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看了他一眼。這般貼近的距離,如此暧昧的角度,讓他的臉龐有種不真實的美好。相比起她的惶然不安,他的氣息安定、腳步穩健,一如往常般肅然嚴正。
興許該說些什麽,讓這段路走得更自然才好……
儀萱握傘的手緊了緊,斟酌了片刻,壯着膽子說道:“師兄果然好臂力!”這句話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登時後悔。
蒼寒果然也笑了。倒不為這句話,只是她那刻意高揚的音調和強掩的倉皇,他已然熟悉。他沒接她的話,只道:“別沒話找話。專心看路。”
儀萱無言以對,只得低低應了一聲。沉默下來時,周圍只剩下輕碎雨聲和衣服摩擦的沙沙聲響,聽來卻也無比溫存。她漸漸放松下來,任由自己倚靠着他……
待回到陸信宅中的客房,蒼寒直接将她放到了床上,沉聲道:“睡吧。”
儀萱哪裏敢睡,她心慌意亂地跳下床來,道:“這……這是你的床……”
“有何妨礙?”蒼寒不悅地問她一句。
儀萱這才發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當初陸信只給了他們一間房,而這個房間裏只有一張床。此時說要去自己床上睡,顯然不現實。可她又如何能夠依他所言?此時此刻,連同在一間房裏,都讓她無所适從。
這時,她想到了一個無比合适的借口,忙道:“我去洗把臉!”
她說完,不等他答應,就急急奔出了門外。她一路跑到水渠邊,蹲下身來不住地喘着氣。酒力還在身上作祟,讓她一陣陣地發熱。她伸手掬起清水,撲在臉上,幾番下來,才稍稍冷卻了躁動的心神。
她默然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而後又從懷中取出了那個裝着碎鏡的布囊。她将布囊合在雙掌之中,皺着眉頭,滿心無力地自語:“我早知道的……我早知道,若是靠你太近,一定會喜歡上你……”她的神色裏生出哀戚,只是連連嘆息,“不該這樣的啊……”
與她所言相反,腦海裏,一念私心婉轉糾纏,撺掇慫恿:
只要留在這裏,就能永遠這樣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健康人生……永別了……_(:з」∠)_
啊,從本章開始,請大家隔日再看更新……_(:з」∠)_
Advertisement
存稿啊……你就像是我的青春,用用就沒了啊 ……_(:з」∠)_
下章看點:
我知道大家在想念神醫……= =
歡迎到時收看!
☆、十五
儀萱洗過臉之後,哪裏敢回房去。左思右想,還是去找陸信,再借間客房才好。等去到前廳,卻見陸信的家人都聚在一起,正焦急地談論着什麽。儀萱上前一問,才知道,原來陸信出門之後,遲遲未返。家人在鎮上找過,也沒見着他,只怕是他出了真虛境。境外何其危險,眼看天色将暗,豈能不急。
儀萱心裏一沉,想起了先前自己給他指路的事來。果然當初就不該告訴他,外面野獸橫行,那什麽“神醫”又是個喪心病狂的家夥。若是陸信有什麽事,豈不是她害的?她打定主意,勸陸信家人不必擔心,随即出了門。
這一次,她棄了步行之心,直接禦氣淩空,往山間去。不消片刻,便到先前那處地點。落地之時,茂密的樹枝劃破她的衣衫,在她身上落了幾道淺傷,她也沒心思顧。見陸信不在此處,她便循着來路往回找。
天色已晚,加之微雨凄迷,視線本就不清。加之身上酒力未散,頭腦還有些昏沉,眼前的景物微微模糊。耳畔,狼嗥聲聲,匿在草木之中,辨不清遠近。
儀萱也憂心起來,只怕陸信是兇多吉少。正在這時,一片血色赫然入目,她的精神一震,忙往前去。走了幾步,隔着一片樹叢,卻聽說話之聲,似乎正是陸信。
“……神醫,還請神醫憐見,大發慈悲。”陸信的聲音凄楚,竟是哀求。
回答他的,卻是麻木的低喃,“救不了啊,踏進真虛境的時候,就救不了了啊……”
儀萱一聽這個聲音,頓時滿心厭惡。她正想上去找陸信,卻又遲疑着止了步,想聽聽他們的談話。
“神醫,這真虛境是您一手建成,如今您真的要坐視不管麽?”陸信道。
“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救你如何,殺你如何?……殺不光啊……”
這段說辭,讓儀萱放棄了繼續偷聽的念頭。他就是個瘋子,何必聽那些瘋話。她舉步繞過樹叢,走了上去。
原來這樹叢之後,早已是一副地獄情景。滿地屍骸,血肉狼籍。陸信也受了傷,正跪在這一片血泊之中,苦苦哀求着那如行屍走肉般的男子。
儀萱的出現,讓陸信無比驚訝,“姑娘,你怎麽來了?”
