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的貴婦人輕言淺笑之間,就有一條乃至數條人命就此被下了定論。而含光能接受打、接受罵,甚至接受轉賣,接受貶斥,她就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去剝取別人的聲音,別人的肢體和別人的性命。

她母親曾責罵她是‘難當大事,肩上扛不了人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含光現在也自覺扛不了李永寧的一輩子。

但……留下李永寧,對她和李蓮湖的安寧,始終都是個隐患。含光不是一個很無私的人,她對于安穩環境的渴求也是相當迫切的,甚至于她也願意為了這一點去損害一些別人的利益。

只要損害的不是一輩子的前途……

這一猶豫,就猶豫了一個晚上,一直到楊老師牽起李含光的手就此告辭,含光還是沒能把那幾句話說出口。

當桂家的大門在她身後關上時,含光也知道,這個機會窗口,已經永遠地關上了:錯過了這個機會,下次再要提起此事,就沒那麽容易了。李局管少不得要懷疑懷疑她的動機……從她的表現來看,她很有貴婦人對下位者喜怒無常的特征,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此事還是不要再提起為好。

雖然也感到些微遺憾,但含光心頭也是一陣放松:既然如此,再考慮這件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那就讓這個想法就此過去吧。

她就又及時地把自己的心思凝聚到了楊老師的話上。——楊老師剛談定了職業生涯的第一樁大事,頗有些興奮,他對李含光說。“沒吃到桂家家宴也不要緊,走,我帶你回家吃飯,順便帶你看看你以後練字的書房!”

啊?含光有點詫異,原來在她走神的時候,楊老師和李局管都談到這個地步了?

☆、八卦

從古到今,有錢有權的人居住的區域都是相對集中的,這個定律在現代也沒有被打破。楊老師的房子距離将軍府并不遠,不過卻并不是四合院了,而是一個比較高尚的小區,門口圍牆高聳,牆內綠樹如茵,還有一些穿得和捕頭很像的衛士在各大出入要津把守,基本上和含光在電視裏撈過兩眼的豪宅沒什麽太大的出入。而且裏頭還有電梯——楊老師的家在二十多樓。

不必諱言,電梯這麽高端洋氣的東西含光也是第一次接觸。即使她無意表現出自己的土氣和寒酸,但當電梯門合上開始上升的時候,含光還是不适應地捂住了胸口,往楊老師那裏瑟縮了一下。

她生得不難看,打扮得又清清爽爽,兼之才華過人,‘氣質特別’,談吐不似一般無知小學生,早已給楊老師留下深刻印象,此時偶一露怯,頓時令他更為同情。“可惜,我們家沒女眷,不然倒可以把你接來一起住。”

含光瞥了楊老師一眼,并不太詫異。在她那個時代,老師對于看重的學生,很多是做得比這個更到位。供食宿、給路費什麽的都不說了,等學生進入官場以後,還會盡力給他介紹人脈。這種師生關系往往是要持續一生的,楊老師動念把她接到家裏住并不令人奇怪。

這兩個多月,她也大致了解了如今秦國的世風民情——和她那個時代差不多,民間往往是風俗變異最快的,李含光剛穿越時在慈幼局,那裏的生活和她以前的日子幾乎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不論是吃穿用度還是談吐言辭,都完全和數百年前截然不同。但在楊老師和李局管身上,她隐約發覺,秦國的上層社會,似乎還是留有濃厚的古代遺風。

難說是好是壞,反正事實就是這樣了。含光也只能盡量去融入各階層的生活,像她這樣的孤女,最忌就是不識眼色,她已是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因為她一無所有,每個人都能在一念之間給她帶來很大的麻煩,所以她必須盡量去回避沖突。而識看眼色知道進退,正是回避沖突的第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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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好太麻煩老師呢。”她和楊老師客氣,順便還表現了一下自己的氣節。“再說,無功不受祿,此地雖好,卻不是我能住的地方……”

文人都有這樣的毛病,分明是追名逐利之輩,但卻很重表面功夫。這還是她從她父親口中偶然聽到的笑談,這句話在楊老師身上得到了印證。雖然是他提出讓李含光住到他家的,不過她的婉拒,還是讓楊老師對她更為欣賞。他面上頓時露出了濃厚的贊賞之色。“說得是,好好讀書,以後你住的房子要比我好!”

