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花

“确定麽?”蘇靈問,前腳進城,後腳就有人得天花?

“千真萬确!陳珏醫工今天早上被東街趙大家找去,說是他家小兒子發燒,等陳珏到了一看,他小兒子臉上已經起紅疹了。”

陳珏緊跟着解釋道:“趙家的小五臉上确确實實是天花,我已經将人隔離了,只等王爺定奪。”

“那就把人送出去把。”任誰都看得出來周驲陽心情并不好,不但不好,還隐隐有發怒的意思。

“我已經着人将趙小五送走了。”何竹水咽了口口水,壯着膽子說道,“按照慣例會将陳小武送進天麻村,既然……既然要跑一趟,或許,或許順便就把那位天花小厮一起送走吧。”

書房裏落針可聞,何竹水大約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鼓作氣道:“王爺,這小厮剛進城,城中就有人得了天花,可見這小厮是不祥之人,王爺就是不為了城中百姓所想,也要為自己着想,萬萬不可留這種禍害在身邊!”

“你等等。”蘇靈皺着眉頭打斷何竹水,“陳大夫,你去的時候,趙小五已經出了紅疹?”

冷不丁冒出個女人來,陳珏打量了下蘇靈,見她一身怪異的紅衣,只以為是王爺新納的小妾,誠惶誠恐地點頭道:“是,趙小五發了燒起了紅疹。”

“天花這個,起碼要先發個一兩日燒菜會起紅疹出痘吧?我們昨天下午才進城,今天就有人得了天花,時間上也不對啊。再說,我們昨天有路過東街?不是從西門進的麽?”

陳珏沒想到蘇靈會說這些,搪塞道:“這,草民不知,草民只是看病。”

蘇靈放過他,直接問何竹水:“縣令大人覺得呢?”

何竹水不比陳珏,這番問話簡直正中下懷:“這天花原本就是上天的懲罰,這老天爺想懲罰誰,又是我們這等凡夫俗子能窺視的。”

周驲陽的臉色已然黑成了鍋底,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已經握得發白,正要痛罵一句放肆,卻聽蘇靈問:“那要是治好了呢?”

何竹水:“……治好了?”

“天花是上天的懲罰,治好了算什麽?”

“這……這只是上天的法外開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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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夫,孩子多大?”

陳珏道:“三歲。”

蘇靈嗤笑出聲:“何縣令,如果上天真要懲罰誰,那也該先對着我們這些大人下手才是,一個才三歲的孩子,他做了什麽能讓老天爺的懲罰到他頭上?”

何竹水面露尴尬,蘇靈也不再裏他,對着周驲陽問道:“不如我去看看?”

“你去?”周驲陽眯着眼,“你去有何用?”

“我不會得天花,我去再合适不過了。”蘇靈道,“這麽大的孩子扔到天麻村去,倒不如直接給他個痛快了。”

“走吧,陳大夫,還勞煩你帶個路。”

陳珏沒敢動,周驲陽沒有發話,他不确定地看了眼何竹水。

“去吧。”周驲陽道。

陳珏只得行禮起身,被蘇靈催着走了出去。

周驲陽看着蘇靈的背影,心裏更為疑惑。這人行事,全然沒有章法。她到底是誰,又意欲何為?

陳珏将人帶到東街,蘇靈老遠便聞到一股味道,越靠近東街味道就越明顯,她終于忍不住:“這是什麽味道?有東西着火了?”

陳珏疑惑地看着她:“回姑娘的話,這是在薰艾。”

“薰艾?”蘇靈重複道,随即恍然大悟,“艾草啊?”

陳珏點了點頭,不明白為何蘇靈這種事都不懂:“自發現趙小五得了天花,縣令便下令家家戶戶都要薰艾,以祛病辟邪,以防邪氣入體。”

蘇靈只得捂着鼻子,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到真進了東街,這才發現剛剛自己還是嫌棄得太早。整條東街都被煙霧所籠罩,看東西都不十分清晰,濃煙更是熏得人恨不得睜不開眼。

“這……這還能過日子?”蘇靈頭疼地問陳珏。

陳珏此時也捂着口鼻:“這也是形勢所迫,總比感染了天花強。”

蘇靈努力地用手扇着風,企圖在鼻子前制造出一小片淨土:“趙小五家在哪?”

“他家在後巷。”陳珏捂着嘴,指着前方,“那裏轉個彎就到了。”

蘇靈定睛一瞧,後巷那裏的煙氣滾滾,讓人懷疑那是不是已經熏得燒了起來。她認命地跟着陳珏走過去,臨到後巷陳珏這個老小子腳底下卻好像生了釘,不動了。

蘇靈走過了幾步才發現那人不見了,她回頭在濃煙裏找到人:“你這是?”