儀萱上前扶起他來,道:“陸鎮長,你的家人正等着你,快跟我回去吧。”
陸信有些慌張,正要跟她說話,卻見那男子轉了身,似乎要走。他忙推開儀萱,快步追上去,拉住了那男子,道:“神醫留步!”
那男子将陸信一掌擊開,臉色陰沉無比,“……殺不光啊……”話音一落,他聚力出爪,俨然是要取陸信的性命。
儀萱怒不可遏,縱身上前架住了他的手,罵道:“枉你自稱真君座下,竟如此不可理喻!不救也罷,何苦下殺手!”
男子望着她,陰郁一笑,道:“殺不死的……無論我怎麽殺,他們都不會死的……”
“殺不死就能随便殺了?這是什麽鬼道理?!天地造化,仙道貴生。難道你師父沒教過你?!”儀萱道。
“天生天殺,方是自然……”男子道。
“那也是‘天’,輪的到你麽?”儀萱使力将他推開,又扶起陸信道,“快走吧,他就是個瘋子。”
陸信一臉凄然,搖頭道:“我的命本就是神醫所救,死不足惜……”
儀萱氣不打一處來,道:“什麽叫死不足惜?你好歹也想想自己的家人!”儀萱不打算再跟他争辯,駕着他就要騰空。
那男子卻攔了他們的去路,皺着眉戚然道:“我不是瘋子……”
先前交手,儀萱早知自己不是此人的對手。但此刻,酒力作祟,憑空給了她一股子莽撞勇氣。她放下陸信,持鏡在手,令道:“鏡劍雙解!神荒太虛!收!”
剎時間,寶鏡靈光冷冽,化作無形鎖鏈,将那男子牢牢縛住,拖往鏡中去。這一招,本是封印妖魔之技。一旦法成,便能将妖魔永困境中,以仙家法力日益耗滅。儀萱也沒有要殺此人之心,只望能收他入鏡,不過暫作權宜。
那男子被鏡光所縛,卻依舊麻木,甚至沒有反抗。就在他一步步被拖往寶鏡之時,一聲鳳唳穿雲而起。鳳翼純白,如雪覆下,斷去鏡光,将那男子護了起來。
血氣上湧,儀萱哪裏還管它是不是神獸,直接再起寶鏡,令道:“收!”
鳳凰長鳴一聲,振翼而起,頓時火色四濺,燃上了儀萱的衣袂。儀萱見過這招式,也記得蒼寒曾被這火焰燒得遍體鱗傷,此時此刻,比起恐懼,更多的是憤怒。她也顧不得烈火燒身,再起寶鏡,拼着一股子氣性,一意要收那鳳凰。
便在這時,忽有一股清冷流風席卷而來,瞬間滅去凰焰。而後,無數珠子從天而降,砸斷鏡光,破了儀萱的咒法。
“天天都這麽折騰,你們還有完沒完了?”駱乾懷的聲音,一如記憶中那般冷凜不悅。
那男子見了駱乾懷,又要逃走,一條白龍卻擋住了他,更與他的鳳凰冷冷對峙。
“雲和,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駱乾懷斥了一聲,又望向了儀萱,道,“你也是。在我六虛聖山惹是生非,真不知雲隐是如何治下的。”
儀萱憤然反駁,道:“護短也不必護成這樣!是他傷人在先,我還手怎麽是惹是生非?容得門下如此殺生害命,你才不知道如何治下!”
駱乾懷一臉輕蔑,“你的道行若有口齒一半厲害就好了。”
儀萱仗着酒勁,嗆聲道:“你的道行又如何?當日長月河谷之中,若非我師兄以元神擾亂殛天令主,你豈能贏得那麽輕易?我看你也沒什麽了不起,不過是仗着輩分,欺負欺負小輩罷了!”
