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黑風高,寂靜無人,對盜賊來說,是個作奸犯科的好日子,但不巧,他今天遇到了葉迎秋和虛塵。

暮春的風帶着一絲新涼,黑色的夜幕上挂着一輪弦月,明亮的弦月下一人曲着腿,靠在隐隐透出暗紅色的屋檐棱角上,烏發随風輕輕飄揚,舉着葫蘆酒壺,仰頭喝酒。

葉迎秋微微側頭,眼神上揚看着站在屋檐頂角上的虛塵:“你站那麽高,小偷遠遠看見你早就跑了,五十兩銀子可就飛了。”

虛塵一身白色僧袍在清風下微微晃動,觀察四周:“噓,噤聲。”

只聽遠處傳來雕窗相互撞擊的聲音,十分輕微。轉瞬之間,只留弦月空對檐。

葉迎秋身形如旋轉落下的樹葉蕩在屋檐,悄無聲息、随風而動,輕輕一躍落到一紅牆高瓦的大戶人家後院。

後院意境深幽,一半種滿了竹子,一半是池塘,塘中偶有幾條魚兒游過,有水輕輕游開的聲音,中間是一條石頭鋪成的小路,蜿蜒至夜闌人靜的宅院中。

少林輕功萬裏追風,虛塵一路飛檐走壁,倒也追上了葉迎秋,只晚了一息便落在葉迎秋身邊,聽見輕微腳步聲,兩人隐身在竹林之後。

一個身穿土色麻布衣,梳着高發髻,發髻上插着一根鐵簽,蒙黑面的人扛着一個昏迷的姑娘,鬼鬼祟祟,一步一探頭朝後門走來。此等行跡看來,必定是朝廷捉拿的盜賊。

虛塵一腳右正彈踢,踢上盜賊胸口,盜賊突遭一腳猛踢,向後摔出數丈遠!

虛塵雙手接住昏迷的姑娘,盜賊已至身前,與虛塵拳腳你來我往,虛塵抱着個姑娘,施展不開,将姑娘朝空中一抛,葉迎秋翩然而上,抱住姑娘落在盜賊身後。

盜賊被前後夾擊,朝竹林中跑去,虛塵一腳攔住盜賊的去路,一擊大金剛拳打向盜賊腰腹,豈料盜賊的腰腹猛然一縮,竟是分毫無傷!

在虛塵看來,盜賊的肋骨陡然間縮小,胸膛竟只有嬰兒般大小!

盜賊側方一滾,恢複正常,避開虛塵一擊重拳,半跪在地,挺身一看,拳頭竟将石頭小路打碎,出現拳頭大小的深窩!

在這一來一往之間,葉迎秋已經将昏迷的姑娘送回房間,折返來落在盜賊身後,盜賊毫未察覺,被葉迎秋一腳踩在背上壓在地上。盜賊三番兩次,額頭青筋盡冒撐地起身,都被葉迎秋毫不費力壓下。

盜賊仍是不甘心,面露讨好微笑,費力擡頭看着虛塵:“和尚,練功練到這種程度也不容易吧,我這裏有五萬兩銀票,你一半,不不不!”盜賊肩膀聳動,示意葉迎秋,“只要你們放了我,我拿一萬兩,剩下的你和這位仁兄平分,一人兩萬兩,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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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葉迎秋腳下力量加重。

盜賊後背一陣疼痛,嘶聲力竭:“不不不!我不要!我全不要!全給你們!全給你們!”

宅院稀稀拉拉地亮燈,傳來一聲高喊:“誰啊!?大晚上不好好睡覺大吼大叫!”

葉迎秋抓起盜賊,将他懷裏五萬兩銀票掌風一揚,扔在提着燈籠跑過來的人的腳下,再一提盜賊,與虛塵一齊消失,只留下微微晃動的竹葉。

提燈籠的人被掌風逼得後退兩步,低頭看到腳下的銀票,矮身撿起:“奇了,誰家的銀票?”正想趁四下無人看見,揣在懷裏,忽聽當家一聲高喊:“我的五萬兩銀票!”

葉迎秋和虛塵兩人忽然落在官府門前,兩大個紅燈籠照得匾額下一片明亮,兩個持刀守夜,昂首挺胸的衙役一聲大喝:“誰!”

