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罷了。誰能想到,他會落敗?
這麽一來,蒼寒的形象愈發跌落。心直口快如儀萱,更不忘向所有同門宣傳:“幸好沒讓這般小器的男人的當上壇主”。
但這也還算不上“不和”,直到數年之後,還是仲秋試劍大會,蒼寒竟回返易水,打斷了試劍大會不說,還脅迫芳青與他比試。那時候,儀萱和芳青早已是姐妹情深。見到芳青被如此欺負,她哪裏能坐視!當場就挺身而出,怒罵了他一頓。後來,蒼寒執着勝負,依舊緊追芳青。她看不慣他咄咄逼人,直接拔劍跟他打了一場。那時的情況,少說也有十幾名弟子看到。自此之後,“儀萱師叔和蒼寒師伯不和”這件事才變得全派皆知。
她讨厭他,連她自己都這樣認定了。但後來,當她看到他是如何拼盡全力救助芳青時,她驀然明白,縱然執着勝負、心高氣傲,他依舊是個重情之人。即便是與他不和的她,他依然多次出手相救,單憑這些,她也不能再說他“小器”。
事到如今,那份“讨厭”究竟變成了什麽,儀萱也難說清。只是有件事,她萬分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一定要跟他保持距離!
可悲的是,現在的她,與他不過一尺之隔。師命如山,最是害人啊……
她坐在“淩雲車”內,欲哭無淚地想着。
這淩雲車,顧名思義,便是能禦空淩雲的車辇。這本是火辰教教主的座駕,因為得知要送蒼寒去永聖天宗,特地将此車借與了易水庭。
原本帶着傷者,行路緩慢,如今有了這車辇,倒是省了好多功夫。只是不得不與蒼寒同車這件事,依舊讓儀萱糾結。
車內,還有幾名随行的弟子:兩名男弟子。其一是易水門下,名喚不言。論輩份是儀萱的師侄,是專門派來照顧蒼寒起居的。另一名師從火辰教,因其稍通醫理,其師又曾替蒼寒診過症,故而選了他,名字喚作樂庭。兩名女弟子,皆是千影閣所出,一名汐洛,一名汐佑,兩人原本就是姊妹。想那千影閣的掌門千峰上君倒是個有心人,說是這兩個徒兒劍術還算出衆,路上可做護衛之職。
不用親自服侍蒼寒,對儀萱來說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只是,這些弟子大多年輕,難免好奇。一路上一直盯着蒼寒瞧不說,還時不時問她些古怪的問題。
比如說“這位師伯記不記得被奪舍時的事情?”“這位師伯的相貌跟被奪舍之前可一樣?”“這麽長的指甲是用來做武器的嗎?”……
為了門派間的情誼,儀萱少不得敷衍幾句。但那些弟子見她回答,自然問得越來越多,問題也越來越古怪,就在儀萱快要招架不住的時候,六虛聖山已然眼前。
儀萱本以為這趟旅程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沒想到有了這淩雲車,竟不用一日就到了目的地。當然,越早治好蒼寒,自己也就越早解脫,怎麽也是好事。于是,她囑咐弟子們看護蒼寒,自己拿着拜帖歡歡喜喜地去拜見永聖天宗的掌門。
走了片刻,儀萱卻忍不住奇怪起來。這永聖天宗位列九嶽之首,最先創派,照理說,弟子也該最多。但一路走來,滿山寂靜,竟無一點人氣。待到大殿門口,儀萱簡直難以置信了。若說山路上遇不到弟子,她還能理解為“大家都安分守己地呆在門派內”。但大殿門口都沒有弟子,這就是匪夷所思了。難道偌大一個門派,連日常的守衛都沒有麽?
她心生忐忑,也不敢貿然入內。清了清嗓子,朗聲喊道:“易水庭弟子儀萱,求見永聖天宗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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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幽幽飄蕩,片刻消匿。她等了一會兒,還是無人應答。她又喊了幾遍,依舊如此,最終只得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待進了門,空曠冷寂之感更甚。這永聖天宗的殿堂皆是白玉造就,雖潔淨素雅,但也別樣清冷。她邊走邊看,卻始終見不到人。唯有微涼雲氣盤桓腳下,随她步履,輕浮宛轉。
她不禁開始擔憂起來。難道是出了什麽事不成?
