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離別(倒V開始) 母妃在你身邊,你就……

好像戚長風的離開是給康寧無憂無慮的童年落下了一個滿含深意的句點, 自那以後,日子一下子變得很快,所有人都開始長大、忙碌、各行其事, 曾經彼此親愛的兄弟之間也在不知道什麽時候生出了一種緩慢增長的、無聲的隔閡。

四年以前的新春時節,康寧甚至聽不出燕歸話中的意有所指,但今時今日的他,已經懂得不能再将二皇兄三皇兄同邀至自己宮中做客,感受得到他去賀太子侍妾新添的小侄女時太子妃冰涼的眼神, 他甚至明白二皇兄的母族正在朝中打壓楊妃的派系——暗流湧動之下,沒有一個人能夠獨善其身,康寧不能再捂住眼睛躲在永春宮永遠如春日般溫暖安全的深殿中了。

他也在一點一點的長大。

很奇怪, 戚長風離開以前,他錯以為全天下都是愛着他的。在戚長風離開以後,他才意識到其實他只能決定自己的愛恨與善惡。世間萬物,陽光雨露, 風雷電閃,皆不由他。

有一段時間他開始反複地回想他與戚長風分別時的場景。從那個潮濕溫涼的春日夜晚,戚長風居住的誠惇宮點亮的一殿蓬蓬燭火想起。

在那個倒計別離的春夜, 他躺在這個最好的朋友身邊, 心中只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安寧。朦胧的燭光透過紗帳把綽綽的影子投在了戚長風的眉眼上, 康寧認真地就着那微光端詳他的面容,才恍覺這些年朝夕陪伴在身邊的人原來已經長大成熟了這樣多。

小皇子這般盯着人看, 不知怎麽的竟看出一點滑稽的感覺來,他先是發笑,也不知道是從戚長風的眼角眉梢哪裏找到了樂子,笑得他團在帳中那小小的身子都在抖。

然後一行碎星星般的眼淚就猝不及防地滑落了,摔進他側枕着的戚長風的細布衣袖。

“對不起。”高大的少年喃喃地說, 也不知道在道什麽歉。他一只手臂給康寧倚靠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想要把小皇子面頰上的濕痕抹去。

但是那淚水越流越多,順着戚長風的手直墜而下,一直沒進他們之間那小小的距離中,将少年的一顆心都泡得酸澀濕軟。

康寧那一晚一句話都沒說。在随戚長風來誠惇宮之前,他想象着自己要好好同他告別,要叮囑他保重自身,要他給自己保證會平安歸來。

可他只記得自己在那一晚先是傻笑,然後丢臉地一直流淚,最後就在戚長風身邊沉沉地睡着了。在那個月明星稀的春夜,他沒有再驚夢,過得一夜輕柔安然、甜蜜溫暖。

而等天亮時他從夢中醒來,戚長風已經沒有告別地離開了。一只小小的虎牙項鏈正挂在小皇子脖頸上。

幾年前,在戚長風躲起來流淚的那個宮殿裏,康寧曾聽過這只項鏈的故事——

“阿爹把它挂在我身上,”戚長風當時握着小孩子的手,把那只獸牙從衣領中牽出來,認真而虔誠地放在唇邊一吻,“阿爹說它會一直保護我的。”

虎牙項鏈現在也需要保護小皇子了。思念分別的場景縱然會給康寧帶來一些力量和勇氣,但他更多的還是要靠他自己。

過去趙貴妃統領宮務時,康寧壓根意識不到宮權庶務有什麽要緊,而當楊皇貴妃以一種過分的周全、過度的體貼照料着康寧的日常用度,将待客般帶有表演性質的關懷加諸于他這唯一年紀不足因而還養在宮中的皇子身上時,他才一日比一日清楚地體味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認為這座宮城是他的家。

大皇兄做了儲君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在他走完了等待戚長風離去那個倒計時的春夜以後,他又走到了楊皇貴妃為他計數的那個離開他自小長大的宮城、離開父皇母妃的倒計中去。

和二皇兄三皇兄一樣,他們都成了家裏的客人了。不同的是他年紀尚小,還能在這座象征非凡的皇宮住上幾年,住到一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節點為止。

不再癡愚懵懂以後,康寧好像突然前所未有地生出了眼色,他看得出母妃的不忿忍耐,看得見父皇的無奈周全,那讓他無師自通地變成了一個懂事的孩子,表演着他年幼時每天不需要費力便能擁有的天真快樂,除了久病,他好像已經完全脫離了這幾年的經歷帶來的影響,重新愛說愛笑起來。

徽帝在确立太子後,幾乎再也不掩飾他對小兒子的疼寵偏愛了。太子按制賜了景宸宮做為東宮潛邸,小兒子卻是皇帝親畫圖紙,将臨近清和殿的一處九重宮院改建得美輪美奂,亭臺樓閣星羅棋布,畫壁雕梁巧奪天工,舉國的珍奇重寶流水般的送進幼子遷居之處,嬌婢美仆層層拔擢,幾乎連一個灑掃宮婦都要過問祖宗。

