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遠走高飛
空蕩的地牢中 ,鐘小石語無倫次地喊着他的名字。
“垂衣……何垂衣?你別吓我……你不能有事!垂衣!”
他将何垂衣緊緊摟在懷裏,用手擦去他嘴邊的鮮血,顫聲道:“我都聽你的,我都聽你的……”
蒼白的臉頰不斷有淚痕劃過,不經意地滴落在何垂衣臉上。
蠱蟲侵入體內,使得意識回籠。
何垂衣微睜開眸子,動了動胳膊,力氣正在恢複當中。
“我沒事。”他出聲安慰道。
鐘小石淚眼朦胧地擡起頭,哽咽道:“你究竟怎麽了?”
何垂衣故作輕松地說:“煉蠱的反噬,很快就好了。”
“那以前怎麽沒有?”鐘小石着急地說。
何垂衣沒作答,身體恢複了些力氣,便從鐘小石懷裏掙了出來。
鐘小石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服,又怕惹何垂衣不開心,最終松開了。
他仰頭靠在牆壁上一言不發,鐘小石則跪坐在一旁,眼神來回地在他臉上流轉,發現他的臉色好了許多,一顆心才落了下去。
何垂衣平複了呼吸,這才看向忐忑不安的鐘小石,在心中嘆息一聲,說道:“你知道自己除了弑君外的另一條罪行嗎?”
“知道。”鐘小石垂下眼簾,此刻眼中出現的憎恨,是他不想讓何垂衣看見的。
何垂衣眉心蹙起,“你之所以讓漠竹提前動手,是因為那時候皇帝已經察覺到了這件事?”
“是。”鐘小石老實地回答道。
“你對皇帝說,從三年前開始,羅州城納銀一事就由你一手操辦,是怕敗露後連累鐘家?”
“……是。”
何垂衣眸光複雜了兩分,疑惑道:“這三年來,你拿了百姓的銀子充糧倉,如今糧倉裏卻連一粒米都沒有,你為何要這麽做?”
鐘小石的另一條罪行便是貪污。
這一貪就是三年,将一城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間。
“如果是我罪有應得,你還救我嗎?”鐘小石道。
“救。”何垂衣篤定地說。
“看來無論如何也要被你救了,垂衣,你記得我說過,三年前羅州城的那場大雨嗎?”鐘小石笑問道。
“記得。”鐘小石說過,自己是在那場大雨裏救了他。
鐘小石道:“你就不好奇,你為何要救萍水相逢的我嗎?”
何垂衣頓了一瞬,試探地問:“因為皇帝?你是鐘公公的侄子,皇帝讓我救你。”
鐘小石眸光一滞,“皇上……”
鐘小石很快收回思緒,道:“我說的是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何垂衣不明所以道。
“嗯,你在那場大雨裏救了我。”
何垂衣皺眉看着他,沒有說話。
昏黃的燭光照亮了鐘小石的臉,這回何垂衣沒有錯過那張憔悴的臉上一閃而過的陰狠。
“我幼時摔壞了腿,從此就成了殘廢。三年前的大雨沖破了晉江,讓江水淹了羅州城,城裏百姓人心惶惶,逃的逃散的散,我爹娘正好外出,城裏無人主持大局,太守府也亂成一鍋粥。”鐘小石冷冷地勾起唇角,臉上沒有半分笑意。
“然後呢?”
“然後,太守府裏的下人要帶我逃走,他們推着我走到府外,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嗎?我看到,平日裏對我畢恭畢敬百姓發了瘋似的沖進太守府,他們不顧一切地搶奪府裏的財物。”
鐘小石坐在輪椅上,木轱辘陷進水裏,憑他自己無法挪動分毫。
帶他逃走的下人早已随着人流沖進太守府,和他們一起搜刮着府邸裏的東西。
那天,大雨淋得他連眼睛都掙不開,他朦胧間看到無數人從他身邊經過,他們手裏拿着從太守府搜刮的東西,沖進大雨中,一個接着一個消失在視線裏。
雨水已經升到腿腹位置,鐘小石試過向別人求救,可是沒有一個人理睬他。
“救救我……”
那些愚蠢的人,以為這場大雨真的能傾覆羅州城。
他們連自己的性命都顧不上,怎麽會管一個殘廢呢?
到最後,鐘小石不再向任何人求救,映在那雙眼裏的只剩絕望。
雨打在皮膚上,像針紮一樣。
他那時想,活在這醜惡的世間和地獄有什麽分別?
何垂衣沉默不語地聽着。
“那之後,你救了我。你在大雨中和皇上走散,不知為何就到了太守府。”
那身赤影站在滂沱大雨中,一絲也不顯得狼狽。
紅衣男子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很快就明白發生過什麽,竟然笑了一聲。
“你被丢下了?”
何垂衣沉聲問:“你恨他們?”
“我不能恨嗎?”鐘小石反問道。
“能。”何垂衣點點頭,“納的銀子都在哪兒?”