她正胡思亂想時,卻聽琴聲泠泠,不知何處而來。她立刻振奮了精神,循聲尋找。片刻之後,她走進了一處庭院。院中亭臺曲橋,也都是白玉所制,遠遠看着,就像是覆了白雪一般。加之院中別無花木,更添蕭瑟之感,讓她驟生一種身在冬日的錯覺。
好不容易,她找到了琴聲來處。只見院中水榭之上,坐着一人,正焚香撫琴。那人一身白衣,與周遭景物全然一體,不仔細看,還真找不出來。
儀萱松了口氣,飛身過去,抱拳拜道:“打擾了,我是易水庭門下弟子儀萱,不知永聖天宗的人都去哪兒了?”
那人聞言,琴聲一停,緩緩擡起頭來。
看到他的樣貌,儀萱又是一驚。原來,此人正是先前她在長月河谷中見過的那個白衣男子。
儀萱也不知他是什麽輩分,只依稀記得殛天令主喚過他的姓名,似乎叫做“駱乾懷”。她笑了笑,道:“原來駱公子是永生天宗門下。先前蒙您出手相救,還未曾好好謝過。”
“方才大呼小叫的就是你?”駱乾懷站起身來,眉宇間似有不悅。
大呼小叫?這麽說,他聽見她的聲音了?聽見了也不回應一聲?
儀萱無語,安慰了自己好一會兒,才道:“我奉師門之命,帶師兄蒼寒前來求醫,正要拜會貴派掌門,不知駱公子可方便引見?”
“我就是。”駱乾懷答得随意。
儀萱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駱是我俗家姓氏,不準再提了。”駱乾懷道。
儀萱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愣愣地點了點頭,正想着是不是該行跪禮方才合乎禮數,卻聽駱乾懷道:“你方才說求醫?”
儀萱忙點了頭,正要說詳情。駱乾懷卻冷笑一聲,道:“我不是叫你殺了他麽。”
儀萱這才将前因後果聯系起來。長月河谷中他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她本也沒當真,可如今不能不當真了。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一開始就能料到一切,想必一定有法子救人。她定了心,道:“掌門說笑了。如今弟子已将師兄帶來,還望掌門施以援手。這是家師拜帖,請掌門過目。”她說着,從懷中拿出了帖子,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
駱乾懷卻不屑一顧,道:“不必多費口舌。我沒能耐救他,你請便吧。”
儀萱一頭霧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哪裏得罪了這個掌門。聽他語氣生硬,态度冷漠,似乎是當真的。九嶽同氣連枝,情誼深厚,向來互相扶助,怎麽會見死不救?再說了,他是修仙之人,當是慈悲為懷,就算不是九嶽之人,也不該如此吧?
她思忖片刻,慢慢跪下身去,抱拳道:“還望掌門顧念九嶽情誼,施恩憐恤。”
“他早就死了,只是你們不承認罷了。”駱乾懷冷然笑道,“勉強奪回他的肉身又如何?他神識湮滅,生不如死。在我看來,你們不過是以救人之名,償慰自己的私心罷了。若真對他好,就助他解脫,再修來世吧。”
儀萱聽得此話,不滿之情油然而生,她蹙眉,擡頭看着那纖塵不染的男子,道:“我師兄沒死。好與不好,也不是你我說了算。你說我們是私心,你難道就是天理大道?不救也罷,何必将救人之人說得如此不堪!”
駱乾懷看她一眼,道:“話既至此,你就當速速離開。再求我出手,豈不自打嘴巴。”他說完,抱起琴來,轉身就走。
儀萱久久無語,好半天才無力地吐出一句:
“不就是說不過我嘛,有必要走那麽快麽……”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當,恭喜最先出場的四位龍套童鞋,他們是:
不言——柚子
樂庭——樂庭
汐洛——汐洛
汐佑——汐佑
嗷嗷,我會盡力給你們臺詞的~握拳!!!
下章看點:
男主再不醒就要淪為背景了有木有!
☆、四
從永聖天宗裏走出來的時候,儀萱的憤懑慢慢冷卻下來,而後逐漸變成了懊惱。等到她走到山門外,看到随她一起來的弟子們時,那份感情已經徹底變成了悔恨。
糟糕。她剛才為什麽要跟永聖天宗的掌門吵架啊?雖說那姓駱的口出惡言是他不對,但有求于人怎麽也不該嗆聲的。以下犯上、目無尊卑暫且不去管它,可耽誤了蒼寒的病情,她要如何面對自己的師父,又如何面對易水庭上下殷切的期盼???
