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爆發

蘇靈話說得義正言辭，一切為了王爺的聲譽，然而為了王爺的聲譽到底該怎麽做她心裏沒有一點計劃。

但她是健身房頭牌，迎來送往上千客戶，演技從來過關，任周驲陽人精裏歷練出來的火眼金睛，也沒看出來蘇靈其實毫無辦法。

她裝模作樣地從書房裏告辭出來，轉身溜去了後院柴房。

東街有人得了天花的消息顯然傳出來了，宋家姑侄倆的處境跌入了谷底，蘇靈從前廳過來，這裏居然加了個看守。

看守原本也秉持着有多遠躲多遠的精神，遠遠見有人來探頭看了眼發現是蘇靈，頭又縮了回去，打起了盹。

蘇靈看着那人縮回去的腦袋，想了想，敲門道：“宋娘，宋娘！”

宋娘開門，人卻并不出來，強打起精神擠出個笑容道：“蘇姑娘來了。”

蘇靈嗯了聲：“早飯吃了沒？”

宋娘窘迫地搖搖頭解釋：“還不餓，便不吃了。”

“我餓了，這裏也沒個人跟我熟，一會你和春光陪我吃點吧。”

宋娘正要推辭，蘇靈卻道：“我們不在這吃，去別的地方，你們收拾收拾東西，跟我一起走。”

宋娘終于露出點驚訝來：“這是？”

“我要搬去東街住一陣子，缺幾個幫忙的，再也沒有比你和春光更合适的了。”

宋娘立刻會意：“是照顧得了天花的那人麽？”

蘇靈道：“嗯，是個孩子。你既然照顧過春光，正好幫我看看哪裏合适。”

宋娘要求着蘇靈将宋春光帶出天麻村，為的不過是宋春光能過尋常人的日子。她自然知道前途不易，但借着蘇靈搭上了王爺，她心裏總有點期待，可件件事實擺在她眼前清楚明白地告訴她，那點盤算未免太過天真了。宋春光臉上那些即将成為麻子的水痘，從此後就是刺在他臉上的烙印，無論走到到哪裏，人群都會避讓，甚至如見惡鬼一般，撒上一把石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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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天花，宋娘本心絕對是有多遠便躲着多遠，可她現在想通了自己的處境，對于蘇靈說的幫忙照顧另一個天花病人一時倒沒什麽反感。

“這點我倒是樂意，只是，春光也能跟着一起去麽？”

蘇靈一直便留意着宋春光，這孩子原本在天麻村滿世界溜達，可自從入了這王爺別苑他就安靜了起來，尤其是地上多了這麽個石灰畫的圈之後。

“當然一起去，留在這裏做什麽？”難道還等着那幫人也把他投了石灰坑麽。

蘇靈把沉默的宋春光從柴房裏拉了出來，看着變得扭捏的孩子蘇靈嘆了口氣。看守的小厮見蘇靈拉着倆人出來，驚得跳起來：“你們這是要去哪？”

“出王府。”

那小厮一聽，居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高興，人走了王府裏自然是安全了，可劉管事說如果沒看好人就要打斷他的腿。他想上前又不敢，想把人喝退回柴房，但又盼着人走，一時手足無措，糾結成了一團麻花。

“蘇姑娘，幹什麽呢？”

武直居然神奇地出現在了這裏，他看了看宋春光：“王爺看你沒出門，便讓我來看看，若是你要準備什麽東西，告訴我就是。”

“我要鹽和糖，幹淨的棉布，石灰，暫時就這些了。”武直聽完了點頭，這些別苑裏都有，并不難找，“還要一輛馬車，你送我們去後巷，車上備一點吃的。”

蘇靈拉着宋春光，邊走邊對武直吩咐。武直終于确定宋娘和宋春光也要跟着蘇靈去東街，他不解地問：“他們去幹嗎？”

“我要在那照顧孩子，一個人做事不方便，他們二人不會被感染，一起去幫我忙再好不過。”

武直原本對着宋家姑侄頗為忌憚，如果不是蘇靈對着自己吹的那口氣讓他自暴自棄了許久，現在看見宋家姑侄，必定也是像其他人一樣，不會有第二種态度。

“蘇姑娘，我是不是真的不會得天花了？”

蘇靈看着這個被自己算計了的大漢，要是沒有東街那件事，她大概還會毫無心理負擔地點頭，可她此時只能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不能确定。”

武直：“什麽？”

