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周攸寧輕輕轉動手中茶杯, 面上依舊帶着淡淡笑意。
他的長相算不上溫潤,反而透着幾分不好接近的寒。
但笑時卻是極好看的。
眼尾微挑,深邃的眸便也壓出半點光。
他雖未開口, 但這聲歉也算是收下了。
老爺子心中的石頭落下,松了口氣,笑聲也比剛才爽朗幾分:“我家阿盞自幼被我們寵的無法無天,想一出是一出,想來她對她周二叔心中是有仰慕, 卻也談不上什麽男歡女愛。她雖然和向然沒了婚約, 但也應當和他一起稱呼你一句二叔,以後她有不懂事的地方, 還望你多糾正。”
周攸寧笑着點頭:“自然。”
這一來一回的,輕易就将二十五歲的洛萸打入小朋友的行列。
她雖然不滿, 卻也不敢多說。
周攸寧并未在這邊多留,他的工作好像很忙, 除了考古所和大學那邊, 他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
老爺子讓洛萸去送送。
周攸寧拒絕了, 但老爺子卻堅持:“她做錯了事,總得讓她慢慢賠罪。”
洛萸又沖周攸寧鞠了個躬, 九十度,還挺标準。
周攸寧沉默片刻, 便默許了。
從院裏離開後,四周寂靜許多,偶爾有幾聲鳥類的叫聲從頭頂傳來。
聽着反而多了幾分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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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萸低着頭跟在周攸寧身後,看着不像是在送他, 反而像是做錯事, 剛被老師訓過的學生。
在前面拐角處駐足, 周攸寧說:“就送到這吧。”
洛萸不語,腳踹了踹平整的路面。
周攸寧卻也沒立刻離開,而是站在那裏等了一會。
像是在等她開口。
洛萸從剛才被訓的情緒中出來了,這才恢複了點平日裏的元氣。
她做賊一般的四處看了看,确定沒有爺爺的眼線後,這才走到周攸寧跟前,聲音很小:“我以後,偷偷追您,不讓我爺爺知道。”
周攸寧眸色微暗,沉聲發問:“你就沒想過後果?”
眼下倒真像是老師在訓學生。
洛萸挺直了腰,說的理直氣壯:“我不在乎別人怎麽說我,愛是自由的。”
他低垂下眼,聲音比剛才要輕下幾分:“可我在乎。”
洛萸問他:“你是膽小鬼嗎?”
他大約是氣笑的,眼眸微斂,短促的光轉瞬即逝。
老爺子剛才的話說的很明顯了,他是她二叔,小輩不懂事,但他不能。
周攸寧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在這件事上反而出了纰漏。
既然是錯誤,就不該讓這個錯誤繼續延續下去。
其實本就不應該有開始的,到底是他......
他按了按眉心,胸口堵着濁氣。
“罷了,錯在我。”
若不是他有松動,也不會讓洛萸有機可乘。
他轉身離開,洛萸不依不饒的跟過去:“我們本來也沒什麽輩分關系啊,我喊爺爺,你也喊爺爺,不過是因為我和周向然有婚約所以才該喊你一聲二叔,但按我家的族譜我只該喊你一聲二哥才對。”
“而且就算我喊你二叔,我們怎麽就不能在一起了。周爺爺不還把外面的女人接回來,和正房一起......”
周攸寧眉頭緊皺,往日清潤的眼在瞬間攀附戾氣。
他少有這樣的時候,卻又不違和,仿佛他就該這樣。
現在的他,才是他最真實的一面。
不過洛萸并沒有這個機會得以看見。
她錯過了。
周攸寧很快就斂了戾氣,只是沉聲,繼續往前走。
加快的腳步能看出他此刻不太好的情緒。
洛萸自知自己說錯話了,追上去道歉。
“二叔對不起,我就是一時口快,我沒別的意思,我......”
車停在路邊那棵香樟樹下,司機正降下車窗看手機。
聽見聲音了,往這邊看了眼。
周攸寧走在前面,洛萸跟在後面。
這樣的畫面怎麽看怎麽熟悉。
周攸寧開了車門坐上去,從始至終都沒有再看洛萸一眼。
後者被關在門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頭低着,有些不知所措。
這倒也是她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司機猶豫的發動車子。
直到開遠了,洛萸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仍舊保持着剛才的動作。
司機這才開口詢問:“去考古所嗎?”