她心情頓時陰郁,連打招呼的力氣都沒了。
随行弟子迎上前來,見她如此,已猜出了幾分。儀萱也不好意思隐瞞他們,便簡略地将方才的事說了一遍。
聽她說完,衆人都露了憂色。與她同門的不言第一個開口,勸慰她道:“師叔不必憂心。只怕是我們輩分低微,失禮了永聖天,故而如此。不如先行回返易水,再請掌門出面。若還不行,就上禀真君。”
“嗯,說的是。真君出面,不怕永聖天不救。”汐洛附和道。
看着兩個小輩安慰自己,儀萱的心情有些複雜。她勉強笑了笑,道:“只能如此了,我們回去吧。”
她說完,正要往淩雲車上去,卻見汐佑慌張地跑了下來,一看到她,急忙道:“師叔,師伯他似乎發燒了。”
儀萱一聽,忙上了車去。車內,樂庭正替蒼寒診視,見儀萱進來,招呼了一聲。儀萱也不多言,挪到了蒼寒身旁,擡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掌心的灼燙似曾相識,引人擔憂。許是五感未複,如此高燒,蒼寒的神色卻依舊平和。然而,這種情形,愈發讓人揪心。
“他怎麽樣?”儀萱問道。
樂庭答道:“師叔請放心。只是蒼寒師伯體內的魔氣複發罷了。家師說過,每日此時,都會如此。我已讓師伯服下滌髓丹,還請師叔起‘天一玄水陣’輔助。”
儀萱點點頭:“要起陣,還先得找一處活水。”
不言一聽,道:“方才弟子略看過風景,向前四五裏就有一處水源。”
“好,我們就去那。”儀萱道。
“可是,這裏是永聖天宗地界,我們随便亂闖好像不好。”畢竟是年輕女孩,未免膽小。汐洛怯怯說完,立刻得到了汐佑的附和。
儀萱不以為意,“只是找水,有什麽妨礙。況且這全山上下一個守衛都沒有。”她說完,招呼所有人上車,騰空起行。
果然如不言所說,四五裏之外便有一處山泉。儀萱滿心歡喜,正要驅車降落,忽然,一陣狂風不期而至,猛地将車子揚上空去。
衆人大驚,探看之時,卻見滿山雲氣之中,現出一條宛轉白龍。晶瑩龍鱗,如冰似雪。一身皓潔清氣,顯然不是妖魔之流。但這白龍翻騰,不斷攪動風雲,似是沖着淩雲車而來。
儀萱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條白龍。——這不是駱乾懷的白龍麽!這又是要做什麽?!
還不等她明白情況,想出對策,那白龍張口吐息,頓起風雷交加。衆人雖有道行,卻如何能應對這般急變。只聽轟的一聲,淩雲車陡然炸裂。狂風激越,呼嘯着将衆人卷起,抛向了天空。
那力道何其剛猛,儀萱只覺眼前一暗,神識竟有了片刻湮滅。腦海中一片混沌,只餘下耳畔烈烈風聲……
……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清醒了過來。睜眼時,就見天色已暗,空朗天宇繁星滿布,熠熠爍爍。感覺得到,青草柔嫩,輕輕搔着她的肌膚。清新的草木香和着泥土的芬芳緩緩升騰,沁入口鼻。
藉着星光,她依稀能夠分辨出周遭的景物。此處,似乎是個山谷,也不知她是如何落到這裏來的。說來也奇,被抛得那麽高跌下來,竟是毫發無損。她立刻想到了唯一的答案——顯然是那駱乾懷故意捉弄。
“哼,不救就不救,用得着玩這些手段逼我們走麽!”她憤憤起身,開始四下尋找同伴。她一一喚過他們的名字,卻只有山谷回聲做了應答。她有些失落,卻又馬上自嘲地笑了起來。
想她也是修仙之人,怎麽就用這麽老土辦法找人呢?她笑着搖了搖頭,手掌一攤,令道:“湛露!”
話音落定,她的掌上水汽氤氲,如煙似霧。片刻間,水汽凝聚,化作了一面寶鏡。那鏡子小巧,盤花為飾,喻得是萱開忘憂。她将鏡子一抛,朗聲令道:“明光洞照,鏡界開解!”
