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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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春風料峭

作者:那只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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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早春時節,天地間卻一片混沌。日月替改,星辰異位,江水枯竭,草木凋朽。全然一派末亡之相。

說不清是從何時起,世人惡念并諸般邪戾之氣,滋育魔物。邪道興盛,自號殛天,禍亂天下,荼毒生靈。仙道之士見此惡行,集結合力,除惡衛道。一場曠日持久的仙魔之争,由此而起。

仙道的領軍人物,號為“上旸真君”,座下弟子皆修練有成。其中出類拔萃之九人,道成之後,各自開山立派:靈宿宮、火辰教、易水庭、神秀樓、東和府、極樂林、永聖天宗、萬绮門、千影閣,世稱“九嶽仙盟”。

九嶽與殛天勢同水火,千年争鬥,此消彼長,各有沉浮。百餘年前,仙道險勝,殛天府一度蟄伏。卻不想,魔物頑強,終是卷土重來。而這一戰,持續了整整十年……

乾坤五行,皆被撼動,而致陰陽失,衆生皆苦不堪言。興許是蒼天憐見,數日之前,九嶽仙盟聯合江湖各派圍攻殛天府總壇,竟一舉成功。毀去殛天根基不說,還将殘餘的魔物逼入了長月河谷之中。

這長月河谷本是一條浩淼大江,也是因大戰之故才水流枯竭。水盡之後,河底坦露,溝壑盤錯,宛若迷宮。平日裏,這河谷已經是蒼涼幽暗,鳥獸絕跡。如今殛天府妖魔盤踞此處,魔氣化作森濃迷霧,彌漫谷中,愈發妖異詭怖。

對于儀萱來說,進入這個河谷已經很考驗她了,更別說是“被抓進”這個河谷……

當她被強押着穿行在濃霧中時,真的是有些欲哭無淚了。她是九嶽仙盟易水庭的弟子,論起輩份,倒也不低。說到道行,雖然在同輩之中并不出衆,但也不至于辱沒師門。只是,她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師門就偏偏選她來做這個任務……

雖然在出發之前,她自認已經做好了全部的心理準備。但真正面臨的時候,她卻還是忍不住忐忑緊張。即将面對的一切,讓她無比膽怯,甚至不敢擡起頭來。

還不等她安定心情,押着她殛天弟子将她狠狠一推。她跌倒在了地上,回過頭罵了一句:“妖孽!你給我客氣點!”

押她來的人顯然沒心思聽她抱怨,他恭敬地走上幾步,伏身而拜,尊道:“主上,人已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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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萱聞言,心上一顫,慢慢轉過頭去,怯怯擡眸。

青紗帷帳,曳動霧色,流轉如煙,帶着與周遭厚重陰霾格格不入的輕浮缥缈。依稀可見,紗帳之上血色斑駁,有種別樣的凄豔。紗帳之內,燈火微暖,隐約映出床榻的輪廓。榻上人影晃動,女子銀鈴般的笑聲,伴着嬌嗔,透帳而出。

正當儀萱惶惑之時,男子深沉的嗓音含笑響起,蓋過女子們的嬌笑,道:“上旸老兒也太看不起人了,竟派了如此無能的弟子前來查探,是要笑煞本座麽?”說話間,燈火一晃,搖動人影。紗帳被輕輕撩起,拂動一片霧氣。

首先入眼的,是那撩起了紗帳的手。寬厚掌心、修長手指,分明屬于男子,可那指上蓄着的寸餘指甲,卻平添了陰柔。儀萱的目光不自覺地順着那只手而下,移過手臂,攀上肩膀,而後落在了胸口。草草披着的衣衫,讓他的胸膛毫無羞怯地袒露。均勻肌骨,勾勒出流暢的線條。強健結實,卻無半分粗莽。心口之下,落着一道劍傷,斜斜綿延至小腹。傷勢不輕,包紮卻草率無比。胡亂纏綁的白布,別說止血,甚至連傷口都未能完全覆蓋。鮮豔血色,滲透包紮,浸染衣衫……

