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難民們一擁而上,哄搶一個還沒有嬰孩拳頭大的冰冷的饅頭,三人被擠在一起,慌張得左右躲避一雙雙形容枯槁的手。
虛塵提着的酒壇啪啦一聲,全碎在地上。葉迎秋雖然可惜那壇酒,但目前的狀況不允許他嘆息。
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穿得破破爛爛,非常邋遢,臉上全是劫後餘生的無望,葉迎秋下不去手打他們,在被團團包圍的情況下也無法使出輕功。
孩子的啼哭聲捅破夜空,擴散在四周,女人的手被硬生生掰開,另一只手緊緊抱住孩子。
“沒有!饅頭沒有在這個女人的手裏!”有人高喊,“在襁褓裏!饅頭在孩子的襁褓裏!”
無數雙手伸向襁褓之中。
虛塵伸出長臂,擋在嬰兒身前,雙臂運力,身體向前推進,硬生生将四五層的難民推倒在地,難民們發出哎喲的叫痛之聲。
虛塵轉身,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麽多難民把葉迎秋埋在了人堆裏。上前一個一個把人提起來往旁邊扔,身後的難民卻爬起來沖上去,虛塵一個踉跄,雙臂展開向後運力猛擊,又繼續扔人。
好不容易擠到最裏面,葉迎秋護着女人和孩子蹲在地上,頭上的玉簪不見了,雞窩頭一般披頭散發,外袍也不知道去哪裏了。
“迎秋!”
虛塵在少林每天早晨都要挑水,雙手持平提兩桶裝滿水的木桶,來回七八趟,直到大缸裝滿水;每天都要紮馬步練拳,擊打石牆,直到石牆被砸出一個個拳窩;每天都要練習少林拳法,修行六合棍長刀術,練不到位還要被罰倒立、擊打木樁、抄經書。
一身力氣可以震山撼地。
虛塵雙臂猛然震開左右難民,“抱着孩子先走!”
葉迎秋趁着空擋,抱起孩子足尖一點地,躍上巷道上方伸出來的屋檐,跳到馬上,疾馳而走。
難民東倒西歪,看不着孩子,失去了目标幹脆不起來了,但還是有人想搶女人身上的碎銀子,虛塵随便一提,人就被甩出去倒地不醒。
虛塵手下有輕重,那些人不會受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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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扛起暈倒的女子,把女子放在鞍前,翻身上馬,摰聲追趕葉迎秋。
街道兩旁的人家寂靜無聲,可剛才巷道裏面的聲響足以炸破一座山,看來亂世之中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才是聰明的選擇。
馬蹄聲踏破星辰,虛塵追上葉迎秋:“孩子沒事吧?”
葉迎秋減緩速度,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拉着馬缰,與虛塵并馬而行:“沒事,不過好像餓暈過去了。”他看一眼襁褓裏的小孩,看一眼挂在鞍前的女子,“這位夫人怎麽樣了?”
“好像被吓暈過去了。”這樣帶着也不是個辦法,虛塵提議道,“先找個客棧住下吧,把這位夫人叫醒,先喂喂孩子。”
“這…”葉迎秋面露難色,“你…有錢嗎?”
虛塵沉默地看着葉迎秋:“…沒有。”
葉迎秋的銀子全部放在外袍的暗袋裏,外袍被搶走他就成了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虛塵突然笑了,葉迎秋挑眉看他:“笑什麽?”
收了聲,嘴角依然挂着笑,虛塵道:“沒什麽。”
此時的葉迎秋不僅頭發亂七八糟,臉上也有灰,完全沒有了往日朗然照人的模樣。失去了飄飄揚揚、潇潇灑灑的外袍之後,就像是飛仙堕入了凡塵,少了幾分清俊通脫,多了幾分俠肝義膽,松垮,露出一點肩胛鎖骨的衣領又多了一絲放蕩之氣。
“好啊虛塵,居然笑話我?”葉迎秋本想用酒熏一熏虛塵,但突然感覺到手上還有一個孩子,只好作罷,“等着,哪天我定要灌你吃醉酒,然後狀告無渡大師,讓你好生受罰!”
虛塵只當他說笑:“我等着。”
輕松過後還是要面對現實,葉迎秋嘆一口氣:“我們先找一家客棧吧,看看掌櫃願不願意讓我們賒賬,若是願意,我立刻飛鴿傳書,讓我爹送些錢過來。”
“只能如此了。”
想不到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葉一劍居然也要靠爹,可真是失算失算。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走了好幾條街,客棧基本打烊了,偶有小店開門,看見他們這個奇怪的組合也不敢讓他們住下。
“你們一個和尚帶着一個女人,一個袒胸露乳的大男人抱着一個小孩,一看就奇奇怪怪,誰敢讓你們住下,而且你們還沒錢,沒錢住什麽店?”不同的店家用了相同的理由拒絕了他們。
葉迎秋與虛塵無奈對視,只好牽着馬看看有沒有棚子之類的地方将就一晚上。葉迎秋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我這可沒有到袒胸露乳的程度,頂多就是袒骨露肌,店家誇大其詞了。”
虛塵瞟了一眼,快速收回眼神:“貧僧也覺得店家誇大了。”若是真到袒胸露乳的程度,他肯定是第一個幫葉迎秋拉衣服的人,哪兒還等到人家指出來?