剎時間,明光絢爛,如花綻開,照透夜色。儀萱擡頭望着鏡子,心想,這麽一來,找人也方便許多。縱然找不到,他們看見這亮光,才會循着來。
她滿意地點點頭,正準備繼續尋找。恰在那時,明光映出一個颀長身影,便立在不遠處。
儀萱微驚,正要上前查看。沒走幾步,卻又怔在了原地。
她從沒想過,自己第一個找到的人,竟然會是蒼寒。
鏡光如水,微微晃眼,将他籠在一層虛幻之中。他的身上只有一件白色單衣,看起來甚是單薄。他披散着長發,赤着雙足,素淨質樸,宛若新生。
儀萱遲疑着,喚了他一聲:“師兄?”
沒有回答,一如儀萱所預想。明明是動也不能動,怎麽會突然好好地站起來?莫非是妖魔所化,或是虛像?可是——她擡頭看看高懸的寶鏡——明鏡洞徹,若是妖魔虛像,早該現形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就在她疑惑不解時,天雲曾提過的話赫然蹦進了腦海:
“……‘六虛聖山’更是靈氣熾盛的寶地,多的是珍獸異草。山中更有一處,名為‘真虛境’,傳聞置身其中,能令枯骨生肌、死者複生…
難道,這裏就是“真虛境”?!
前因後果,無不對應,儀萱立刻肯定了這個答案。她頓生歡喜,輕快地跑向蒼寒,喚道:“師兄!”
蒼寒一臉漠然,依舊沒有理會。儀萱有些尴尬了,她停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又喚一聲:“師兄?”眼見他依舊沒反應,她嘆口氣,皺眉低語,“好歹也答應一聲吧?”
就在這時,他忽然邁了步,似乎要走。儀萱正站在他身前,看他這般,慌忙退了幾步。也是這時,她隐約察覺到了什麽:
他似乎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她的心一沉,無法思考更多的事,伸手就拉他的手腕。那一瞬,他的身子微微一震,神色驟變,眉宇間剎時凝上了殺氣。他不假思索,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擰。還不等儀萱反應過來,她已被他摔在了地上。
不是有傷在身麽?這個力氣是怎麽回事?!她錯愕難當,一時間連疼都忘了。
蒼寒顯然沒有收手的意思,将她摔倒後,又起一拳,直擊向她的臉。儀萱猛然回神,身子一扭,避開他的拳頭。眼見自己腦袋旁的草地被擊出一個小坑,她登時怒了。
“搞什麽啊!我怎麽你了?下這種手!”她忿然喊着,掙脫他的鉗制,翻身站了起來,“別以為你是病人我就不敢打你!”
她言出必行,如此說完之後,直接起掌,攻向了蒼寒。蒼寒顯然無法判斷她的攻擊,被她輕松地擊中了胸口。這一掌其實也沒用幾分力氣,不過是為以牙還牙。儀萱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腳下一拐,将他摔倒在地。
“怎麽樣,還來麽?”儀萱拍拍手,挑釁一句。
蒼寒撐起身來,蹙眉咬牙。他無法判斷對手的位置,能做的只有全力自衛。那時那刻,他能使出的招數只有一個……
儀萱看他遲遲不起身,正擔心自己是不是用力不當摔傷了他,卻見一股黑氣從他身上彌漫而出,如影般将他籠罩,染出森郁邪戾。
魔氣?
儀萱有些慌了。但凡仙家之地,皆有淨化魔氣之能。魔物若置身其中,皆會被靈氣所傷,日益耗弱。他的魔氣能有何作為?何況這魔氣本就傷他身體,如今他還這麽不要命地使出來,豈不是自殺一般?
都怪她意氣用事,怎麽就将他逼到這個境地!
可如今他看不見也聽不到,她到底該如何才能讓他知道她的身份,讓他鎮靜下來?
她退開一些,苦苦思考。突然,一道靈光閃過,讓她頓生笑意。
易水庭有一門法術,名喚“鏡映”,能将他人所受的傷害,轉移到自己身上。若他能夠感覺,這個法術,一定能讓他明白的。
儀萱思定,喚回了高懸的寶鏡湛露,重起咒法,持鏡沖了上去。靠近他的瞬間,魔氣如刀般割過肌膚。儀萱忍着刺痛,并不退卻。
感覺到有人靠近,蒼寒微露了一絲驚惶。但很快,那絲驚慌被掩在了嚴酷之下,他斂眉,出手攻擊。
儀萱見狀,出手拆招。說起來,論武藝道法,她從來也不是蒼寒的對手。但如今,再不是對手,也得勝過他才行!