他既然姓楊,父親又是官員,含光對楊老師的家境就沒什麽懷疑了。身為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別的不懂,對于各官職的厚薄苦樂卻肯定要了然于胸,在這一點上她父親是沒放松對子女們的教育的。學政廳的官員,又是什麽高等教育處的正職,一聽便是油水豐厚的去處,果然,雖說楊家住在樓房裏,可這樓房的面積絲毫也不比四合院小,上下兩層做了個小小的‘樓中樓’,自成天地一般,含光一眼掃去,空房間起碼都有七八處。

兩人放學後先留下來寫了一番書法,又跑去将軍府,已經是錯過晚飯時點了。李局管估計都是吃過飯才會客的,這會兒再回到楊家,時間都快指向八點半,楊老師一進屋就喊道,“張姆姆,再做兩個菜吧,今天有小客人過來。”

遂有一名保姆擦着手從廚房出來,她好奇地看了含光一眼,和楊老師低語了幾句,便進去做飯了。

楊老師興致勃勃地帶她去書房看自己的條案,“以後你來就在這裏練習——你要是男孩子就好了,練習晚了可以直接住在這裏,不然我還要送你。”

“女孩子不行嗎?”含光故作無知。

小孩子偶發天真語,沒有人會吃驚的,楊老師也一反之前的笑容滿面,很正經地道,“女孩子不行,男女大防嘛!”

哦……含光在心裏記了一筆:估計一般有點身份的人家,還是很在乎這個的。

至于她出身的慈幼局以及街坊鄰居等等,本來都是很底層的,哪個時代都不講男女大防,所以也沒什麽參考的價值了。

楊老師又給她秀了幾件自己收藏的文房四寶,此時張姆姆已經做好飯菜,兩人遂出去吃飯了。含光免不得好奇問幾句,“老師一個人住這裏嗎?”

“我媽過世早,”楊老師說,“我爹又再婚了,他們和我兄弟們住在剛才我們去過的那一帶。這裏是就我自己住。”

提到他父親,楊老師面上又掠過了一絲陰影。張姆姆正好端菜出來,聞言是滿面的不敢茍同,插了一句,“不是再婚,是扶正。少爺不好叫錯的。”

只這兩句話,含光腦內已經瘋狂腦補出一個錯綜複雜的家庭故事了:反正這在前世她那個階層是最常見不過的現象。不過扶正兩字卻令她有點過敏:就她所知,姨娘、小妾什麽的,在這個時代似乎是已經絕跡了。起碼在今晚之前她是從來沒聽人提起的,怎麽現在張姆姆卻是很自然地就提起了這兩個字?

不過她肯定也不能尋根究底的,含光夾了一筷子清炒筍片,眯着眼享受了一會這清雅的味道——能在秋天的西北吃到筍片,在她那個時代也簡直是神仙級別待遇了,換了個話題。“老師姓楊——我看書的時候,看到過我們陝西也出過一個有名的楊宰相。”

她畢竟是忍不住要探探底的,雖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楊家不會有什麽人和她有直系的血緣關系了。但如果楊老師是她兄弟的後代,那……

那李含光除了感到怪怪的以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但她的确還是會忍不住有點好奇就對了。

“你是說楊海東族祖吧。”楊老師哈哈笑了起來。“我們是一族的,不過在他那代就快出五服了,說不上是什麽親戚。”

這個有點話痨潛質的年輕老師也是幾句話就結束了這個話題,雖說澄清了含光的猜測,但卻也又留下了一些尾巴:這也不大願意談,那也不大願意談,怎麽搞的難道楊家這一房和本家關系還不好?