儀萱心口一緊,強制住自己繼續審視的目光,鼓起全部的勇氣,望向他的臉。

他的輪廓,如此英俊。劍眉飛揚,顯卓然氣宇。星眸澄澈,藏俊秀神采。漆黑長發,不束不冠。偶有幾縷,被風輕曳,拂過他含笑的唇角。

儀萱有些恍惚,竟不知自己該做怎樣的表情。

察覺她審視的目光,他的笑意愈發深濃,問道:“本座有這麽好看麽?”

她一聽這話,刻意移開了目光,不置可否。

他笑了起來,又道:“看你如此,不如留下侍奉本座,如何?”

這般言語,無疑輕辱。她不悅地皺眉,複又瞪着他,剛想回擊幾句,卻見數名妖嬈女子從帳中跟了出來。嬌豔姿容,羞花閉月。衣衫輕薄,隐曼妙身姿。拂曳之間,顯瑩潤雪膚,引人遐思。

輕笑間,女子們已偎上了他的身子。數雙玉臂環抱纏繞,如藤攀附。

如此軟玉溫香,誰能拒絕?他輕輕一笑,雙眸輕阖,任由她們的細吻落在臉頰、落在胸膛、落在腰腹……

此情此景,讓儀萱羞窘難當。但下一瞬,心中升起的激怒卻将一切燒盡。她咬牙切齒,怒不可遏地罵道:

“混蛋!不準用我師兄的身子做這種不知廉恥的事啊!”

作者有話要說: 正宗愛洗白正宗洗更白歡迎收看由洗白領導作者那只狐貍為您冠名的誰都能洗白不怕洗不白洗白白做男主門派內部消化才是王道為……

[那只:你夠!]

[狐貍:……]

總之,本文又名《一次洗白引發的續集》……

本章主要內容——我的師兄不可能這麽美膩!!!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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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到時收看,哦耶!

☆、一

“師兄?”男子聽到這句話,滿臉玩味地重複了一遍。他擡手,揮開自己身旁的一衆美人,移步到了儀萱身前,俯身細細瞧她。

便在他彎腰之時,他的長發自肩頭滑落,輕輕掠過儀萱的額頭。儀萱全身一顫,慌忙往後縮了縮。

他見她如此,唇角複又勾起笑意。他站直身子,攏了攏自己的長發,笑道:“說來也是,本座這具肉身是十年前搶來的,似乎正是個九嶽弟子。怎麽,你是他師妹?”

儀萱忿然望着他,不答話。

他一臉輕佻,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道:“本座奪舍之後,多少也能接收他的記憶。為何本座連你的名字都記不得?”

失落感,油然而生,讓儀萱心思微恍。眼前這個人,是殛天府群魔之首,號為“令主”。但他所用的這具身子,卻原本是她師兄,名喚“蒼寒”。雖然同門,卻不同師,故而也沒有深交,但至少還有一起長大和并肩作戰的情分,說連名字都記不住,未免過分了些……想來這魔頭并非善類,奪舍之後更是恣意妄為,先前也言語輕辱過她,如今說出這種話也不奇怪,豈能因此動搖?

儀萱思定,蹙眉望着他,故意道:“九嶽弟子何止千萬,他不記得我有什麽好奇怪的!”

他聞言,抿唇一笑,“千萬弟子,你卻認得他。看來是頗為上心呀。”

“師兄被你奪舍,九嶽仙盟人盡皆知,豈有不認得的!”儀萱一臉嚴正。

“不僅認得,而且在乎……”他俯視着她,依舊含笑,“難不成,你喜歡他?”

這話,如晴天霹靂,讓儀萱心頭一顫。她瞪大了眼睛,激憤道:“妖孽,再亂說我對你不客氣!”