周攸寧将視線從後視鏡上收回,疲累的按了按眉心:“回家吧。”
司機點頭,突然想起方才為什麽會覺得那一幕似曾相識了。
他平時喝多了酒回家,和他老婆也是這樣一個狀态。
他老婆生氣的在前面走,他跟在後面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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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萸确實還挺自責的,因為覺得自己戳中了周攸寧的痛處。
周攸寧的父親并不是一個太好的人。
在他四十歲那年,他把自己養在外面的小情人和私生子一塊接了回來。
這在這個圈子裏頂多算是一段談資,卻也不算多讓人可恥的事情。
畢竟這裏本身就亂,搞個聚會都能上演幾人大戰,随随便便玩個打發時間的游戲都和性相關。
洛萸的那些發小們都愛包小明星和嫩模,覺得不錯甚至還會互相換着玩。
這也是為什麽老爺子這麽希望趕緊促成周向然和洛萸婚事的原因。
他不光在事業上有頭腦,在感情上,似乎也有潔癖。
可總有看花眼的時候,他也是個渣男。
洛萸拿着手機猶豫了一整天,那通電話遲遲不敢撥通過去。
周攸寧肯定是介意的,哪怕他從小在法國長大,和自己父母相處的時間并不長。
但發生這樣的事情,誰的心裏都會膈應。
猶豫了很久,那通電話最後撥給了許珏。
許珏聽完後,勸她還是先等等。
“他這會說不定還在氣頭上,你就別去觸黴頭了。”
洛萸嘆了口氣,埋怨自己說話不過腦子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許珏說:“我覺得爺爺說的那些話不無道理,你要不再考慮考慮,反正報複周向然的辦法又不是只有這一個。”
然後洛萸就不說話了,她像是在很認真的思考。
思考好了,她才再次開口,這次的語氣和剛才不太一樣。
“我想追他,其實也不光是為了報複周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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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珏的出謀劃策之下,洛萸那些天忍住了沒和周攸寧聯系。
爺爺可能是怕洛萸又會去找周攸寧,只要她得了空閑,他都會打電話把她叫回家。
洛萸買個衣服都是在家裏完成的。
模特來家裏,一套一套的試穿給她看。
導購在旁邊做着介紹,包括細節和設計概念。
洛萸提不起興致,手胡亂的指了幾套。
但這種情況下買的衣服都是不怎麽喜歡的。
洛萸連試穿都嫌浪費時間,全部賞給林商商了。
林商商得了好處,語氣也比之前好了許多,至少不是一見面就和她掐架了。
“怎麽着,被爺訓了一頓後就提不起勁了?”
洛萸白她一眼:“說的好像只有我一個人挨訓一樣。”
林商商從小到大被訓慣了,而且那天的重點批評對象是洛萸,又不是她。
這些天她也想通了,周攸寧這人實在太難追,追不上就不追。
“又不是第一天挨訓了。”
洛萸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那你還追周攸寧嗎?”
林商商聳肩:“男人沒有命重要,而且我最近換了個對象。”
洛萸皺眉:“這麽快?”
“雖然趕不上周教授的十分之一,但也是個大帥哥。”她拿出手機摁亮屏幕,給洛萸看自己的手機屏保,“現在最火的男愛豆。”
洛萸看了眼,确實挺帥的。
她簡單的給出評價:“鼻子整過,雙眼皮是割的。”
林商商皺眉:“真的假的。”
洛萸喝了口水潤嗓子:“不過他整商挺高,給他動刀的醫生技術也不錯,所以看不出整容痕跡來。”
這話一出,林商商抱着手機不說話了。
應該是遭打擊了。
洛萸拿着手機給唐星安發了條消息。
【洛了個萸~】:下午好呀OVO
很快就有了回應,大約是不怎麽忙。
【唐星安】:下午好!!
【唐星安】:最近怎麽都不來考古所玩了,這些天很清閑,可以帶你到處逛逛。
一說這個洛萸就來興趣了,她坐着了身子。
剛要答應,頓了片刻,她又開始猶豫了。
【洛了個萸~】:我可以向你打聽個事嗎?
唐星安猜到了,不等她問出口,她就先給了答複。
【唐星安】:周教授這些天請了一個月的病假。
【洛了個萸~】:病假?
