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種痘

蘇靈定身不動,只等人到了跟前才側身下腰伸腳,三個動作一氣呵成,武直猝不及防,被蘇靈絆倒摔了出去。好在他功夫不弱,在空中找到了平衡,一個收身就要翻滾卸力。卻不想蘇靈快步跑了過來,毫不客氣地一腳踏在了他的背上。

這一腳蘇靈并沒有用力,但非常準确地擋住了武直的動作,他重重摔在了地上,身上一陣劇痛外,對蘇靈更是恨得牙癢。

蘇靈對于武直的恨意一點自覺也沒有,幹脆地在武直身邊蹲了下來:“大兄弟,你聽我把話說完嘛。宋春光的天花已經快好了,這時候也沒什麽傳染性,不但不傳染,還很有點用處。”

武直緩過來,聽着蘇靈的話只覺得這人鬼話連篇,伸手就想去抓她的腳踝把人掀翻在地。手在半空卻被蘇靈用一根不知什麽時候拿在手裏樹枝擋住。這人說話輕輕柔柔,下手卻不怎麽留情,當下武直便覺得抵在自己手上的樹枝怕是要把他的手捅個對穿。

“你別急嘛。好歹聽我把話說完。這個病啊,得過一次就不會得了,沒得過多少就有些風險,但有了宋春光呢,這點風險恐怕就不是風險了。”

武直再一次認清了現實,自暴自棄似的喊道:“什麽風險?”

“可以讓人永遠不會得天花。”

武直一愣,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錯。蘇靈此刻手上也不再用力,武直爬起來退了幾步才說道:“不是騙人?”

“不是。”

武直将信将疑地回頭去看曲有楓,曲有楓果然問道:“怎麽做?”

蘇靈嘿嘿一笑,環視了一周:“你确定要讓我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麽?”

曲有楓看着蘇靈,随後收回了目光,快步走到了步辇邊請示。周驲陽早已經将一切聽在耳中,他一掀步辇的簾子,探出個頭來看着蘇靈:“有什麽不可說的?”

蘇靈微怔,連她都看出這位王爺周圍沒有幾個體己人了,自己說的東西暫時不論真假,恐怕也不适合這麽毫不遮掩。

周驲陽見她不說話,不耐煩地從步辇裏走了出來:“你到底是真有辦法還是故弄玄虛?敢戲弄本王,本王可不會放過你!”

第三次見洪澤王,蘇靈這才好好打量了他一下。這位王爺長得倒是不錯,身形高大眉眼周正,加上一身悉心搭配過的衣衫,理應是個豐神俊秀溫潤如玉的人物。可這人一出來,周身上下透着狂妄,眉眼間仿佛随時能刮起飓風,讓人不由得就想退避三舍。

此刻他下巴略略擡起,斜眼看着蘇靈,這表情蘇靈再熟悉不過,她給人上拳擊課時,那些比她高上一個腦袋的學員們也通常是用這種表情看自己的。不過這位到底是皇室出身,意思要更張狂一點——要是讓我不滿意我就要你腦袋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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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靈一指武直:“你來。”

武直被蘇靈點到,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幹什麽?”

蘇靈啧了一聲:“你剛剛不是說不許我算計你家小世子麽,那你就犧牲下。”她不由分說湊過去抓住武直,“委屈這位大哥配合我演示了。”

蘇靈面對着武直,握成拳的手忽然張開,修長的手指正對着武直的口鼻,還不等武直看清楚她手上有什麽,蘇靈就沖着武直吹了口氣。

武直只覺得有什麽被她吹進了自己的鼻子嘴裏,有些個頭貌似不小,鼻子裏一時難受無比,武直沒忍住,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

蘇靈靈巧地閃開,一邊還憂心地囑咐:“诶诶,忍忍,忍忍,全被你噴出來了,回頭再沒效果。”

武直只覺得有什麽貼在了鼻子裏,他伸手摳了摳,只覺得是各種細小灰石。蘇靈看見他的動作,更是哎呀呀地叫出聲:“別摳了,我好容易弄了一點。”

武直終于勃然大怒,大刀拔起,怒嚎着砍向蘇靈。兩人之間距離太近,蘇靈來不及躲避,只得舉起球棍隔檔在身前。武直根本沒将這個木頭棒子放在眼裏,然而木棒并沒有如他以為的被攔腰砍斷,刀刃砍刀了木棒上,只聽到了一聲金石脆響,木棒被看出了一條縫,刀鋒卻并不能再多進一毫。

蘇靈小退了一步便穩住了身形,她沒有選擇跟武直正面硬杠,趁着武直愣神,她轉身從武直身側溜了過去。

武直還來不及轉身,便覺得身後被一個硬物捅了捅。他匆忙轉過身去,蘇靈正收回捅他的球棍:“你怎麽不長記性呢,你又傷不了我。”她轉頭對着周驲陽說道,“能等我說完再喊打喊殺麽?”

武直看着周驲陽看過來的眼神,悻悻地放下刀,但仍保持着攻擊的姿态,只等着蘇靈說完她的鬼話,就沖上來再砍一刀。

“吹進去的東西,是從宋春光臉上撕下來的結痂。”

蘇靈聲音不大,卻像平地炸了雷,衆人看武直的眼神立刻變了,原本離得近的幾個一時退出去好遠。

武直腦袋轟一聲,血色瞬間從他臉上消失,手腳仿佛是憑空多出來的,怎麽放都多餘,腦子被人擦洗過一般,只留一片空白。

“殺了他。”周驲陽開口道。

幾個官兵面面相觑,視線在蘇靈與武直之間徘徊。蘇靈一身紅衣,看身份并不是他們能動手的對象,武直是周驲陽的門客,不過按照周驲陽此人一貫暴虐成性來說,武直此刻得了天花,周驲陽要殺他也不是奇怪的事。

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舉刀便要包圍武直。

“殺什麽殺!”蘇靈簡直要扶額,非常不理解為什麽這裏人命如此草芥,“送進去的那點量連抗體都不一定能有。”

但官兵并不理她,直接把武直圍了起來。武直似乎已經認定了自己會得天花,手上的刀已經悄然落下,完全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

蘇靈上前攔在武直面前:“這位大哥以後哪怕是和天花病人待在一起共同吃住也不會得天花了,你們這麽急着殺了他是幹嘛?”