這幾乎是擺在明面上的越過儲君的榮寵讓皇貴妃覺出了一種使她咬牙切齒的敲打,她暫時消停了下來,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把手伸到這位皇帝心肝肉的身邊。

康寧松了一口氣。

或許太子殿下也跟着松了一口氣吧。人與動物無異,在焦灼緊張的局勢之中,誰都不可能獨善其身,當腦子裏的那根弦緊得太久了,人就要開始對假想的競争者産生真實的敵意,從此怨怼結下,怖憎叢生,一切美好柔軟的記憶都再也回不去。

他仍然記得他小小的時候,坐在大皇兄的臂彎上舉着胳膊要糖吃,二皇兄甩着一只荷包在旁邊拿他調笑,而三皇兄就在不遠處,為他修一架木頭的模型水車。

往事不可追,但那些寶石般散落在歲月深處的記憶片段卻還能給小皇子源源不斷的溫柔力量,叫他有勇氣面對随着戚長風離去而如魔盒般開啓的、長大的孤獨。

作為最小的兄弟和太子一起送大公主離宮出嫁後,康寧又月行一事般地病倒了。宮中的禦醫早已習慣這幾年小皇子愈發羸弱多病的身體,不需要皇帝呼喝號令便自發地一起斟酌探讨小殿下的調養藥方,在宮中的主子們大多身康體健的情況下,這些常值禁宮的禦醫幾乎只需要侍奉康寧一人,而這一晚,吳、孫兩位當值太醫更是直接宿在了棠夢軒一處已是疾醫常駐的偏殿裏。

直到這座九重宮院最外的院門被人在深夜拍響了。

“太子殿下突發惡疾!”

“兩位太醫請随奴婢速去!”

康寧幾乎是立刻在本就不安穩的病中迷夢裏坐起身來,他聽見一聲一聲慌亂的驚呼,碧濤和翠海急匆匆地披上衣服趕過來,故作鎮定來報,說只是有睡迷瞪的下人打翻了燭火,被那沒經過事的小丫頭嚷了出來,現在已經全都打發好了,夜還早,小殿下病中最怕少覺,趕緊趁着沒走困再睡上一會兒。

康寧在病中神智昏沉,竟忽略了貼身丫鬟明顯的慌亂不安。下人未大驚小怪地把值守的疾醫叫來請示,他也沒作懷疑,很快又半昏半醒的迷瞪過去。

迷迷糊糊又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康寧再次從夢裏驚醒。趙貴妃竟親自趕來了,她雙眼通紅,衣裳釵環都不似往日得體端莊,神色中還留有一種不可置信的怔忪迷茫,正坐在兒子床邊語氣輕柔地喚康寧的名字。

“寧寧,快起來了,把你的衣服穿好,”趙貴妃兩眼蘊着一種很奇怪的神色,一眼不錯地盯着自己的孩子,好像生怕他會消失一樣的:“你随母妃到景宸宮去。太子殿下……你的大皇兄,方才去了。”

康寧根本就沒聽懂。

他身上因病産生的低熱始終難退,又是在夜裏幾次被驚醒,此時被急匆匆地服侍着更換衣衫擦洗梳頭,已感覺到神智和身體都是在勉強支應。

直到看見自己一身孝白,他好像才從那種散漫的昏沉中脫離了一些,終于意識到了什麽,開始慢慢地發起抖來。在這樣的夜色裏,他覺出了一種可怕的寒冷,他張口想說想問,甚至想氣急敗壞地喊出聲來,卻只感覺到無邊的痛楚和荒唐同時在他腦海裏炸開了,一場他真正無法接受的離別竟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刻突然噩夢般的到來了。

沒有道別,沒有倒計的走數,只有晚風把院牆上懸挂着的華美宮燈輕輕吹動的聲音。

康寧倉惶地轉頭,想要找出一點點這時刻這場景的破綻,來證明當下這一切都只是他一場荒誕不經的噩夢而已。

但他只看到了跟在他身後那些同樣惶恐不安的臉。晦暗的月夜,碧濤等人身着素衣,手中提着一盞青白的燈,竟好似一群憧憧的鬼影,叫他心裏都生出一種陰森的冷來。

然後他就被擁進了母親真實又溫暖的懷裏。

趙貴妃哽咽地摟着自己的孩子,擁着那幼小清瘦的身體,心裏是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就始終激蕩沸騰着的恐懼,那讓她甚至憐惜起她一直敵視厭惡的楊妃來——失去親生骨肉對任何一個愛孩子的母親來說都是不下于滅頂的災難。

她在宮牆外吻着兒子的頭發,也是到了此刻才終于感到一切飄飄忽忽的幻想落到了有形實處。她的孩子就被她擁在自己無堅可摧的兩臂之間,且比她更加的恐懼慌張,那讓趙貴妃瞬間又生出無限的保護性的力量了:

“別怕,寧寧,”她牽住兒子的手,好像還是多年前在永春宮溫暖寧靜的殿裏,扶着那個小寶貝蹒跚學步的時刻了,“母妃在你身邊,你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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