保安亭內值班的保安還是上次洛萸碰見的那個。
大約是對她眼熟了,這次就不再像上次那樣防着她,态度也緩和了許多:“來找C20的住戶?”
洛萸點頭,把手上的水果和花往上舉了舉:“他生病了,我來看望他。”
保安點頭,剛要把電話撥到保安室。
被洛萸攔下:“我這次來是為了給他一個驚喜。”
保安遲疑的看着她。
這兒房價是出了名的貴,住在這裏的也都是些有身份的上流人士。
有錢人的身旁最不缺的就是女伴,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
可能今天來的是這個,明天就變成另外一個了。
為了保險起見,保安也不敢随意放她進去。
洛萸為了打消他的顧慮,跟自證一樣,把自己的身份證拿出來給他看。
她的地址落戶在老宅,那裏可是有價無市的地段。
比這兒還要高上好幾個檔次。
她沒有當撈女的必要。
保安遲疑了會,大概是信了,這才開了門放行。
還讓她別往外說,這種屬于工作疏忽,要是被別人知道了,他工作可就不保了。
洛萸沖他比了個OK的手勢:“放心好了,我嘴嚴的很。”
她按照上次的記憶去了周攸寧家,院內安安靜靜,沒有半點聲響。
這種天氣寂靜無風,深灰色的地磚将院裏的土擋住,和隔壁左右的綠意盎然不太一樣,他什麽也沒種。
唯獨在靠陰處放置了一張深灰色的桌椅,以及三個方凳。
她推開鐵門進去,又在緊閉着的客廳門前停下。
伸手按門鈴,過了很久才聽到裏面有動靜傳來。
明明聽到了聲響,卻等了很久。
門從裏面打開,客廳沒開燈,有點暗。
男人逆光站着,洛萸第一眼沒瞧仔細,等她适應以後再去看時,發現他眼睛上纏着紗布。
難怪開個門花了這麽長時間。
洛萸抿了抿唇,站在那裏,不敢開口。
男人卻好像已經知道了是她,沒說話,轉身進屋。
他走的并不快,顯然還沒辦法太适應這種看不見的狀态。
洛萸怕他磕着,急忙放下手裏的東西過去扶他。
周攸寧不語,只是将手抽離。
洛萸又去扶,這下力氣比剛才更大:“我知道錯了。”
她聲音小,帶着歉疚。
周攸寧停下,頭微側。
仿佛能透過那層厚重的紗布将她看清一般。
也不知道多久沒說話了,一開口,聲音帶着極沉的啞。
“為什麽要來。”
洛萸扶着他坐下後,又重新折返到門口,把放在地上的水果拉進去,順手關上門。
“我聽說你做了個手術,不放心,所以就來看看。”
“聽誰說的?”
洛萸不說話,怕周攸寧覺得自己為了接近他處心積慮,雖然她确實挺處心積慮的。
她拿着水果進了廚房,洗好後切成小果,放上牙簽端出去。
可能是覺得周攸寧看不見,吃東西也不太方便,所以她非常貼心的叉了一塊,喂到他嘴邊:“張嘴。”
周攸寧沉默片刻,頭偏開。
“看也看過了,你回去吧。”
“我不。”洛萸說,“我不放心,我要留下來照顧你。”
她這話說的十分真情。
她執拗起來也沒人能說服他,除非周攸寧現在報警說她私闖民宅,讓警察把她帶走。
不然洛萸無論如何都不會走的。
很顯然,周攸寧并不打算做的這麽絕情。
她既然不想走,他也就随她了。
他走到沙發旁重新坐下,方桌上放着電腦,大約是聽到這邊的動靜,女聲恭敬的問了一句:“繼續嗎?”