他的攻擊,被她勉強卸去。這般失利,讓他愈發心怯。出招之間,多了慌亂,竟露了空隙。儀萱豈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她抓住那破綻,毫不憂郁地将寶鏡摁上了他的心口,令道:“湛露!鏡映!”
霎時,他所受的傷痛移轉到了她的身上,迫得她悶哼一聲。她的“鏡映”之術并未到家,能轉嫁的傷害還很有限。但僅僅是如此,她已覺得無法忍受。糾纏在心脈的疼痛,灼燒肉體的高熱,糾纏成深濃而劇烈的苦楚,不容人有片刻解脫。
她顫抖着,強忍着自己想要收回法術的沖動。抵在他胸口的手,堅決非凡。
終于,魔氣開始緩緩消褪,他似乎平靜了下來。她知道此法成功,正歡喜之時,他擡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莫名的戰栗,從手背一路竄進心頭。她的身子一僵,忘了痛楚,也忘了收法。
他的神色已然平和,眉宇間再沒有殺氣。他握起她的手,移開了她抵在他胸口的寶鏡。鏡映之法旋即解除,痛楚一消,她不由自主地籲了口氣,放松了下來。
然而,還不給她好好喘息的機會,他的身子頹然前傾。她慌忙扶住他,勉強站穩,沒被他壓倒在地。
他的身子頹軟,似乎已經使不出力氣。不定的喘息,讓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微燙的呼吸灼在她的頸側,引她憂心。
儀萱嘆口氣,無語望天。
不管怎麽說,比起對他抱怨,幫他療傷才是當務之急……
作者有話要說: 看完本章,相信大家一定能明白,我所謂的“神發展”了吧~~~哦呵呵呵~~~
誰說一定要有醫生才能治病的?
閑雜人等推開,現在是夫妻野外生存時間~[大霧……]
咳咳,下章看點:
海倫凱勒你們都懂的!
☆、五
“師兄你在殛天府都吃了些什麽?”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儀萱正架着蒼寒萬般艱辛地走向一處山泉。因為脫力,蒼寒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了儀萱的肩上,着實讓她有些吃不消。
好不容易挪到了水邊,剛要下水,蒼寒卻在接觸到水面的瞬間瑟縮了一下。寒涼的泉水似乎喚醒了他的意識,他一時間警覺起來,不再向前。
“難道還怕我害你不成?”雖知道他聽不見,儀萱還是如此抱怨了一句。她嘆着氣,掰開他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寫下“天一玄水陣”五個字。他花了些時間才明白,而後便點了點頭。
他輕輕推開她,離開她的攙扶,自行步入泉中。眼看他步步踉跄,儀萱卻也沒再上前攙扶,只是靜靜地站在岸邊。直到走到水深之處,浸沒了大半身子,他停了下來,她也跟着松了口氣。
“真是的,都這種時候了,還逞什麽強……”她一邊說,一邊取出寶鏡,浸入水中,做法起陣,道,“玄冥化鏡,澄映大幽。滌瑕蕩穢,扶正除邪。湛露,玄水!”
鏡生明光,照徹淨水。微瀾起時,映得滿谷粼粼,如夢似幻。泉水輕輕拍打着他的身體,動一片泠泠的輕響。
照理說,天一玄水會沁入肌骨,淨化魔氣,那過程當是痛苦難忍才是。但自始至終,蒼寒都很平靜。那種平靜透出的隐忍剛強,讓儀萱有些難過。
半個時辰之後,治療結束。儀萱收了陣,正猶豫着要不要下水扶他。他卻已如先前一般,默默地走了上來。
清冷泉水,将他完全濕透。單薄衣衫,貼着肌膚,不斷地滴着水。早春尚寒,山風料峭,他傷勢不輕,如何能經得住?
眼見他臉色蒼白,不住發抖,儀萱忙道:“啊,我去生火!”她說完,轉身就走。沒走幾步,卻又折了回來。她也顧不得尊重他的驕傲,直接扶上他的手臂,拉他到一處幹淨的地方坐下,又解下了外衣,披在他的身上。
“在這等我?”她一邊說,一邊在他掌心草草寫了個“等”字。估摸着他能明白,她也不做更多的解釋,起身就走。
這時,他卻拉住了她的手,開口問道:“你……是誰……”
儀萱着實吓了一跳。他的聲音雖沙啞喑澀,但咬字卻無比清晰。她忙轉過來,蹲下身問他道:“你能說話?”