“我全都給其他人了。”
何垂衣了然地笑了笑,難怪皇帝要将羅州城周邊的縣令都傳到京城,鐘小石居然把納來的銀子全都送到其他城鎮裏去了。
毒素暫時得到壓制,何垂衣擦幹淨臉上的血跡,站起身來,對鐘小石道:“鐘小石,你沒錯,你恨一個人的方式太溫柔了。”
“漠竹會來救你,離開這裏吧。”
鐘小石僵了片刻,“我能跟你走嗎?”
何垂衣搖頭,“不能。”
他連自己性命都保不住了,怎麽能承諾鐘小石什麽。
“那我不走。”
何垂衣嘆息地拍了拍他的頭頂,道:“別讓我的心血付諸東流。”
離開地牢,才發現武帝一直守在入口處。
他負手立在一旁,深邃的瞳孔帶着些妖冶的色彩,就這麽目不轉睛地看着何垂衣。
“問完了?”
“問完了。”
“那走吧。”
何垂衣點點頭,“嗯。”
武帝已經置辦好了前往京城的馬車,上車前,鐘公公提着鳥籠将二人喊住。
“皇上、何公子且慢。”
武帝蹙眉看去,鐘公公揚了揚鳥籠,裏面是一只小黃雀,他道:“這是老奴在晉江邊撿到的鳥,老奴照顧不好它,皇上若要去晉江看看,不如幫老奴将它放生。”
“放生?為何要特意回晉江放生?”武帝問道。
此話一出,何垂衣詫異地看了過去,他本以為武帝會大發雷霆,甚至會治鐘公公罪,沒想到他能如此心平氣和地回答。
鐘公公道:“人不都講究落葉歸根嗎?老奴暫時不回京城,只有勞煩皇上了。”
武帝神色冷硬地看着鐘公公,故意讓他将鳥放生?鐘公公想告訴他什麽?
“去拿。”他下意識地對何垂衣說,等說完才猛然反應過來,剛想解釋,卻發現何垂衣已經從鐘公公手裏接過了鳥籠。
坐上馬車,武帝見何垂衣伸手逗弄着鳥籠裏的黃雀,不禁問道:“你喜歡?”
何垂衣手一頓,旋即輕輕搖晃起鳥籠來,裏面的黃雀蹦了下身子,很快就靜止下來。
“它被困得太久,連叫都不叫了。我不是喜歡它,我是期待它恢複自由的模樣。”
馬車緩緩行駛起來,武帝死盯着何垂衣,眼神像只吃人的野獸。
何垂衣像是沒發現,若無其事地逗弄着小黃雀,小黃雀卻躲着他的手,睬也不睬他。
馬車經過街道,何垂衣沒與武帝交談,挑起窗簾一角向外看去,旋即發現街邊房頂上,如影随形地跟着一個人。
此人身着道袍臉戴面具,在屋頂上飛檐走壁,亦步亦趨地跟在馬車身旁。
視線不經意地撞上,何垂衣挑唇一笑,眸光柔和了一些。
“你在看什麽?”
陰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何垂衣笑容不改,“沒什麽。”
馬車駛向城門,何垂衣再次挑起窗簾,他看到拿道身影停在了後方,定定地看着自己。
驀然,一只手壓在他的手上,将掀起的那角窗簾壓了回去。
武帝彎着眸子,眼裏卻無一絲笑意,“風涼,別凍着。”
何垂衣飛快地抽回手,繼續回去逗弄對他不理不睬的小黃雀。
離開城門不過十丈,身後驟然傳來一聲大喊:“皇上留步!”
武帝眉峰皺起,吩咐道:“停下。”
馬車停下不久,大喊那人跑了上來。
“皇上,不好了!”
何垂衣逗弄鳥兒的手停了下來,他擡起眸子,睨了武帝一眼,後者眯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發生了何事?”武帝問道。荔荔絲
來人道:“今早城裏出現了個自稱陰風寨大當家的人,他說他根本沒見過鐘太守之子,委托他取您性命另有其人。”
武帝渾身一震,瞳孔猛然放大,他緩慢地将眼神轉移到何垂衣身上,何垂衣仍然垂着頭,逗弄着小黃雀。
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麽恐怖的東西,眼中浸滿難以置信。
“是誰?”若細聽,便能發現其中輕輕的顫抖。
“巫蠱族最後一位族人,他還說……”
武帝呆愣地問:“他還說什麽?”
“他還說,您為了包庇巫蠱族人,才将罪名強加在鐘小石身上,并且,他說您收留過巫蠱族人……聽說,已經有人将消息傳到京城了。”
武帝如墜入冰窖一般,渾身冰冷到了極點。
他忍耐着無盡的怒火,死死看着何垂衣,“為了一個鐘小石,你想賠上自己嗎?”
聽完來人話,何垂衣也有些震驚。
他原本的計劃,是讓漠竹向百姓透露皇帝抓錯了人,而并不是武帝故意将罪名加在鐘小石頭上!
漠竹還真是……狠狠坑了武帝一把,不過看樣子,也順便坑了自己。
何垂衣暗暗嘆了口氣,“我不是已經賠上自己了嗎?”
“在你那裏,朕就連……為自己報仇的權利都沒有?”
何垂衣直起身來,凝眉看着武帝。
“皇帝,我早就說過,你的性命對我來說不值一提,我救我想救的人,不會管他對你做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