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
那四人此刻已經分開,其中一人好死不死地沖向了宋春光的方向。蘇靈立刻翻身站上了樹枝,幾步向前淩空躍起俯身踢了過去。
那人聽見動靜敏捷地向旁一閃身,蘇靈眼見踢空,一個收身在地上側滾了兩圈卸了力,順勢滾到了宋春光身前,借着勁将人拉到了一邊。
“又是你個喪門星!”
陰測測的聲音響起來,蘇靈這才認出來,這居然就是掉下了溪流的四人之一蔣三。
“幾次壞我好事,今天就讓我送你上路!”
蔣三大概是失去了理智,全然不顧自己正在逃命,沖着蘇靈便殺了過來。蘇靈手上此刻并沒有武器,還帶着累贅,面對着殺氣騰騰的蔣三,只能一路退讓。
她這會完全不指望洪澤王那幫人,只拉着宋春光逃命。好在宋春光雖然手腳發軟,到底還知道要命,跑了沒幾步,居然不用蘇靈拉着就能跟上她的步伐。
蘇靈見他暫時能照顧自己,心頭一定,放緩了腳步,沖着後方挑釁:“诶,這小子可有天花!”
蔣三腳步一滞,他想殺這兩人不錯,但并不想把自己搭進去,經由蘇靈一提醒心中立時有了懼意。蘇靈就趁着這點功夫,調轉了腳步向另一個方向跑去。前方再走就進村了,以蔣三這人狠戾成性的性情來看,做出什麽殘忍的事情來蘇靈都不覺得奇怪。
別人她顧不上,但招待她吃喝的宋娘,蘇靈下意識地不想給人帶去麻煩。
宋春光見她換了方向,立刻想一起跟過來,蘇靈一把推開他,低聲道:“等我回去!”随即又故意對蔣三說道,“想殺我,還得看你本事了!”
蔣三看得出對方是有意激怒自己,但他并不将蘇靈放在眼裏,說穿了不過是個娘們,除了武直那種沒腦子的,收拾她還不跟收拾個雞崽子一樣。
他立刻追了上去,發誓要給這個女人一點顏色看看。
蘇靈向宋春光的反方向跑去,好在白天宋春光帶着她在周圍走了走,對地形總比蔣三熟悉一點。她就仗着這一點熟悉,和蔣三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一點點把蔣三引離了村子。
雖說一切順利,可終究白天裏宋春光能帶她走的路程還是有限,離村子足夠遠了,蘇靈也已經完全迷了路。她幹脆停了下來,轉身直面蔣三。
蔣三一臉獰笑:“再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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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靈看了眼他手中的刀,謹慎地向後退去。月色并不好,蔣三看着她模糊的容顏,不由得舔了舔嘴唇:“你倒是挺潑辣的,不如讓爺爽一爽,爺倒是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一般這麽說的人,都比較小,牙簽似的。”蘇靈的聲音不大,被風吹得七零八落,但蔣三聽得一清二楚,包括語氣裏那明顯的不屑。
他怒火蹭一下跳出來:“待會爺就讓你試試!”
“憑你?不過這幾步路,你跑得呼哧帶喘,氣息亂七八糟,恐怕是個外強中幹。”蘇靈居然在此刻笑了出來,“不對,你一個從軍的,再外強中幹追着我跑幾步也不該這樣。”
“你昨天在村子裏轉了一圈,今天又落了水……”月色明滅,間或投在蘇靈臉上,她聲音仿佛是有魔力,讓蔣三莫名地覺得腳底有些發軟,“讓你這麽累的,到底是在水裏游了一把,還是感染了天花?”
蔣三覺得自己的呼吸明顯得粗重起來,他想罵一句放屁,他根本不累,可他手腳卻開始發軟,手心裏滑膩膩的,不知道是出了汗還是別的,居然有些拿不穩刀。
“你是不是覺得身上發冷,手心有汗?天花這個毛病啊,起初就是這樣,先是身上覺着有點冷,呼吸有些無力,再來便是四肢酸軟,頭腦發熱。醫工也只當是感染了風寒,連燒上幾天,便會開始出痘,再接着人就沒了。”
“閉嘴!”蔣三終于喊出來,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比貓叫聲大不了多少。
“你看,天花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粘在了你身上,你手上,你擦個嘴,揉個眼,它立刻就鑽進你嘴裏眼裏,到了你的肚腸生根發芽,只要幾天就能結果,從皮膚裏爆出來,結出一顆顆豆子,跟天女散花一樣,無處不在。”
“你猜,這些天花現在是不是在發芽了!”
