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見 如果這是——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梁徽帝彼時正在同慈安寺的慧通大師交流一些怪力亂神的猜測。

康寧春夏時幾次抱病,又夢見了他去歲曾見過兩次的那本書,雖然他不曾在清醒後與人說起,但皇帝在陪伴兒子的時候,卻偶然聽見了孩子呓語的名字:“白凡。”正是他命手下調查到的孟禦史那原配長女的閨名。

深宮中不知世事的小兒子,竟一口叫準孟禦史這無名京官不為外人知的原配夫人留下過一個長女,已是殊為驚人。雖然沒發現過孟禦史、孟小姐乃至李溫綸的妹妹有什麽異常的表現和行為,徽帝也始終沒有撤去監視的人手。

乃至後面小兒子竟能叫出這位孟小姐的閨名,皇帝早已旁敲側擊過,滿宮中也無人對孟鴻禮的後院有過什麽關心了解,這件事就尤為神異了。

寶貝兒子生病,當爹的本來心情就很暴躁,這件事又透着一股詭異的不詳——梁徽帝是個想象力豐富,或者說腦洞很大的皇帝。他懷疑起因孟鴻禮那個平民出身的原配死的不明不白,心有遺恨,或者不放心女兒,所以糾纏在幼子的夢中,希望龍子鳳孫為她和她的女兒伸張正義。

至于為什麽不找孟鴻禮的大上司、他這個皇帝伸冤呢?因為他是真龍天子,等閑孤魂近不得身。而宮中其他的貴人也都身體無恙,被皇宮中的煌煌紫氣所籠罩,無法被鬼怪侵擾。只有他的康寧,年紀小、魂氣弱,又自來多病,這冤魂才會徘徊不去——沒見康寧每次都是病中夢見孟家的事麽。

他很好的邏輯自洽了。

慧通大師覺得皇帝陛下不愧是寫出南北十三說的人,這情節構想的能力實在強橫啊!但此事實在離奇,他也給不出更合理的解釋,更遑論解決辦法。他總不能說,陛下,要不您把孟禦史砍了試試?

正支支吾吾,內監飛舟上前傳話了。飛舟是徽帝這一年多來很喜歡的一個侍茶太監,面目生得有幾分嬌柔,講起話來自帶一種動人的韻律,簡簡單單一件事——雲俠公子欲帶一位姓戚的小郎君觐見,被他報的如歌唱一般。

“哼,他也知道回來。”徽帝話說的像是不悅,神色卻肉眼可見的好多了,“自己沒輕沒重,一把年紀了滿天下亂跑,險把朕要的人也給折了。叫他下午就帶着戚小郎進宮,直接到貴妃的永春宮去吧,朕就在那裏等他回話!”

既有這麽一件事,皇帝中午就直接到了永春宮午膳。

康寧雖然還是愛生病,這大半年也長大了好些。去年還全然是個團團樣的孩子,今年就像是辛苦栽種的小樹苗終于肯抽條了,個子長高了,頭發也能一整把梳起來了,最近都叫貴妃給紮成了小辮子。

時節已近九月,永春殿此時還用着冰,也算是宮裏的獨一份兒了。概因前些日子,小皇子被傍晚的熱氣一沖,居然在這初秋時節裏中暑了。他實在被帝妃養得嬌氣,冷也要病一病,熱也要病一病。皇帝還感嘆過,若不是小兒子投生在皇室,等閑人家都未必能養得起他。

因為待會只是要見舅舅和另一個年歲不大的男孩子,貴妃也沒再特意打扮兒子——康寧身上穿的、平時用的,哪怕只是個等閑物件兒,也已經是外面見都見不到的稀罕物了。

只是趙雲俠那混球還不知什麽時候過來,趙貴妃當然是先緊着小兒子和往常那樣午睡,還把心腹宮女也留在小兒子寝殿,看着“小殿下午睡”這一頭等大事。

她跟皇帝也不會幹等着。這樣陽光和煦的初秋午後,帝妃在冷香缭繞的書房一起研磨提筆作畫,正是一件比較符合徽帝美學的消遣。

哪怕一個時辰前還鬧着要等舅舅來不肯睡午覺,浣青那娴熟的手法一拍撫,這一日的小皇子也是睡夠了才醒的。

他還沒睜開眼,就已先軟軟地問起話來,“小舅舅和戚哥哥來了嗎?”

“早已來了!”浣青已經接過小丫頭遞來的溫熱的布巾,把小皇子扶起來給他擦臉了,“奴婢剛剛去給娘娘回話,還跟着看了一眼,聽了一耳朵呢!二公子這一趟回來啊,可是黑的像碳一樣了。還有那戚小郎君,果然是個少年英雄,十四歲,生得快有大皇子那麽高了。正跟陛下講述他在南疆抗夷的故事呢!小小年紀,實在了不得……”

短短幾句,康寧已是聽急了。

他一側身躲過浣青的手,像一尾小魚那樣從床上快速滑了下去,趿着鞋子披頭散發就往外邊跑。“怎麽不叫我起來呀!”他不高興的喊。

“哎呀!小殿下快回來!”浣青被唬了一跳,在後面直跺腳。“頭也沒梳衣裳也沒換,人又不會跑,你着的什麽急呀!”