“那天吹進去的東西不多，也不知道量夠不夠。”

“這，可我們一路共坐一輛馬車這麽久，我也沒得天花啊。”武直說着，沒忍住在自己身上摸了幾把。

“春光好了啊，感染不了……”她猛地打住，天花這種強傳染病來說，只要沒打過疫苗，恐怕都有被感染的可能。可武直和他們一起待來了這麽久都沒事。

蘇靈仔細地看打量了下宋春光，他臉上的麻子是留定了，可他臉上那些結痂此時成了最寶貴的東西。

武直聽了蘇靈的話，內心正在七上八下，蘇靈卻一拍他：“是我大意了，你和宋春光一個馬車裏待了這麽久也沒事，恐怕是真的不會感染了。”

這人生大起大落，武直一時緩不過神來：“剛剛說會，現在又不會了？”

蘇靈沒有半點不好意思：“難道你還盼着自己能得一個？”武直直搖頭，蘇靈拍了拍他，“行啦，快幫我準備東西去，我就在前廳那等你。”

蘇靈速戰速決，拿了東西就回了後巷。趙家沒想到她回來得這麽快，居然還一起帶回了兩個人。

“這，這不就是那個天花麽？”趙有看見跟在蘇靈身後的宋春光，護着老婆孩子退了幾步，“你把他帶來幹嘛？你，你是想害死我們全家？”

蘇靈頭疼地反問對方：“害死你全家我有什麽好處？”

趙有沒想過這些，被蘇靈問住，他絞盡腦汁還是道：“這我不知道，誰知道你想做什麽！”

蘇靈又想嘆氣，來到這裏後嘆的氣，大概能有她平時一年的量：“你家小五到底可能傳染給你們的，但是春光和宋娘不會受感染，我一個人又要看着小五又要洗洗涮涮忙不過來，這才求了他們來幫忙。”

“我帶着他們來，不是為了要害死你們全家。相反，不帶着他們來，你家才有危險。”

趙家人不是完全能聽懂蘇靈的話，可畢竟指望着蘇靈能救小五，只得硬着頭皮讓人進了門。

蘇靈帶着這兩人在他家住下後，将原本的三間堂屋分了出來，平時她和帶來的兩人一起和小五住在西屋，他們一家人住在東屋，院子也分成了東西兩邊。

吃飯洗漱一應分了開來，西邊院子裏架起了一個小火爐，是蘇靈來了以後又找人從王爺那拿來的。那火爐上架着水，十二個時辰從不斷火，無論趙家人什麽時候去看，火爐上的水總是開着的，叫宋娘的女人時不時便會用銅盆把水接進去，又讓她那個一臉結痂的侄子再把水灌上。

趙家人雖心急如焚，可蘇靈進了西屋，他們就再沒見過他。因着一開始對宋娘的嫌棄，宋娘也不與他們說話，小五到底怎麽樣了，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趙家人居然一點也不知情。一日夜裏，小五房裏居然傳來了貓叫似的哭聲，趙小五的娘唐氏終于忍不住內心地煎熬，趁着人都睡着了想摸進去看看，可還未等走到小五屋門口，那個得了天花的少年居然就走了出來看着她。湯氏被看得心驚，不得已又退了回來。

趙家的人就這麽在宅子裏悶了十來天，好在王府裏每天有人負責将蘇靈要的東西帶來，順便給他們帶些吃食，雖然日子過得煎熬，好在一家人的吃用不用擔心。

到了這一日早上，唐氏又是一夜未眠。這天早晨她覺得格外地揪心，往日還能聽見小五時斷時續的哭聲，可這一夜，她居然什麽聲音都沒有聽見。她不知道這征兆到底是好是壞，只覺得心都被揪了起來。以往她還能借着刺繡分散下心神，可今天繡花針似有千斤之重，無論如何也拿不起來。

她心裏暗下了決心，今日裏無論是誰第一個從西屋裏出來，她都要上前問問，孩子到底怎麽樣了。

唐氏才這樣想，比西屋裏的動靜更早的卻是門外，門忽然砰砰響了起來，動靜大得恨不得要把門拆下來。

“來了。”唐氏聲音都有些抖，她三兩步将門打開，卻是那個每天來送東西自稱是武直的大漢。

“蘇靈呢！”武直問道。

唐氏一時竟張不了嘴，她想說自己也五天沒看見蘇靈了，不禁是蘇靈，連她的小兒子趙小五，她也有十來天沒見着了。

武直沒耐心等她，徑直繞過她嘴裏高喊：“蘇靈，出來，出事了！”