葉迎秋将昏迷的盜賊一扔:“來拿懸賞的。”

衙役看他穿得精細,又長得人模狗樣,身邊還跟着個和尚,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查看。

豈料盜賊突然睜眼,一骨碌起身,挾住衙役,猛然向右跑去:“敢上來我殺了他!”

葉迎秋和虛塵停住腳步,盜賊小心地盯着他們,不停後退,看見另一個衙役拔刀,立刻惡狠狠地打向人質的下骸骨,人質從喉嚨處發出痛苦的呻.吟。拔刀的衙役松開手定住了,不敢再輕舉妄動。

被按住喉嚨的衙役臉全部皺成一堆,一只手顫抖着抓着盜賊的胳膊,一只手用盡力氣地去夠腰間的刀,誰知盜賊猛然松開他,一腳狠踢過去,虛塵接住衙役,衙役撲在虛塵身上用力咳嗽,偌大的衙門回蕩着咳嗽聲。

剛才衙役撲過來的時候,葉迎秋嫌髒,側身躲開,想追盜賊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只能看着虛塵幫人療傷。

虛塵幫衙役接回了脫臼的下巴,又點了幾個穴道讓他更舒服些,沉沉睡去,便将他交給另一個衙役,起身與葉迎秋對視:“怎麽辦?”

葉迎秋看着天邊出現的魚肚白:“走吧,看來你我與那五十兩沒緣分。”

“兩位請留步!”沒受傷的衙役叫住他們,“若是有空可否詳述是如何遇到盜賊的,在下好做個記錄,交代兄弟受傷的原因。”

“沒空。”葉迎秋揚聲而去,“你便寫兩義士抓賊,不料被賊反殺,竟讓賊人傷人逃去即可。”

虛塵轉身向衙役行了個佛禮後,追着葉迎秋去了。

不消片刻便在下榻的店家看見了獨酌的葉迎秋,過去坐下喝了一杯熱茶:“真不尋了?”

葉迎秋倒酒在白玉杯中:“此人能在你手下過三招,更能一路裝睡不被你我察覺,挾持人質,又在你我面前堂而皇之地逃走,定不是個無名之輩,等着吧,過幾天他便會卷土重來,找你我尋仇。”

果然不出葉迎秋所料,三日過後晚間子時,一人潛入葉迎秋的卧房,手持鐵簽刺向葉迎秋眉心,葉迎秋陡然睜眼,長劍抵擋鐵簽,發出叮的一聲長鳴。

虛塵破門而入,一拳攻向來人,來人猝不及防,被打得後退,砸在門窗之上。屋內燭火點亮,葉迎秋穿戴整齊,定睛看去,不是告示上的盜賊又是誰?

盜賊見勢不妙,從窗戶一躍而出,葉迎秋和虛塵窮追不舍,追至樹林處,盜賊被葉迎秋一掌打翻在地。盜賊借勢翻滾起身,手中鐵簽如針般齊發,擋住葉迎秋和虛塵。

葉迎秋長劍揮開暗器,踩着尚未落地的鐵簽,一個騰空翻滾擋在盜賊身前,長身玉立:“偷襲不成就想跑,混江湖混成這樣也算是別有一番意味。”

盜賊轉身朝後跑,卻被虛塵攔住,虛塵雙拳松開,叮叮叮一片聲響——盜賊打出攻擊虛塵的鐵簽全被虛塵抓在手中!

“施主,回頭是岸,我看你并未殺人,若是誠心改邪歸正,也未嘗不可。”

盜賊看前後都被堵住,毫無去路,輕哼一聲:“哼,那晚你們隐于竹林中偷襲于我,将我抓到官府,如今我偷襲你們,只為報三日前晚上的偷襲之仇,有何不可?”

“當然可以,有何不可?”葉迎秋笑道,“可我們偷襲是想抓你到官府要賞銀,并不想殺你,而你偷襲我卻是痛下殺手,若不是我及時醒來,說不定此刻已經在閻王面前報道了。你偷襲我的代價和我偷襲你的代價不同,這就不光明不磊落了。”

“哼,想不到堂堂葉家家主之子,江湖人稱葉一劍的葉迎秋如此油嘴滑舌。江湖不就是這樣,你将我送去官府,被朝廷中人看管,落下一生的恥辱,日後若是出來,江湖哪裏還有我盜風的地位?這比殺了我還要痛苦!”

葉迎秋淡然道:“你說我油嘴滑舌,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油嘴滑舌,名譽哪有命重要?”

