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任懷修
後巷中,蘇靈正招呼着宋娘歇一歇,她壓着宋娘坐在了凳子上,轉頭又将宋春光從水缸邊抓了回來。
“挑水的事情等武直回來再說,這些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孩子。”
宋春光卻不肯,蘇靈的手才從他肩頭挪開,人立時又站了起來。他這兩天悶頭幹活,蘇靈看在眼裏,想着要說幾句卻總找不到合适的機會。現下正好打算休息一會,便抓住機會道:“春光,你這是幹什麽?”
宋春光一張稚嫩的臉上滿是忐忑,他迎着蘇靈的眼看了一會,終究還是轉開了頭。
蘇靈輕嘆了一口氣:“你要知道,你是來幫忙的,他們得病并不和你有關系。”心事被說中,宋春光猛地一激靈,下意識地想解釋:“我,我不是……”
“你只是被感染了天花而已,不是什麽老天懲罰,也不是什麽災星,城裏冒出來的這些個天花病人,也不是因為你。”
聽到最後兩句,宋春光的眼中終于出現了一點光芒,他帶着幾分不确定問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蘇靈揉揉他的腦袋,“即使真有老天爺懲罰這種事,天底下壞人那麽多,哪輪得到你這個孩子。”
對于宋春光來說,蘇靈的話語有種特殊的魔力,總能讓他無條件地信服,他靠着蘇靈的給他的保證,終于把壓在心頭的那些負罪感和羞恥感丢棄,不再去想那些人義正言辭要燒死他的樣子。
屋裏的人呻/吟了一聲,聽到動靜的蘇靈急忙進屋查看,大概是體溫太高的緣故,病人的嘴唇都幹裂開來。蘇靈将人扶起來,宋娘把蘇靈調配好的糖鹽水給病人喂了下去,兩人一通折騰,那人這才又安靜的睡去。
蘇靈給人蓋好被子,這才起身說道:“還好有你在,否則我都不知道上哪找人幫忙。”
宋娘笑着看了看外面的宋春光:“蘇姑娘于我有大恩,不過是和姑娘一起照顧幾個病人,這點哪能和蘇姑娘的恩情比?”
在蘇靈看來宋娘哪哪都好,就是動不動就大恩無以為報的挂在嘴上,實在讓她消受不起。她無奈地換了個話題:“說起來,痘毒這個東西,到底要怎麽才能發起來?”
宋娘頗為歉意地搖了搖頭:“我也只是聽說,這幾天我細細想過了,說真的,前日裏我照顧小三,并不如今日蘇姑娘照顧這些人精細,也沒用特別的法子。恐怕小三能熬過來,終究也只是他的命數。”
蘇靈心頭更為無奈,要這麽說,這些人的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了。蘇靈看着床上睡着的人,在心中默念道:“看來,只能祈禱你八字夠硬了。”
周驲陽漫不經心地打量着武直帶回來的孩子,歌妓抱着琴也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旁人不知道趙小五得的并不是天花,此時看見這孩子臉上一個麻點都沒有,皆是一臉的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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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帶下去吧。”周驲陽打量完,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武直領了命下去,管事後腳上前禀報道:“王爺,外面有個游醫求見。”
“游醫?”周驲陽示意歌妓繼續唱歌,絲竹聲中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什麽游醫?”
“他說他叫任懷修,說是有要事求見王爺。”
跟着聽小曲的曲有楓聽見這個名字終于有了點興致:“任懷修?江南人?”
管事的一聽連忙點頭:“是是,江南人。”
“王爺,江南有神醫,據傳是狐仙附體,藥到病除。”
周驲陽這才想起來,曲有楓曾經或真或假地和自己提過這個人。當時周驲陽還好奇曲有楓到底是怎麽知道這麽一個人物的,此時這人居然找上了門。
“讓他進來。”
管事的立刻出去,不多時領了個人進來。這人一來,即使是見多識廣的歌妓舞女都不免紅了臉,此人身高八尺長身玉立,一身灰布素衣也掩不住他唇紅齒白面頰如玉,尤其眼睛雙目含春,歌妓不小心對上他掃過的眼光,居然手一抖彈錯了一個音。
那個一晃而過的顫音似乎沒入了周驲陽的耳朵,他閑閑地打量着來人,卻并不打算問什麽的樣子。任懷修行了禮,開門見山道:“草民雲游此處,聽聞有天花肆虐,鬥膽前來自薦,協助王爺掃除天花。”
相對于任懷修一番拳拳熱心,周驲陽則顯得冷淡得多,他橫卧在榻上打量夠了任懷修,這才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停吧。”
歌舞應聲而停,周驲陽問道:“哦,江南有一神醫,可是先生?”
任懷修應道:“草民不過一介游醫,不敢當神醫二字,何況世間英才輩出,王爺聽說的興許是別人。”
周驲陽哦了一聲:“那狐仙附體呢?”
任懷修坦然一笑:“這倒和草民有些淵源,大約因着草民的長相,這才有了這些傳聞。”
他如此坦蕩,周驲陽也不再追問:“既然你說你會治天花,一會就讓武直帶你去看看。”周驲陽說完,揮揮手示意任懷修下去。等人快退出大廳的時候,周驲陽突然說道:“慢着。”
任懷修急忙轉身:“王爺還有何吩咐?”
“太上老君你可曾聽聞過?”