周驲陽冷哼了一聲:“憑什麽信你?”

“憑什麽?”蘇靈摸了摸下巴,“憑我敢在天麻村住上兩晚,你們這裏誰敢?”

周驲陽微眯了眼,眼神危險地研究着蘇靈。

“別看了,我臉上沒塗粉,就是塗了粉,也遮不住生了天花後留下的麻子。”蘇靈彈了彈臉,“我這都是天生麗質。”

“為什麽武直不會得天花了?”

“這個我就沒法和你解釋了。”蘇靈無奈地攤攤手。

周驲陽看着蘇靈的眼神複雜起來:“也是那個太上老君教你的?”

蘇靈慢了半拍才想起來自己的胡謅:“當然。”反正也沒辦法解釋弱毒,抗體,不如推給一個虛無的高人,簡單省事,“老君平日裏最喜歡研究這些,天花雖不好治,防一下總是要的。”

周驲陽并不相信所謂太上老君,但他對于蘇靈給自己吃的藥卻很感興趣。受了風寒發熱,即使是宮內最好的醫工開方,也要用上十天半個月,但這藥他不過吃了三顆,人卻已好了大半。黑雉去查探過,這人果真就住在天麻村裏,還和人共擠一床,如若不是有所仰仗,周驲陽不信世上有人會如此膽大。

蘇靈看周驲陽的臉色有所緩和,趁勢游說:“我給武直種痘,他從此後就會不得天花。帶上宋春光,我保證就會有更多的武直。下回你再被人騙進這種地方,也大可不必窩在這荒田野地裏,起碼可以安心找個屋子,不用住得這麽憋屈。”

突然被提到的宋春光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麽有用,不可置信地看着蘇靈,而同時更多的人則用懷疑的目光看着他,厭惡地打量着他的一臉麻子。

“好。”周驲陽終于應了下來,“不過就是兩三日,本王就姑且信你一次。你敢有一個字胡說,我就讓你五馬分屍!”

蘇靈暗自松了口氣,反正沒有檢測手段,這牛逼一時半會拆不穿,先把宋春光弄出去再說了。

她對着周驲陽一抱拳:“好說好說。”見武直還在愣神,用手肘頂了頂他,“對不住啊,說話大喘氣,吓壞了吧?”

武直臉上的血色至今沒有恢複,他厭惡地走開幾步,攢了一肚子粗話想送給蘇靈,但又想起她算是王爺的新門客,自己再不甘心,總要看王爺的面子,那些憤懑只好都憋了回去,攢成一肚子臭氣。

蘇靈雖然半真半假說了一堆鬼話,可對武直的抱歉是真心的。這種把快康複的天花病人的結痂撕下來,弄成粉末吹進健康人口鼻,以獲得抗體的手法她自己都忘了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成功率可能不過半的情況下,武直這種身強體壯的人無疑是最好的實驗選擇。

武直恨恨地走着,但他周圍卻仿佛有着一層無形的屏障,為了離開而忙碌準備的人有了一種共同的默契,完美地避開了武直的靠近。

只除了蘇靈一人還巴巴地跟着他。

武直無奈地找了個遠離人堆的角落,看着蘇靈又跟了過來終于沒忍住,壓着聲音喝道:“你還想做什麽?”

“武大哥,消消火消消火!”蘇靈擺出笑臉,真誠地說道,“真沒事。”

“哼,你最好說的是實話,否則我病死之前,總能看到王爺将你五馬分屍!”

蘇靈對他的威脅無動于衷:“不可能,即使産生不了抗體,你也不會發病。”

性命攸關,武直對新名詞特別敏感:“什麽叫抗體?”

蘇靈想了下,決定用一個武直能理解的說法來解釋:“就是金鐘罩。”

“金鐘罩?”

“……就是神力護體。”蘇靈努力地解釋,“機緣巧合下産生的神力,能保證你永遠不得天花。”她見武直臉上終于出現了朦胧的釋然,再接再厲地解釋道,“你想啊,這是神力,當然要有緣人才能得到。你誠心誠意進廟許願,就算不靈驗也不會反噬吧?”

武直一臉懵懂,覺得有道理,又覺得哪裏不對。

有個怯怯的聲音響起來:“真的麽?”

兩人回頭一看,居然是周鶴臨。他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正一臉擔心地看武直:“武直真的不會得天花麽?”

武直一個身材高大的大老粗,居然如螞蚱一般跳開數步:“使不得使不得,小世子,有沒有事現在全憑她一張嘴,萬一我真有事,你離得這麽近可怎麽得了。”

“真的會有神力護體麽?”

蘇靈蹲下/身,略擡起頭看着周鶴臨,這孩子的純真大概是這群人中唯一的例外了:“神力護體需要機緣,可染上天花是絕對不可能了。”

因為得到了保證,周鶴臨繃緊的表情終于有了絲松懈:“武直是個很好的人,他一直護着我,我不希望他有事。”

蘇靈終于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我保證。”

坐在步辇中的周驲陽透過簾子将一切看在眼裏:“這孩子,終究還是太心軟了。”

候在步辇外的曲有楓抖開了折扇,擋住了嘴角不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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