康寧在前面跑得都快沒影了,壓根不聽她的,碧濤等人舉着梳子外衫腰帶佩飾在後面呼呼嚷嚷的追,一串人簡直把半路撞見的宋嬷嬷二人給驚呆了。

“成何體統!這是幹什麽呢!”宋嬷嬷壓着嗓子低喝道,“這些小凍貓子瞎跑亂撞什麽呢?要翻天了不成?不知道小主子正在後頭歇晌嗎?”

浣青這會兒才追上來,聞言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還歇晌呢!最前面跑的那個就是小主子,聽了兩句新鮮人的新鮮話,急得什麽似的!衣裳都不耐煩穿了!也怪我多嘴,該收拾好了再告訴他的。”她把氣喘勻了,也不跟兩個老嬷嬷這耽擱時間了,趕緊又往前殿追,“只別跑的太急跌上一下,要不這一幹人都得跟着吃挂落!”

戚長風坐在帝妃下首的位子上,早聽見了一串由遠及近的喧鬧聲,他已知道皇宮大內是這天下最規矩森嚴的地方,還納罕這樣亂哄哄的動靜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鬧出來的。

然後他就見屏風後面鑽出來了一個頭發披散、玉足半裸、白雪般的小女孩兒。她的目光先投向雲俠大哥,打量了兩圈,有些陌生又帶些親近的意思,然後就轉向了他。

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好奇又直接,沒有一點陌生人眼神相接會有的避諱與羞澀,像一只觀察人類的幼貓那樣,毫不避諱自顧自地盯着他,帶着一種讓人憐愛的懵懂純真。

憑良心說,在中原流浪了大半年,戚長風跟着趙雲俠也是長過許多見識的。他見過江南的名妓,結識過美名動江湖的十四娘,便是他此刻拜見的趙貴妃,也可稱得上傾城國色了。他早已不是去年冬天将家鄉白河會給牛羊接生的阿鳳姐當作天下第一美人的野孩子了。

但是眼前的小公主又不一樣。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她不只是生得美麗——她才那麽小。

她是——她有一種讓人想要把她供奉起來、好好保護的氣質。她是名貴的、朦胧的、脆弱的、天真的,她是一個非常晶瑩的小孩子。

也許就是剛好狠狠戳中了戚長風的萌點,康寧便恰好長成他怎麽看怎麽喜歡的類型,或者因為什麽其他的原因——戚長風反正當時是想不出來,也說不出來的。那跑進來的“小女孩”看稀奇似的盯着他,他便也直愣愣地盯着那個孩子。

他當時心裏來回滾動着一句話,只是殘存的理智讓他沒有說出來。他想,這世界上怎麽還有這麽可愛的東西呢?她是真的嗎?是真實存在的嗎?

真想捏捏她呀。

是皇帝把小孩抱起來的動作打斷了這段其實持續時間很短的奇怪對視。

小兒子幾乎光着腳穿着裏衣就跑進來了,帝妃二人和滿殿宮侍根本沒空理會戚長風奇怪的反應。一殿的人大驚小怪地圍着那個被放到皇帝方才座位上的、小小的、玉雕般的孩子,大梁朝的皇帝和貴妃就像平民人家的父母一樣親自給小兒整理衣衫,美麗溫柔的婢女僮仆跪了一地,靜默無聲地為他穿好鞋襪,擦手梳頭。

這一切——這華麗深宮中堆疊着的名貴香料與精美絲絹、所有人放下一切的關懷和驅奉,其實正是這一切從小養成了康寧如今的氣質,他身上注定會有一種傾國之力才能養成的嬌貴之氣,一種理所當然的天真柔善。出身高貴是其一,若非他從小體弱,活着已是不易,皇帝和貴妃百依百順,對他幾乎沒有要求,更遑論要他精明懂事,他也無法像活在甜蜜真空一樣長大。

這樣的成長環境,莫說江湖中那些紅顏女子、趙貴妃這樣的家族長女,便是兩位公主也都沒有辦法複制。

戚長風這樣野地裏長出來、瘴霧中奔跑長大的小子又哪裏見過這個?南夷的殺掠與奚南王的迫害未曾使他崩潰,中原江湖草莽的打殺與流浪不曾使他動容,從康寧身邊流過來的、那一股柔軟矜貴的靡靡之風卻幾乎把他吹暈了。

皇權代表的意味并不能真正使戚長風敬畏,皇子的頭銜也無法讓他生出什麽效忠臣服的心思。此刻看着上首被一堆人緊張圍繞還在探頭看他的小孩子,戚長風看不到血統貴賤之分、身份高低之別,他只能想到,這樣名貴、稀奇、可愛的小東西,我也好想要一個。

如果這是我的就好了。

如果這是——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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