陳珏不好意思地咳了幾聲:“姑娘,後巷裏就三戶人家,中間那戶就是。”

蘇靈嫌棄地看他:“你這是交差了?”

“啊。”陳珏臉上的表情尴尬,但絲毫沒有再前進一步的意思,“老朽今天已經來過,實在不适合再去了。”

蘇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壓了壓心頭冒出來的怒火:“你就在附近待着,我去去就來。”

陳珏忙不疊地點頭:“是,老朽就在這裏候命。”他臉上的谄媚在蘇靈看來無比諷刺,蘇靈連告別都懶得做便走向了後巷。

後巷很窄,也就兩人寬。三扇門在右手邊一字排開,皆是大門緊閉。其實不用陳珏說明蘇靈也能很容易找到哪戶是趙家,三家只有中間那扇門裏傳來的女人的哀哭聲。

蘇靈敲了敲門,哀哭的聲音一頓,随後撕心裂肺地爆發出來,幾個孩童的哭聲也跟着傳了出來。蘇靈在門口聽了有好一會,這才有人來開門,是個三十多的精瘦男人。

這人顯然沒料到門口會站着一個女人,他雙手扶着門,愣怔地看着蘇靈。

“生病的孩子呢?”

“這,你是?”

蘇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尴尬,她撓了撓頭:“王爺派我來的。”

男人聽到王爺兩個字,悲痛地臉上終于有了別的情緒:“王爺?”

蘇靈不明白怎麽他聽到王爺派自己來的幾乎是變了臉:“怎麽?”

男人手握了握,終究還是低下頭去,側身讓開了。蘇靈疑惑地看他一臉的憤恨蓋過了傷心,小心地走進去:“孩子呢?”

大門進去便是個小院子,正中間放着個火盆,正在熏着艾葉。蘇靈咳了幾聲,捂着口鼻看着男人。屋子裏已經哭成了一片,男人的神志似乎被那哭聲拉回了一點:“孩子在屋裏。”

蘇靈進到堂屋裏,一個瘦小的婦人正抱着幾個孩子痛哭,見蘇靈進來,都露出了和男人一樣的表情。男人跟在蘇靈身後,指着堂屋裏的一扇門道:“小五在那。”

蘇靈點了點頭直接進了小房間。一個瘦小的孩子正躺在床上,這房間顯然平時不止他一個住,只是此刻只有他被留在了這裏。

燒得滿臉通紅的孩子大概是感覺到了有人靠近,掙紮地睜開了眼:“娘。”

蘇靈摸了摸桌上的水壺,水是涼的,她搖了搖頭走近床邊:“你娘她在外面。”

小五失望地閉上了眼,蘇靈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不僅如此,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冒出了大片的紅疹。

天花對于蘇靈來說也僅是存在于傳說中的病毒了,如果不是碰上了宋春光,她大概根本不會想起這個名字。如今這孩子不過這麽點大,被這來勢洶洶的病毒擊倒,對比病好得差不多活蹦亂跳的宋春光,躺在床上的這個叫小五的孩子給了蘇靈不小的的沖擊。

她深刻意識到了一件事,自己跟周驲陽說來看看,真是牛逼吹大了。

蘇靈在病床前躊躇自己下一步該怎麽辦,卻發現躺在床上的小五眼角流下淚來。

“我是不是要死了?”

“嗯?”蘇靈不解。

“早上大夫來過以後,我就聽爹娘在外面哭,姐姐哥哥們都不許進來了。”小五的眼睛終于又睜開來,大概是燒得太厲害,勉強也不過睜開了一條縫,“我聽他們說要用石灰。”

“石灰幹嘛?”

“石灰放在我身上。”小五看着蘇靈,“會疼麽?”

蘇靈立刻就明白了,她張了張嘴,匪夷所思地想起自己來之前說與其把這個孩子扔到天麻村去,倒不如給他一個痛快,原來這些人想得遠比自己想得更可怕。

“不會的,有我在,誰也不敢往你身上放石灰。”

房間外傳來了東西碎裂的聲音,立刻有一個人想沖進屋裏,蘇靈喝道:“出去,不準進來。”

那人一愣,站在門口:“姑娘,這孩子有救麽?”