他一聽,笑容中生出萬般挑釁。他伸手拉起她來,将她拽進自己的懷裏,用半帶誘哄的語氣道:“來呀。”

儀萱又羞又氣,無奈在魔障之中使不出仙法。別說對他“不客氣”,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他知她無力反抗,愈發肆無忌憚,索性抱起她來,跨步進了床帳。

被放在床榻上的那一刻,儀萱的腦海一片空白。事态發展地太過詭異,又太過迅速,連思考和理解的機會都不給她。

男子的身體,結實沉重,壓得她動彈不得。他輕輕擡起起她的下巴,笑道:“欲由情生……這具身子,你很想要一次吧?”

儀萱本已吓得煞白的臉色,因這句話灼成了緋紅。“誰像你那麽無恥!放開我!”她羞憤不已,卻掩不住聲音裏驚惶的顫抖。

“哦?”他笑着,捏着她的下巴,迫她直視自己,“看着本座,再說一次。”

儀萱想要閃躲,卻偏偏掙不過他的力氣。眼前,他的雙眸澄澈深邃,如一潭淨水。笑意,在水面上掠出粼粼浮光,煞是好看。看着映在這雙眸子裏的自己,她竟有了片刻的怔忡。

這一瞬的失神,卻無法逃過他的審視。他凝眸微笑,低頭吻上了她的嘴唇。

他的唇舌,帶着莫名的熱度,直燙進她的神魂。與他霸道無禮的舉止相反,他的吻卻溫柔細膩得讓人心顫。寸寸深入的糾纏,依依輾轉的缱绻,并非是想占有或索取,而是在試圖證明什麽。

終究,驚恐勝過了羞怯,她心一橫,狠狠咬了下去。入口的血腥味,帶着微微的甜。她聽到他輕抽了一口氣,頓生一絲得勝的快意。

他離開她的唇,輕蹙着眉頭,輕舔去自己唇上滲出的鮮血,道:“好狠的心,別忘了,這可是心上人的身子。”

“誰說他是我的心上人!”儀萱怒極。她手抵上他的胸膛,拼盡全力想要推開他。掌下,他的肌膚滾燙,一如他的唇舌。她猛然間明白了過來,心口一陣糾痛。

有傷在身,卻不知保養。縱然他是魔物,可使得終究是血肉之軀,哪裏經得起這般折騰?她不會弄錯的,如今他正高燒!

“混蛋!你想把我師兄的身子糟蹋成什麽樣啊!”她忍不住出聲罵道。

他卻不以為意地笑,“這身子是本座的,本座想怎樣就怎樣。弄壞了,再換一個就是。”他握住她反抗的手腕,冷了嗓音,道,“你又何苦還在意你那師兄……被本座奪舍之後,他就與死無異了。忘了他,侍奉本座,不是也一樣嗎?”

他說話間,手掌覆上了儀萱的胸口,繼而扯開了她的衣襟。

這番發展,讓儀萱全身都僵了,所有的血氣都往頭上沖,讓她的眸中浮出了水色。他似乎很滿意她這樣的反應,笑意愈發深濃,然而,就在他想要更近地探尋時,一道微光從她衣衫下閃現,迫上了他的眉睫。他不知那是什麽,卻能察覺危險。他松開她,直想後退。

儀萱見狀,不假思索地從懷中取出了那“微光”,擡手摁在了他的心口。

他躲閃不及,只覺一股涼意沁入心脈,讓全身的動作有了片刻凍結。他這才看清那“微光”的真形,原來,那是一面巴掌大的圓鏡,純黑塑就,肅穆端嚴。明光隐約,隐在鏡中,透着別樣空明。

“潛寂!入身!”儀萱朗聲,如是念道。

聽得這句咒語,他才知曉她的來歷。九嶽仙盟中的易水庭,弟子皆修凝鏡之法。待功成之日,便可凝出一面實體的寶鏡。此鏡,與主人同身共命。寶鏡不毀,元神不滅。而這面“潛寂”,正是這身子的原主所有。原來,她是故意入谷、故意接近,好将這寶鏡置入他的身子。