“我殺了你!”蔣三拼盡全力喊出聲來,聲音卻是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氣若游絲。
“你一刀下來,我就是死也是個痛快。可你呢,多活這兩三日,渾身發燙全身無力五內如焚,最後出痘死得腸穿肚爛。都說入土為安,你恐怕就沒有這個福分了,要麽蟲吃鼠咬,要麽一把火燒個幹淨,就是到了閻王面前,也是個沒有肉身的孤魂野鬼。”
蔣三終于失去了理智,握着刀的手不停地顫抖,蘇靈趁機飛腿踢出踢中了蔣三的虎口,蔣三手中的刀飛了出去。蔣三終于回神,想将刀追回,但蘇靈比此刻魂不附體的他快得不是一星半點,蔣三才有動作,她身形已經一躍而起,穩穩地将刀拿在手裏。然後一個轉身,刀便架上了蔣三的脖子。
須臾之間狩獵的就成了階下囚,蔣三看着自己的刀又看了看蘇靈,一時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夢裏。
蘇靈并沒有給他反撲的機會,她手腕一轉刀背向下毫不客氣地劈向了蔣三的後腦勺。即使是蔣三這種大漢,居然也沒扛住這一下,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蘇靈将他的腰帶解了下來,麻利地把蔣三的手腳綁在了一起,再三确定綁穩了之後,蘇靈終于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心底的寒意終于在此時冒了出來,說到底,蘇靈不過是個平凡人,學的這些功夫,平日裏最大的用處不過是健身,偶爾雖也有做做英雄夢,但她根本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要面對不是生就是死的時刻。
她此刻的手并不比蔣三的穩,不僅是手,事實上她渾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顫抖。恐懼夾雜在意味不明的情緒中讓蘇靈本能的反胃,她撲到一邊直把酸水都吐了出來,人這才覺得舒服了一點。
山風呼嘯的夜晚,蘇靈渾身涼得沒有一絲熱氣,她狠狠地掐了自己好幾把,這才制止自己哭出來。
殘渣似乎還有些挂在嘴邊,蘇靈茫然地上下掏了掏,終于在胸口的口袋裏找到半包紙巾。她抽了一張擦了擦嘴,像往常一樣将紙巾折好丢掉時又意識到在這地方,絕對不會有垃圾桶這種東西了。
平日裏用完即丢的紙巾此刻變得珍貴無比,蘇靈想了想,将折好的紙巾又塞回到了胸前的口袋,這一次,她的手指卻碰到了一個圓潤的硬物。
蘇靈動作一僵,将東西慢慢拿了出來,居然是客戶的那塊玉。蘇靈一時有些茫然,她明明記得下車前,這塊玉還是放在副駕駛上的。
難道她之所以會到這個地方,就是因為玉的原因?這個猜測并沒有讓蘇靈高興起來,她此刻拿着玉,不遠處的地上仍躺着蔣三,如果玉是契機,那應該不過是契機的一部分。
風更大了,蘇靈剛又出了身冷汗,随着理智回巢終于無法再忽視外在的寒冷。她冷漠地看了眼地上仍是昏迷着的蔣三,在夜色中艱難地找到了村子的方向,獨自回去了。
在她走後不久,離着不遠的樹上跳下個人來。若是蘇靈在,必定可以認出就是這人在竹筏上動了手腳。那人走到蔣三身邊,低頭查看了一下,随即将蔣三的頭抱在了懷裏随後手一用勁,蔣三的脖子便發出了一聲脆響。
這身形瘦小的人毫不費力地扛起了蔣三,幾個起落間便到了溪流邊,他原本打算解開綁住蔣三的褲袋,卻發現蘇靈系的扣實在精巧,他左右研究了一下,終于還是放棄,從懷中掏出一把把匕首,割斷了褲袋将人丢進了溪流中。