周攸寧喉間輕嗯,便再無話。
女聲溫柔,讀起書來,總有種催眠的感覺。
洛萸聽不懂法語,只覺得自己仿佛和他們隔開了兩個世界,坐在沙發上悶悶不樂。
她大老遠來看他,他卻壓根就不理人。
雖然做錯事的那個人也确實是她。
洛萸沒有資格去嚷嚷他不理人,只能拼命的吃着水果,一塊接着一塊的往嘴裏塞。
大約是眼睛看不見,耳朵便更靈敏了。
周攸寧聽到了身側的聲響,沉默半晌,他方才出聲:“今天就到這吧。”
女人應聲,頓了片刻,還不忘囑咐一句:“您注意身體。”
周攸寧并沒有給出回應,關了電腦起身。
他走到牆邊,憑借記憶摸索一番,把燈打開。
“我可以照顧我自己,你回去吧。”
洛萸點頭,陰陽怪氣道:“我說怎麽一直趕我走,原來在和美女打電話,樂不思蜀呢。”
周攸寧顯然并不打算和她解釋那個女人的身份。
他又不說話了,四周再次陷入一種可怕的安靜當中。
周攸寧看不見的唯一好處大概就是洛萸可以光明正大一直盯着他看。
他穿着白色的棉質短袖,褲子是淺灰色的抽繩運動褲,很簡單的打扮,卻被他穿出了高定的感覺。
有的人,就算滿身品牌,別人只會覺得是在地攤上買的假貨。
而有些人,哪怕穿着再樸素,也給人一種睥睨衆生的清貴。
氣質是天生的。
周攸寧就屬于後者。
他身上有種遺世獨立的仙氣,像是神明憐憫世人,自願墜入人間。
可他帶來的究竟是福澤還是噩運,洛萸不太清楚。
他安靜喝着咖啡,手搭放在腿上,手背筋脈往上延伸。
禁欲到了極致,那就是勾人的性感。
洛萸突然很想知道,周攸寧這樣的人,會有那方面的需求嗎。
盤子裏的水果不知不覺吃完了,她站起身,想把盤子拿進廚房洗幹淨,卻無意瞥見桌上的安眠藥。
她問周攸寧:“你最近失眠嗎?”
周攸寧颔首,許久,才輕輕點頭。
“安眠藥還是要少吃,會有依賴性的。”
洛萸從包裏拿出一個白色的藥盒,取代了在方桌上的安眠藥,
“這個是複方棗仁膠囊,中成藥,安神的,沒有依賴性。副作用是吃了以後可能會出現惡心想吐的不良反應,你以後要是睡不着了可以吃這個。”
他像是在和她确認:“你是整容醫生?”
洛萸覺得自己像是被小看了,嘟囔一句:“整容醫生也是要考臨床醫學的。”
周攸寧垂下眼,只輕嗯了一聲。
洛萸把他手邊的咖啡杯拿走,倒了杯溫水遞過來:“既然睡不着就別喝咖啡了。”
他也沒多說,接過水杯,道了聲謝。
洛萸不太喜歡他們現在的相處模式,因為她覺得周攸寧一點希望都沒給她。
“周攸寧。”
她很少這麽連名帶姓的喊他。
以至于明明是她喊出來的,聽着卻讓她感覺有幾分陌生,仿佛這個聲音并不屬于她。
周攸寧卻沒有顯出半分意外,依然是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當然前提是,洛萸能看見他的眼睛。
或許。
她心存僥幸,或許紗布擋住了他眼底攀升的情緒。
但她對自己這個猜想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因為周攸寧不是這樣的人。
冷漠淡然,這樣才是他。
“上次說那些話是我不好,我說話不過腦子,我和你道歉。”
大概是嫌距離太遠,洛萸幹脆走到他面前蹲下,擡眸去看他。
她的胳膊順勢放在他的腿上。
眼睛往上看時,正好能看見他下巴連接下颚的那條線。
很完美,完美到讓看過太多人骨的洛萸都有些移不開視線。
他微微分開雙腿,想要避開她的胳膊。
卻忽略了洛萸此時全身的力氣都落在他身上,這一剝離,她沒站穩,整個人往前摔。
他身上穿着的那條運動褲确實和看上去一樣的柔軟。
洛萸的手條件反射撐在某一處,稍微往下一寸便是私人領域。
洛萸微愣了一瞬。
不等她思考完畢,周攸寧猛的站起身。
洛萸瞧見他略微泛紅的耳尖,先是一愣,随即蕩起一抹淺笑。
她聲音軟軟的,又嬌:“二叔,你耳朵好紅。”
他仿佛知道她剛才在看哪裏一樣,罕見的有了幾分燥意。
這太不真切,洛萸以為自己看錯了,低頭去揉眼睛,再次擡眸時,他已經恢複了平常。
同往日一般,沒有半分異樣。
耳邊潮紅早就退去,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洛萸的錯覺而已。
或許,也确實是她的錯覺。
洛萸還蹲在那,沒動。
周攸寧又開始驅逐她:“看也看過了,沒什麽事的話......”