“娘。”小五叫道,門外的人聽見,立刻捂住了嘴,把嗚咽聲堵在了嘴裏。

“有沒有救不知道,總得試試。”蘇靈環顧了下四周,這屋子裏實在也沒什麽東西,“你這東西太少了,我先回去一趟。”

她走出房間,見趙家六個人聚在堂屋中看着自己。蘇靈走到院子裏才問道:“你們原本是怎麽打算處置小五的?”

小五娘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淚又冒了出來:“原本陳大夫說是送到天麻村去,可孩子爹從東家回來路上,卻又聽說這是因為王爺遭了天譴,這才降禍到我們身上。反正這孩子活不了,不如投了石灰坑,好保全王爺的名聲。”

蘇靈:“……”難怪小五爹聽見王爺兩個字,臉色都變了。

“沒有的事。”蘇靈擺了擺手。

“怎麽沒有?”一直沉默的小五爹終于開口,“昨日王爺進城,居然帶了個得天花的,今天小五就發了疹。都說王爺倒行逆施大逆不道,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他才進城不過一日,我家就遭了災!”

小五娘聽他越說越不靠譜,拉了下他的衣袖,不斷的用眼神示意對方閉嘴。

蘇靈發愁地看着對方,他臉上的憤懑不是裝的,可這兩件事之間硬扯上聯系也實在太牽強了。

“先不談這些了,當務之急是先救下小五再說。我要回去拿點我需要的東西,你們先燒點熱水。”蘇靈囑咐道,“小五能不能活命,只看你們配不配合了。”

聽聞小五能活命,小五娘眼睛亮了起來:“好好好,一定。”

小五爹卻在希望中又夾雜着一點別的東西:“可他得了天花,以後就是不祥之人,那……”

“小五若是能活下來,以後能救許多人的命。”蘇靈打斷他,“這不是不祥之人,是大福之人。”

趙氏夫妻被蘇靈這番話驚得直接沒了言語,只驚愕地看着蘇靈。

“但前提是,我們得想辦法讓小五活下去。”

蘇靈從後巷出來,找了會,才在離後巷一百多米遠的地方找到了陳珏。

“陳大夫,原來您在這。”蘇靈說着還回頭看了眼兩人分手的地方。

陳珏此刻也沒了什麽不好意思:“我過來喝口茶。”

蘇靈也不去戳破這地方根本沒有茶攤的事實:“我要回別苑一趟,還勞煩您在這裏守着。”

陳珏嗯了一聲:“守着?”

蘇靈早料到他不會願意,只說:“嗯,聽聞有人要把這孩子投石灰坑。”陳珏臉上是明顯的理當如此,蘇靈笑了笑,“本來投了就投了,問題是,偏偏有人說,這是王爺連累的……”

陳珏心驚,這話私底下傳得厲害,可王爺身邊的人就這麽說了出來,萬一王爺怪罪下來,那豈不是!

“你說,是不是得問過王爺的意思?”

陳珏忙不疊地點頭:“如此大逆不道,該問問,是該問問。”

“那小五就拜托陳大夫守着了,我去去就來。”

周驲陽沒想到蘇靈這麽快就回來:“如何?”

“應該是天花。”

周驲陽對這個結果并沒有表示意外,站在一邊的何竹水連忙道:“趁着疫情沒有擴散,還是趕緊把人打發出去最為安全。”

“你說的這打發,是丢去石灰坑麽?”

何竹水沒有任何地不自在:“這是為了城中百姓最為穩妥的做法。”

“本來是沒有什麽問題,缺醫少藥的,治也不見得能治好。”蘇靈道,“只是,我聽聞了一個說法。”

蘇靈看向周驲陽,何竹水心裏立刻覺得不好。

“說是此次有人得了天花是由于王爺帶來的災禍。”

何竹水臉上的汗又冒了出來,他微微顫顫地跪下:“王爺,下官治下不嚴,一定徹查是誰口出狂言。”

周驲陽耷拉着眼皮子,很明顯一副山雨欲來之勢。

蘇靈看着兩人:“所以這事,恐怕就不能這麽做了。”

周驲陽終于賞了蘇靈一個眼神:“哦?”

“原本只說是老天爺的事,如今王爺也被扯進去了。既然事關王爺,那句話我就更要問了。”蘇靈問道,“這得病了是王爺帶來的災禍,那治好了是不是王爺福澤所致?”

她左一個王爺,又一個王爺,說得何竹水五內具顫,根本不敢接話。

周驲陽只覺得好笑,面上卻仍是一副陰晴不定的樣子:“你有把握?”

“沒有。”

周驲陽:“……”

“不過凡事都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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