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殘雪?雪落(八)
不要講……可是,為什麽,這句話,他說不出口……也許他方才醉過,也許他一直都是清醒的,可是現在,風回确信自己十分專注,因為他将所有的視線都放在了雪離的身上,就像是,在用眼神做最後的道別,為了記住她在他記憶之中最後的樣子……他握緊了拳頭,将從來沒有過的認真投注在她的身上。也許他是幸運的吧,因為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她了,不會有沒能說出口的道別;也許他是清楚的,她做的決定,絕不會更改;也許他是在害怕,害怕他的阻止,什麽作用都沒有……總之,他清楚,他于她,有一句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拒絕,雖然,他知道,他再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
自那天以後,一和巴在一起的時間逐漸的多了起來,雖然兩個人基本上都不說話,可是當巴原先如同她的表情一樣冰涼的眼睛裏出現了如春天一般和煦的氣息時,當一刻好了什麽什麽木雕總是會先拿給靜靜地坐在一邊的巴看時,事情就變得有那麽些微妙。村裏的孩子們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有時候就會捉弄他們一下。也許是因為嫉妒吧;也許是因為欣賞美的眼光吧;也許是因為孩子們的天性吧,總之欺負人這種事情一般都不會發生在美麗的女孩身上,所以總是一被莫名其妙的什麽東西砸到了腦袋,或是絆到了腳。有時候看到這些,巴會輕聲笑出來,而後等那些捉弄人的孩子們在暗處偷笑的時候,她就會看一下一的傷勢。
一君,不要緊吧?
巴總是會這麽問。而且巴是清楚的,別看一表面上是不想與人争峰的淡漠,可內心要是在意起來,比誰都較勁。過了不久,一就在鄰村開始學習武術,然後找了一個機會,狠狠地教訓了一下那些頑皮的同伴們。當時巴也在場,一拿自己雕刻的木劍将一群最多拿着彈弓的同村少年們打得落花流水時她皺起了眉頭,等到一發洩完了,巴還是走上前去,可是這一次不是問候一的傷勢,而是向那些躺在地上的少年們問道——
你們,不要緊吧?
那是和問一時一樣的語氣,只是眼神冷一些,可是一沒有看到。
一當時不怎麽高興,拉着巴想走時,她望了他一眼,眼神裏流露出責怪與不願。
一沒了法子,想走卻又不願巴一個人和那些少年們待在一起,于是嘆一口氣,和她一起給那些調皮鬼們看傷。從那以後,村裏的少年們在沒有惹過一,還尊稱他為“老大”。而巴似乎是被默認了的“一喜歡的人”,所以村裏的男孩們沒有一個敢追求這個有些冷,卻只在一的面前流露出溫柔一面的美麗女孩。
就這樣,日子平靜地過去,時間流過那個村莊,帶走又送來了新的生命,少年們長成了青年,但那一對一起釣魚、踏青、看日出日落的背影,卻從來沒有分開過。
在那一段日子裏,有這樣一天,那時,他們立在山崖上,山風向身後不斷地湧去,卻攜來了整個世界的聲音,落木的淅瀝,啼鳥的啁啾,山泉的淺淺,這些聲音讓他們之間的沉默那樣靜谧。山風拂亂了巴墨黑色的發絲,一可以接着撫順的理由來輕觸她的臉頰。她的溫暖就在身邊。他記得巴是對他這樣提起的——
一君,你聽說過嗎?在仙緣山的最高處,長着兩棵仙緣樹。仙緣仙緣,有夢欲仙,有願結緣。升仙無緣,願為鴛鴦;有緣非仙,執手偕老;因緣修仙,神仙眷侶。
這是一個很古老的傳說,老人們都不怎麽提起了。恐怕沒有什麽人當真。
你若是想看,我陪你去看。
一這樣說,而巴原本望着遠方山巒的視線驀然轉移,與他對視,欣喜如同綠蔭下的光斑,在她墨黑色的眼底閃亮着,像細碎的星辰。
好,這是我們的約定。等到有一天,我們一起去仙緣山,找仙緣樹。