他并不回答,顯然還是聽不見。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一遍:“你是誰?”
儀萱猶豫了片刻,才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寫下自己的名字。
橫平豎直,撇舒提揚。鈎劃曲折,點重精神……這兩個字,她從未寫得如此認真。
最後一橫寫罷,她的指尖還停在他的掌心。她不知他能不能明白,卻也無意再寫一遍。她看了看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便在這時,他開了口,聲音裏帶着了然的無奈:
“儀萱。”
只這一聲,儀萱的臉一下子發起燙來。她放下他的手,起身道:“總之你先等着!”
她如同逃跑般迅速離開。心跳,早已不安,鼓動慫恿着。她長嘆一聲,狠狠罵自己道:“只是被叫一聲名字,要不要高興成這樣?!”
總算,“正事要緊”這個念頭将她所有奇怪的心緒按捺。她以寶鏡照明,四下尋找可用來生火的東西。她拐過一片山石,忽見一片蒼翠綠色。這山谷中,竟有一大片竹林。蔥郁修茂,生機盎然。她大喜過望,拾了一些幹燥的竹枝。又取了佩劍,斬斷了一根碗口粗的竹子,切出幾個竹罐來,權作鍋碗之用。她又想着光是竹枝只怕生火不易,便俯身揀些枯竹葉。便在她抓起了一大把葉子之時,一塊碎木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淩雲車?!——她立刻判斷出這碎片的來處,忙抛下了手裏的東西,循着碎片找去。果然,竹林深處,淩雲車壓斷了一片修竹,殘骸四落,滿目狼籍。心疼可惜,此時也顧不上了。儀萱快步上去,尋找着有用的東西。所幸,行李都擺在車上,如今正散落在周圍。沒費什麽功夫,衣裳毛毯并幹糧藥劑便都找齊了。儀萱找了塊布巾,抱起這些東西,又回到先前的地方,拾起竹枝和竹罐,這才匆匆跑了回去。
她也沒功夫跟蒼寒解釋什麽,忙忙碌碌地生起火來,架上竹罐燒水。待準備妥當,她拿出一條幹軟的毯子,拉起蒼寒的手,氣勢十足地寫下一個字——脫。
蒼寒的眉頭輕輕一皺,也不應答。正當儀萱以為他不願合作逼她親自動手時,他卻站了起來,背轉過去,爽快地解下了衣衫。
在他衣衫滑落的那一刻,她才發現,他的背上竟刺着一片花繡。
金黑二色,繪出十數只蝴蝶,從肩旁斜斜至腰間。展翅、合翼、迎風、栖花……形态各異,栩栩如生。火光之下,金輝熠熠流動,蝶兒似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翩然欲飛。
儀萱不禁看呆,但那怔愣不過片刻,她回過神來,飛快地用手中的毯子将他裹了個嚴實。她又拉他坐下,取了一塊布巾,替他擦幹頭發。一邊擦,一邊還憤憤不平道:
“可惡的妖孽!想作畫就去紙上作!這麽糟蹋別人的身子是什麽意思!好好的皮膚被弄成這樣,怎麽辦好?可惡……”
她越說越氣,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蒼寒好幾次想拿過布巾自己擦,都被她無視了。終于,他皺眉開了口,道:“儀萱,我自己來……”
儀萱聞言,動作一頓,不禁尴尬。她老老實實地松開了布巾,讓他自己來。便在他拿起布巾的那一刻,她又注意到了他的指甲。大概是因為先前的打鬥,那寸餘的長甲,如今已經折了幾個。比起花繡,這個看起來才更讓她難受。她斟酌了一下,拉過他的手,鄭重寫下三個字:“修指甲”。
他自然也能感覺到手指上的異樣,也不言說,只默默點頭。
行李中并無修刀剪子等物,儀萱便索性拿一把匕首來。她執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切去指甲的三分之一,再以萬分的細致修整。匕首鋒利,她專心致志,生恐一不小心就傷到了他的手。好半日的功夫,她才收刀籲氣,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蒼寒覺她罷手,輕輕握了握拳。修過的指甲長短合宜,妥貼地被納在掌心。他松開拳頭,低低道一句:“多謝。”
儀萱愈發得意,“修得好吧!這可都是練出來的。當初我帶小川兒的時候,不知道下過多少功夫呢!”
