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葉迎秋是在山頂的土坡上找到虛塵的，虛塵坐在土坡上擡頭望月，挺直的脊背被月光拉得長長的，映在幽綠的地面。
葉迎秋坐在虛塵身邊，飄蕩的衣袖形成的影子與虛塵的背影交融。
葉迎秋問：“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山峰在黑夜中潛伏，像猛獸的發怒時起伏的背脊，令人心生畏懼卻又寧靜。
虛塵平視延綿不絕的山峰，許是山風吹久了，沉又帶着亮，能讓人心生安靜的聲音變得有些沉：“有些事想不通。”
“什麽事想不通，說來聽聽，興許能幫你分析一二。”葉迎秋從腰間拿出酒壺，“或者不想說的話可以喝酒，一醉解千愁。”
虛塵餘光瞧了眼葫蘆酒壺，又看了眼葉迎秋的側臉，帶着些許迷茫：“有可能更多的是舉杯消愁愁更愁。”
葉迎秋轉頭，一貫潇灑的眼神難得看見幾分消遣與捉弄：“既然虛塵你既不想說又不想喝酒，幹脆喂我喝酒吧。”
“嗯？”
兩人挨得有些近，氣息在月光下纏繞，眼神在山峰之上連綿，葉迎秋輕聲道：“對戰護花婆婆之前，你說回來就喂我喝酒，現在我回來了。”
虛塵啞聲道：“還有酒嗎？”
“有，管夠。”
葉迎秋離虛塵越來越近，鼻息交纏在一起，他懷疑自己的心跳聲被虛塵聽見了，本來想捉弄虛塵，沒想到反而把自己消遣進去了。
月亮高挂，氣息纏綿。
“表哥，虛塵，原來你們在這裏啊！”
宋旭爬上來，看見葉迎秋和虛塵坐得好遠，中間可以放下一個他了，他走過去大喇喇地坐在兩人中間，“你們怎麽坐那麽遠，可以再過來一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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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沒動，宋旭動手，一只手拉着一只胳膊，把兩個人拉得與自己肩并肩，宋旭一只手摟住一個人肩膀，仰頭看月亮，“今天真是太刺激了，怪不得你們要來這裏，這激動的心情不用冷冰冰的月亮澆滅一下還真的有些下不去。還別說，山頂的月亮真是好看，又圓又亮。”
宋旭自言自語半天，發現沒人理他，“不對啊，你們兩個怎麽不說話？”
葉迎秋暗暗呼氣，用力一巴掌拍開宋旭的手，宋旭吃痛，手從葉迎秋肩膀上拿下來，另一只手也從虛塵肩膀上拿下來，摸着被葉迎秋打痛的那只手，“表哥你幹什麽，好痛啊。”
這死小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差點…的時候來，他的心髒到現在都還跳得急匆匆的。
葉迎秋：“沒…”
“沒什麽！”虛塵沖地一下站起來，“我先下去了！”說完逃難似的走了，還趔趄了一下。
宋旭道：“哎，小心！”
直到看不見虛塵的背影，宋旭才轉頭疑惑地看着葉迎秋，“表哥，虛塵他怎麽了？”
葉迎秋啪一下拍了宋旭的腦袋，提起酒壺起身：“沒什麽。”随即轉身去追虛塵，“哎，虛塵等等我啊！”
宋旭捂着腦袋：“怎麽又打我？”
摸了會兒頭宋旭才想起來自己來找他們是有事的，慌忙跑起來去追他們，“表哥，大嫂讓我喊你們吃飯！”
圍坐在翻譯的小姑娘家裏，桌上擺着三素一葷一湯，小姑娘有些局促地道：“家裏只有這些，沒有別的好東西了，別…嗯，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宋旭慌忙拿起勺子舀了碗魚湯，聞了一聞立刻喝下一口，味道鮮美，油而不膩，宋旭一口氣喝完剩下的魚湯，向小姑娘豎起大拇指，“好喝！”
小姑娘松了一口氣：“好喝就多吃一點。”
樂淑嬌拿起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了一下宋旭的手背，宋旭痛得一抖，筷子都差點掉了：“大嫂，你打我做什麽！？”
宋旭摸着自己的手背，委屈巴巴的，“今天表哥打我你也打我，我又沒怎麽的你們。”
樂淑嬌本來想等小姑娘先吃，試試菜裏有沒有毒，但是宋旭餓死鬼投胎，小姑娘沒吃他倒先吃了。
“沒什麽，吃飯。”
既然宋旭還有力氣還嘴，那就是沒毒。
葉迎秋、虛塵和彭銅生的想法顯然和樂淑嬌一樣，也是剛剛拿起筷子吃飯。
虛塵是和尚，只能吃米飯和小姑娘單獨給他煮的青菜。
樂淑嬌看對面的小姑娘吃得拘謹，有心讓她放松，問：“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漢話怎麽學的，講得不錯。”
小姑娘像被提問的學生：“我叫翁木清，漢話是聽門主講話學的，謝謝贊揚。”
“聽你們門主講話學的，所以你不是正式學的，只是聽就懂了？”彭銅生問。
翁木清問：“什麽是正式？”
樂淑嬌道：“就是跪下磕頭，拜門主當老師，她教你漢話。”
“哦，”翁木清半明半惑地點頭道，“就是跪在門主身前，給門主磕頭，給門主敬茶，然後門主就把人帶在自己身邊？”
樂淑嬌：“對。”
“這樣的話沒有。”翁木清搖頭，“就光是聽就知道怎麽講了。”
宋旭羨慕道：“那你好聰明啊。”