終于有一天,一和巴訂婚了,他們二人還有雙方的家庭對這件婚事都非常滿意。就連巴不善表達情感的臉上都能找到淡淡的笑意。可就在他們快要結婚的前一個月裏,戰事突起,一被招入軍中。為了顯示自己是一個值得依靠的男人,一決定在軍中好好幹,憑着軍功掙到一個一官半職後再回來,風風光光地迎娶巴成為自己的新娘。為了不讓自己走得有所牽挂,一是星夜離開的,只給巴留下了一封表明自己決心的信。可是,巴的想法卻和一完全不同,她不希望一以拿着刻刀的手來拿起殺人用的刀。而巴是一個內心十分堅強的女子,她決定把一找回來。她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更改。于是緊随着一的腳步,她也離開了那個村子。雖然,巴不知道一在哪一支軍隊中,可是她相信,只要沿着戰線一支軍隊一支軍隊地找過去,她就總會有見到一的一天。巴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喪命,可是她同樣不希望一奪取他人的性命,然後就此沉溺在鮮血和深深的罪惡之中。在尋找的一期間,巴遇到了許多,但都還算是有驚無險地渡過去了那些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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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戰事和找尋持續了将近一年。在那一年快年底的時候,巴終于找到了一所在的軍隊。正如他留下的誓言那樣,一現在已經軍功赫赫,在軍隊裏也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當聽到屬下說有人來找自己時他還不信,可等他出了營帳,見到了那個披着紫色披肩的白色影子,聽到她系在發稍上的鈴铛那熟悉的“鈴鈴”聲後,他着實愣在了原地。
巴,怎麽是你?你怎麽來了?
一說。
驚奇歸驚奇,一既擔心又興奮地走上前去,如以前一般執起巴的雙手,表達着與自己的未婚妻相見的喜悅之情。他們相互對視着,世界安靜得可以以沉默來傳達情愫。只因為天色略有些暗淡,所以巴消瘦了不少的臉龐逆着暮光,掩着陰影,那雙并無變化的墨黑色眼睛,變得并不如一記憶之中的那樣清晰。他無法迅速地捕捉到她藏于眼底的感情。
可是,一于靠近時帶來的濃重的血腥味讓巴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後退一步。一手心裏巴冰涼的手為一身上的血腥味和手心裏積起的厚繭瑟縮了一下。而一以為巴是冷了,所以雙手握得更緊,不經意間為她手上凍傷的裂痕心痛。
你怎麽來了?
一又問了一遍,這一次的語氣更加溫柔。
你——跟我回去吧,你已經實現了當初的承諾。
巴說。
不,我不回去,你先自己回去吧。等這一仗打完,打完了,我就能跟你回去了。這一次敵軍不少,應該能立不小的軍功,等再升了官,我就——回去,娶你。
一越說越興奮,到最後還有些腼腆的臉紅了。卻沒有注意到巴的眉頭皺得更深。
你,是擔心我才來的嗎?
一問道。
我是為了帶你走才來的。跟我,回去吧。已經足夠了。
巴說。
巴,不要鬧了。你自己回去吧。
一邊說邊皺起了眉,緊握着巴的雙手的手松開,緊握着,垂在身體的兩側。像是為了讓自己不被巴說動,一打算轉身離開,可是,巴卻扯住了他的衣袖。她扯得很緊,他沒有辦法掙脫。他沒有發覺這是她因最後的努力。而爆發出的力量。
你,真的不和我回去?
巴幾乎是哀求着問道。
不。
狠了狠心,一說道,甚至沒有回頭看巴一眼。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記得,等戰事結束了,我就和你一起去那裏。
知道巴指的是兩人一起到仙緣山上的看仙緣樹的約定,一說。聲音裏依舊有着控制着不洩露的感情,可是焦急和失望的巴沒有聽出來。因為,巴在意的不是那一句“記得”,而是之後的另一句——等戰事結束了……
為什麽,不現在就走?你已經染上血腥味了……
巴說道,她的心在流淚,在淌血。
——打仗不總是要沾血的麽,你到底是怎麽了?不要再胡鬧了。
一說。
他竟然已經說得如此的不在乎了!……一變了,變成了 巴不确信自己認識的人。
我不喜歡渾身是血腥味的人……既然這樣……那麽,我們……就此——別過。
你?!