他皺眉不悅,卻已來不及阻止一切的發生。元神入體,震得心魂動蕩。他忽然笑了起來,極致猖狂。

“哈哈哈,沒想到,上旸老兒竟也會用這麽有趣的詭計,當真讓本座歡喜啊!”他笑着,一把抓住了儀萱的手,奪過她手中的寶鏡,又将她狠狠推開。他執着鏡子,笑望着那漆黑的鏡面,道,“區區一面鏡子,能乃本座何?”

他言罷,手指一攏,捏碎了寶鏡。軟弱光輝,從他指縫中流溢,轉眼消失無蹤。

儀萱心生忐忑,也不知接下去該如何。這面小鏡,是當初她師兄蒼寒留下的,認真說起來,只是寶鏡潛寂的碎片。本來也不是為應付奪舍之用,鏡中的元神也根本不足以逼出魔物。但這些年來,師門從未放棄,集合派中高手之力,日夜強化此鏡。她也一直相信,一定可以靠着這鏡子救回她的師兄。可現在……難道,已經毫無辦法了麽?

她心生沮喪,深深惱恨起來。師門本就不該将這任務交給她!她的道行又不出衆,臨戰經驗也不如幾位師姐,為何偏偏要選無能的她呢?若不是她,興許就能成功啊……

耳畔,他的聲音全然冷徹,帶着可怕的危險:“本座此生,最恨騙子。你可知道欺騙本座的代價?”言罷,他毫無憐惜地出掌,行了殺招。

她哪裏還有反抗的心,只是擡了頭,戚戚地看着他。

就在那一瞬,身子複又一僵,凝固了所有的動作。他咬牙,感覺着方才那股涼意,緩緩滲入血脈,似要占領一切一般。

察覺他的停頓,儀萱又驚又喜,喚他道:“師兄!”

他聽得這句話,冷笑道:“可笑……就算他還保有元神又如何?你以為本座會容他歸複嗎?若本座被逼出這具身子,也絕對不會讓他活着!”他說完狠話,起身退開。

此時,帳外的魔物紛紛入內,意欲護主。眼見這般,儀萱又豈能坐以待斃,她跳下了床,站直身子,嚴陣以待。

他斜斜地看着她,用無比冷酷的口吻對那些魔物道:“這個女人賞給你們了。”

別說魔障之內無法使用仙術,就算可以,以她的修為,恐怕也無法對付這個數量的魔物。但到了此刻,她索性豁出去了。滿心豪氣地想着,怎麽也要拉一個做墊背,才不辱沒師門!

就在她認真地判斷着這一群魔物中哪個最弱的時候,一股強風呼嘯而來,将青紗帳幔全然掀翻。缭繞霧氣被風力驅散,現出一片清明月色。

儀萱忽覺周身暢快,魔障帶來的滞澀感似乎解了許多。這般清澄聖潔,絕非魔物能有,必定是九嶽的盟友!她滿心歡喜,擡頭張望,就見月色之中,一條白龍宛轉而來,動風雲激蕩,揚清氣浩然。

她依稀記得哪裏看到過這條白龍,正思索時,卻聽那魔頭開口,朗聲道:“本座當是誰呢——駱乾懷!既然來了,就跟本座好好戰上一場吧!”

随他話落,天空的飛龍長嘯一聲,震得四方風動。雲氣流轉之間,一抹白影翩然,出現在衆人眼前。

儀萱見到那人時,眼前便是一亮。月色之下,他白衣皎潔,如帶着天成的光芒。從樣貌來看,他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端華姿容,氣韻卓然。眉斂清肅,眼凝安和。那一臉嚴酷,冷若冰霜,不可輕犯。

這下子,正是應了方才儀萱所說的話了。九嶽弟子何止千萬,這個人,她實打實地不認得。

那白衣男子站定,眉眼輕擡,緩緩掃視過衆人,最後落在了那殛天令主的身上。“不要臉的東西。”他開口,語氣極致輕蔑,“占別人的身子作自己的,用着也不惡心!”

