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譴
任懷修不愧他神醫的名號,三帖藥灌下去,病人的痘毒全發了出來。他倒沒有得意于自己的藥方,反而對蘇靈的各種處置充滿了興趣,他看着蘇靈用茶葉水混合着鹽水,沾了紗布每天不停歇地幫病人擦身,指揮着宋春光将病人換下來的衣服高溫燙煮,尤其是那杯不起眼的鹽糖水,蘇靈細細教與他如何配制後,任懷修驚訝得止不住地感嘆,沒想到這樣的普通東西,居然也能救命。
“這是哪裏來的方子,我倒是從未見識過。”
蘇靈把調配的水分好,一碗碗端去病人房裏:“這個啊,太上老君教的。”
“太上老君?”任懷修将這名字重複了一遍,“對,王爺也問過我,認不認識這個人。這人是蘇姑娘的師父?”
不想蘇靈卻噗一聲笑出來:“你是狐仙啊,不認識就對了。”
任懷修不解,一臉狐疑的表情萌得蘇靈心花怒放,恨不得在他頭上揉兩下:“他煉丹的啊,抓到妖怪要用三昧真火烤的,你不認識是好事。”
任懷修:“……”他直覺蘇靈是在調笑,興許是為了不告訴自己這方子的由來。可若真是如此,又何必把方子手把手地教了自己。蘇靈若是不說,他哪怕是想破腦袋恐怕也不會知道糖和鹽這麽混合起來,還能有這等療效。
蘇靈将床上的病人扶起來,任懷修順勢便配合着将配好的水給喂下去,這原本是宋娘的活,只是自從任懷修來了以後,便由任懷修接了手。
這人是西街的蔣屠戶,一身膘肉,稱着蘇靈格外的嬌小。任懷修看不過去,勸道:“蘇姑娘,下次還是我來扶着吧,一來我是個男人,有我扶着也免得有損姑娘清譽,二來我力氣也大些。”
蘇靈搖搖頭:“不用了,清譽不清譽的我不在乎,重要的是我絕對不會感染天花,你們就不同了,萬一不小心染上了,我還得多照顧一個。”
任懷修聽得奇怪:“蘇姑娘能不能告知,你為何一定不會得天花?”
“太上老君有藥啊。”蘇靈順嘴答道。
任懷修卻激動起來:“蘇姑娘,可否請教一二,若是有藥方……哦,不不!”任懷修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急忙改口,“若是能得到些藥,也可使百姓免于天花之苦啊。”
蘇靈沒留神給自己挖了個坑,看着對方滿懷希望的模樣,只好硬着頭皮胡扯:“不是不行,只是太難了。老君煉丹的嘛,藥材難找是其一,妖怪難找是其二。”
“妖怪?”任懷修驚訝,“真有抓妖煉丹這等事?”
對着一個認真的人撒謊真是個困難的事,尤其對方不僅長得出挑還頗為天真的樣子,蘇靈嗯了一聲,含糊不清:“算,算吧。反正我也沒真見過他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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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懷修現下有些驚疑不定,天花幾乎是不治之症,即使是他照顧起天花病人也有諸多小心。可這兩天據他觀察,蘇靈不但沒有特別講究,反而還有些不拘小節。在天花面前斷然不會有人拿自己開玩笑的,那只能相信蘇靈的确如她所說不會感染天花。可她皮膚光滑白皙,如此……難道真有這麽一位太上老君,能抓妖煉丹?
蘇靈是顯見地不想再多談,任懷修懷着滿腹疑問在後巷裏待了數日,終于,七位天花病人都康複了。
消息被刻意傳了出去,城中百姓皆是将信将疑,得了天花的并非沒有能活下來的,可這一共八人,居然全活了,那就是聞所未聞了。周驲陽也得了消息,幹脆解了禁足,下令城中百姓生活一切照舊,東西集市也解了禁令。
得了消息的百姓終于踏出了家門,節衣縮食了許久,卻并非人人都第一時間奔向了集市,反而是東街的後巷,聚集起了越來越多的人。可到底,蘇靈那日裏露的一手還是讓人心生忌憚,雖對後巷中的人事好奇,可聚集起來的人還是停在了巷口,只是伸長着脖子往裏張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衆人心中的期盼太強烈,後巷中趙小五家的門忽然就開了。在衆人的屏息凝神中,蔣屠戶第一個走了出來,接着是水煙巷的袁氏,三笠街的張老杆,馮老鉗,流霧巷的何氏,劉家倆兄弟,一共七個人完好地站在了衆人面前。
七人都換了身幹淨的衣服,看起來比之前消瘦了不少,即使是最富态的蔣屠戶肚子也小了一圈,除了臉上那些麻點,和之前也并沒有什麽不同。
但那些麻點就是最讓人心生忌憚的地方,人群默不吭聲只敢遠遠看着。七人生死線上走了一遭,恍惚着回到了人間,面對巷外帶着點警惕的眼神,一時之間卻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終于還是有人沒忍住思念,袁氏的小女兒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嘴裏叫着娘奔向了後巷。
袁氏的惶恐被這熟悉的稱呼打散,她快速幾步走出了七人之列,一把将女兒摟在了懷裏:“幺兒!”
這溫情一幕看得蘇靈眼眶直泛酸,可世間似乎總有那麽些人不懂風情,人群裏很快就冒出個聲音喝道:“蘇家丫頭,還不回來!你娘她得了天花,萬一把你也傳染了該怎麽辦!”