不等他說完,洛萸便委屈的把頭埋在臂間,小小的一坨,像只倉鼠一樣,躲在沙發旁。
“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大抵是聲音第一次染上哭腔,整個人都有種受了屈辱的難過。
周攸寧聽見了,沉默半晌。
客廳裏開着燈,但這點光亮對現在的他來說不起半點作用。
這不是他第一次動手術了,醫生說,後續還得再做幾次。
第一次是什麽時候,太久遠了,他已經不記得。
和那些如同陰溝藏污一般的記憶被深埋。
“沒有讨厭你。”
他的聲音輕,似安慰,又似在坦誠。
也确實是實話,讨厭算不上。
這次不止是帶着哭腔,而是真哭了:“那你為什麽每次看到我都趕我走,還總對我說些冷言冷語的話。”
她拿起沙發旁周攸寧的外套,胡亂的擦了擦眼淚:“我也是有自己的尊嚴的好吧。”
他聽到了她擦淚的聲音,也知道她是用的什麽在擦。
有潔癖的周老師卻也沒說什麽。
他很安靜,安靜的聽她絮絮叨叨的埋怨。
這個地方,有多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周攸寧不大記得。
自他有印象起,好像就一直這麽安靜。
他也習慣了這種安靜。
手扶着沙發靠背,一路摸索到了中島臺,他打開冰箱,問她:“要喝什麽?”
洛萸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在微博看到的帖子,父母道歉不會直接說對不起,而是會叫你吃飯。
在聽到周攸寧這句話後,她突然對他有了一種莫名的依賴感。
與周向然無關,也與報複無關。
她像個被安慰的小朋友,所有的情緒頃刻間都爆發了,走過去要抱他。
周攸寧看不見,也不知曉她此時的舉動,只是聽見她朝這邊走來。
以為她要自己拿,便稍微往旁側了身,給她空出位置來。
結果下一秒,他的腰被人從後背抱住。
動作不算溫柔,甚至還有些毛躁,讓沒有準備的周攸寧稍微往前踉跄一步。
大約是還加了助跑的。
洛萸頭靠着他的後背,周老師的後背真寬啊,又溫暖。
她這麽想着,便一刻也不舍得松開。
但心裏總有那麽一點害怕,怕周攸寧推開她,于是聲音軟軟的撒嬌:“周老師,我就只抱這一會,看在我這麽難過的份上......”
白色紗布遮住的眼看不出情緒,面上也是雲淡風輕,聽到洛萸的話,已經從身側擡起,準備拉開她的那只手稍微頓住。
片刻後,還是放下:“一分鐘。”
他給了最後期限,“洛萸,這一分鐘過後,希望你能聽你爺爺的話。”
和他保持距離。
洛萸沒有回答他。
她才不要做聽家長話的好孩子,從小到大她就不是。
不過這一分鐘過的可真快啊,周攸寧身上短袖的面料不算厚,洛萸又抱的緊,能感受到他帶着力量感的腰腹肌肉。
洛萸沒見過他脫衣服的樣子,不知道他的身體構造。
但平時看他,都有種儒雅随和的斯文氣質。
可這會真切的摸到了,卻又覺得那些大約只是表象。
怎麽能有人做到極致的禁欲和極致的性感,這兩種矛盾體在他身上糅合,非但不會讓人感到違和,反而意外的撩。
她的周教授就像是一座未被開發的礦山,越往下挖,就越是驚喜。
她才不舍得就這麽放過他。
哪怕不是為了報複周向然,她也想和他在一起。
一分鐘到了,洛萸遵守約定,将手松開。
有舍有得,這次講了誠信,才有下次嘛。
洛萸不蠢。
短暫的享樂,和長久的占有,她清楚哪個更劃算。
她處理起這種事情來游刃有餘,并沒有顯出太多留戀,輕松抽離。
她走近冰箱,上下看了看,周攸寧不愧是老幹部,這一冰箱的東西,她卻找不出一點自己愛吃的垃圾食品。
最後無奈的選了瓶酸奶。
因為知道周攸寧看不見,所以她也不用時刻端着,大咧咧的坐在沙發上,開了蓋子小口的喝着:“你平時都只喝水嗎?”