駱乾懷眉頭輕皺,也不繼續争辯,只道:“回真虛境去。”
儀萱直覺他這句話漏了個字,他分明是想說“滾回真虛境去”。她強忍了怒氣,正色道:“你放心,等我師兄傷勢痊愈,我們馬上離開六虛聖山,絕不再礙你的眼!”
駱乾懷的表情古怪起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儀萱,道:“你還想走?”
這個說法,讓儀萱想起許多事來。那些危言聳聽,那些好言相勸,還有那些欲言又止……似乎所有人都在勸她留在真虛境。誠然,真虛境是個再美好不過的地方,說是仙境桃源也不為過。若能永永遠遠留在那裏,無疑是件好事。她更想起了自己方才的那一念私心,不由自嘲一笑。
“為什麽不想走?別以為世上只有你真虛境是好地方,我翠霞山易水庭比你這裏美上百倍!”儀萱道。
“你走得了,你師兄恐怕就不行了。”駱乾懷冷笑道。
儀萱并不明白他話中的深意,只是按着字面理解。她想起蒼寒,心中忽生一股豪氣。她看了看陸信,又看看那麻木的男子,最後望向了駱乾懷。她斂着一分傲然,朗聲道:
“我師兄志在千裏,豈肯困居淺池?欲海沉浮、紅塵輾轉,亦不能折他傲骨、滅他雄心。求醫永聖天,是師門切望。入你真虛境,是我私心使然。若他當時五感完好,知你如此侮辱,斷不能忍。莫說重傷在身,他若要走,生死無懼!”
此話一出,衆人默然。儀萱輕蔑地冷哼一聲,扶起陸信,道:“我們走。”
陸信雖想再求,但情勢如此,也不容他多留了。他只得應了儀萱,同她離開。
駱乾懷看着他們走遠,慢慢展了笑意,“好一句‘生死無懼’……”他說着,轉頭看向那男子,嘆道,“雲和,你也該明白了吧?”
那男子怔怔地看着儀萱離開的方向,竟凄然落淚……
……
卻說陸信宅內,蒼寒等了許久還不見儀萱回返,不禁生了滿心不悅。他摸索着出了門,正要想辦法找她。卻聽輕碎的腳步聲緩緩靠近,他不知來者是誰,戒備道:“什麽人?”
來者卻不應答,徑直上來,伸手就抓上了他的手腕。他本想攻擊,卻忽然察覺,那只手稚嫩幼小,分明是孩童。還不等他細辯,來者執起他的手,認真地在他掌心寫起字來。他剎時明白了過來,放柔了語氣,道:“我能聽見。”
對方輕輕“呀”了一聲,是個奶聲奶氣的女童兒聲音。她松開了手,猶豫着,問道:“大哥哥,你能聽到我說話了?”
蒼寒點點頭。
“我是小莺,你記得嗎?”女童兒帶着喜悅,又問。
蒼寒豈會忘記那寫在他掌心的“陸小莺”三字,他又點了點頭,轉而問她:“你可知道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姑娘去哪兒了?”
陸小莺回答:“我娘親就是讓我來告訴大哥哥,姐姐她出去找我爹爹了。”
“出真虛境?”蒼寒又問。
陸小莺點着頭,回答道:“嗯。”
蒼寒皺眉,舉步就往外走。陸小莺忙拉着他的衣袖,急急道:“大哥哥你要去哪裏?”
蒼寒也不想跟一個孩子多作解釋,但她緊緊地拉着他的衣袖,他竟脫不了身。若是甩開她,又怕用了蠻力會傷到她。他只得耐着性子,對她道:“我去找那姐姐回來。”
“不行啊,大哥哥你還在生病,不能出去的。”陸小莺道。
“我已經好了。”蒼寒如此回答。
“不行,”陸小莺又抓緊了他幾分,道,“出去就又會病的。”
蒼寒心裏擔憂,已然煩躁,道:“無妨。你快放手。”
陸小莺卻搖了搖頭,倔強道:“不放。大哥哥你不能出去。只要離開這裏,就又會病的。若是走得太遠,就會死掉。小莺知道的,小莺就在外頭死過的。”
她的話,讓蒼寒心生驚愕。孩童純真,豈會說假。他蹲下身來,問道:“你死過?”