任懷修對這個名字顯然沒有任何概念,他疑惑問道:“太上老君?這,草民不知。”
周驲陽本也沒指望能問出什麽,聽了任懷修的回答只一笑:“不知便不知吧。”
等任懷修退了出去,周驲陽這才對曲有楓說道:“就這個長相,難怪說是狐仙附體了。”
曲有楓只笑不答,絲竹聲又響起,等着這靡靡之音彈了一天,歌舞伎都被送回花樓後,喝了一天酒,人顯得有些微醺的周驲陽這才問了個問題:“前腳有了天花,後腳來了神醫,這到底是天意還是做戲?”
曲有楓看了卧榻上的人一眼,那人酒意根本沒有入眼,清明的眼中夾在着實在太多的情緒。他低了頭,恭敬地說道:“草民不知。”
周驲陽看着他:“不知?無妨,你陪着我看戲就是。”
在別苑裏等着看戲的周驲陽一身閑适,被武直帶去後巷的任懷修卻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坐立難安。早已習慣他人目光的任懷修,卻是第一次遇到蘇靈這種直白得毫無掩飾的眼神。
蘇靈不但看得坦蕩,問也問得直接:“任先生,你怎麽長得這麽好看?”
任任懷修長袖善舞,也沒辦法回答蘇靈這個問題,只好悶頭不作聲仔細查看病人。沒得到回答的蘇靈根本沒有一點尴尬的意思,她大大方方地在任懷修旁邊盤腿坐下,雙手托腮,目光不錯地盯着人家。
終于連武直都看不下去:“蘇姑娘,任大夫他……”
“賞心悅目。”
武直話被打斷,一時沒留意:“什麽?”
“賞心悅目啊。”蘇靈說得一臉感慨,別說任懷修,就是武直都差點鬧了個大紅臉。
兩個身高超八尺的男人彼此面面相觑,終究還是保持了沉默。最後還是宋娘給任懷修解了圍,雖然她初見任懷修也頓覺手足無措,只能害羞地躲在一邊。然而蘇靈戰鬥力驚人,很快讓任懷修有了和她一樣的反應,這讓任懷修俊美異常的臉上有了層人間煙火,也讓宋娘心裏終于沒那麽羞怯。
她大着膽子拉了拉蘇靈的衣袖:“蘇姑娘,我們是不是該問問任大夫有什麽好法子?”
終于聊到正題,任懷修也不等蘇靈開口,徑直看着宋娘說道:“病人狂熱神昏,痘毒積郁,看來只有讓痘毒盡快發出來才好。”
這話說得和宋娘說得也沒太大區別,蘇靈問道:“那要怎麽發?”
任懷修打開随身的包裹拿出幾個竹簡,随後挑出其中一個:“用此透喜湯,可促發痘毒。”
竹簡是遞給武直的,未等武直接過,卻被蘇靈拿在了手裏:“我看看。”蘇靈将竹簡打開,微笑着看完了竹簡上寫的藥材,随後遞給武直,“那麻煩你去抓藥了。”
武直二話不說便徑直離去,任懷修收回目光,卻見蘇靈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沒來由得起了一身白毛汗:“蘇,蘇姑娘……可是對透喜湯有指教?”
蘇靈嘿嘿一笑:“沒有沒有,甚好甚好。我就是想,任先生不僅人美,字也寫得好看,醫術高還會配透喜湯,真是表裏如一的厲害。”
任懷修從未遇到過這麽單刀直入的誇獎,尤其還配上對方毫無掩飾的眼神,一時間任懷修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調戲了。可他一個男人蘇靈是個女人,于情于理這都不可能發生。任懷修輕咳了一聲,讓自己不要再亂想,順勢又找了個理由岔開話題:“蘇姑娘,我方才查看過,這幾個病人痘毒纏身,雖脈搏虛弱倒也平穩,我平日診斷過不少天花病人,這脈象卻不多見,是不是蘇姑娘有什麽妙方?還請蘇姑娘不吝賜教。”
蘇靈在心裏啧啧了幾聲,感慨這位任懷修大夫真是生錯了時代和地方,若是在她那,光憑這個顏值就足夠打出一片天下,不要說他還是個挺有名的大夫,有顏值加上能力,這要是被放到網上去,熱搜大概也能挂上幾天。
任懷修見蘇靈看着自己不吭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正要假裝自己什麽也沒說過,卻聽宋娘回道:“蘇姑娘只是每天都為這些病人淨身,他們喝的水也是蘇姑娘特意調配的。”
“哦?”任懷修暗自松了口氣,好在還有個正常反應的宋娘,不至于讓他太過尴尬。他轉身看了眼,将放在床頭的水碗拿起來,用手沾了水正要往嘴裏放,就聽得回神的蘇靈喚他:“別喝!”
任懷修的手指就停在嘴邊,不解地問道:“不能喝麽?”
蘇靈将他手中的碗端走:“你要喝可以去喝外間的,這病人喝過的你再喝,萬一被傳染了怎麽辦?”
“不打緊。”任懷修客氣道,“應該不會。”
蘇靈撇了他一眼:“怎麽不打緊了,你臉上皮膚這麽好,一定沒得過天花。要知道被感染事小,毀容事大,長成你這樣不容易,你得好好保護自己的臉啊。”
任懷修又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平日裏也算能言善道的任神醫任狐仙居然成了個鋸嘴葫蘆。一旁的宋娘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憋住,輕笑出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啊,真是理想豐滿,現實骨感,嘤嘤嘤嘤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