含光越發有些好奇,卻也不好問,只好默默吃飯。楊老師估計也是覺得他有點不夠健談了,遂咳嗽一聲,給含光夾菜,“多吃點,這是我們陝北有名的石家老肉,鹵味雙拼都有三四百年了,黃羊肉和熏雁翅那都是一絕。今天你運氣好,估計姆姆買菜回來是切到了,往常我想吃還經常賣完了呢。”

含光久已未嘗珍馐美味,此時淺嘗一口熏雁翅,果然是糟香濃郁,說得上是不錯的下酒菜了。她眯起眼惬意地品嘗了一下,無意間便道,“這菜宜下酒……”

話說了一半,才想起來以自己身份怎麽可能知道這些講究,後半句‘最宜配南邊的惠泉酒’,就被吞進了肚子裏。好在楊老師這人粗疏,含光白出了一點冷汗,他卻未曾留意,只顧着張羅給含光夾菜。又說些李局管的家世給含光知道,“你李局管出身可是上等,一般人都比不上的——閩越王郡主嫁過來的,雖然現在宗室也不值錢了,可身份還是貴重。難得又是個做事的人,為人……也挺有沖勁兒的,你以後都可以和她多親近親近。”

楊老師的提點之意已經是很明顯了,含光微覺感動,卻也有點好笑,她含蓄道:“老師,局管平時都不大來慈幼局的。”

楊老師嘿嘿一笑,頗有些神秘地道,“以前我也不和你說這話,不過等你在精誠金石拿了名次就不一樣了——你還記不記得你們以前的局管?”

含光慶幸自己年紀還不大,她面露迷惘之色,搖頭道,“不記得——小時候的事都記不清了。”

“反正你就知道,能把慈幼局管出成績來是李局管一直以來的願望就行了。”楊老師頗有幾分狡狯地道。“你要是能在精誠金石上拿了名次,李老師說不定更喜歡你,講不定親自內推你去桂樹中學讀書了。”

要不然,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呢?名利權位是好東西啊!于元正那樣人家,要考桂樹中學簡直比中頭彩還難。她李含光不過是會寫幾筆書法,得了楊老師青眼,幾句話就勾勒出一條比她想得更光明的捷徑了。而且還特別合理,桂樹中學,桂花奶業,用屁股想都知道這都是桂家的産業。李局管一句話,含光說不定真能內推上了。

見含光懵懵懂懂的深思樣子,楊老師禁不住一笑,又略微透露,“也是你運氣好,非得是精誠金石才好,換做別的大賽,你們李局管還未必這麽高興呢。”

含光追問了一句:為什麽。但楊老師卻沒有回答,反而催着含光快點吃飯。吃完了,又讓她用家裏的好紙好生寫了“大秦盛世、并蒂花開”八個字。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估計也是想找點東西來指點含光,不過又找不到——李含光這手字,也不是他能随意臧否的了,他倆水平最多都是在伯仲之間,這還是含光客氣的說法。

看完了,楊老師也滿意了。“後天就要截止報名,我明天剛好跑一跑這事兒。”

含光也是恍然大悟:難怪,楊老師畢竟是名門子弟,沒個理由,他不可能這麽心急的。

吃過飯時間也不早了,楊老師送了李含光一套說得過去的文房四寶,還有一大堆碑帖,叮囑她在慈幼局也要加緊練習。遂開車送李含光回了慈幼局。

車在院門口就停了下來,含光拎着一個大袋子下了車,彎腰很慎重地給楊老師鞠了一躬。

“謝謝老師的教誨和提拔。”她誠心誠意地說。

楊老師本來人坐在車裏的,這下坐不住了,趕快下車過來扶起李含光,“幹嘛幹嘛,不要這麽客氣。”

地方不便,不能叩頭,含光只好規規矩矩鞠了三躬,并不因為楊老師的稚氣和客氣有所改變。尊師重道,師者受禮類父,她的幾個啓蒙師父,逢年過節都受磕頭禮的。

楊老師急得抓耳撓腮,又不好上來和李含光撕扯,只好很糾結地受了禮,倒是被李含光搞得很尴尬。含光行完禮起來,看着他這樣,噗哧一聲倒被逗樂了。“老師,不早了,我進去了,您也早些休息。”

“哎哎。”楊老師倒被含光安排了,“那——那你先進去吧!”