這“小川兒”正是儀萱和師姐芳青一起收養的孩子,全名叫做“霖川”,如今也早已成年了。說起來,當初霖川參加的那場試劍大會,便是被蒼寒打斷的。加上霖川是芳青的弟子,蒼寒又心心念念要找芳青決戰,兩人之間便有了過節。
在蒼寒面前提起霖川自然不妥,但想他現在也聽不見,儀萱索性繼續道:“師姐現在已經跟小川兒在一起了。你要是再打擾他們,會被驢踢的哦!”
蒼寒聽不見她在說什麽,神色始終安和。儀萱不由愈發起了壞心,道:“其實你現在連我都打不過啊,怎麽可能贏得了師姐?什麽一決勝負,你還是死心吧!……還有,等回了門派,你還有一大堆事要解釋賠罪的呢。別以為被令主占了幾年肉身,就能一筆勾銷。要我說,罰你去寂潭思上三五年的過才好呢……”
她說着說着,說不下去了。那些恩怨糾纏的往事,卻牽動最溫柔的思念。有些事,除了她之外,門派之中無人知曉:
他曾為殛天府所救,被植下了“魔種”。魔種即是魔物的內丹,凡體肉胎,若能納化此物,就會擁有驚人力量。但大多數的人,都承受不住那強大的魔氣。不是暴斃當場,就是變做毫無認知的怪物。但蒼寒卻是那極少數能納化魔種的奇才,他一心追求力量,對于這般改變幾乎是欣然接受。也是因此,很長的一段時間,他自認魔物,與殛天府為伍。
但即使是這樣,易水庭終究是他的師門。縱然高傲無禮,他卻從未做過傷害同門的事。棄暗投明或是良心發現,不管理由是什麽,十年的那一日,他救下了芳青師徒,代替他們,被令主奪去了肉身……
儀萱正陷在回憶裏,卻聽身後水聲沸騰。她立刻反應過來,轉過身去,用兩根竹枝從火堆裏取出了那燒開的一竹罐清水。接着,她取了一個稍小些的竹罐,用開水沖洗了幾次後,倒上了半罐子,同幹糧一起放進了蒼寒的手中。
“折騰那麽久,你也該餓了,吃點東西吧。”儀萱笑道。
即使聽不見,即使沒有書寫,他也能明白放進手中的那些東西的意義。他拿起一塊幹糧,咬上一口。他的咀嚼格外緩慢,似乎是在細品食物的味道。待他咽下時,卻也同時放下了手中剩下的食物。他不說什麽,只是捧起了竹罐喝水,再不多吃一口。
看他這樣的反應,儀萱不禁懷疑這幹糧是不是難以下咽了。出門帶的食物,雖說是好吃不到哪裏去,可也不必如此嫌棄吧。她一邊想,一邊從幹糧裏取了一小塊,放進了口中。出乎意料的,這是上好豆子和了面粉,用蜂蜜調味做成的豆糕。酥軟香甜,可口得很。她正想抱怨他挑三揀四,卻又想到了一個更加可能的原因。
神識湮滅,五感不存。他如今只是能夠感覺,視力和聽力都未恢複,所以嗅、味二感恐怕也……
儀萱忙拉起他的手,想多少寫些什麽,當作勸慰。可她這才發現,從他醒來到現在,要說明和解釋的事情實在太多。那十年的歲月,究竟要從哪裏說起?
是十年前的殛天府分舵,還是前不久的長月河谷?或者,該說說他的病情,告訴他雲隐上人一直關心他的傷勢。還是,幹脆來談談這個見死不救的永聖天宗,和那令他奇跡般恢複的“真虛境”……
這些繁雜贅冗的敘述,讓她幾番斟酌。但到她真正書寫之時,千言萬語,卻只簡作了三個字:
“會好的。”
她寫完,輕輕合攏他的手指,用十分的溫柔和堅定,如此說。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看完本章,一定有很多讀者會問:為什麽令主要紋蝴蝶在身上呢?
本着和諧有愛的精神,我一定要告訴大家,因為!蝴蝶是——完!全!變!态!
還有,自動腦補出白粉蝶和黑鳳蝶或者黑脈金斑蝶的讀者大人們,哼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