虛塵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不想要別人看到葉迎秋的…呃…胸?有什麽不對。
還沒有找到棚子,懷裏的孩子又被餓哭了,葉迎秋手足無措,求救地看着虛塵:“怎麽辦,我要不拿點酒和着饅頭喂他?”
“哪兒有喂孩子酒的?”虛塵嘆一口氣,“給我吧。”
葉迎秋把孩子給虛塵,看着虛塵一邊哄孩子,一邊從襁褓取出饅頭,取一小塊下來,大拇指和食指捏碎饅頭,變成細碎的粉狀一點一點搓進孩子嘴裏,孩子吃了一會兒果然不哭了。
葉迎秋松了一口氣,打笑地看着虛塵:“看來年長的一歲也不是白長的嘛,還是有點兒用處。”
“那是你不會照顧人。”虛塵繼續搖着孩子。
“我家只有我一個,想照顧也沒人給我照顧。”看虛塵剛才哄孩子還挺熟練的,葉迎秋問,“你在寺裏經常照顧人?”
“寺裏有年歲小的師弟需要照顧,餓哭的情況還是遇到一些的,不過遇到最多的還是尿褲子,那個就比較麻煩。”虛塵皺起眉頭,仿佛聞到當初臭臭的味道。
葉迎秋對這個還挺感興趣:“反正現在閑着也是閑着,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照顧你師弟的事情吧。”
馬上突然傳來細碎的呻.吟,那名女子醒了,葉迎秋的聽故事計劃被迫中斷。女子一醒來便緊緊抓住馬鞍,慌忙四看:“我的孩子呢!?”
虛塵立刻把孩子抱到女子眼前:“夫人莫驚,孩子在這裏。”
女子看孩子安然無恙,松了一口氣,馬颠得她難受:“小師父,讓我下來吧,我抱抱孩子。”
虛塵牽馬走到屋檐下,葉迎秋扶着女子的手臂,帶着她一點一點下來。不知怎麽的,剛才在虛塵手裏安安靜靜的小家夥一到母親懷裏就震耳大哭。
女子哄着嬰孩:“寶寶不哭,乖,娘親馬上喂你吃飯啊。”說完摟開衣服就開始喂奶。
葉迎秋和虛塵猛然轉身直視黑暗,神色…呃…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葉迎秋打開葫蘆酒壺就開始喝酒,袒骨露肌的衣領随着喝酒的動作打開了一些,露出結實而不誇張,薄而精悍的胸肌。
虛塵年長的一年不僅是學會如何照顧人,身高也比葉迎秋多了一年的量,眼神一歪,就能看見衣服裏的漏出的風光。
十七歲的少年修如玉石,膚若冷月,喉結一上一下,虛塵心髒兀地跳得有些快。
葉迎秋放下酒壺,平視過去看見虛塵抿緊的嘴角和高挺的鼻梁,他第一次覺得虛塵的嘴唇長得漂亮,薄而素,帶着出家人的憐憫與無情:“天快亮了。”
虛塵遽然收回眼神:“…嗯。”
身後嬰孩的啼哭漸漸沒有了,女子道:“多謝兩位恩公相助,我…我…”女子想跟着他們,但說不出口,人家幫你本就是情分,若還恬不知恥地跟着,那便是以善欺善。
葉迎秋不忍心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四處漂流,更何況還帶着一個孩子,便道:“你先跟着我們,看看能不能為你找一處安身立命的地方。”
“是,多謝恩公!”女子帶着鼻腔。
“走吧,找客棧。”
天亮了,四月的暖陽灑在街道上,家家都開門做活,一派生機盎然,全然不見昨晚的破敗與殘缺。
尋到一家客棧,虛塵上前:“掌櫃,可有房間?”
掌櫃看一眼單手立掌的和尚,看一眼獨自喝酒,白色的衣服灰灰土土,袒胸露乳的小夥子,看一眼畏畏縮縮,衣服又髒又破,還抱着孩子的女人,精明的雙眼早就看透了一切。
這是一群窮光蛋!
“有是有,你們有錢嗎?”
葉迎秋上前,恭恭敬敬道:“掌櫃可否賒賬?只消一天,我便能讓人送錢過來。”飛鴿傳書,然後讓葉正然快馬加鞭,洛陽到長安,一天便可到達。
女子戰戰兢兢地往前走了一小步,掌櫃看見這些逃難湧進洛陽的人就煩:“滾滾滾,別打擾我做生意!”
“貧僧以少林寺之名擔保,錢到了定會付與施主。”
“我還以皇帝老子他兒子擔保呢!”掌櫃不再看他們,揮一揮衣袖,“趕緊滾啊,一群窮光蛋!”
葉迎秋與虛塵對視,看來只能找下一家了……
忽聽一幸災樂禍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哎喲,笑死我了,堂堂葉家葉公子,江湖葉一劍竟然要賒賬哈哈哈哈哈哈,哎喲,笑得我肚子疼哈哈哈哈。”
來人身穿月白色長袍,配白色腰帶,腰帶上有金線刺繡,陽光落在上面,繡的竟是仕女圖!手上持着一把金色鐵扇,發髻上系着一根金色飄帶,一雙眼睛含笑十足。
他是真的在取笑葉迎秋,是在認真的幸災樂禍。
“看來江湖不僅有潇灑,還有一大筆賒欠的賬單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哎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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