陸小莺的笑聲聽來無比歡悅,“嗯。不過沒關系的,只要回到這裏就會好的。爹爹說了,只要一直呆在這裏,就可以長生不死了。”
“長生不死?”蒼寒輕輕重複了這四個字,心頭生出一股寒意,久久不散。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本章更新,大家不用擔心我的健康人生……
我是下午17點起床的……
時差……囧~
咳咳,下章看點:
妹紙啊,你一定忘記自己答應過你師兄什麽了……
歡迎到時收看!
☆、十六
儀萱攜着陸信回返,不過用了一刻功夫。陸信的家人見他們回來,皆歡喜不已,連連向儀萱道謝。儀萱客氣了幾句,又覺頭暈起來。想來是酒力未退,方才又魯莽動武的關系。她也忘了再要一間客房的事,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
待走出前廳,穿過花苑,還未到客房前,就見蒼寒蹲在廊下,正和那陸家的小女孩兒拉着手說話。這副景象倒是有趣,儀萱不由笑了起來,輕快地跑了過去,揶揄道:“說什麽悄悄話呢?告訴我也聽聽呗?”
陸小莺仰起頭來,甜甜笑道:“姐姐你回來啦,找到我爹爹了麽?”
“自然是找到了。”儀萱略帶得意地說道。
陸小莺歡喜不已,沖她道了聲謝,忙忙地往前廳去了。
儀萱笑着目送她離開,卻聽蒼寒冷冷問了一聲:“為何又獨自出去。”
儀萱聽他這般興師問罪的語氣,猛然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來:別留他一個人。可他說那話的時候,正是傷重之際。如今他雙耳複聰,傷勢愈好,想來也不會有這般軟弱的念頭。她沒再多想,老實道:“我去找陸信啊。還好我及時趕到,不然他就死在那瘋子神醫的手下了。”她說到這裏,又覺氣憤,忍不住道,“你不知道,這永聖天宗真是莫名其妙,有話好好說不行麽?非要動手!哼,我是好欺負的麽?……”
她話沒說完,蒼寒站起身來,一把扯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說地将她押着走。被推進房內的那一刻,儀萱差一點沒站穩。蒼寒這般粗魯的舉動,讓她皺眉不悅,道:“你幹嘛?很疼啊!”
蒼寒一臉冷冽,道:“道行不濟,也敢獨自挑釁永聖天宗,你可知道自己的斤兩?”
這番話跟方才駱乾懷的說辭大同小異,讓儀萱愈發生氣,“是他們先動的手,什麽叫我‘挑釁’?我是道行不濟,可也把人救回來了!我不覺得我哪裏做錯了!”
儀萱毫不退讓的态度,也激起了蒼寒的怒氣來。他循着她的聲音上前了一步,低吼一句:“你答應過不會留下我一個人!”
儀萱怎麽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一時間怔住了。心裏的振顫,讓她微微發抖。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害怕,這種恐懼前所未有,她只想逃開,卻又偏偏無路可逃。這樣的慌張和無措,太過陌生,讓她一心抗拒。終于,她開了口,對他道:“我是答應過。可那是因為你身受重傷,需人照顧。如今你能跑能跳的,難道還要我十二個時辰守着你不成?再說了,男女授受不親,本也不該由我照顧你。我仁至義盡,你別得寸進尺!”
“我不管你這些拐彎抹角的道理。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蒼寒一步不讓,如此道,“從今以後,不準離開我身邊半步!”
儀萱啞口,竟不知要怎樣反駁這霸道而又不講理的話。兩人皆不再開口,沉默盤踞,平添尴尬。蒼寒聽她不言語,稍稍收斂了情緒,正要說話時,忽覺手上微微有些黏膩。方才他抓着她肩膀的時候,也覺得有些濕,本以為是雨水所致,但如今這觸感,分明不是。
“你受傷了?”蒼寒問道。
儀萱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傷,不滿地答道:“不是打架傷的,只是被樹枝擦到了。”
蒼寒皺着眉,上前幾步,向她伸出了手。眼看他的手就要觸到自己,儀萱連退了幾步,避了開來。
蒼寒察覺,斥她一句:“不準動!”