言罷,他右手一擡。珠光晶瑩,凝聚而生,瞬間在他手中化作了一串珠鏈。随他甩手,珠鏈斷開飛散,疾雨般打向了魔物。剎時間,哀嚎驟起。這簡單一擊,竟将大半的魔物殺滅!

眼看自己的手下被消滅,那魔頭冷笑一聲,道:“就讓本座來陪你玩玩!”說話間,他飛身出爪,攻向了那白衣男子。

男子還以冷笑,擡手上舉,喝道:“千珠落!”一聲令下,萬千珠子憑空而現,飒飒打下。

珠子落地,迸濺出耀目光輝,刺得儀萱睜不開眼。許久,她慢慢睜開眼睛,看着殘餘的光芒如青煙般飄散。餘輝之中,那殛天魔頭站姿搖晃,滿臉痛苦之色。

“你體內元神沖撞,今日絕不是我的對手。”白衣男子說完,聚力起掌,擊向了對手的心口。

眼看他出掌,儀萱大驚失色。這一招,全無半分留手,雖說是為了制敵。但這一掌下去,只怕她的師兄也得跟着命喪黃泉。她慌忙起身,想要阻止。卻見那殛天魔頭縱退了幾步,避過了殺招。白衣男子不依不饒,緊追而上。

就在儀萱滿心緊張,思考着怎麽才能插手的時候,那殛天魔頭一個趔趄,跌倒在了地上。只見一道幽光從那身體內翩飛而出,又極快地沒入了一旁的一只魔物體內。那醜陋魔物全身一震,随即轉身騰空,逃匿而去。

白衣男子眉頭一皺,喝令空中的白龍,道:“追!”

儀萱看到這般發展,知道是那魔頭棄了肉身,一時間又是擔憂又是激動。她急忙沖了過去,抱起那具身子,細細查看起來。

傷勢,自然不輕,但心跳和呼吸皆未消失。她不禁一陣狂喜,笑着喚他道:“師兄……”

那白衣男子見她如此,原本要追擊魔物的腳步緩了下來。他看了看那具身體,冷笑道:“他就算醒過來也是個廢人。我是你就殺了他,免他生不如死。”

他說完,也不給儀萱應對的機會,縱身淩空,倏忽遠去。

儀萱滿目震驚地看着他離開,好一會兒才安撫了受創的心靈。她低頭看着懷中的人,諸般憂慮最終還是被喜悅掩蓋。

她笑意溫柔,自語般輕聲說道:“這下你只能乖乖回門派了呢,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又進入了悲傷的循環,那就是:

令主你好~

令主再見~

[令主:……]

[夜蛭:坑爹啊,我就出差幾天就出了幺蛾子……Q口Q]

咳咳……

總而言之,九嶽系列又名“令主只能幫你到這了”……你們都懂的!

下章看點:

別以為正派就不會撮合CP!

☆、二

卻說那白衣男子走後,九嶽的盟友紛紛前來,片刻之後便将長月河谷內的妖魔鎮壓。易水庭的弟子們來時,看到儀萱無事,又聽得蒼寒的身子已被奪回,無不欣悅。易水掌門雲隐上人更是歡喜難當,這蒼寒本是他的嫡傳弟子,被奪舍的這些年來,師門亦挂心憂慮。念及他的傷勢,雲隐上人便命儀萱與幾個同門先行送蒼寒回返營地。待到戰事稍安,再細診他的傷情。