周攸寧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沒反應。
但也只片刻。
他走過來,坐下,聲音淡:“差不多。”
洛萸嘆了口氣,手背撐着臉頰:“适當的補充糖分還是很有必要的。”
周攸寧不語,手在方幾上摸了摸。
洛萸猜他應該是要看電視,于是把遙控器拿過去遞給他。
只是想拿茶杯的周攸寧沉默片刻,最後還是胡亂的按了個臺。
他看不見,只能聽到一些聲音。
更加不知道自己胡亂換的到底是什麽臺。
洛萸的注意力被電視給吸引了,某狗血偶像劇,古早味挺濃,強取豪奪的禁忌戀。
國外的,下面有字幕。
原本想自告奮勇充當報幕員的洛萸卻突然想起,周攸寧這樣的高材生,哪怕不看字幕也能聽懂。
熱情被挫了一半,也沒放棄:“我給你講劇情吧,只聽聲音沒意思。”
周攸寧端着茶杯,喝了口茶。
聽到洛萸的話後,他點了點頭,表情過于淡漠了些,顯然也不太感興趣。
“男主為了讓女主吃醋居然和別的女人搞在一起了。”
“啧,他們居然還親嘴了!!”
“我靠,女主果然看到了。”
“咦,男主還強吻女主。”
說着說着,身側就沒了聲音,雖然看不見,但周攸寧能聽見聲音。
水漬聲伴随着男女輕微的喘息,不用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洛萸偷偷擡眼,去看周攸寧的反應。
後者泰然自若的喝着茶,沒有任何反應。
仿佛在他看來,這些帶着情欲的喘息和感冒咳嗽無甚區別。
洛萸越發覺得,周攸寧就是那種不容亵渎的天神,他的衣擺是幹淨的,人世間的塵土不配在上面留下痕跡。
可她是個性情乖張的人,她偏要在他的衣服上留下屬于自己的印記。
總會有那麽一天的。
她終會将他标記為自己的所有物。
原本兩人之間還留出一點距離,但因為洛萸的一挪再挪。
她的肩膀早就碰到周攸寧的胳膊了。
她小聲感慨:“他好壞哦,我好喜歡。”
說的是劇中的男主。
周攸寧不語,将杯中茶喝完。
洛萸也沒在這留多久,她下午還有工作,穿好了外套,和周攸寧說明天再來。
大概是怕他明天就不給她開門了,洛萸又補充了一句:“你明天別吃飯,我給你帶飯來。”
她看見他抽屜裏的胃藥了,知道他腸胃肯定不好。
是不是帥哥都有這毛病,她看的言情小說裏,胃病幾乎是所有男主的标配。
周攸寧沒說話。
洛萸仿佛複讀機上身,不厭其煩的将同一句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周攸寧許是被吵到不耐煩,便點頭說了聲好。
洛萸又盯着他看了會,臉上露出一副壞事得逞的笑。
“那我就先走啦。”
直到兩道門關上的聲音一前一後的響起,偌大的複式別墅,再次陷入了無人的寂靜。
周攸寧站在原處一動不動,片刻後,他轉身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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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萸原本是想着自己做好了飯菜給周攸寧送去的,這樣會顯得有誠意一些。
但試了一次她就放棄了。
做飯是個細致活,水少放多放都會出問題。
于是洛萸只能讓家裏的阿姨來做。
阿姨笑問:“這是要給誰送去的?”
她知道洛萸不愛吃粥,小的時候夫人為了哄她吃一口,都得在粥裏放糖。
這會竟然主動要她熬粥。
洛萸坐在小吧臺那裏等,雙手撐着臉:“給一個腸胃不怎麽好的人送去的。”
阿姨問:“小朋友?”