然後那人又回到了洪澤王駐紮的地方,踩着火炬的陰影無聲無息的混入了人群。洪澤王正在檢視抓到刺客,剩下的三人兩死一傷,活着的邵義一臉灰敗完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要是蘇靈在,大概要吐槽此刻的洪澤王聒噪得仿佛是串炮仗,噼裏啪啦響個不停,間或還要做個二踢腳,炸上一炸。好不容易等他罵夠了,經歷了生死一夜的下人早已困頓不已,周驲陽一回步攆,連值夜的人都打起了瞌睡。
那人貓着腰走到了步攆旁邊,一掀簾子鑽了進去。正閉目養神的周驲陽全然不動,任由對方跪在自己身前,将林子裏的事禀報得一清二楚。
周驲陽聽完半天沒有吱聲,那人也保持着跪姿佁然不動,完全不擔心周驲陽是不是睡着了自己要跪上一宿。周驲陽果然醒着:“黑雉,去看看那塊玉,到底有什麽玄機。”
黑雉領命,如來時一般無聲地退了出去。
蘇靈沒想到宋娘還亮着燈,在沒有電燈的世界,哪怕是個豆大的火光黑夜裏也格外耀眼。她下意識地加快腳步,才跑幾步聽見腳步聲的宋春光便迎了出來:“蘇姐姐,你沒事吧?”
宋娘緊跟在後面:“可算回來了,急死我們了。”
蘇靈不會看時間,可大致也知道這個時間點宋娘和宋春光應該早就睡下了,她心理終于有了些暖意,無論在哪個時空恐怕都是一樣,從一些人身上感受寒意,又從另一些人身上汲取溫暖。
蘇靈終于睡了個好覺,這一覺睡得格外沉,她迷迷糊糊醒了幾次,發現天一直是蒙蒙亮的樣子,便又睡了回籠覺,直到是實在覺得不對爬起來看了眼,這才發現天早就亮了,不過是個陰天,這才總讓她覺得不過是淩晨。
等翻身起來才發現宋娘居然也睡着,蘇靈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宋春光似乎是一早就起來了,水缸裏的水已經半滿,竈上也燒着一鍋水。蘇靈喝了點水,正好撞上宋春光挑着水回來
。
“終于醒了啊。”宋春光把水桶裏的水倒進水缸,又去扒拉竈膛,從裏面掏出個黑乎乎的東西塞在蘇靈手裏,“還有點熱,我姑姑還沒起?”
蘇靈扒開紅薯:“什麽時候了?”
“要辰時末了。”
蘇靈:“……”她呵呵笑了聲,假裝自己聽懂了,“宋娘還在睡。”
宋春光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來:“不會是病了吧?”他帶着點懇求地問蘇靈,“能不能請姐姐幫我看看,姑姑她從不起那麽晚的。”
蘇靈吃紅薯的手頓了頓,轉身回了房間。她輕輕推了宋娘幾下,宋娘慢悠悠地醒,帶着幾分茫然地看着蘇靈。
蘇靈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沒事吧?”她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宋娘的額頭,探查到溫度如常這才放下心來。
宋娘看着窗外揉了揉額頭:“今天起晚了。”
“沒事就好。”蘇靈笑道,“小三以為你病了,讓我來看看你。”
宋娘點了點頭:“勞煩蘇姑娘了。我這就起來。”
這種陰寒的天氣蘇靈一貫不喜歡出門,可宋娘家也不是個好去處,除了宋娘的房間四堵牆漏氣風來也并不含糊,蘇靈輾轉挪騰終于還是決定貓在了竈間,靠着竈膛裏的餘熱吃完了紅薯。
這縮手縮腳的感覺讓她更是懷念自己買的那一室一廳,不說別的,吃完了紅薯想洗個手總沒那麽困難。蘇靈用瓢舀了點水潤了潤手,習慣性地去掏餐巾紙。可晚上清楚明白放在胸口的那袋紙巾卻不見了。
蘇靈以為自己記錯了,站起來上下摸了一圈,紙巾果然不見了蹤影。不但紙巾不見了,連玉也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flag立一個倒一個……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