回到營地時,儀萱才真正放松了下來。她換過衣服,稍坐了片刻,還是決定去看看蒼寒的情況。

儀萱剛跨進醫帳,就見帳裏聚着許多年輕弟子,男男女女一大群圍在床邊,也不知在做什麽。儀萱想了想,輕輕咳嗽了一聲,示了意。

衆人察覺,見是她來,紛紛行禮招呼。

這些弟子大多十五六歲,都是些剛入門的晚輩,有管她叫“師叔”的,也有管她叫“師伯”的,更誇張的連“師叔祖”都叫出來了。想來修仙之人大多長壽,況且九嶽門徒衆多,有時輩分是亂了些。儀萱無奈,只好一一應承了下來。

幾句寒暄之後,她穿過衆人,到了床前。她稍稍看了看,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微微的灼燙,讓她嘆了口氣。她擡頭四下看看,問那些弟子道:“大夫去哪兒了?”

弟子中有人站了出來,應道:“家師已經為這位師伯診過了,外傷無礙,火邪也無妨。只是他體內魔障糾纏,只怕不利,故而家師去取滌髓丹了。”

儀萱認得這弟子身上的衣衫,應是九嶽仙盟火辰教門下。火辰教專精煉丹之術,更通曉醫理,門下弟子皆懸壺濟世。九嶽弟子若有難症,也多求醫于火辰。想來這話是沒錯的。儀萱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那弟子卻繼續道:“對了,師叔您是易水門下吧?家師方才說,若以易水庭的天一玄水陣配合滌髓丹,當可事半功倍。”

天一玄水陣,乃是易水庭的絕技,有滌蕩邪祟,祛穢解毒之能。配合專解魔毒的滌髓丹,自然是效果非凡。身為“師叔”,儀萱自然會這陣法。她剛要點頭答應,又想到了什麽,搖頭道:“天一玄水陣需選一處潔淨活水方可發動,只怕此地不便,且緩緩再說吧。”

那弟子聞言,點了點頭。

儀萱又看了看蒼寒,想想也沒什麽可做的,便準備離開。然而,那群弟子卻依舊圍在床邊,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儀萱有些無奈,脫口而出道:“有這麽好看嗎?”這話一出,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似乎就在前一刻,那個殛天府的魔頭也說了句差不多的話……

然而,跟她的尴尬相反,那群弟子聽她這麽問,皆雙目放光,齊齊點了頭。儀萱頓感無力,剛要教訓他們幾句。卻聽一個女弟子開口,怯怯道:“不瞞師叔祖,弟子也曾遠遠見過殛天府令主的姿容,如今能得近看,難免好奇。”

這女弟子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說話時微紅着臉頰,露着幾分羞怯。倒叫儀萱不好意思責備她了。

一旁的女弟子也紛紛應和,道:“弟子也聽說過,那魔頭本無形無相,是奪了我們九嶽的一位師伯的舍才有了肉身。如今能救回師伯,當真是奇跡!怎能不多看幾眼!”

“是啊。對了,師叔你跟這位師伯是同門吧?他以前是怎樣的人,為何會被那魔頭奪舍的?”立刻,有好奇的弟子提問,更滿目期待地等着儀萱回答。

儀萱的思緒一下子被牽遠,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那時,他們在殛天府的地界遭遇魔物襲擊,身為師兄的蒼寒救她脫了險,自己卻被魔物所俘。她從未想過會欠他人情,更沒想過會欠十年之久。雖說往事複雜,恩怨交錯,倒也不是非報恩不可。只是,她每想起自己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着他落入魔爪,多多少少還是歉疚。而這份歉疚,十年以來,讓她不曾有一日寬懷。多少無眠之夜,那百般憂傷難過,就算到了現在,還是不曾擺脫。

她沉默了一會兒,卻又淺淺笑了。如今她也救了他,總算是恩怨清償,兩不相欠。她清了清嗓子,半帶誇張地說道:“看你們如此好奇,不妨告訴你們,只是可別失望。他呀,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當初就是自恃高強、目中無人,才會孤身犯險,一去不回。真是說出來都丢師門的臉。其實我跟他也不是很熟,畢竟人家眼睛長在頭頂上,恐怕也沒正眼看過我。呵呵。”