翁木清疑惑地看着宋旭：“聰明？”
“呃…”宋旭解釋道，“就是不用老師教自己就能學會就叫作聰…明…吧…”
“你這是在贊揚我嗎？”翁木清笑着問。
宋旭一邊吃一邊說：“是的。”
葉迎秋問道：“你方才說只要給門主磕頭、敬茶，門主就把人帶到身邊，那剩下的人裏面還有誰是你們門主帶在身邊的？”
翁木清想了想：“…沒有了，門主帶在身邊的都被你們殺了。”小姑娘的“殺”字念得特別标準，可見護花婆婆平時念這個字有多頻繁。
樂淑嬌問：“那天問有誰懂漢話的時候和你一起上來的那幾個人漢話又是怎麽學的？”
“我。”翁木清指了指自己，“我教的。”
彭銅生奇道：“你一個自己都不太說得清漢話的人為什麽要教他們，怎麽教？”
“因為我們要一起出山谷，我們想出去看看。”翁木清一字一句，意思傳達明确，“怎麽教，就是我說一句他們念一句，然後我用苗疆話解釋是什麽意思，他們就懂了。”
葉迎秋：“可是我聽你們門主說的，你們過得很好，既然過得很好，為什麽會有人想要離開山谷？”
翁木清道：“過得不好，門主會教所有人易容和偷東西，然後讓學得好的人出山帶東西回來交給她，門主再分給我們。可是我覺得偷東西好像哪裏不對，不想偷東西，然後如果十五歲還學不會偷東西，就會，就會…”
宋旭問：“就會做什麽？”
翁木清抖了一下：“就會被殺…”
虛塵放下碗筷，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葉迎秋筷子停頓了一下，繼續吃菜。
宋旭拍桌：“就這樣殺了她，真是太便宜那個老巫婆了！”
樂淑嬌面色冰冷，繼續吃菜。
彭銅生疑惑道：“可我看你們這裏十五歲以下的小孩不多，每家每戶大多是單獨一個人，夫妻很少，小孩是怎麽來的？”
“我看見是出去的人從外面抱回來的。”翁木清有些低沉道，“所以我想出去，這裏根本不是我的家…”
樂淑嬌問：“這裏還有別的十五歲的孩子嗎？”
翁木清：“沒有了，他們都學會了偷東西，被送出去了。”
樂淑嬌：“你今年多大了？”
翁木清：“十五…”
“所以你今年原本是要被殺死的！？”宋旭驚訝道，“如果我們沒來你就會死，可你為什麽不好好學偷東西，這樣就能離開山谷，不用回來了？”
“我，我不想學偷東西，雖然大家都在學，但偷東西是不對的！”翁木清情緒激動，後面又叽裏呱啦說了一堆不知所雲的東西。
虛塵坐在她旁邊，遞了一杯水給她，示意她冷靜。
翁木清是個聰明的姑娘，深呼吸一口氣，喝完水之後冷靜下來道：“我偷偷聽見這裏的大人說過，出去之後會有千面派的人盯着你，如果敢逃跑或者是不回來，都會被…被…”
宋旭接道：“被處理？”
“對、對！就是會被處理。”
葉迎秋随口一問：“你知道盜風和盜雲嗎？”
翁木清的眼睛一下睜大：“知道，就是盜風告訴我偷東西不對的！他說不希望我成為像他那樣的人。”
葉迎秋：“那盜雲呢？”
“盜雲？”翁木清回憶，“不知道，不過盜風每次回來身邊都會有一個人跟着，那個人可能是你說的盜風吧，只不過後來有一段時間只有盜風自己一個人來，再後來盜風就沒來過了，我還想着到了交糧食的時候可以見他一面，讓他想辦法把我帶出去。”
怪不得，葉迎秋想，怪不得盜風後面會性情大變，消失在江湖的視野中那麽久。想必是年輕的時候出谷，發生過什麽事讓他劫富濟貧，有了盜神的稱號，可是天性和經歷，還有淫竊雙盜錯誤的思想觀念讓他最終還是成為了那副模樣。
這樣看來淫竊雙盜還是有些本事，能夠避開護花婆婆布在江湖中的耳目與盜風聯系，并且橫行江湖那麽多年。
葉迎秋看着翁木清：“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
“盜風死了，我殺的。”
“嗯。”翁木清輕描淡寫說了句“我知道”之後就繼續吃飯了。
彭銅生略微驚奇地看着翁木清：“小姑娘，你都不驚訝嗎？”
翁木清情緒平穩：“有什麽好驚訝的，盜風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告訴我，一直偷東西總有一天會被打死的。”
宋旭道：“可是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
“有。”翁木清看着葉迎秋，眼眶紅了，顫聲道，“我想打這位哥哥一巴掌。”
有些人在別人眼中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但在有些人眼中，那些人可能是對他最好的人，給予了他正确的價值觀的人。
但到最後，那些人卻因為沒有守住自己的本心，堕落到塵埃之下，消失于人間。
虛塵道：“我替迎秋挨着一巴掌。”
翁木清問：“為什麽？”
虛塵看着翁木清：“因為他對我很重要。”重要到不希望他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碗筷被葉迎秋輕放到桌上，虛塵卻覺得石破天驚，只聽葉迎秋問：“既然我那麽重要，在山頂的時候你為什麽落荒而逃？”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二更，請收好~
改了一下最後一段，葉迎秋是個有涵養的公子哥，砸放碗筷不符合他的性格
