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逃亡 康寧一開始總想着去問他父皇嘴裏……

康寧一開始總想着去問他父皇嘴裏那個堅強勇敢的哥哥和他許諾了鮮花餅的舅舅,從臘月問到年節,他都沒有生病,于是貴妃開始隔三岔五給他一頓炖得軟爛的肉菜或是精心蒸制的細點心。到了過年的正日子,父皇還把他帶過去跟哥哥們一起祭拜祖先,及至夜裏,二哥抱着他親手點了好幾支炮仗,他從二哥懷裏伸長了裹得厚實的胳膊,用細細的長香引燃火線,然後就被二哥抱着狂奔出去幾丈,捂着耳朵還能聽到炮仗驚天動地的聲響!

康寧從沒發現過年原來是這麽快樂的事情。除夕夜裏,徽帝和趙貴妃擔心了一晚上,怕小東西玩得開心,卻受了涼,或是被炮仗驚到、被人氣沖撞了。康寧卻是一點不知道的。他也壓根不用守歲,當晚安穩又香甜地睡滿了一整夜。

小兒子少有機會能這麽活潑,且又沒有生病。皇帝于是龍顏大悅,甚至許了大皇子他們出宮去王叔府上拜年時帶着小弟弟。

雖然只是坐着轎子從一處圍牆到另一處圍牆,康寧還是樂傻了。什麽勇敢的來自遠方的哥哥,風趣的許諾了美食的舅舅,他已經完全抛到腦後了。

京城裏是一片年節下的繁阜昌榮,遼遠的大梁南疆,被忘得一幹二淨的趙雲俠卻正帶着戚長風躲在四面漏風的竹樓下,一層竹籬圍的雞圈裏。兩個人身上都受了不輕的傷,形容狼狽,全身上下被南疆濕冷的冬雨淋透,衣裳冰涼的黏在身上。

他們此刻又冷又餓,卻什麽也做不了,唯有捱着時間靜待出逃的機會,只好苦中作樂的打量着那些受驚的雞,暢想着把它們端上餐桌會有多美味。

“泥包雞,吃過嗎?”戚長風靠在竹籬上。他能感覺到危險的高熱正從體內泛上來,掠奪他的意識。少年竭力維持着清醒,“等咱們脫身了,我做給你嘗嘗!這次算連累你了。”

“說什麽連累不連累,”趙雲俠覺得這個他奉命來接的孩子特別對他胃口。

他們二人相處不過月餘,已經算有了過命的交情。就是不為皇命,戚長風也可以算作他的朋友了,他怎麽也不會讓他死在奚南王這麽個惡心的人手裏:“咱們最多再堅持一日。我已留了信號給雲留镖局的人,他們會過來接咱們的。”

戚長風重重喘了兩口氣,不說話,只笑了一下。

他是個黑瘦又高挑的少年,皮膚是長年風吹日曬的粗糙,臉頰上有許多因主人不在意而造成的、細小的疤痕和傷口。他衣衫簡陋,身上有一種勃然的、近乎野性的生命力,五官卻生的很英俊,笑起來的樣子尤其好看,叫人感覺真誠又舒朗。

“皇帝陛下準會喜歡你。”趙雲俠看着他的樣子便不由感嘆。

“陛下喜不喜歡有什麽要緊。”戚長風笑着回了一句。他從小野生野長的,渾不知什麽君權法度、上下尊卑。南疆因多年來的政治環境,一貫只知王令,不知有君,他又生活在南疆的邊疆,他們的村落對奚南王都所知不多。

不過他現在知道了,奚南王原來就是個王八蛋。

他更像趙雲俠那些江湖朋友,對朝廷和皇帝的臣服有限。但是趙雲俠本身也不是個酸儒馴臣,并不因此覺得戚長風大逆不道——他甚至知道,其實徽帝本人對此也不會太在意的。

因而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到兩個京城可不要這樣說。”

戚長風又笑了一聲,“我又不傻。”他漸漸有些坐不住了,把大半的力氣都靠到冰涼堅硬的竹籬上,感受着細小的竹刺隔着粗布衣衫磨刮皮膚的刺痛,心知自己這一次是兇多吉少。但他是個從來不會說喪氣話的人,只談起別的話題,“你這個時候來,正趕上這樣雨下得沒完的鬼天氣。等以後,我領着皇帝賜的兵馬殺了那狗王爺,你再跟我回白河看看,春天的時候,花會開滿所有土地,白河漂亮的就像仙境一樣。沒有了那個狗王爺,我們白河的人自己就能把南夷打的滿地找牙。那些異人從南邊過來,是無論如何也走不過我們白河的死人谷的。”

“早晚要去見識一番的,”趙雲俠點點頭,“不過,死人谷,就是傳說中除了你小子沒人能活着出來的那片瘴谷?那裏真有這麽神秘?”

“死人谷你還是不要瞎好奇,”戚長風搖搖頭,“我都不知道自己當年是怎麽出來的。我們村子裏的巫醫說,瘴神只是看我那時年紀小,饒了我一命,我才能平安走出來。不說這個了,說說京城吧。你不是要帶我去京城。那裏怎麽樣?”

