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得意 看來長得漂亮果然還是有點好處……

皇帝新年時當着一幹兒女、臣屬和宮人,曾金口玉言作下承諾,只要從正月到寒食節結束期間,小兒子一直都健健康康未曾染病,他就允許戚長風帶着康寧出宮,到京城盡情玩上一日。

自那以後,康寧幾乎是數着日子盼着那天的到來,想起來時就要跟人念叨念叨,從他自己的婢女随侍,到致博齋的講師教習——甚至連皇帝起居殿下伺候的女官王姑姑都把這件事記熟了。而等到康寧終于捱過了漫長的二月,出宮放風的日子已經近在眼前了,小皇子卻被一場誰都沒料到的驟雨給放倒了。

康寧從昏迷中醒來的第一日,身上的溫度還是時有反複,一整個白天,小皇子醒醒睡睡,喉嚨裏像是始終燒着一把火,順着血脈一直灼到脆弱的髒腑裏,讓他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難過,意識也無法長時間的維持清醒。

連喝了幾副藥,直到他高燒昏迷後的第三個早晨,他的病情才算是穩定下來了,能倚靠在軟枕上好好地跟人說說話、也能自己坐起來吃東西了。他這時開始無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出去玩的事泡了湯,本來還在好好地喝着侍女喂過來的粥呢,一低頭,再擡起的時候淚珠就含在眼眶裏了。

碧濤被他吓了一跳,趕緊回身把碗放在小杌子上,低頭去看他,“怎麽了?殿下可是咬到舌頭了?”小姑娘關切地問,“咬得重不重?快伸出來給奴婢瞧瞧!”

“才不是!”康寧對圍過來的宮人們擺手,看着那一張張焦急的臉,突然悲從中來:“我才沒有那麽笨呢!不要當我是個小孩子了!”

碧濤聽得忍俊不禁,深覺自己的小主子爛漫可愛,張口就來地順着他道,“可不是,殿下如今長大懂事了許多,可不會再随便哭鼻子了。”

“我沒有要哭鼻子。”康寧深吸一口氣,把眼淚憋回去了。

他氣鼓鼓地靠在毯子裏琢磨琢磨,覺得不能賠了出宮又折飯,于是從軟衾中掏出胳臂沖着自己的粥小手一點,“幹嘛拿走了啊,我還沒吃飽呢。”

盼了那麽久的念頭一下子沒了指望,養病期間的小皇子一直都悶悶不樂的。他的心事向來很好猜,永春殿的人很快發覺了小主子不高興的根源,只是這件事情,他們卻無法為小殿下排憂解難——

一向最得器重的葉嬷嬷這次都吃了挂落,挨了皇帝陛下的罰。小主子不過是在禦花園玩耍一趟,卻實打實地大病了一場,哪個又敢在這時候作興?哪怕是一時拿瞎話好話哄着小殿下,若是康寧當了真,他們又哪裏能為他實現、如何能跟皇帝貴妃交代得了?便只能裝聾作啞,拿些奇巧玩器、趣聞故事來逗他,指望能轉移了小主子的注意力。

果然,康寧這一病,皇帝并趙貴妃這兩個宮裏最大的主子都不再提兒子出宮的事了,底下人最會察言觀色,哪裏還能不明白上頭的意思。便是幾位平時裏愛同弟弟說笑的皇子公主,也都是伶俐精明的孩子,俱都默契地不再拿出宮的事撩逗幼弟,便是自己後頭呼朋引伴地出去玩耍,也是有意無意地避過康寧。

戚長風不知道是不是在宮裏待久了,好似也學會了跟着看眼色,自康寧病了,他便沒再提過兩人曾暢想許久的京城一日游。

好像事情也确實該是如此,誰又敢真的拍着胸脯為小皇子的健康負責呢?永春殿的葉嬷嬷歷來是最穩妥不過的忠仆,自康寧出生時就一手照料着他,從沒出過差錯,那日小皇子出去放風筝又是趙貴妃欣然首肯,再說那日的天氣,原本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半個禦花園的宮侍都呼朋引伴地圍着熱鬧——誰能料到偏偏就有一場雨等在不久後,把那日出宮在外的皇帝和皇子公主們澆了個遍、又讓小半年沒鬧過大病的小殿下大傷元氣呢?

若是再選了個好天氣,卻還遇到這等變故,把小皇子凍病了怎麽辦?若是街市人流鼎旺、車水馬龍,突然就沖出哪個不長眼的把小皇子沖撞了如何是好?退一萬步講,外頭的一茶一水、一飲一食——哪怕是外頭因人畜塵灰而腌臜的空氣,身嬌肉貴的小殿下又哪裏能夠适應呢?