聽完這番話,所有人都無語了。儀萱滿意地看着衆人的反應,爽快地告了辭,邁步走了出去。待走遠了一些,她停下腳步,深深嘆了口氣。

目中無人……這麽說也沒錯吧,畢竟連她的名字都記不得了啊……

……

這次的戰事并未持續多久,幾日之後,魔物盡除。雖然尚未找到殛天令主的下落,但勝負已分,天下終可再歸平靜。

九嶽的幾位掌門陸續回返,衆人得知蒼寒的傷情,也都十分關心。火辰教教主更是親自診視,用藥施法,不在話下。經數日診治,蒼寒的外傷和高燒都已痊愈,只是遲遲不醒。

自從戰事平息之後,儀萱便随着自己的師父——易水庭天雲長老一起行動。雖說殛天已滅,但後續之事不少,打掃戰場、淨化魔氣、追繳餘黨……倒也忙碌。期間,她也會有意無意地路過醫帳,聽幾句病況,只是再沒有親自探望過。

一日,她剛在長月河谷內除去一片被魔氣污染的荊棘,回到營地之時,就被天雲長老叫住了。

這天雲雖為長老,輩分極高,但模樣卻還是個妙齡少女,只是鬓發灰白,不同尋常。她将儀萱叫到跟前,開門見山就道:“你收拾一下,送你蒼寒師兄去永聖天宗。”

儀萱愣了愣,大惑不解,“哎?!”

天雲皺眉,道:“別大驚小怪的。”

儀萱忙賠了罪,恭謹問道:“不知為何要送師兄去永聖天宗?”

天雲面露憂色,嘆道:“這幾日治下來,蒼寒的傷勢早已痊愈,卻始終不醒。照理來說,元神歸位,不當如此。方才幾位掌門又診過一遍,怕是他根元已損,縱然不死,也恢複不了神識了。”

儀萱聽罷,心上一沉,通身都發了涼。神識,即是五感。若然五感不存,與死何異?

她忽然想起了那魔頭狠厲的宣告,還有那白衣男子冷冷的斷言:

“若本座被逼出這具身子,也絕對不會讓他活着!”

“他就算醒過來也是個廢人……”

難道,真的如他們所言?!

她心慌不已,搖頭道:“不會的!九嶽有的是能人,不可能救不了他的!”

“誰說救不了。”天雲打斷她,“所以我讓你送他去永聖天宗。”

儀萱稍稍鎮定了些,“永聖天宗……可沒聽過永聖天宗會治病啊?”

天雲道:“這永聖天宗是九嶽創立的第一個門派,其掌門深得真君真傳,道行冠絕九派。而其門派所在的‘六虛聖山’更是靈氣熾盛的寶地,多的是珍獸異草。山中更有一處,名為‘真虛境’,傳聞置身其中,能令枯骨生肌、死者複生。”

“這麽厲害。”儀萱驚嘆一聲,又問道,“可如今各派掌門都在,直接把師兄交給永聖天的掌門不就好了?何必要送去?”

這個話題,讓天雲的眉頭緊皺,“永聖天的掌門早幾日就帶着門下回派了。閑話不說了,拜帖我已替你備好,你盡快啓程吧。”

儀萱看着天雲遞過來的拜帖,滿面猶疑,怯聲道:“師父……師父不如找其他的人選吧,弟子道行低微,只怕耽誤了。”

“就是低微才找你啊。”天雲直白道,“你的幾位師兄師姐都忙着追繳魔物,哪有這個功夫。”

儀萱隐隐有些不悅,嘟囔道:“既然要找低微的,晚輩弟子也多得是啊……”