“那裏應該正在過新年,”趙雲俠想到自己在京城的父母、大哥和姐姐,想到自己的侄子侄女跟甜蜜的小外甥,疲憊中生出了幾分溫柔來,“春節,你們這裏的人是不過的。下雪你也沒見過吧?”

戚長風搖了搖頭。

“到了年節,整個京城都會非常熱鬧,家家戶戶要置新衣、挂桃符、結彩燈、賀新年,小孩子要磕頭說吉祥話,父母長輩就會給孩子們壓歲錢。除夕的夜裏,百姓會點炮仗驅年獸,宮門前還會放煙火,皇族、百官與天下子民同賞。”

戚長風聽得有些羨慕。他本來想說,他阿爹阿娘在時,他們會一起賀南疆在每年夏末舉辦的年節,阿娘會煮一大鍋噴香的抓飯,阿爹在這一天總會幫他把長刀磨得更鋒利,把竹子砍下,做出一大把竹箭裝到他的箭袋裏。

但阿爹阿娘被南夷人和狗王爺害死了。在積蓄力量回來為他們報仇之前,他也不想再跟別人提他們的事。

于是他問起另外一件稀奇的事,“你們那裏還有年獸?我倒沒有見過。是什麽樣子的?平日裏要是不放炮仗,這年獸吃人不吃?”

趙雲俠聽得大笑起來,笑得肩膀的傷口都要迸開了。末了,他才說,“年獸的問題倒不大,你去京城自己看一看便明白了。只是長風,你到了京城,再說一口南疆話可是不行,那除了我,你跟別人都無法交談了。從今日起,我便教你說官話吧。”

戚長風雖然覺得他們未必能活過今日——奚南王被皇帝派人接戚長風的猜想刺激大發了,這兩天幾乎把所有好手都派出來追殺他二人,勢不能允許這二人出南疆,那些擅追蹤刺殺的兵士早晚會搜到這個小荒村的。

但能活過一個時辰便是一個時辰,總要找點事情做。不能幹巴巴的等死吧。

“你教我吧,”戚長風曲起一條大長腿,抵着他覺得在滿滿失溫的腹部,“我說南疆話,趙大哥用官話答我。我想……我早想問你,你們京城裏的公主,真的生得很美麗嗎?”

趙雲俠想了一下他曾在國宴上見過的大公主,還有他上次給小外甥舞劍時看到的二公主,由衷地點了點頭,“花容月貌,不外如是。”

“不知跟我們白河的阿鳳姐比起來怎麽樣,”這個邊疆長大的少年想不出來花月一般的容貌是怎樣的,他有幾分向往,也有些不相信,“阿鳳姐是我們那最漂亮的姑娘,她兩把大刀耍得極好,在南夷人中都出了名的。她也最會幹活兒,織的布能賣到城裏去。她還會給牛羊接生。公主難道會比阿鳳姐還美麗嗎?”

健美野性的邊民女子與金枝玉葉的富貴嬌花怎麽能放到一起比?趙雲俠幾乎想要大笑。但是他耳朵裏已經聽到了有人走過來的腳步聲,他自己伏下身,把身旁機警地正向他看過來的小子也按下去,兩人借着竹籬掩映悄悄地躲藏起來,他的回答只有氣音,在家禽鳴叫與翅膀扇動的掩蓋下幾乎不可聽聞。

“公主的美麗,一定超過你以往的見聞想象。”他這樣說,然後他透過竹篾的縫隙看清了那一行來人,眸中劃過了幾分喜色,“小子,有救了,來的是咱們的人!他們會幫我們混淆視聽,拖住奚南王的追兵。咱們不按原定的計劃回京城了。我們走蜀中,繞道雲貴,一路慢慢的回去!我也帶你去認識些有趣的朋友!”

把密令交給趙雲俠這樣的人,他在最關鍵的環節上非常靠得住,比如說他确實及時趕到,救下了戚長風的性命。但是在另外一些方面,這個人注定會不太靠譜,比如說他可能直接以逃脫追殺做借口,将皇帝還等着接見的明日将種拐去浪跡江湖了。雖然大方向還是一路往京城歸去,但這二人今日卷進十四娘與江南五絕的奪劍恩怨中,明日路過登峰莊時順水推舟應登峰莊主邀請留下賞梅做客。

戚長風好不容易逃脫了奚南王的追殺,可是跟着放蕩不羁愛自由的雲俠公子,一路又不知道主動或被迫卷進多少場争端和恩怨中。這一路流浪逃亡的經歷險象環生卻也精彩有趣,讓這個野生野長的南疆少年在短時間內見識了中原人的殘酷和狡猾,也體會過了相識三日便可托付性命的君子情義,身上添了幾道新傷,也收獲了一幹有趣的江湖朋友。

等他們終于走到京城,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年。康寧又生了幾場病,對什麽勇敢哥哥風趣舅舅的印象早就毛都不剩。曬黑了一圈的趙雲俠壓根不敢回趙府,但也不太敢進宮去面對他的貴妃姐姐,正硬着頭皮将請見的需求傳達給內監,希望他的皇帝姐夫能夠善解人意地在清和殿召見他,将他姐姐辣手摧弟的日子拖延拖延。

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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