洛萸搖頭:“大朋友。”
洛萸這次進去的挺順利,雖然門口值班的保安換了,但卻沒人攔她。
她一路暢通無阻,還覺得挺驚訝。
手裏的東西有點沉,手掌都被勒出一道很長的紅痕。
她站在門口按門鈴,等的時間沒有上次那麽長。
男人顯然已經習慣了黑暗,手中握着一根盲杖,他今天穿了件素色的長衫,斜領的盤扣,
膚色冷白,在這日光映照之下,如同泛着寒意的羊脂白玉。
少了幾分平日裏穿正裝的沉穩冷漠。
更多的是虛無缥缈的距離感,現下的他,好像更添幾分不容亵渎的仙氣。
單是站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就足夠讓人挪不開視線了。
蒙住雙眼的白色紗布反倒像是成了點綴,将這種禁欲往上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斜領盤扣齊整的扣到最後,脖頸修長,喉結凸起的弧度都是性感的。
慕殘。
不知為何,洛萸突然想到了這個詞語。
現在的周攸寧,更讓人着迷。
她突然很想撕開他雅正清欲的一面,看看內裏的他到底是怎樣的。
依舊如神祗,還是形同惡魔,
洛萸拎着食盒進去,嚷着太重,她手都要斷掉了。
周攸寧開了窗,又把燈打開。
盲杖落在厚重的地毯上,聲音微乎其微。
落萸将食盒打開,裏面的飯菜還是熱的,冒着香氣。
她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邀功:“這是我親自給你做的。”
周攸寧不語,只微擡下颚,那雙眼似乎透過白色紗布正看向她。
明知道他看不見,可洛萸反倒顯出幾分心虛。
聲音也逐漸弱了下去:“我親自讓家裏的阿姨給你做的。”
話裏多加了幾個字,便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
周攸寧将盲杖放在一旁,輕聲道過謝。
倒是生分。
洛萸心中雖然不滿,卻也沒說什麽。
她盛了一碗粥,遞給他:“我看你家裏有胃藥,想着你應該是腸胃不太好,所以就讓阿姨給你煮了點粥。”
周攸寧淡聲:“胃病不能喝粥。”
洛萸茫然擡頭:“啊......哦。”
若不是周攸寧提醒,她這個醫學專業的反倒忘了。
她有些失落,剛要把碗拿回來,那雙玉白修長的手卻先她一步,将碗端起。
他不管做什麽都是細致有條理,就連喝粥也是,白瓷的勺子偶爾會碰上碗壁,聲響清脆。
洛萸就這麽看着。
吞咽時,喉結上下滑動的弧度。
洛萸伸手比劃了一下,想攀住他的脖子,咬上一口。
一碗粥喝完,周攸寧把碗放下,他拿了餐巾擦嘴,問她:“你爺爺知道你過來嗎?”
洛萸把碗筷收好,搖了搖頭:“要是讓他知道的話,非得打死我不可。”
周攸寧神色嚴肅起來:“洛萸。”
洛萸捂住耳朵:“我知道你又要開始說教了,可是我都二十五歲了,我能對我自己做的事情負責。”
她問周攸寧:“周老師,您的膽量難道還不如我一個小女孩嗎?”
她的激将法在周攸寧身上并不起作用。
“人的一腔孤勇,不該浪費在這種不值得的事情上。”
他的這句話,是以長輩的口吻講的。
似在教她一些為人處世。
可洛萸卻覺得,他是在告訴她。
無論喜不喜歡,他都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
因為不值得。
雖然有些挫敗,但洛萸卻也沒有多難過。
可能她對周攸寧只有一種征服欲,以及極度的迷戀他的身體。
談喜歡二字,确實過于沉重了些。
“你上次不是說你家有影院嗎,我可以上去看看?”
大約是覺得洛萸怎麽講都說不通,周攸寧便也沒再繼續費口舌:“自便。”
上次來他家,洛萸的活動範圍只在一樓,二三樓她還沒參觀過。
這次順便去二樓看了看。
周攸寧家裏的裝修和他這人一樣,單調簡約到了極致,沒有繁瑣的家具,也沒有限量版的各種球鞋。
整個屋子給人的感覺就是素淨。
除了走廊上隔不了幾米就會出現的畫。
都是相同的畫風,能看出來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詭異陰暗,如同從地獄中伸出來的一柄刀刃。
不帶血,卻足夠讓人生寒。
洛萸想起唐星安和她說的那些話。
周攸寧十八歲的時候就是赫赫有名的大畫家了。
那這些畫是不是也是他畫的?
再往前走,便是一扇緊閉的門,她聞到了比客廳還要更濃郁的檀香味,以及夾雜着一點燃香的氣味。
雖然知道擅闖別人的私人領域不太禮貌,但洛萸還是沒忍住,伸手推開了那扇門。
牆面是素雅的淺灰,中間放了個香爐,一縷縷的白煙飄出,離得近了,那股檀香味便更重。
正對面供着一尊佛。
牆面挂着的畫和走廊上的不同。
黑色的水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