜下來一些,就即刻甩掉風回拽住他的手,憤怒地指着濯風道——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三哥會死的!他要是去了那裏,他就會死的!
沐風哥哥要去哪裏?
聽到這個聲音,整間屋子裏的人都望向門外站着的那個身影。燭光将她的影子拖得老長,延伸到地上就成了一條壓得心裏喘不過氣來的灰暗的陰影。
阿離,你怎麽不去休息?
承風終于睜開了眼睛,可是蹙眉的動作,卻讓他失去了平日裏,那令人安心的寬和家長的可信度。這時,他也只是在場所有人的兄長而已。家長的擔子,太重了。
我也是千代家的一員。
雪離走進主廳,清瘦的身影透出一股孤獨的氣息。頭微微地低着,墨黑色的眼睛隐藏在墨黑色的發絲之後,在她白皙的臉上印上一層灰黑色的影子。
雖然你們什麽都沒有說,可是……你們難道當我什麽都感覺不到嗎!
雪離猛然擡起頭,直視承風的眼睛,墨黑色的雙眸裏迸發出憤怒和心痛的光芒。
請告訴我吧!因為我也有知曉的權利!我不希望自己只能在惴惴不安中等待!既然我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我就應該出一份力!盡管這對于你們來說可能微不足道,可是……我不希望只有我一個人什麽都不做!我要無愧于心!沒有回報你們什麽的話,我會後悔的!
雪離說着說着就哽咽起來,不斷地擺頭動作讓她墨黑色的長發像是水中暢游的魚兒鋪撒搖曳的尾鳍。她的請求讓承風那不讓家人擔心的念頭在不住地動搖。
雪離,你的微笑,就是給我們的回報啊。而且,你又不欠我們什麽。和你在一起,我們覺得——很快樂。
沐風的笑容又爬上唇角,可似乎沉重了許多,壓得他連微笑都覺得吃力。
你認為,聽到你可能會死之後,我還能笑得出來嗎?而且,我的一切,除了生命之外,都是千代家給予的,所以,我又怎麽能對這個家放手不管!
雪離的聲音裏有一點哭音。接着,她望向承風,墨黑色的雙眸令隐瞞的情緒無法藏匿。
請你,告訴我!沐風哥哥到底要去哪裏?!
今天晚上,從宮裏傳來,天皇陛下的口谕——讓千代家沐風,擔任出使源家的使者……即日出發。
承風以前所未有的沉重的聲音,說出了會議召開時的第一句話。
為什麽!源家?就是和藤原昌黎大将軍在南邊打仗的、一直與創建當今政權的天皇陛下的平家一族不合的那個家族?傳過來的消息不是一直都說戰況喜人嗎?還有,為什麽口谕是晚上傳過來的?這簡直就像是一場預謀!
就像是他和什麽人秉燭夜談什麽不能在朝堂上說的話,一念下來,就下了這麽一道诏書。
雪離沒有說出下半句,只是以灼灼的目光盯着承風。
她的疑問脫口而出,聽得主廳裏的人都是一驚,随後面面相觑。她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藤原大将軍害怕打了敗仗後他本人和家族會受到軍法處置,所以……隐瞞了一些事實。
承風皺眉道。聲音裏有一種名為失望的低沉。
隐瞞了‘一些’事實?如果只是隐瞞了一些事實,就需要由天皇陛下如此緊急地派人去出使源家嗎?這簡直就像是去……示弱和講和一樣!真正的戰況到底如何?天皇陛下到底是派沐風哥哥去幹什麽?
雪離顯然不相信這種說法,通徹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的臉。而禦風撇開了腦袋,不與她對視,風回則是低下頭。濯風和沐風相互對視,濯風無聲地嘆息後低頭不語,而沐風将猶豫的目光投向了承風。而承風卻是直接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阿離的洞察力,好狠!
我是……去講和的。
最終還是沐風說道,笑容裏,一份無奈,兩分虛假,七分隐忍,糾纏在一起。
依你的傲氣,又怎麽會肯接受這種差使?
雪離的聲音裏混着心痛的細微顫抖,而沐風略有詫異——她是怎樣察覺到他的傲氣的?