巴轉身離開,一不可置信地猛然回頭,卻正好錯過了她流下的眼淚。可是,因為賭氣,一卻沒有去将巴追回來。于是,走遠的巴,淚流滿面,而一直站在原地的一,孤獨的背影和黑色的輪廓襯着漫天絢爛的黃色晚霞,寂寞得像是自亘古以來就一直被抛棄在那裏。
你當我是喜歡戰争嗎?!你當我是為了誰啊!
一在原地喃喃自語着,卻還是目送着那熟悉的背影遠去。她波濤一樣起伏的紫色披肩,随寒風上下飄飛的墨黑色發絲,還有發梢上的左右擺動的鈴铛,無一不像是在和一做永別。而至始至終,巴都沒有回過頭。
巴走遠的時候,天上開始飄雪。
白色的雪花一點一點地降下,越下越大,就像是天落下的眼淚。
那一晚,雪下得很大,卻沒能印下巴離去時的腳印。她來過,就像她離去時一樣安靜,靜得像融進了這飄着雪花的世界之中。
那一晚,敵軍突襲一所在的軍隊,這一場戰役打得十分慘烈。因為沒有防備,大多數的将士們都在睡夢之中或是還未爬起之前被奪去了生命。到最後只剩下幾百人聚攏在一起,做最後的抵抗,即使生存的機會看起來是那樣渺茫。一也是其中的一人。只是,比起巴記憶中的那人,他現在是冷酷無情的。不知什麽時候,他的刀法已經被戰争和鮮血磨練得如此幹練,取人性命快捷簡練,沒有多餘的動作,每一分力氣都用得恰到好處。可是,此時說他是冷酷無情還不如說他是面無表情。巴遠去時的背影還深深地留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他心痛,可是無法緩解,他竟然只能靠着揮刀來減緩他心中的疼痛!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了?!他,難道做錯了什麽嗎?!可是他又錯在哪裏?迷茫和憤怒讓他不斷地揮下手中的刀,耳邊回蕩着的人臨死前的哀號卻被他幻聽的鈴聲蓋住。那個鈴聲就在附近,可怎會是她?她已經抛棄他了!她已經走遠了,再不回來了!
無論怎樣的面無表情或冷酷無情,人總是會累的。不知已經打鬥了多久,一已逐漸無法拿穩手中的刀了。是這樣嗎?就這樣嗎?一切,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在這個時刻,一忽然記起了許多,記憶像是失控了的碎片,如那一晚的飛雪一樣自心底的深潭之中湧上來,包圍他——那些曾經葬身在他的刀下的人們死前的憤恨與不甘;他于第一次殺人時的恐懼與顫抖;還有他方才似乎忽略了的,巴在見到他時,眼裏深藏着的震驚與哀痛……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為了麻痹,也許是已經習慣了,他對于生命的流逝已經沒有了感覺?一這時突然憶起,自己在第一次雕刻出一件作品時,心裏對其沒有生命的遺憾——難道今晚,他也将要成為失去生命的一具軀殼嗎?這時,一才發覺,自己的心裏,有着何等的不甘!與那些在戰争之中喪生的人一樣的不甘!想到這裏,一不合場合地低聲笑起來——非要輪到自己時,才會理解別人當時的感情嗎?
一在意識裏想要避開那朝着自己劈砍而下的明晃晃的白刃,可是渾身無力的感覺讓他從心底也泛起了一股無力感。可就越是在這種時候,思緒就越是與僵硬的身體不同,翻飛舞動得像是巴留給他的背影裏,那束在發梢上那合着風雪作響的鈴铛——
若是他走了,巴該怎麽辦呢?他怎麽忘記了,她是一個不會用言語表達自己的人呢?當她看着他的時候,他怎麽又忽略了她眼底那些細碎卻清晰的悲痛呢?她墨色的眼睛像是拼在一起的破碎了的鏡子,晶亮晶亮,每一片都反射着內心的感情,豐富而無言……他為什麽會沒有發現呢……原來巴并非無情,而是她的情,被興奮的自己忽略了。于是,今晚添了一抹不甘死亡的離魂,多了一個不願輪回的游靈。
他是多麽的、多麽的舍不得她啊……現在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她離不開他,還是他離不開她……無論怎樣,那直下的刀,已經——躲不開了……
刀揮下之時,世界好像剎那間安靜了下來,視線裏只有極速飄舞的漫天的雪花,漆黑的夜色之中閃過什麽,然後一澎鮮紅色的血印着漆黑夜色中朦胧的銀白色月亮,騰躍向空中,與不斷降下的白雪相映襯,凄美,靜默,炫麗。就像是那一霎那,滿樹的櫻花盛開。
不!巴,為什麽——是你!不要!!不要死!!!