“如今蒼寒每日都要以天一玄水陣化解魔氣,晚輩弟子大多凝鏡之法未成,使不出此陣,如何能勝任。”天雲道。

“又要低微,又不能太低微,這不是坑人嘛……怎麽每次都是我,上次長月河谷也是,師父未免對弟子太不公了些……”儀萱低低抱怨。

“上次讓你入谷,不是跟你解釋得很清楚了麽?”天雲也不悅起來,“驅動寶鏡,須得是我易水弟子。而修為太高,只怕那魔頭有所警惕。低位弟子,又怕臨陣慌亂。再者,同輩之中,你還算有幾分姿色,所以才選了你。”

“有師父這麽說徒弟的麽!”儀萱欲哭無淚。

“為師說的是事實!”天雲斥責了一聲,又嘆道,“儀萱,為師知道你與蒼寒素來不和。這幾日,你對他的傷勢不聞不問,更在其他弟子面前說過些賭氣的話,為師也有所知,也能體諒。可你已是師叔輩的人了,說話做事也該沉穩些才是,怎麽還這麽孩子氣?再讨厭他也罷,看在同門一場的份上,施以援手也是應當。這般推三阻四的,像話麽?”

儀萱無言以對,好半天才又找到了借口,道:“師父,此去永聖天宗路途遙遠,弟子一個女兒家,怎麽照顧他?洗漱怎麽辦?更衣怎麽辦?難不成還要弟子陪着去茅……”

儀萱還沒說完,就被天雲狠狠打斷,“混賬話!此去自然會派弟子随同,起坐照顧自有人做,你瞎想些什麽!為師話到此處,快拿了帖子啓程!”天雲将拜貼往儀萱手中一塞,忿忿地說了最後一句,“縱然讨厭,也給我忍着!”

儀萱不清不願地答應了一聲,哀怨地目送天雲離開。待天雲走遠,她無力一嘆,低頭看着自己手裏的拜帖,喃喃自語道:

“不是讨厭他……所以才麻煩啊……”

作者有話要說: 看完這章大家想必已經很清楚女主的屬性了吧……

啥叫口是心非,啥叫死要面子,啥叫欲拒還迎[大誤]……

咳咳,總之,不狗血不要錢喲喂~~~

下章看點:

誰說修仙就要慈悲為懷的?——駱乾懷。

☆、三

說到儀萱和蒼寒素來不和這件事,其實也并非“素來”這麽嚴重。他們同門卻不同師。雖自小一起長大,卻也沒什麽深交。蒼寒師從掌門雲隐上人,雲隐座下還另有一個女弟子,名喚芳青。雲隐身為掌門,對待徒兒自然嚴苛。蒼寒和芳青自小便勤于修煉,加之這兩人的性情也都冷淡,故而甚少跟其他弟子玩耍。但也是因此,蒼寒和芳青兩人的修為遠勝同輩。尤其是蒼寒,劍術道法皆出類拔萃,深得掌門器重,弟子也都以他馬首是瞻。那時的她,跟這個師兄連打招呼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又哪裏能談得上“不和”。

事情還要從那一年的試劍大會說起。大會定在仲秋,勝出的弟子可晉升一階,即位壇主。當時,掌門雲隐早已屬意蒼寒,那場比試似乎毫無懸念。但出人意料的是,最後一場,蒼寒竟敗在了師妹芳青的劍下。一時間,全派嘩然,無人不驚。上至掌門雲隐上人,下至普通弟子,誰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但事實就是事實,壇主之位最終授予了芳青。

半招之差,天淵之別。不久之後,蒼寒竟離開了師門,不知所蹤。派中傳聞,他臨行之前曾找過師妹芳青,揚言有朝一日,一定會向她讨回一切。

聽到這些,儀萱便已覺得這男人心胸狹窄。而後,一次機緣巧合,她與芳青一同收養了一個被魔物所害的孩子入門,兩人也漸漸熟絡。這才知道,這個涼薄冷淡的師姐,不過是個老實而不善言辭的姑娘罷了。更諷刺的是,芳青并沒有争名奪利之心,不過是按着蒼寒曾囑咐的“定要全力一戰,否則便是折辱”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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