蘇靈終于踏出了裏屋，不過是幾天不見，她臉色居然白了許多，一臉遮不住的疲憊，半長的頭發被紮了起來，盤在頭上。

“嚷嚷什麽？”蘇靈在離着門口的最遠處角落裏站住，并不打算過來的樣子。

“城裏一夜冒出來七八個天花病！”

唐氏啊了一聲，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

蘇靈嘆了口氣：“所以？”

武直有些惱怒：“到底是不是那小子帶進來的？”

“宋春光這些天連這院子大門都沒出過，趙家這麽多人都沒有得天花，王府裏也沒人得天花，你用脖子上的那個東西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不是他！”

武直撇了撇嘴：“你跟我說這些沒用，外面不少百姓都在傳是這小子把天花帶進城裏來的了。”

蘇靈突然注意到外面的嘈雜聲，她側耳傾聽了一會：“得，人都聚到外面了。不對啊。”蘇靈反應過來，“他們怎麽知道宋春光在這？”

武直被蘇靈瞪着，直到人群進了後巷他這才反應過來，約莫是他把人引過來了。

蘇靈啧了一聲：“成事不足，你就在這守着門将功贖過吧。”

還沒等武直拒絕，大堆人馬已經将後巷擠得水洩不通，幾個帶頭的堵在趙家門口，沖着蘇靈幾個叫道：“把人交出來！”

宋春光和宋娘顯然聽見了動靜，蘇靈對着焦急地站在西屋房門口的宋娘擺了擺手，沖堵在門外的人喊道：“別進來啊，這裏面可有兩個天花，進來被傳染了可沒人負責。”

原本群情激昂的人群頓時一靜，踩着門檻的幾雙腳又立刻退了幾步。為首帶頭的指着蘇靈：“把災星交出來，免得全城百姓陪葬。”

蘇靈搖搖頭：“不可能。”

那人氣結，臉紅得讓蘇靈擔心他的血壓：“你！”

蘇靈原本想說他們不過是兩個得了病的孩子，真殺了祭天也并不能真讓天花消失，可話在舌尖上翻了個滾，又被她咽了下去。這些人斷然聽不下這些，說這個，不過是浪費口舌。

“燒死他們！”人群裏忽然有人喊道。

為首的被這聲一提醒，立刻對後面說：“石灰呢！”

立刻有一個布袋被扔了出來，随即居然有不少幹柴也被丢了進來。蘇靈匪夷所思地看着那一堆東西，完全沒料到對方居然這麽有執行力。

趙家的四丫頭哇一聲哭了出來，唐氏顧不上自己腿軟，跑過去将孩子抱在懷裏：“別，別！”

然而她那蚊蚋一般的聲音并沒有傳進任何人的耳朵裏，蘇靈看着抱在一起的趙家人，目瞪口呆的武直，驚恐的宋娘和宋春光，忽然覺得這出鬧劇應該就此休止了。

誰也沒看清她怎麽出手的，武直只覺得一陣風從眼前晃過，再回神指揮着衆人堆積幹柴，拿着裝有石灰布袋的男人就被蘇靈拎在了手裏。

蘇靈把人踩在腳底，将石灰倒滿了那人一身，提起了放在火爐上的燒水壺：“不如你先開路？”

衆志成城的人一時僵在了原地，剛剛還趾高氣昂的帶頭人抖成了篩子，他驚恐地看着蘇靈手中的水壺：“別別！”

“別？你這幹柴都有半個人高了，你說別？”蘇靈話裏滿是諷刺，“你指揮人堆幹柴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那人說不出話，終于有人回過神來：“劉大哥又沒得天花，也沒傳染給別人，你憑什麽要燒死劉大哥！”

蘇靈斜眼瞪了說話的人一眼：“我也沒得天花，我還會治天花，你們還不是要燒了我？”

“治？你會治天花？”另一個人問道，“怎麽可能，我娘說了，得了天花的都是不祥之人，除非老天法外開恩，否則只能以死贖罪。”

“武直，過來！”蘇靈把手上的水壺交給武直，“他敢動一下，就把水澆上去。”說完便轉身回了屋內。

衆人都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只屏息凝神地看着，不多時蘇靈手裏抱着個小孩走了出來，正是已經不見了快十來天的趙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