一如受傷野獸一般的狂吼聲打斷了這死一般的寂靜,聽覺裏,焦躁響着的鈴聲回來了,原來那不是他的幻覺,她是真的一直在他的身邊!她沒有離開,只是一直在暗處看着他而已,可現在她回來了,回來替他擋下了這致命的一刀!
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一顫抖地抱着方才迅疾地沖了過來,撲在他身上擋下利刃,此刻卻已經無力站立的巴,渾身突然湧出了好似使不完的勁,正當他要親手斬殺那個傷了巴的人時,卻被也不知有了從何處來的力氣的巴給死死地拽住。很難想像,那樣瘦弱無骨的纖手和一個那樣柔弱的女子,卻在為了一個執念時,能迸發出如此驚人的力氣!
不,不要!別殺他!
依舊是那樣一雙仿佛積澱了一切的眼睛,她以那晚來時的眼神望着他,那樣的認真,就像是,全世界就只有他一個人存在。
望着巴的眼睛一又憶起了刀揮下之前的種種,揚起的手終究沒能揮下奪取性命的利刃,就那樣僵在了空中,刀尖直指着空中的月亮,像是一切都靜止了,除了什麽都不知道,或是有心卻無言的白雪不斷地降下。一無心再留下,帶着虛弱的連話都無法說出的巴,離開了這一片讓他痛心的地方。可是,一沒能離開天空之中朦胧的月亮,飄飛的雪花,他沿路于雪的潔白之上留下了斑斑血跡,正如他正淌着血的心,繼續穿越着荊棘——一雖不願承認,可是內心裏他是清楚的——
巴可能要永遠地,離開自己了!
那一晚的雪,很白,白得像是回到了最初,那個什麽都沒有的時候。
一還清晰地記得巴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以最後的氣力,對他說的話——
你是……我愛着的人,我……不願意你遇到不測……可是,當我發現你已經,已經……如我夜夜的噩夢之中那樣,沉溺于鮮血之中的時候,我非常、非常失望……可是,等我……狠下心,離開你的時候,我才發現……就算你變了,也依舊是……我愛的人……
那晚,巴艱難地舉起手,最後一次撫摩愛人的臉龐,一已經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裏,她的衣服白如那時降下的雪,卻被她溫熱的血染成刺目而濃烈的紅色,而她的眼睛,依舊是那樣深不見底,憐惜的神色像是深潭之上的波光,細碎明亮,浮在表面,等着他發現。
對不起,一君……留下你……一個人……
巴說。當她的手落下的時候,即是一的世界垮塌的時候,他聽不見自己絕望得堪比野獸的哭嚎,他只知道,世界于他,再沒有了聲音。巴離去了,帶走了他的一切……
……
然後呢?一,他怎麽樣了?
等了許久卻沒有聽到故事的後續,風回忍不住問道。如果雪離是遲早要離去的,那麽,他不會勉強她留下。風回只是希望,是由他來先說再見。
後來,一獨自一人去了仙緣山,以雪雕刻出了仙緣樹和巴……回兒,接下來我要說什麽,你是知道的吧?
雪離轉過頭來,望着風回,一如五年前那被兄弟二人誤認成狐妖的女子的墨黑色眸子,如她故事之中的美麗女子一樣,安靜而深藏着感情。
嗯,知道。
風回應了一句,聲音微弱,卻在這安靜的下雪天裏清晰地如同耳語。
雖然很不願意,可是……我們還是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吧?
雪離不語,可是哀傷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為什麽,現在就要離開呢?
沉默了許久,風回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的時間,本就不多了,離開……是遲早的事。況且,這一次,要換做我,來守護這個千代家。畢竟,我是千代雪離。哥哥們在等着我。
你一個人?去南邊,對抗千軍萬馬?這怎麽可以,不!這怎麽可能!