儀萱哪裏聽他的,卻不想身後就是床榻,已不能退。她正心慌,蒼寒的手卻已觸上了她的發鬓,而後撫上了她的臉頰。她的身子陡然僵硬,不自覺地緊閉了雙眼。
掌下,她的肌膚微燙,想來是酒力所灼。蒼寒嘆一聲,低語道:“醉成這樣還亂來。”他說着,手輕輕落到了她的肩膀上,許是碰到了傷口,她縮了一下,輕輕抽了口氣。他又嘆一聲,道,“脫下濕衣,處理傷口。”
“我沒事。”儀萱顫着聲音道。
“照我的話做。”蒼寒的語氣驟生強硬。
“別開玩笑了!我怎麽可能在男人面前脫衣療傷啊!”儀萱加大了聲音。
蒼寒聞言,卻是一笑,淡然應她:“我看不見。”
儀萱再次啞口。僵持片刻,她雖千般不願,也只得依言照做。她草草地上過藥,找了件衣裳披好,正想着出去再要間客房,卻聽蒼寒又道:“上床躺下!”
儀萱哪裏争得過他,最終也只能妥協。她剛躺下,蒼寒便走了過來,在床沿坐下。她一見,手忙腳亂地拉過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戒備地盯着他,道:“我、我都照你說的做了,你還想怎樣?”
蒼寒擡手,循着枕頭摸上她的額頭,只道:“別多話。快睡。”
儀萱扭頭躲開他的手,翻了個身,背對着他。蒼寒也不再言語,只是默默坐着。儀萱本是滿心羞怯,又萬分尴尬,但這幾日她都未好好睡過,又加上酒力作祟,一沾上衾枕,困意便一浪浪席卷,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
……
一夢酣甜,她睡醒之時,醉酒的不适和連日的疲勞都消了許多,精神頓覺爽朗。她起身,就見陰雨已停,陽光正好,照得滿室都暖融融的。她四下看看,卻不見蒼寒的身影,心中失落,引她蹙眉嘆道:“還讓我寸步不離,自己呢?”
她下床穿衣,稍作漱洗,正要出門找他,卻見先前邀他們赴上巳筵席的那名婦人領着三名少女款款而來。一見她,婦人堆了滿臉微笑,道:“姑娘呀,昨日怎麽先走了?叫我們好找。”
儀萱笑笑,道:“酒量不好,喝了幾杯就醉了,所以就先回來了。”
“這可是呢。別看那米酒嘗來甘甜,後勁兒可大着呢。”婦人攙起她的手來,笑說,“只怕這會兒還難過吧?待會兒我給你熬點醒酒茶來。”
儀萱有些受寵若驚,只好笑着點頭,“多謝夫人。”
“姑娘也別拘謹。到了這裏,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叫我‘劉嬸’就行。”婦人說着,又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少女們,道,“這是我的女兒們,你們年紀相仿,就姐妹相稱吧。”
儀萱看了看那幾個妙齡少女,不免有些心虛。修習仙道,便可駐顏。她的模樣雖還年輕,但早已不是什麽小姑娘了。就在她為年紀糾結之時,卻發現了一絲詭異。那些少女俱是二八年話,而眼前的婦人卻也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若說是母女實在詭異。難道這真虛境,也有使人青春不老之力麽?
婦人并未察覺她的疑慮,繼續笑說:“我昨日看姑娘衣着,已覺簡樸,今日再看姑娘這一身……唉,姑娘這個年紀,如此樸素,可不成道理。我這裏給姑娘帶了些衣裳首飾來,姑娘留着用吧。”
婦人說罷,那三名少女就手托着衣物妝匣走了上來。
“這怎麽好意思。”儀萱擺手,連忙謝絕。
“姑娘別客氣,想來鎮長也說過了罷,這真虛境內,所有東西都是共用。這些衣裳首飾,也是姐妹們閑暇做出來,或自用或送人。姑娘你初來乍到,自然先給你用。”婦人笑道,“還有住處。我們商議過了,住這兒雖好,卻也不是長久之法。今早見過鎮長,大家已經替你選了一處好地方,過幾日就動土,給你造幢新房子。”
儀萱越聽越汗顏,忙道:“不敢勞煩大家。我只是到此求醫,待師兄傷勢痊愈,我們就會離開。”
此話一出,婦人和那些少女都笑了起來。
“傻姑娘啊,你已經尋得人間仙境,為何還要離開呢?只要留在此處,便能長生不死。更有衣食無憂,逍遙快活。男歡女愛,皆憑自由。多少人求之不得,姑娘豈能辜負呢?”婦人又嘆一聲,道,“姑娘啊,你且聽我的話。好好留在這裏,切莫再動離開的念頭。踏出此境,萬劫不複啊。”
這段說辭,讓儀萱又想起了駱乾懷他們。她勉強笑了笑,不置可否。
婦人也不再多勸了,幾人寒暄一番,放下了衣物,又款款離開。儀萱總算松了口氣,也沒心思管那些衣物,繼續去找蒼寒。
待到花園,她方才找到了他。出乎她意料的,他拿了她的佩劍,正練着套路。這是易水庭的入門劍式,派中統稱“易劍十式”。儀萱自己也練過不下千遍,但如今看蒼寒使出,她忽然覺得,他說她道行不濟是對的。
她從未見過,有誰能把這易劍十式使得如此好看。出招收勢,皆幹淨利落。迅攻徐守,俱端正優雅。劍起,如游龍驚鴻。劍罷,如斷水凝霜。她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劍招,默念出那十式的口訣來:
“江翻蒼濤怒,霜飛流雪驚。淩淵白瀑懸,浪破海納歸。千古繁華逝水去,無極星辰殒複升。”
十式練罷,他收劍入鞘,吐息歸納。而後轉頭,喚了一聲:“儀萱。”
儀萱吓了一跳,想自己并未發出聲音,他如何察覺的?