蘇小敏在袁氏懷中跳起來,驚恐地看向身後尋找聲音來源,可她的身體卻誠實地窩在袁氏懷中,不忍出來。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走到人群前,嚴厲地對着蘇小敏喝道:“你想得天花麽?回來!”
“喂喂喂!”蘇靈從七人身後走出來,擋在袁氏和蘇小敏身前,“這位大爺,我能把人放出來必然是确定他們痊愈了不會再傳染天花,人家母女團聚您這不合适吧?”
白胡子老頭眯着眼上下打量蘇靈:“你是什麽人?一個女人披頭散發成何體統!”
人都痊愈了不用照顧,終于空閑下來的蘇靈便照着習慣把頭發披在了肩上,一來她那點長度沒有皮筋紮起來實在有點費勁,二來天冷,披着正好給耳朵和脖子保溫。在後巷裏要麽是疲憊的宋家姑侄和任懷修,要麽是死裏逃生的衆人,根本也沒人注意蘇靈的發型如何,也更不會去提醒她打扮不妥。
此時白胡子老頭一提醒,衆人這才發現蘇靈這個奇怪的存在。她上身穿了件夾棉短褐,下身卻未穿裙,而是條款式奇怪的褲子,太過緊身的褲子将她的腿部線條完美呈現,腳上的鞋子也奇怪得緊,完全沒有見過。
人群開始小聲議論着蘇靈這身奇怪的打扮,很快便有人認出來:“就是她,那天就是她打的吳勝財!”
“對對,她就是從那架散了的馬車裏冒出來的!”
“她肯定也有天花!”
人群一下群情激昂起來:“難怪她這麽護着得了天花的人呢,原來她也是!”
“這人穿得這麽奇怪,也不知道什麽鬼地方來的,城裏的天花恐怕都是她和那個小鬼帶進來的,真是害人不淺!”
蘇靈聽他們說得越來越跑偏,也不争辯,只好笑地注視着人群,她淡定閑适的态度很快引起了衆人的疑惑,原本議論紛紛的人群在她的注視下終于一點點的安靜了下來,最後直接沒了聲音。
“說完了?”蘇靈問道,“該我說了吧?”
“第一,天花不是我傳的,天譴這事跟我沒關系,要真是我害得,這裏起碼得添八座墳冢;第二,也跟裏面那個小孩沒關系,天譴落也落不到他頭上,喊打喊殺的吳勝財都沒被老天爺收拾,哪會輪到他一個孩子?”
“萬一是他祖上缺德呢?”人群裏有人不滿地說道。
“誰缺德找誰啊,冤有頭債有主,老天爺難道還會比你糊塗?”蘇靈頭一歪看了眼,“咦,你不就是吳勝財麽?你說你,放冷箭說陰話你樣樣都會,你倒是不怕天譴?”
吳勝財一時漲紅了臉,他眼珠子左右一轉,周圍的人皆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頓時惱羞成怒:“你說跟你沒關系,那你們一進城城裏就這麽多人生天花,你作何解釋?”
“我當然可以解釋,這說起來還不都是因為王爺。”
蘇靈聲音不大,最後兩個字卻重重地敲在了人心上。人群頓時又噤了聲,幾個膽小的還直接白了臉,大庭廣衆之下妄議天家,這……
連原本一臉怒容的白胡子老頭也有了幾分慌張:“你可休要胡說!”
“我胡說什麽了?”蘇靈無謂地搖搖頭,“你們說,知道王爺要進城,你們這些人有沒有背地裏議論?”蘇靈目光所到之處,人都成了驚弓之鳥,急急地避了開去,并不敢與她對視。
“議論事小,恐怕說的話還很不中聽。王爺是誰?天家貴胄,豈是你們能背後非議的?你們這一說,興許王爺不知道,可老天爺難道就不會知道了?再加上王爺剛入城,你們就有了不敬之心,你們說,不懲罰你們,懲罰誰?”
衆人聽着蘇靈的話,覺得似乎有理,又似乎沒理,可終究因着心虛,一時卻也不敢反駁。
“可是,趙小五一個孩子,怎麽就是他第一個呢?”終于有個大嬸喃喃自語道。
吳勝財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可不,既然要懲罰,為什麽第一個得病的是趙小五這個三歲孩子?”
蘇靈不慌不忙:“趙小五只是個警告,讓你們閉嘴。我估計也是因為這孩子祖上有德福澤深厚,這才被老天爺選了來為你們渡災。可誰知你們卻變本加厲,這下可好惹惱了老天爺,一下冒出來七個。”
吳勝財簡直要跳起來:“話都給你說了,怎麽老天爺的想法都被你知道了?”
“那是當然。”蘇靈笑得淡定,“這麽多得天花的人,你見過有誰沒留下麻子的?為何偏偏是趙小五沒有?”
“其二,聞名江南的任神醫就在裏面,任神醫有狐仙庇佑,不信我總要信他吧?”
蘇靈一指身後,衆人的目光便順着看了過去,任懷修從後巷走了出來道:“蘇姑娘所言極是。”
吳勝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蘇靈乘勝追擊:“這一場災禍,根本就是你們自己忤逆不敬招致的,幸好王爺心懷慈悲,福澤深厚,老天爺這才只做了小小警告,與其擔心感染天花,倒不如先管管自己的嘴。”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更新成功,雖然晚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