想了一下,又不放心,“不行,你忽然晚歸,生活老師說不定要罵你的,我去幫你解釋一下。”

遂又領着含光進了門,找到當值的張嬷嬷說了一番原委,這才出門去了。含光站在當地望着他的背影出去,心底也回蕩着淡淡的暖意。

一回過頭,卻是和張嬷嬷稀罕而驚異的眼光對了個正着——張嬷嬷現在看她的表情,就像她突然長出了兩只角似的。

含光也沒有多加解釋的意思,只是含笑看着張嬷嬷,兩人默然相對片刻,張嬷嬷抽了抽嘴角,就說了一句,“你現在是攀上高枝了!”

話裏居然還有點酸酸的味道——楊老師的做派,含光是不懂世事看不出底蘊,可卻又哪裏能瞞得過張嬷嬷。

含光才要說話,聽見院子外的車聲,一時也是欲語無言:雖說都住在西安府裏,但張嬷嬷和楊老師,過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活。兩者之間的差別之大,又何異于鴻溝?

其實就是她,路之所以走得這麽順,不也因為她原來也曾是那群人的一員,具備了他們所看重的素質?雖說是王侯将相寧有種乎,但說到底,要從這社會的底層往上攀爬,若是沒有前世的積累,又是談何容易?

她不免低下頭去,望了望這雙和前世有極大不同的手。

曾以為身體變了,人也就跟着變了,兩世為人,為的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然而今日不知如何,聽着那轟鳴遠去的引擎聲,含光卻有種說不出的惆悵感:也許即使變了環境,變了身份,她也還是無法和前世那個失敗的自己割裂聯系。

感慨了一會,她也就去洗漱睡覺了。同屋的李蓮湖年小貪睡,雖然明顯試圖等她,卻也是早癱在床上熟睡了過去。含光洗漱回來,給她脫鞋蓋了被子,自己合上眼,也是酣然入睡一夜無夢——昨天對她來說,也是夠折騰的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李含光愕然發現,李永寧對她來說,已經完全不是問題了。

☆、木秀于林

一夕成名。

含光第二天起床洗漱的時候完全體會到了這個詞的意思,她的的确确是已經一夕成名了。

她從來都不知道流言蜚語傳播的速度能有這麽快——就連早她五分鐘出去洗漱的李蓮湖,從洗漱臺邊上回來了都是特別怪異地看着她,滿臉的欲言又止。等到她出去吃早飯的時候,連打飯的廚房媽媽都知道她‘攀上高枝’了,居然還多給了她一個白面馍馍。

是的,僅僅就是這麽一件很簡單的事而已:楊老師昨晚是把讓她參加精誠金石的消息告訴了張嬷嬷。目前來看也就是這件事被張嬷嬷廣而告之了。——只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就令得含光在慈幼局的地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不止是廚房媽媽多給了她一個馍馍,連那些從前不大搭理她的同齡人也都拿異樣的眼神看她。諸如李慈恩、李永寧之輩,還有些拉不下臉,有些小女孩眼裏卻已經是寫滿了羨妒。

含光很無語:她還沒拿獎呢,至于這樣嗎?其實就是她拿了獎,又能給她們的生活帶來什麽改變?

不是說她不喜歡被人崇拜,只是這種另眼相待裏沒有多少真誠,反而令含光感到了一種沉默的妒忌和驚異。除了李蓮湖以外,只怕沒有人真心為她高興。

李蓮湖倒是真的又驚又喜,她在人前一向不多話,和含光兩人走去上學時,卻打開了話匣子,有些語無倫次地稱贊含光,“姐姐真厲害!”

只要看到蓮湖的眼神,便能清晰地分辨出她和慈幼局別人心态上的不同。李蓮湖很羨慕她,含光看得出來——她也看得出來,李蓮湖很想成為她這樣的人。

至于李永寧等人,估計還是沉浸在“恨人有、笑人無”的心态裏吧。只是大家一樣一無所有,所以從前還不至于笑她無,現在她有了一個晉身的機會,哪怕只是一點榮耀,哪怕除了含光自己和于元正以外,還沒有人知道她想要考桂樹中學——只是這麽一個參加書法大賽的機會,都令她一下超出了慈幼局的階級,讓她成為了那種讓人敬而遠之的異類。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含光雖然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茂才,甚至不想去承認人和人生來就有差別,但她也不能不承認,她和慈幼局的這些女童之間是存在很多層次差別的。在這裏,她實在是鶴立雞群。