“你怎麽知道我在?”她沒有掩飾,開口就問。
蒼寒輕輕一笑,走上前來,将佩劍遞還給她,道:“腳步太重。”儀萱無言以對,剛接過劍來,又聽他加了一句:“佩劍太輕。”
“是是是。是我不濟好了吧……”儀萱不滿地嘟哝了一句。
“休息了一夜,好些了吧?”蒼寒問道。
“本來也沒事。”儀萱倔強回答。
“那就好。我們走。”
儀萱不解,“去哪?”
蒼寒的回答,堅定坦然:
“回易水庭。”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我好喜歡師兄這一款……_(:з」∠)_
這不科學,我一直都是萌溫柔忠犬的……_(:з」∠)_
洗白過度啊……_(:з」∠)_
儀萱妹紙你也看出來了吧 ,就算你逃避猶豫不敢面對真心,你家師兄若是看上了你,你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大霧】……
咳咳,下章看點:
想走?沒那麽容易!
歡迎到時收看~~~
☆、十七
回易水庭。——這個回答讓儀萱想起了昨日的種種來。因為酒醉,當時的回憶略有模糊,但她還是記得,駱乾懷和那瘋子神醫是如何不可理喻,而自己借着酒勁說出的那番言辭又是何等決絕魯莽。誠如先前駱乾懷所說,既然撂下了如此狠話,就不該再厚着臉皮留在此處。可是……
“你的傷……”儀萱帶了幾分猶疑,問。
“我既然醒了,就能自行調息恢複,不必再仰賴真虛境的靈氣。”蒼寒道,“收拾行李,我們現在就走。”
他說完,舉步往客房去,儀萱跟在他身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她忙繞到他身前,驚訝問道:“師兄你能看見了?”
“尚未。”蒼寒答道。
“那你……認路?”走得如此目标準确毫不猶疑,怎麽看也是視力完好啊!
“在你睡着的時候,我已自己走過幾遍。記住路徑能有多難?”蒼寒道。
儀萱心生敬佩,見他繼續往前,忙跟了上去,又道:“師兄,與我們同來的幾位弟子還走失山中,不如再等半日,讓我再去找一找。”
“我們先出去,循着來路找,若再不見他們,也不必找了。”蒼寒道。
儀萱明白他的意思,真虛境外異象環生,蒼寒有傷在身,她的道行又不足以制敵,貿然尋找不過枉然。但那些弟子道行尚不如他們,若是真遇上什麽,只怕不能全身而退。如此說法,未免有些絕情。先前那永聖天宗的弟子倒是說過會施以援手,若昨日沒跟駱乾懷嗆聲,還可去問一問,如今卻……
她有些懊悔,卻又無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回了房,她着手收拾行李時,又看見方才那劉嬸送來的衣物。她開口,對蒼寒道:“對了,我們要走,也該先辭個行才好。我這就去。”
“不必。”蒼寒冷了聲音,如此道。
“我們雖在這兒不久,也受了人家許多照顧,怎能不說一聲就走?”儀萱道。
“我說不必。”蒼寒重複一遍,十足命令的口吻。
他語氣中的強硬讓儀萱不悅,她想跟他争論,但話要出口時,卻又咽了回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子奇怪的無力和失落來。其實他本就是這樣的性子,習慣了吩咐和命令,從來也不曾問過她的意願。不滿意又如何?到了最後,還是只能遵從他。他是師兄,這就是所有的道理了。
她不再言語,将劉嬸送來的衣物整理齊全,放到了床鋪上。觸手之時,她方才發現,那裙裳的布料輕柔如雲,舒适非常。衣上熏了淡香,聞來心曠神怡。如此細致周到,讓她愈發感嘆。但她終無二話,收拾妥當後,便同蒼寒一起離開。
走在他身後時,她不禁又回想起過去來。昔日在易水庭內,他一度位居壇主。卓絕武藝,精深道法,即便曾有過擅離師門的不經之舉,派中也大有仰慕追随之人。而她,不過是庸碌大衆中的一人。那時候,她也像這樣跟在他身後,帶着滿心“不相為謀”,聽他號令……
她想得入神,冷不防蒼寒停了步子,她一下撞上了他的後背。蒼寒轉過身,扶着她的手肘,道:“睡了一夜,酒還沒退?”