可是,為了千代家,你不得不去,是不是?
沐風的笑意被震驚替代,濯風猛地擡起頭。禦風都沒有理解的,她怎麽就體會到了?!
藤原大将軍不敢上報真實的戰況,是因為害怕右大臣龜田靖吧?因為他只要在天皇陛下說一些什麽,就能讓他的家人遭遇不測。
雪離繼續道,而這番話卻引得整個主廳的視線全都集中于她一身。墨黑的發絲因為颔首而遮住了她雙眸,甚至是情緒。而她身上那燭光照不到的地方,陰影和燭火一樣搖曳不定。
雪離,不要妄自猜測!你回去休息吧,這件事情我會處理的。
承風的語氣加重了,近乎是命令地道。他只有在鄭重認真的時候才會直呼雪離的名字。
你打算怎麽處理?
雪離的眼睛裏的那種了然,讓承風身為千代家長的威信無可維持。現在的他的确還沒有想出一個可行的方法。所以,他還是不能勝任家長的重任嗎?只是兄長的話,該有多好。
回去?然後第二天就見不到沐風哥哥了嗎?
雪離繼續追問道,而承風無言以對。濯風似乎想說什麽,可是被承風用眼神制止了。
我怎麽猜測無所謂,因為猜測什麽都改變不了。我倒是還有一個更可怕的猜測,要聽嗎?
雪離也不管在場的人是否應允,直接就說了下去——
隐瞞戰況的人,可能不是藤原大将軍,而是——龜田靖。這樣,他就可以借機除掉他的敵人,也就是——四大家族。
一片震驚和沉寂!
難道不是嗎?這樣不僅可以降罪于藤原大将軍,還可以借着出使的幌子,再将他的魔爪伸到千代家來。一舉兩得。而天皇陛下已經被他的谄媚蒙住了雙眼,事事都聽信于他,于是就有了今晚的口谕……
注會!陛下他不是那種人!
承風第一次以如此語氣對雪離說話,可那聲音裏的憤怒洩露了他的不确定。
可是,他現在下口谕讓沐風哥哥出使源家,求和!作為流淌着武士之血的千代家的人,怎麽可以接受這種命令!而且你的反應這麽大,不正是證明了,你也想到了我所說的嗎?
雪離也提高了音量,而一顆清亮的淚珠在同一時刻自她的側臉滑下。像是為了掩飾,她即刻就低下頭去,可是她的眼淚沒能逃過在場的人的眼睛。他們第一次看見她在人前落淚。
沐風嘆了一口氣,腳步有些沉重地行至雪離身前,伸出手将她摟入懷中。
她的眼淚有些涼。在這寒冷的天氣裏,他更能察覺到她如薄冰破碎一樣的心痛。
我不會有事的。
像是對她說,也像是對自己說,沐風以輕快的語氣和拍撫安慰自己唯一的妹妹。
對,你不會有事的。因為你還沒有告訴我那個熏香是怎麽調的。回來的時候再說哦。
雪離回報抱住沐風,趴在他的胸口道。
好。
好久都沒有聽到你叫我小鳥了。
小……
而她卻以食指封住了他的呼喚。
回來的時候,再叫。你是唯一一個這樣叫我的人,所以,你一定不能出事!
……好。
你既然承諾過了,就要兌現哦。
雪離推開沐風,轉身,向門外走去。從始至終,沒有回頭。
我不會道別,所以,你一定要回來。不然,你就會是我最讨厭的哥哥。
而望着她的背影的沐風,卻覺得随着她堅定遠去的步法,而飄灑在空中的一根根墨黑的發絲,卻是在與他做最後的訣別。
最讨厭的哥哥嗎?看來我還真是要好好努力,不被你讨厭啊……
沐風喃喃地說道,再也提不起的唇角消退了笑容,只留下整屋凄然冷淡。
大哥,那,我就出發了。
你,一定要回來。
一定這兩個字,承風說得很重。
……好,我一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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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的睫毛輕輕一顫,星寒從午休之中醒來。而蔓延在屋外的影子告訴他,他的這一覺,睡了許久。是因為做夢了嗎?而且,似乎夢到了五年前,他對禦風和風回說的話……可是,夢裏的內容他卻幾乎記不起來,是因為他的那一段記憶也是不甚模糊嗎?