一整天她都有些隐隐的擔心,卻不是怕自己在慈幼局裏無法立足——大不了直接請楊老師告到李局管那裏。她是擔心李蓮湖再次淪為她的替身被人欺負,那就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她好像都沒給李蓮湖帶來過什麽好處,就光連累她了。說起來,這小姑娘還是救了她一命呢,要不是她及時喊了人來,含光估計自己才穿越進那具身體就得繼續溺死。

不過事實證明,她實在是太多慮了。李永寧也好,李慈恩也罷,慈幼局裏的大姐級人物,第二天對她就改了态度。尤其是李永寧,因為之前起過沖突,現在對她可客氣了。含光連開水都不必打了,每天李永寧麾下的小妹都會把她們屋裏的開水瓶拿去打好。現在含光什麽時候拎起壺來,裏面的水都是滿的。

至于食堂的特殊待遇也延續了下來,現在含光每天都能額外多占一份好東西,肉、蛋,甚至是白面馍馍——這是連李慈恩和李永寧都沒享受過的待遇。

這基本也就是慈幼局能給含光提供的最好條件了,而引來這一切的只是一個消息:李老師讓她寫去的“大秦盛世、花開并蒂”其實就是精誠金石初賽的題目,含光送上去的大字自然是順利地通過了初賽。她的名字在次日也被書寫在紅榜上,張貼到了慈恩小學的布告欄裏。

如果說之前一天,慈幼局衆人看她的眼神裏還帶着疑慮的話,在這個消息出來以後,含光可以說是正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慈幼局學霸。

不論什麽時候,只要上學和做官還連在一起,學霸就是格外受人尊敬的。而且,越不會讀書的人往往也越敬畏學霸,李永寧和李慈恩現在已經從“恨人有笑人無”的心理泥沼裏走出來,不再懷疑含光是耍了什麽手段才得了楊老師的垂青,開始坦然接受含光和她們就是不一樣的現實了。

既然如此,待遇不同那也就是沒辦法的事,慈幼局上上下下,對李含光坐火箭一樣的蹿升速度居然都表現得心服口服。本來暗潮洶湧的氣氛,現在已經是和諧得不行。

含光除了繼續無語,還能如何呢?——說實話,從那種勾心鬥角不死不休,生命不息鬥争不止的環境裏走出來,慈幼局現在的這種平和氣氛,還真令她有點不适應。要換做是在前世,這麽招眼,只怕她早都被人從後頭陰死了,哪裏還能和現在一樣,享用着種種特權待遇?

精誠金石的複賽在半個月後,通過複賽篩選出十人進入一個月後的現場決賽。含光的練習(即占用楊家文房四寶資源随便寫字)的時間也就只有一個月。楊老師令含光每周到他家練習兩次順便改善夥食,這個她是肯定要去的。雖說楊老師水平也就那樣,但技藝也需要切磋,他對于書法的一些看法,也是糅合了含光死後到穿越前這段歷史中的新潮流,對她也有很強的吸引力。

在這兩日之外的時間,含光就不太練習書法。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拿來——做模拟試卷。

五年級下學期的算學課程基本都被她自學得差不多了,慈恩小學和大部分小學一樣,把六年級下學期空出來做總複習之用,所以事實上六年的課程是用五年半上完,現在含光還沒學過的也就只有六年級下冊的課本而已。她很順利地就從李永寧手上拿到了幾乎全新的課本翻閱了幾遍。

沒什麽太難而無法理解的知識點,大部分都在于元正給她強化補習的那周裏涉獵過了,再加上毫無問題的國文。她可以說是基本學完了小學六年的考試內容,別的課本雖然有些頗為有趣,令她想要詳細翻看,但含光把翻閱時間安排在了學校,晚上她是變着法子地給自己自測水平,每天晚上都組織起碼一場模拟考試。