風回站起身來,不知何時已經高出雪離一個頭的身高讓他在雪離這個姐姐的面前,多了幾分威信。可等話一說出口,他就意識到雪離不是會誇海口的人。而且,對于她這個連星寒都并非能完全理解的存在,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你還記得五年前嗎?那一次,我和禦風哥哥的比試。
雪離靜靜地望着風回,道,像是在講另一個故事。
風回一驚,眉毛上揚了一下。
雪離……姐,你記得?你一直都記得嗎?
不,是最近才想起來的。一開始的時候,在我的記憶之中,只有你和禦風哥哥。
如果,如果……你不想起來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離開?
也許。不過,我認為是不太可能的。對于尋找意義和幸福的人來說,五年已經足夠了。你們還有關于我的記憶,這就證明了,我曾今的确存在過。雖然,我也是,這樣的不舍……
雪離也站了起來,向庭院裏走了幾步,接住飛落的幾片殷紅的梅花,打開雙臂,像是在擁抱這寒冷與寂靜,然後,旋轉,動作輕柔美麗得像是在跳一支舞。随着她的旋轉,手中的花瓣又飛出了掌心。她望着那片花瓣遠去的方向許久,又轉過頭,望着風回。
現在,要說再見了。
聞言,風回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可卻沒有再邁出第二步,于是,他們之間依舊有着三步的距離。距離之間隔着寒冷和雪花,此時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橫溝。
我知道你已經長大了,不過,還缺一點哦。不要再鬧事了喲,別再讓承風哥哥煩心了。
沒有你,我和誰一起鬧事呢?
雪離聽後一笑,笑顏傾國傾城。那一霎那,雪離周身的雪花忽然圍着她旋轉起來,沒能再落下,而是如在瀑布下的深潭中随着水流上下浮沉的泡沫,響應着她的心情。而不久之後,不僅僅是雪離四周的雪花了,視線所及之處所有的飛雪都向着風雪中心的她而來,像是在赴一場空前絕後的盛宴。風雪模糊了風回的視線,他無法再看清姐姐的臉龐。
替我向承風哥哥道歉,我不能照顧大家了,這項任務就交給你了,你能做好的,對吧?
嗯,能做好。
還有,要照顧好自己。
嗯。
你的病,這次我就給你治好了,要是再出什麽事,看承風哥哥的說教和濯風哥哥的檢讨不磨死你!到了那個時候,我可就不在你的身邊了,看你一個人怎麽熬得過來!
風回愣住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視線裏那被漩渦狀的風雪圍住的人影就朝他飄了過來,他因為忽然靠近的雪花而眯起了眼睛,無法清晰地看見眼前的情景,可是他感覺到了,在那一瞬間,有一種雪的涼意像血液一樣,如小溪一般在全身流淌起來,那是雪化之時的涼,并不冷,反而有一種溫柔蘊含在內,那是姐姐的感覺。風像是就在耳邊,就在周身旋起旋滅,呼吸裏有梅花的幽香和雪的清涼。風回覺得,雪離似乎是在擁抱着自己,因為他的脖頸邊也有一種浸着溫柔的涼意,像是被風雪輕輕地圈在了懷中。可是,他卻沒有伸出手,回抱雪離,因為他害怕自己已經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風,沉吟着,歌唱着,低語着……
過了不久,胸口郁積了許久的滞澀感逐漸遠去,而随之遠去的似乎還有風的聲音。
風雪的聲音比起以往多了幾分奇異,風裏,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
如果有緣,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的……
雖不是以她的聲音道出這句話,可是,風回知道,這就是雪離給他的道別。
雪離就這樣走了,如此的潇灑,輕然得像是揮一揮衣袖。也許她這樣是因為,離開的人,是她自己吧。沒有人落淚的遠離,倒也符合她清新潔白得如同初雪一般的風格。
他一直一直地站在庭院裏,離她的腳印三步遠的地方,望着滿天安靜下來,又不斷不知不覺地落下的雪花,還有庭院裏那盛放的紅梅,沉默。
不知何時,天色以亘古的輪回暗下,淡墨色的夜幕上,半輪月亮隐在薄薄的雲紗之後。袅袅的清輝灑在滿地堆積的白雪上,反射出一層柔和的瑩白。
殘夜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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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