……她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存在……
……但是,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她終有一日,會離開你們……
……在此之前,請好好地珍惜這個孩子吧,珍惜這個奇跡……
說到千代家……沐風,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行至庭院之中,他忽然停住,敏銳的察覺力讓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氣。不同于人類的氣。
擡頭,他準确地找到了坐在安倍家最老的、據說建屋的時候就存在的梅花樹的樹枝上的雪離。她正閉着眼睛,不知是在等他時睡着了,還是在想自己的事。
似乎是感覺到他的注視,雪離擡起眼簾,那與五年前離開人間的伊雪巴一無二致的精致白皙的容顏印在了星寒的眼眸裏。
墨黑色的沉靜,那是幽深攝人的魅力。她沉默的時候,與伊雪巴的氣質是完全一樣的。若不是星寒能辨別她的氣,恐怕就會認錯人,而抽出胸口衣袋內從不離身的符咒。
今日怎麽突然上我這裏來了?
星寒知道侍女為什麽沒有通報他,因為他清楚,雪離絕對不會以正常的方式,從大門走進來找他的。況且,為了維護千代家的名譽,她一個女孩子家,是不可以來找他的。所以,就只能以非正常的手段了。而且她以前也不是沒有做過。
來請你幫忙的。請你,護送沐風哥哥,讓他平安的回來。
輕巧地從樹枝上躍下,雪離緩緩走到星寒身前,認真地直視着他。墨黑色的眼睛裏,第一次帶上了些許懇求的色彩。
抱歉,我做不到。
星寒皺皺眉。最終卻只能緩緩地閉上眼睛,低頭,然後搖頭。
理由?
雪離雖然抑制着,可星寒還是聽出了她話音裏的震驚和失望。
天皇陛下在三天後有一個祭祀儀式,乞求上天給予勝利,欽點我為主祭祀。抱歉。
雪離先是哼了一聲,随後大笑三聲,轉過身去,墨黑色的發絲飛舞。她仰頭,聲音裏竟浸着恨意。對着蒼天道——
勝利是祭祀就能得來的嗎?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正在親手将一個又一個将士推向深淵嗎!
随後,她突然轉身,眼眸裏的決絕令星寒一驚——
下雪的時候,我就會有力量,對不對?一切的雪都可以為我所用,聽我號令,對不對?
星寒再次皺眉,在額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陰影。可最終,他還是點頭。
是。
雪離聽聞此言後,再次回身,以消瘦但是挺得筆直的背影告訴星寒,她已有自己的打算。
你打算用那個力量嗎?
雖然知道答案,可星寒還是問道。随後就見到雪離堅定地點頭。
那我必須告訴你,非陰陽師如果調動天地能量為己所用的話,是會付出代價的。包括你。那麽。它帶來的代價,你也一樣願意承受嗎?
雪離的背脊僵硬了一瞬。随後,她回過頭來,緩慢但是堅定地問道——
什麽代價?
……不複存在。
不複存在?
雪離的聲調揚起,這個代價的确太大,就算以她的堅定也無法輕易說出自己能承擔。
你本是這個天地間合着執念創造出來的奇物,以凝冰之身,能存在五年的時間已經十分不易了。就算是不懂用力量,你恐怕也……況且你又要調動如此巨大的天地力量,這樣的話,最後只能是難逃自我崩壞的結局。
聞言,雪離側過身子,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許久之後,她才開口道——
那麽,也就是說,我只有一次機會?而且我的身體,還有時限?
星寒沉默片刻後,點頭。
……是的。
謝謝你,我知道了。
雪離轉身,如來時一般靜悄悄地爬上庭院裏的那棵梅花樹,而鮮紅的花瓣因為她的動作輕微地顫動着。
不要告訴別人我來過。
你已經記起一切了嗎?
星寒追問道,而回答他的是雪離靜靜的回眸,和随後一躍而下,就此消失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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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