只要有考試,就有應試教育,做模拟試卷肯定是最重要的一環。尤其在含光來看,出卷人的意圖有時候還是挺明顯的,歷年真題也有一個套路在。她的分數從一開始的七八十很順利地就提升到了九十餘。只是有時粗心,有時知識點掌握不牢固,卻還不能穩定在百分。

還有一年半,一切不必太着急,有進展就好。含光也無意逼自己太緊,餘下來的時間,她用來教導李蓮湖。

李蓮湖也是個聰明孩子,做功課不必自己督促。——說實話,她要和含光黏在一塊,也必須學習含光的學霸作風,不然兩個人的生活習慣很容易就南轅北轍了。再加上小學一二年級課程簡單,只要好好做功課,腦子又不是豬般笨,成績是很容易就上去的。含光沒有檢查蓮湖的作業,只讓她遇到難點就來問自己。她主要做的是教蓮湖寫書法,楊老師那邊給她的文房四寶,倒有一半被她分給蓮湖用。

“想不想和我一樣?想和我一樣就不要怕苦。”她不是那種循循善誘的性子,待學生的态度也比較嚴苛。直接就拿以前要求自己的心氣來要求蓮湖。“要學書法,你這個年紀開始打底子是最好的,刻刻苦苦學上四年。你也能參加精誠金石——要知道,學書法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你拿什麽和她們比?只有拿你的刻苦。人家一天寫一張,你一天寫一百張。把手感練出來了,把字給寫出精氣神了,別人不評你第一都不行。”

她真的要求李蓮湖一天寫一百張,和她前世刻苦練字時一樣。只是她前世錦衣玉食,一天除了練字以外沒有別的苦活,而蓮湖還要上課,還要打理自己的衣食起居。其中辛苦,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但含光卻沒有放松要求的意思,她說得沒有一句假話。李蓮湖在這世上一無所有,想要擺脫自己既定的命運,所能付出的只有長年累月不懈的努力。沒這種自我折磨的狠勁,她大可從開始就放棄去争取。

蓮湖畢竟只是孩子,咬牙堅持了幾天,實在是累得厲害——在學校裏握筆寫字時手都會抖。她不敢耍脾氣,只是多少有幾分迷惘地問含光,“就算在精誠金石上得了獎……又能怎麽樣啊?”

含光就和她把考上桂樹中學的關竅說了一遍,“你得了獎雖未必能上,但不得獎卻肯定不能上。”

看得出來,蓮湖連桂樹中學究竟意味着什麽都不知道,純粹是被含光的氣勢給壓服了,才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含光看在眼裏,不免嘆了口氣,道,“你是想以後出人頭地,從慈幼局裏出去呢,還是一輩子都被困在慈幼局裏,走和別人一樣的路?”

這麽說就有效果了,李蓮湖的眼睛騰地一下亮了起來。——雖然她沒見識過更好的生活,但冷暖自知,慈幼局生活好不好,李蓮湖雖小,卻也是心知肚明。

她就再也不抱怨練字累了,每天早起和含光一起學習,含光看數學她練字,兩人都是一語不發,專心致志。含光有時看她一眼,也汲取一點力量——說給蓮湖那些話,其實又何嘗不是她在自勉?心大了幾歲,心事就多,要摒棄雜念專心學習,其實也不輕松。她不是她的七妹,從幼時到長成,從來不曾斷絕過那股認真學習的勁頭。

若是前世,只怕已經拈輕怕重早早放棄,可也許正因為如此,前世她才落得那樣下場,這一世重活,含光卻是再不忍得放棄光陰了。幼時多一分努力,日後必然是有好處的,所差者,只是好處多少而已。這一點,從她七妹身上她已是得到了最好的驗證。

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含光的“一衣帶水、源遠流長”順利地取得了複賽第一,楊老師頗為高興,決定帶含光下館子慶祝一番,卻為含光婉拒。——第二天就是月考了,她總得複習複習。

五年級下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李含光以算學九十八,國文一百的好成績名列全年第一。緊随其後的是于元正,他的算學按例考了一百,國文成績也是大幅提升,竟考到了九十六分。