儀萱抽回手來,道:“不是。方才沒看路罷了。沒撞傷師兄吧。”
這一聲師兄,輕而短促,恭敬中帶着疏離,又與先前不同。其中的敬而遠之之意,蒼寒聽得明白。他欲言又止,只道:“前面的路你來帶。”
儀萱擡頭,就見他們已出了陸信的宅子。這一路上也巧,一個陸信的家人都沒碰上,倒也免了些許不告而別的尴尬。儀萱答應了一聲,扶起蒼寒,正要走。蒼寒卻也抽回了手,道:“不必扶我。”
儀萱嘆口氣,也懶得跟他計較,正想權宜的辦法時,他的手已然握上了她的。不給她心慌逃避的時間,他開口,道:“走。”
儀萱低頭,看看彼此相牽的手。想來他沒有恢複聽覺時,她常常拉他的手,再尋常不過的事,何必擾心?況且她怎麽也是師叔輩的人了,哪裏來這麽多婉轉糾結的心思?她自嘲一笑,安然牽着他,往真虛境外走去。
昨日上巳,鎮上大多數人都在湖畔飲宴,半夜方歸,只怕這會兒都還在休息。直到走出境外,也沒遇上行人。因蒼寒說“循着來路找”,儀萱便帶着他又回到了那片花海。
微風輕拂,吹下一片花雨,輕浮可愛。蒼寒忽然站定了步子。儀萱回頭看看他,又看看墜了他滿身的花瓣,不由一笑。她正想着說些什麽的時候,忽聽那麻木的聲音響起,幽幽嘆道:
“為什麽要出來呢?”
儀萱這才明白蒼寒站定的意義,她松開手,拔出佩劍,嚴陣以待。
花雨之後,那灰暗蒼白的男子緩緩浮現,他長發披散,比先前愈發憔悴。他也不靠近,只是站在一丈開外的地方,道:“真虛境不好麽?”
儀萱自然不答他的話,卻聽蒼寒問道:“他是誰?”
“他是永聖天宗門下,瘋瘋癫癫,喪心病狂,上次跟你交過手。”儀萱回答。
“好。”蒼寒言罷,從儀萱手中拿過了長劍,循聲上前,問道,“真虛境究竟是什麽玩意?”
那男子笑得凄然頹唐,道:“入我真虛境,脫爾凡俗身……枯骨生肌、亡者複活、不老不死、永享福壽……”
“離開又會如何?”蒼寒問得直白。
男子一怔,睜大了雙目。好一會兒,方才喃喃道:“……死……”
儀萱聽到此處,聯想起曾經聽過的那些話來。什麽沒有回頭路,什麽再也不要踏出一步,什麽離開此境,萬劫不複……而這些話背後的答案,竟然是“死”?
“世上哪有這種事,你別危言聳聽!”儀萱道。
“你不會死……”男子對她說罷,擡手指向了蒼寒,“他會……”
聽到此話,儀萱滿心駭動,但蒼寒卻依舊鎮定,又問道:“是真虛境的靈氣所致?”
“靈氣……靈氣……”男子反複念誦了片刻,才接着道,“真虛靈氣不會傷人,只會救人……無論怎麽殺,都殺不死啊……”
“說清楚,為什麽出境就會死?”儀萱被他反反複複的話弄急了,追問道。
“因為他本來就死了啊……”男子的表情忽然嚴肅了起來,說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