但對江湖中人來說,名譽就是比命重要!

“混江湖不就是為了一個名譽?你少作出一副淡泊名利的樣子,不是為了名譽你會進江湖?反正你爹有大把的家産供你揮霍,不為了名譽,你可以滾回家做少爺了!”盜風越說越氣,想他小時候摸爬滾打,搶惡犬嘴下之食長大,混了大半輩子才得了一個盜神的稱號,如今這小娃娃衣服穿得這樣好,家裏這樣有錢,還長得這般好看,年紀輕輕江湖就給了他一個葉一劍的尊稱。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盜神盜風前輩竟是如此迂腐。”葉迎秋頗有些失望,第一次見到盜神,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人,“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盜風年輕的時候亦有俠盜的美譽,只不過到最後丢了俠,只剩盜。

“也罷,就算不為了百姓,為了那五十兩銀子,葉某今日也定要将你拿下。”葉迎秋起劍,林中自有風飒飒。

“黃口小兒,想殺我你還早了一百年!”盜神拔下髻上鐵簽,殺向葉迎秋,頭發雜草一般混亂。

只見葉迎秋輕飄飄踩在飄落的樹葉上,劍光一閃,落地收劍,淺紫色蟬翼輕紗飄下,盜風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鼓着雙眼,面露不可思議之态,倒地死不瞑目。

虛塵上前,只看見盜風脖子上有一道幹淨利落的劍痕,可見死得幹幹脆脆,毫無痛楚。

“阿彌陀佛。”虛塵幫盜風閉上眼睛,盤腿坐下念《地藏經》。

葉迎秋靠在樹上喝酒,等虛塵念完回客棧。

天明,虛塵起身:“把屍體擡到官府去吧。”

葉迎秋轉身就走:“為了他的名譽就讓他死在那兒吧。”

又晃了晃葫蘆酒壺,“唉,又沒酒了,假和尚到底在哪裏,葉某甚是想念啊。”

虛塵跟上葉迎秋:“我看是想假和尚的酒了。”

“誰想我的酒!”突然一聲驚喝,群鳥受驚而飛,假和尚從樹上掉下,正掉在葉迎秋身前。

葉迎秋頗為,嗯,震驚,随即一笑:“前輩這出場方式可真是不一般。”假和尚在樹上坐了一夜,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虛塵扶起假和尚,被假和尚一把甩開:“放開,我還沒到要人扶的年齡呢!”

虛塵哭笑不得退到一邊,看着假和尚滿身酒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假和尚打了個酒嗝,很臭:“盜風是淫竊雙盜的愛徒,你們殺了他,淫竊雙盜不會放過你們的。”

“淫竊雙盜?盜風是千面派的人?”葉迎秋疑惑道。

千面派是江湖上有名的盜竊門派,他們偷的東西小到女兒家的頭發,大到皇宮裏嫔妃的衣服。他們不僅偷盜,而且還殺人,但江湖正派一直無法剿滅千面派。

因為千面派最厲害的不是偷盜,而是他們的易容術,誰也不知道看見的那張臉到底是不是他們的真面目。

葉迎秋到盜風的屍體前摸他的鬓角,手一頓,撕下一張完整的□□,□□之下是一張枯瘦幹癟的臉!

虛塵亦是一驚,他竟然毫無察覺!

葉迎秋将□□揣入袖中,問道:“可我從未聽說盜風拜入千面派的事情,前輩從何得知?”

“老朽我就是知道!”假和尚一插腰,大搖大擺往前走,“而且盜風不算是千面派的人,只不過淫竊雙盜沒孩子,恰巧他們很喜歡盜風,才收盜風做的徒弟。你們不用擔心千面派的人源源不斷地尋仇,但你們要小心淫竊雙盜找你們算賬…”

假和尚轉頭一想,“可是淫竊雙盜要殺你們,你們就會殺了他們,然後千面派的人就會找你們報仇,這不就又變成了千面派的人源源不斷地找你們尋仇了?”

“哎,麻煩!”假和尚想得心煩,一眨眼人又不見了,“除非你們一鍋端了千面派!”

“前輩!我沒酒了!”葉迎秋沒想到假和尚的輕功那麽好,他都沒反應過來人就不見了,第一反應便是趕緊向假和尚要酒。

假和尚的聲音越來越遠了:“尋着酒香來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 哇哦,今日二更,各位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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