韓氏當天就跑去找張嬷嬷了。

——她想要收養李含光。

☆、李含光加油

韓氏的心思其實也很簡單。

她和老于成親多年沒有孩子,醫院也去過了,檢查結果是她于韓氏的問題,體質難以受孕。——試管嬰兒太貴,做不起,西安府好像也沒幾家醫院能做,她還以為老于會去外頭抱一個孩子回來——說是抱,其實也就是找個女人來生兒子。可老于卻是拉着她到慈幼局把于元正給領養回來了。

辦好所有手續,把于元正接回家裏,教得這個小男孩怯生生地喊了她一聲娘的那天。韓氏背着人哭了一個下午,那以後她就把于元正當自己的親兒子養了,不論是國家打仗物價飛漲的前些年,還是老于漸漸發家致富家庭經濟步入小康的這些年,韓氏有一分錢都先花在丈夫和兒子身上。于元正就是她的眼珠子,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韓氏眼皮子底下,成績的突飛猛進,又如何能瞞得過她?

這本來是好事,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于元正主動告訴父母,自己在國文上的進步,是因為李含光交給他一種新的應試辦法。順帶着還科普了一把李含光用一周就把算學進度趕上來的神奇事跡——這一次月考,她的算學已經是考到九十八分了。

韓氏當時已經深以為異,卻還沒說什麽,當天下午她帶兒子去吃石家老肉,這是西安府聞名遐迩的小吃,當然賣得也比較貴。韓氏雖然疼愛于元正,也只能隔上一段時間才帶他去開開葷。

小孩嘴淺,于元正吃得開心時,自己就漏了李含光和他說的那些話——要考桂樹中學,把楊善榆算學大賽的頭名留給于元正……

如果說是之前聽到這話,韓氏怕也就是一笑了之,最多在心裏鄙視一番李含光的不自量力而已。可慈幼局和于家就隔了一條巷子,老于早就聽說了李含光在精誠金石複賽上的好成績,于元正當然更不會放過這個褒揚李含光的機會。這時候聽到這番話,韓氏就要犯嘀咕了。

這個小姑娘,心裏很有數啊!一步步這麽走下去的話,說不定還真就讓她考上桂樹中學了!

她于韓氏的兒子,當然是要出人頭地做大官的。韓氏對于元正期望很高,這份期望,自然是越早開始實現越好,現在高人一頭,以後可就是高人一丈了。但即使如此,桂樹中學對他們家來說,也是鏡花水月一般的存在。李含光沒有半點家世背景,就說一聲要考,還真能考得上?

問題就是按照現在的态度來說,她還真有很大的可能可以考得上。

韓氏沒有半點猶豫,就和老于商量起了領養李含光的事。

“在寶雞的大妹妹不是沒有女兒嗎?幾個孩子也都大了,讓她出面辦下領養手續,但是含光的戶口還是放在我們這裏。”韓氏一眨眼就把藍圖都給勾勒出來了。“住在我們家,由我們養活,就讓她出個名字。”

老于對領養李含光不置可否,于家不缺她一口飯吃,一個女孩子也花不得多少錢,起碼不必為她籌措婚房。他只有些奇怪,“我們就元正一個,再領養她也可以啊,怎麽就一定要大妹來辦呢?”

韓氏白了丈夫一眼,沒有說話,老于片刻後才恍然大悟,“這這這——孩子們都才幾歲啊!你這也是想太多了吧。”

“都十一歲了,就是五十年前,十三歲也可以成親了呢。”韓氏執拗地道,“娶妻娶賢,你別覺得我想太遠了我和你說,這個小姑娘我看很有本事,不乘現在定下來,十年二十年後,元正未必能追得上她!”

“這都說到哪去了。”老于啼笑皆非。“八字還沒一撇呢,你都想到十年後了。”

不過,于元正的變化也令于屠夫十分喜悅,雖說沒讀過書,卻也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尋思片刻,他便拍板點頭了。“你先上慈幼局問問吧,現在含光得意起來了,她們未必肯放人。”

“慈幼局的孩子都是要給社會收養的。”韓氏兇巴巴地說,“我們家境殷實,元正被養得這麽好大家也都看見的,難道她們還為了慈幼局的名氣硬留着含光?”

當天下午她到慈幼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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