把小皇子關在這重重落鎖的深宮之中,縱然他會因不能得償所願而心思郁郁,卻怎麽都比放他出去要穩妥得多了。

在皇帝和貴妃仿佛默認般的不發一言之下,這座皇宮裏的所有人都達成了一種沉默又心安理得的共識。這種伴随着剝奪的保護、這樣附加着禁锢的寵愛,重新像枷鎖一樣落回了康寧身上。因為他是一個被衆人深愛,卻叫人不放心的、多病的孩子,所以這就是他必須要過的那種更讓人安心的、也不那麽給人添麻煩的生活。

小殿下失望的姿态也是懂事的。

他沒有不死心地去問他的夥伴,我們還出不出去了?他已經開始認為,有些問題的症結其實在于他自己。宮裏的所有人——包括他的父皇和母妃,已經替他做出了對他最好的選擇。乖乖聽從是他唯一能為他們做到的了。

只是在偶爾,在他養病期間微風和煦的下午,他的目光會慢慢地越過宮牆,越過美麗綻放的春日花樹,到更遠的、他從未見過只能想象的天地去。

那樣的目光也讓戚長風确認,這座宮城并沒有用最好的方式養育他的小殿下。

他認為康寧應該擁有的——他會親自把那些帶給康寧。

寒食節過去後,在一個多雲而溫暖的上午,他用一套喬裝的衣裳将小皇子偷偷帶了出去。

當然,彼時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偷偷”在梁徽帝安排的暗衛眼裏簡直等同透明——但是皇帝在屬下請示是否要立刻把他們帶回來時難得的沉默了。想着寶貝兒子這段時間郁郁寡歡的小臉,想到趙貴妃這幾日的煎熬猶豫,在內心掙紮許久後,皇帝只命暗衛保護好兩個孩子的安全,有情況随時報告給他,便放任了戚長風帶走自己的兒子——所以也就姑且可以算作是“偷偷”。

溜出宮去的康寧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小傻子。自打他生下來時起,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的人——他甚至想象不出世界上原來生活着這麽多的人,男女老少、顯貴卑賤、平庸美醜、各有悲歡。

只是呆呆立在街上看人,他已經感到了極大的新奇和滿足。他從來沒見過這麽些不同的、真實而濃烈的情緒,這樣千千百百各有不同的臉。他在宮中所見的,好像從來無非是寵愛順從、擔憂嗔怪、喜悅逢迎——而街上這撲面而來的一切與他過往的生活比起來,是如此的古怪鮮明,生動唐突。

他第一次真正與普世意義上的衆生相逢。

“小傻瓜。”戚長風笑了。他就在康寧一個簡單的反應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那就是他冒着風險把康寧偷偷帶出來所要得到的報酬——他想把這真實曠闊、美麗博大的世界還給他。

“不要在這裏愣着,”少年牽着小孩子的手,擡手指向了前面不遠處長長彙聚的街市,“我要趁着陛下派人抓咱們回去之前,把最熱鬧的地方先帶你逛逛。”

時辰近午,街市上的面孔更多了,康寧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害怕。他不自覺地用兩只手抓住了戚長風牽他的手,像一個有些怕生的孩子貼在哥哥的腿邊,他一邊用他那雙好奇得睜大了的眼睛把兩邊的攤販瞧個不停,一邊像個跟腳的小狗一樣挨着戚長風,從唯一熟悉的長風哥哥身上獲得支持和勇氣。

“俺的娘嘞!快來瞧瞧啊,這小公子生得可真好!”一個賣荷包的婦人兩眼放光地看着面前走過的小少爺,只覺得自己幾十年裏都未見過生得這樣好的孩子,也不知他爹娘怎麽養下的,眉眼竟能精致成那樣兒,簡直像一尊小小的菩薩——“幹嘛一直攆着你哥哥!是不是不常來集市上啊?”

這婦人性子是個能張羅的,又慣來操持生計,口舌上是從來不打怯的,見到這樣玉雪可愛的小孩子就想張口逗他,“想是小少爺生得這麽得人意兒,定是家裏爹娘的心肝寶貝,輕易舍不得放出了來罷!”

她不過是随口瞎搭話,說得倒是準。戚長風便站住了腳,停在她攤子前頭。

康寧先前都沒意識到這婦人是在同他講話——他可從來沒有過走在路上被人搭話的經歷啊!這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不知怎麽的還有些羞怯,于是下意識地就仰着臉跟自己的大朋友求助。可是戚長風碰了碰他,卻一言不發,只在一旁等着看小皇子自己作何反應。

康寧悄悄地吸了口氣,只好對着那婦人露出個笑來,對她乖乖地擺手,“嬷嬷午好。”他問候道。

他話音還未落,頭頂便傳來戚長風“噗”地一聲笑,然後小皇子的肩膀就被摟住了,康寧聽到戚長風邊笑邊咳地告訴他,這位可不是什麽嬷嬷,他應該要叫人家大娘。

那婦人倒并不介意這點小事,她還特特選了自己攤子上最精致的一只荷包,非要送給康寧這位漂亮的小公子。康寧對別人給自己穿戴東西一向沒有什麽不能受、或要給予報酬的認知,心安理得的站在那,低着頭看着婦人給他挂上了。于是等到他走的時候還聽到婦人對着旁邊一個繡荷包的姐姐說,這果然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等閑人家都養不出這麽漂亮的孩子來。

康寧聽得心裏有幾分得意。他美滋滋地摸摸那個粗糙的荷包,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裝模作樣地仰頭問戚長風,“長風哥哥,你聽見他們說什麽了嗎?”

戚長風暗笑。他也配合着裝模作樣地點點頭,一副感嘆的樣子,“唉,怎麽都沒人送我呢?看來長得漂亮果然還是有點好處。”

康寧沒想到戚長風原來也想要這個荷包啊。

可小皇子卻有些不大舍得。他猶豫了又猶豫,摸了摸衣襟挂着的那個小小的禮物,還是裝作沒聽見。

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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